第八章

第八章

這個考驗未免也太苛刻了。

耿忻對他變成植物人期間,魂魄遊離的那一段經

不過說不定這樣才叫公平,他閱覽過的世態炎涼是他的,靈魂所嘗過的酸甜苦辣是靈魂的,他和靈魂是兩個不相干的個體,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陽關道……

只是,此兩種個體的性情,實在差異太大。

“拿走、拿走,全部給我拿走!”耿忻粗野地將桌上的食物掃到地下,回到家來有十多天了,他的腳卻無半點進展,依舊使不上力。

“你既然吃膩林媽做的中國菜,我去弄法國菜給你吃。”許幼薇對這照三餐上演的拒食戲碼,早已練就一身鐵打的好功夫,應付自如了。

“中國菜也好、法國菜也好,我統統都不要。”他暴戾地吼着。

“好吧,那就德國菜。”她蹲下來收拾被他打翻的菜肴,彷佛不把他的怒氣看在眼裏。

“什麼菜都一樣,我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他順手抓起一旁的電話,忿然使勁朝她砸去,不測銳利的一角在她額上劃下痕迹。

“啊!”她被他倏然丟過來的東西嚇得退坐在地。

如同他的意料,她沒有發怒,也沒有大叫,甚至連吃痛的輕呼聲都像只溫馴的小貓,她坐着不動,定定地看着他,那包容的眼神簡直當他只是胡鬧的孩子,那無怨無悔的態度,從他清醒的那天開始從未變過,宛如隨時可以為他犧牲。

“你有點個性好不好?”他旋即更生氣,他氣她的忍氣吞聲,但他又沒法克制住自己的怒氣,隱約中,總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他遺忘了,這使得他益發心浮氣躁。

“嗯。”她哼了一聲,繼續清理。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瞅着她細皮嫩肉上漸沁出血的傷口,他有莫名的歉疚,亦有無可名狀的心疼,以至於他的斥喝里積蓄着淡淡的無奈。

“你肯好好吃飯,我就答應不管你。”她好脾氣地把電話放回原處。

“哼,我有成堆的公文要世不,沒時間配合玩家家酒的遊戲。”他肅着臉不再理她,逕自拿起床頭的卷宗,開始專心審閱。

她悄悄地走出去,然後快速的走進廚房,剛把碗盤殘羹放下,便忍不住扶着流理台飲位。

“為什麼?他為什麼不記得我?為什麼會忘了那段朝夕相處的日子?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個說要養我一輩子,還要送我蘋果園的耿欣,究竟躲到哪兒去呢?”她必須掩住嘴巴,才不至於痛哭出聲。

“啊,大少爺又不願意吃喔?”體型圓胖的林媽出現在廚房門口,她是耿家的老管家,純樸的鄉下人.雖不識幾個大字,卻是非常和藹可親。

“嗯。”許幼薇連忙抹去淚痕,打開水龍頭,假裝洗碗。

“阿耿家不曉得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居然會發生這款悲劇,如今好不容易大少爺回來,兩隻腳卻殘廢不能動,而且連個性都忸了,老爺為了此事,阿到現在中風都沒好咧。”林媽哀傷地怨嘆。

耿炫毒害哥哥耿忻的事,曾一度被媒體炒得很熱,她就算不會看報章雜誌,這視新聞也有播。

“他沒有殘廢,他只要做復健就會好的!”許幼薇急忙為他辯駁,她不允許別人那麼說他。

“噢……”瞥見她涕紅的眼,林媽憐惜地摟住她。

“病人嘛,胃口一差,情緒就會跟着低落,以後他的三餐,我來做好了。”她吞下再次湧上來的淚。

“阿這怎麼好再麻煩你……哎唷,阿你的臉怎麼有血?”為她撥開劉海,林媽這會兒才注意到她額上的傷痕,已乾涸的紅漬,如同一條紅蚯蚓爬在她潔哲的雪膚上,乍看之下頗為觸目驚心。

“我剛剛不小心刮傷的,不礙事。”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

“阿……真是對不起,大少爺以前不是這樣的,他那時話雖然不多,可待人絕對是彬彬有禮,哪像現在……動不動就大呼行,搞得全家雞飛狗跳。”林媽不用腦細胞也猜出是誰“不小心”刮到她的。

“我知道。”她擠出讓林媽安心的笑容。

“阿這個女人的臉最重要,他怎麼可以……”就是因為她的忍氣吞聲,林媽反而生氣,說著便要去找他算帳。

“不干他的事,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趕緊拉住林媽。

“阿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家裏頭的女傭都已經被他嚇跑得差不多了,阿他還要怎樣?噯,真是氣死我老人家了。”罵歸罵,林媽還不忘拿葯來幫她擦。

