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到那尊雨中的雕像邊往他身旁一屁股坐下,戒了好一陣子的煙不知怎地又癮了起來,摸索着牛仔褲口袋掏出殘存那包皺巴巴的香煙和打火機,只是在大雨中怎麼也點不燃他的煙。
「你趕不走我的。」
冷冰冰的雕像突然說了話,但眼神依然空洞地望着前方沒看着他。
「那你打算賴我多久?」放棄地將手中香煙揉成一團。
「到你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為止。」
「……腳還痛嗎?」
寇翎搖搖頭,轉過臉看着身旁的青禹好半天,才開口說道:「你呢?」青禹臉上被他揍的瘀腫也消得差不多了……
「好了。」
「……」
「……」
再沉默下去,天就要亮了……青禹將手中那團香煙扔到地上,一把將寇翎從階梯拉起來走入屋內,大門一關上,濕淋淋的兩個人立刻在玄關交纏擁吻着,一路吻到浴室,沿途全是濕答答的雨水腳印。
「干麻來浴室?」
「因為身上有酸雨。」
青禹將寇翎推到滿是水的浴缸中,脫着自己身上濕黏的衣服,還沒來得及脫完就被寇翎一把也抓入浴缸里。
還好祝家的浴缸還不算小,提供了兩個大男鬼移位翻身措措有餘的空間。
嘴唇和身體都捨不得分開片刻,一邊吻着撫摸着對方的身體一邊艱辛地將剩下的衣物褪光,赤裸濕潤的肌膚和肌膚之間有着異樣地貼合感,明明是冰冷沒有熱度的兩具胴體卻燒得彼此意亂情迷,拚命地用手指撫摸着、用雙腿纏絞着、用唇舌舔着吸着、用臉頰去磨蹭來擷取對方身體的觸感和味道。
水聲將曖昧的低吟給吞沒掉,寇翎那半睜着的眼在水的潤澤之下軟媚而朦朧,完全沒有性經驗的他並不曉得該如何做,只知道配合著青禹、順着自己的情慾來動作,卻不知道那樣一點也不造作純粹而投入的嬌態只讓他更加地煽情。
「又硬了……」寇翎細軟的手掌沿着青禹一點贅肉也沒有的腹部滑下,握住他那直挺挺的下身,細長的指頭輕輕施力地撫摸着……
「我快死掉了……」
「你已經死了。」
「那……我好累……」好累,好舒服,可是眼睛快睜不開了好想睡覺……
「做完了馬上睡覺很不禮貌。」青禹扳轉過寇翎軟骨症般的身體讓他靠在他的胸膛。
「那要怎樣?」
「再一次吧。」
「……」
這一天,寇翎終於如願以償地和青禹睡在同一個房間的同一張床上了,只不過昏着被抱上床的他直等到隔天渾身酸痛醒來咒罵著的同時才發現這件事。
*
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伸手往身旁摸去,空空如也。
睜了眼看着本來該睡着青禹的那個位子又空了下來,一點點的惆悵湧上了寇翎的心頭,他扯過被踢翻在一旁的被子揣在懷中,彷彿這樣的動作可以減少一些想抱某人又沒得抱的鬱悶。
睡是睡在一張床上了,可實際上一覺好眠醒來還能在身邊看見青禹的機會,其實並不多。
青禹常常在兩人歡愛完,陪着寇翎躺着等到他睡着后又回到了他的書房工作。每次他只要開始工作,書房就等於他的卧房,書房的沙發就等於他的床。
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的確,認真寫作不太理人的青禹和平常無所事事時那懶散的米蟲模樣完全不同,那全神貫注的表情和姿態往往讓身為頭號粉絲的寇翎傾慕不已。
可是以情人和性伴侶的立場來說,他真的希望青禹能夠多放一些注意在他身上,希望每天起床時都能感受他在身邊而不是這樣一個人醒來面對身旁凹陷卻空無一鬼的枕頭那種孤寂感。
一旁床几上的鐘滴了一聲,抓起鍾看,5點整。從前這個時候就得準備晚餐,或者準備帶小然去上音樂課,可是這個禮拜小然不在,兩個鬼也不需要吃飯,於是青禹幾乎是縱容他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
小然在那不知道過得如何……吃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她母親的廚藝寇翎一點也不懷疑。只是不知道作息正不正常,晚上有沒有準時上床睡覺,功課有沒有好好作,早上有沒有遲到,音樂課有沒有去上……
小然母親的外向性和交友廣闊,寇翎也一點都不懷疑。雖然說每個月就這麼一個禮拜的時間,雖然小然獨立的個性早就超乎同年紀的小孩,可是寇翎還是很擔心小女孩會無法適應。
租一間高級公寓,一個月中要有一個禮拜讓小然到母親的住處生活,一個月一次的贍養費……這是那個女人提出來的條件。
租高級公寓和給錢,青禹倒是不痛不癢,關於女兒的那項,他可是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青禹寧可多給些錢也不願意一個月的四分之一時間見不到女兒,但聿敏的堅持不少於青禹。
青禹很清楚聿敏的個性。青禹和她,都是一起在那個物質生活貧乏且缺乏關愛和保障的環境下長大的。青禹對人的防備和疏離,聿敏的自私和不信人別人,全都源自一種害怕失去的不安全感。
聿敏將女兒當作一種具體可見的生活無虞的保障,對她來說,比任何承諾和契約,都來得有安全感。
最後,青禹在非常不甘願的心情下妥協。
「至少我可以白天帶女兒出去玩,你可不行。」臨走前,聿敏還半調侃半開玩笑地安慰他,換來青禹一頓彷彿要將人剝皮剔骨的兇惡白眼。
翻來覆去也睡不着了,寇翎無聊地坐起了身,在床上摸找了半天最後終於才在床下地板上找到睡前被青禹剝了就隨手亂丟的衣物穿好。抓起桌上的梳子隨便將頭髮梳幾下,指頭夾起那兩根長筷子一繞一叉利落地將那頭長發挽了起來。
去洗把臉幫青禹泡個咖啡,順便幫他推推那硬梆梆的肩頸吧……難得的兩鬼世界,小然不在,阿南沒來,應該是培養床鋪以外互動的最佳時機了。
重點是,他就是沒有辦法在看到阿南熟練地幫青禹推拿:手指頭放在青禹的肩頸和背脊上捏揉之後,還能保持完美風度而一點也不吃味。
為了學習好推拿,寇翎還特地偷偷訂了幾本按摩推拿相關的教學書籍。書是看了不少,原理也懂了不少,只是實際操作的經驗倒是一次也沒有。
心高氣傲的少爺,就算面對自己心上人,也實在說不出「我幫你按摩吧」這種卑微低下的話,這種百般討好的舉動……
端了咖啡走進書房,認真的男人正盯着計算機銀幕上一串字沉思着,絲毫沒有察覺他的來到。
將咖啡放在桌子旁,寇翎一屁股往桌旁的沙發坐下,手肘撐在一旁桌面上支着臉,一語不發地坐在那,等着他發現自己。
等啊等啊,等了半天,那傢伙卻還是盯着那個銀幕全然不瞥他一眼,而無所事事的寇翎則又開始愛睏了起來……
「……」轉過臉來看着坐在沙發上打盹的寇翎,白皙的手腕支着那張清秀的臉蛋,臉頰被手掌推得微微變形的樣子實在可愛,長密的睫毛輕輕顫着,一副明明就半睡了確還想努力撐着的模樣……
他是刻意來這打瞌睡給他看的還是怎樣?青禹雖然專心認真,但還不至於無知無覺到連寇翎在他旁邊晃來晃去還沒察覺,之所以裝做沒看見,實在是因為這小子在那東看看西看看,一下翻桌上的報紙一下無聊地玩自己手指頭的舉動實在有趣……
冷不防突然寇翎一個盹頭一點臉一沉,「叩」的一聲前額就往桌面上撞個着。
「痛!」捂着發疼的前額抬起頭,就看到青禹的臉在他面前。
「耶?你收工了?」方才醜態畢露,寇翎有點尷尬地說道。
「想睡就去床上睡。」摸摸寇翎的額頭,幸好沒腫沒包沒受傷。
「我沒要睡……」
「還是你想在這睡?」拔下寇翎頭上那兩根筷子讓寇翎一頭長發披瀉下來,將他按到沙發床上躺好。
「我不要睡我精神很好。」推開青禹的手掙扎着爬起來。
「精神很好?」青禹眉毛微揚,薄唇溢出若有所思的笑容。
看到那表情,寇翎心道不妙。前天縱慾一整天的疲憊和酸痛還是睡到剛剛才勉強消除,性福歸性福,他老人家可經不起這麼密集的攻勢。
「……沒,我精神萎靡,很虛弱……」連忙身子一縮故作萎靡狀滾回沙發麵向內躺着。
裝虛弱了沒兩分鐘,寇翎又翻轉過身盯着回到書桌前的青禹。
「又怎樣?」
「……你肩膀酸不酸?」
「不酸。」
「脖子呢?」
「不酸,干麻?」
「……沒事情。」寇翎有點失望地說著,心中暗暗怪着青禹的不解風情,就算不酸假裝一下很酸讓他有機會表現一下又會怎樣?