“不能怪他嘛。”她這話其實是叮嚀給自己聽。

“唉,阿你才來兩天,就受了三次傷,都嘛是我害的,要不是我請你幫忙……”林媽自責。

“是我自願的,橫豎我本來每天都會來看他,如今住下來當他的看護,反而讓我省去不少車程,倒是給您添不便了。”

“唉,遇到你是少爺的福氣,希望他懂得惜福。”林媽喟然興嘆。

許幼薇看着林媽手中的繃帶,模糊的焦距和思維,已分不清兩人的相遇,究竟是福,還是禍。

許幼薇推着餐車,杵在耿忻的房外,靜靜地將頭倚着牆做深呼吸。

“許幼薇呀許幼薇,你真差勁。”她竊竊自語。“他不記得你又如何?只要你永遠記得他就行了。”

抬起頭,困擾她多時的愁雲慘霧,似乎一下子明朗了。“他能活過來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該想的是,怎麼讓他從憤世嫉俗的陰霾中站起來,我哪來的美國時間浪費在自怨自艾上?”

想開了后,她解嘲道:

“鏘啷……”她敲鑼打鼓、僻哩啪啦地撞開門衝進去,不讓他有拒絕的機會,她迅速抽走他手裏的卷宗,再將剛烹調好的美食,一一在他面前掀蓋。

“來,開胃菜,臘八粥、過水麵、烤洋芋、局海鮮、涮羊肉、蒸誹魚,牛小排、三明治、鵝肝醬、奶油布丁、香蕉船、蛤蜊湯、干乳酪、厚煎餅、沙西米、蘋果派,以及一杯讓你喝了還想再喝的雞尾酒。”她口沫橫飛一口氣介紹完,然後抬起如花蜜般甜膩的笑靨。

“又是你?我不是叫你別來煩我!”耿忻愕然地盯着這些中西各國、各式各樣的餐點,短短的六十分鐘,她竟能擺出這等排場,他不得不佩服她有一套。

“吃吧,吃完我們要做復健。”舉起湯匙,她把他的吼聲當是耳邊風。

“我什麼醬都不要,我不吃,我也不要傲復健。”他不喜歡別人對他的命令質疑。

“那就我自製的。”她獨斷獨行地把醬淋在沙拉上,接着信心滿滿的看着他。

“我講話你聽不懂是嗎?”他大嗓門地嚷着。

“懂,這表示我說的話你也懂,對吧?”不待他回答,她又自作主張地說:

“誰跟你有共識,你少……”

他罵聲仍在嘴裏,她已問着:

“你拿走,不然我把它打翻。”他抬手威脅,不解她的神態為何三百六十度大轉,她剛剛雖不似其他人那般沒幾秒就被他吼得怯懦大哭,但現在,表面上她仍如先前般百依百順,骨子裏卻我行我素。

“沒關係,你打翻我再做,你再打翻,我又再做,我會一直做到你想吃,反正材料、爐火全是你花錢買的,我是閑閑沒事啦,就怕誤了你批公文……這麼一來,我是沒啥概念喔,你是生意人,應該分得出是誰不合算。”她兩手一攤,和他耗定了。“喏,看你是要吃虧或是要吃飯?”

“你存心想氣死我?”他光火地眯着眼。沒概念?她的概念可能比他公司里的談判專家都高竿咧。

“是你存心跟你的腸胃和錢過不去,你有沒有想到大陸同胞?你有沒有想過非洲難民?”她義正詞嚴。

想當年她以各種語言將老外罵得抱頭鼠竄,替中國人於海外大大的揚眉吐氣一番,如今沒理由用母語會鬥不過自家人。

“我是不是頭殼睡壞了?這與大陸同胞和非洲難民有啥關係?”他如墮煙霧,摸不着頭緒。

“關係是不大,但若是將那些被你糟蹋的食物拿去救濟,可以養活很多人。”她雙手插腰,理直氣壯地道。

“看來我不吃,你是不會放過我的。”耿忻失笑,他徐徐放下揚了半天的手,感覺上,這種舌戰的場面好像似曾相識。

“對。”她知道勝利在望,卻沒敢歡呼出來。

他瞪着一整餐車的食物,仍不忘埋怨挑剔。“你當我是豬嗎?這些垃圾起碼要五名大漢才能解決掉。”

“豬會吃得這麼高級嗎?”她笑着說。

“你一向這麼固執嗎?”她是在拐彎抹角損他呢,他心底不禁讚許她的勇氣可嘉。

“必要的時候。”她快樂地遞上刀叉、筷子和湯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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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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