「……」青禹有點好笑地看着寇翎一臉悶,那張粉嫩的小口不知道在那無聲地碎碎念念什麼,一雙黑亮眼珠子像小雪貂般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
這個兼具呆傻和機伶於一身的怪少爺,不管什麼表情總是能牽着他的心情跑。
青禹搖搖頭,好不容易才將目光從那張有趣的美麗臉蛋上移開,轉過身繼續上工。
坐在那無聊的時候就打瞌睡,真正躺了床被逼着睡又睡不着,左翻右覆好一陣,又悶悶地爬起來走到青禹身後,一語不發伸出手開始幫青禹捏捏肩膀,捏捏頸子。
「這樣有舒服嗎?」
「沒有,你只捏到皮。」
「咦?那這樣呢?」
「捏到骨頭了。」
「……」怪,明明書上就是這樣寫的啊……
「你到底會不會啊?我來教你。」一把將寇翎抓到他腿上坐着,大掌往那纖細的脖子後方一捏,寇翎立刻脖子一縮哀聲叫出來。
「痛!」
「我才用一成的力道。」
「唉呦!痛痛痛!唉呦……啊!唉呦~」
寇翎一面慘叫一面在青禹腿上掙扎扭動着,青禹並沒有用很大的力道,但是每一按都按在穴道上,每一捏都針對着重點的筋捏下去,對皮肉細嫩又敏感的少爺不但不是享受還是一種酷刑。
「前天我看你腰挺得挺用力的,這裏酸吧?」手延着背脊滑到后腰兩側,用指頭不輕不重地推按着。
「誰說我腰挺得用力……哈哈~好癢……放開我……哎呀……」
寇翎腰的兩側出奇敏感,被這麼一推拿彷彿通電了一樣麻癢難當,無奈肩膀被青禹扣着跑不了,只能不停哀哀叫。
於是當房內電話響起時,寇翎彷彿聽到了救贖的仙樂。
「電話!你快去接電話!」
但青禹卻沒放開他去接電話的意思,他手一伸按下免持聽筒通話鍵,繼續推拿着坐在他大腿上的寇翎。
可憐的寇翎這下不但得忍受青禹的虐待,還得咬着牙忍下那丟臉的哀號聲,只能「嗯嗯嗚嗚」低鳴着繼續掙扎,眼中含着淚光抗議着。
「青禹,沒在睡覺吧?」
「怎樣?」
「出版社收到了封寄給你的信。」
「下回一起給我就可以了。」
不太明白收到信有什麼奇怪的,雖然網絡發達但對實體信執著的讀者還不算少數,出版社甚至特別幫他開了一個專用信箱以便整理。而那些信件通常都是由阿南代為過目處理,整理打包后月底統一送去給青禹。
「是一個叫『林洛平』的人寄來的。」
「林洛平」三個字傳到耳中,青禹的手像是被按了暫停鍵那樣突然停了下來。
「你要我現在念給你聽,還是你想自己看?」
沉默了好半天,青禹才緩緩地吐出一句話:「現在拿過來。」
「……」還坐在腿上的寇翎扭過身子看着青禹,青禹卻沒看着他,一臉木然的表情發著呆,明明就在寇翎他面前,心思卻不知道飄到哪去了。
黯然地閉上眼睛,寇翎不想看到他所喜歡的人想着另一個人的樣子。
終究,青禹還是那樣在乎着遠方的那個人,看不見眼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