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包BLACKSTONES,一包紹興梅,一包喉糖。」說話的是站在櫃枱內的工讀生,而不是站在櫃枱外的蕭雪森。
「還有多多。」蕭雪森走到冷藏櫃拿了一排多多,放到櫃枱上等着結帳。
「蕭大哥,我上次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
「什麼事情?」
「你忘了?」
「忘了。」
「你不會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吧……」
「記得。你叫『莫·斯科別為我哭泣』對吧?」
這個小朋友總是左一句「蕭大哥」右一句「蕭大哥」地喚着他,然後總是不停地自我介紹。雖然蕭雪森覺得他有些啰唆但也不討厭他,因為他那多話又聒噪的樣子,總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夏雨農。
「……我是『莫·斯科沒有眼淚』啦。」莫小弟凄然道。
他每一次見面都努力地在推銷自己,結果對方竟然沒把他放在心上。
「抱歉,我記性不好。你說考慮什麼事情?」
「考慮跟我交往的事情啦!」
莫斯科沒有眼淚長着一張很像女孩子的臉,意思就是他是男孩子,十七歲,附近一所高職的學生,畜牧科,興趣是搞band,志願是能交到一個非常帥的哥哥當男朋友,當前的目標是蕭雪森。
頭一天到這家便利商店打工,頭一次看到來買煙的蕭雪森,當時這位年輕人渾身有如通電般僵在櫃枱里,直覺自己的「真愛」出現了。
是說他直覺「真愛」出現了的次數,跟他去KTV唱歌的次數不相上下……但蕭雪森真的是他看過最帥的男人了,那張臉啊每個部位不管是拆開來看還是組在一起看都很正點,特別是那雙總是瞪得夏雨農心驚膽顫頭皮發毛的靛藍色眼珠子。
「我有說要考慮嗎?」
「你說不了,我請你回家再考慮。」
「不了。」蕭雪森想都沒想就回絕。
「因為我是男的嗎所以不喜歡我嗎?」
「不是。」夏雨農也是男的。
「因為我是人類所以不喜歡我嗎?」
「不是。」夏雨農也是人類。
「那到底是怎樣?」
因為你不是夏雨農。
蕭雪森沒說出口,只是搖搖頭,說:「不了。」
「好吧,那你回家再考慮看看吧。」莫斯科沒有眼淚聳聳肩,抓起桌上的東西結帳。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人類?」
「蕭大哥,雖然你老是拒絕我,但基於真愛所以我還是要提醒你,我在我們公司的公告站上看到你的照片,而且有人接案了。通常我們公司辦事情的速度都很快,可能這一兩天你就會碰到了。」
「喔……」原來這小朋友也是道長。
不過讓蕭雪森比較在意的是,他都這樣深居簡出了竟然還會上了道長公司的獵殺榜……百分之百,吸血鬼高層有賣情報給人類的內奸,目的是什麼,八成還是權力鬥爭吧。
「你很值錢喔,蕭大哥。」
「那你怎麼不賺?」
「拜託,看那個天價就知道你是S級妖怪了,我還想活命好不好。」
踏出便利商店,蕭雪森點燃了他的煙。他從來不在家中抽煙,因為雖然吸血鬼不會死於肺癌,但人類會。
一根煙還沒啵完,眼角的餘光就瞥到路燈下閃過的幾條人影。
果真來得很快。
叼着煙往前走了幾步,蕭雪森停下來,在心中默數着手中抄着武器包圍住他的黑色緊身衣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總共十六名,真是太誇張了,早安少女組極盛時期都還沒那麼多人耶,而且一人一種武器甚至沒重複。
根據連續劇原則,遇到這種情況,高手通常會說:「一起上吧。」
肉腳通常會說:「好不要臉,十六個打一個。」
只是蕭雪森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心中盤算着:到底一個人能分到多少錢?
群體總是有個帶頭的,其中手持雙節棍,估計是這晚安黑衣組的團長,朝着其它團員做了個蕭雪森看了差點沒笑出來的怪異手勢,然後團員們像是壓扁了的彈簧又放開,抄起武器往站在中央的蕭雪森身上招呼來。
團體人一多,每個人曝光的秒數就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持着雙節棍的傢伙在衝上前第五秒就飛出戰局,脖子上纏着他自己的雙節棍,甩鞭的傢伙把鞭甩到握棍的傢伙臉上,握棍的傢伙把棍子插入拿鐮刀那傢伙的菊花,三個人一串,只佔了八秒鐘就出場,平均一人兩秒多。
剩下的傢伙也沒能撐多久,既然是小配角就不用多說了。
值得一提的是拿刀的那個傢伙勉強撐了十秒,算算還比團長強了五秒,只是手中的刀還沒砍到東西就被踢到半空中,蕭雪森手一翻捏住他黑色緊身衣上的皺褶往一旁水泥地摔去,他的刀子思念主人也跟着他的屁股飛過去,噗的一聲插入他雙腿間的水泥地板,只剩下刀柄還在外頭,距離要害不到半公分。
十六員瞬間全軍覆沒,而蕭雪森從頭到尾沒用到還夾着煙的那隻手,心中還在思考着一個人能分到多少錢的問題。
他走向其中一個倒在地上滾的團員,蹲下身正要開口,就把那人嚇得尿失禁在防水的緊身衣內,但生死關頭總是能生出非凡的勇氣,他飛快地抽出腰間皮帶上掛着的備用手槍,對着蕭雪森的頭扣板機……結果也不知道子彈是怎麼飛的卻飛到了掛在三十公尺外樹上掙扎的隊友腿上,槍也不知道怎麼卻在蕭雪森的手上。
「多少錢?」蕭雪森問。
「哇啊啊啊啊啊啊──」失禁者狂叫。
「多少錢啦!」蕭雪森有點不耐煩地伸手往他的後腦勺拍下去發出「啵」一聲,他在家也常常這樣教訓夏雨農。
「什麼多少錢哇啊啊啊啊啊──」失禁者還在叫。
「你來殺我成功了能分到多少錢?」
「咳,約……約ooxxooxx左右……」喉嚨叫痛了,講話嘶啞又結巴,蕭雪森拆了膠袋內剛買的喉糖遞給他。
「喔?」蕭雪森稍微在腦袋計算了一下,ooxxooxx乘以十六……靠!那什麼天文數字?!還真的是天價!比他賺幾百年的辛苦錢還要多太多了……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蕭雪森的腦袋,藍藍的眼睛一亮。
「嘿嘿嘿嘿……」他站起身轉向走回便利商店找莫斯科沒有眼淚,邊走還邊忍不住爽笑。
小島夢有着落了……
***
「你是因為想喝我的血,才在我身旁保護我的吧?就像帶着水壺那樣,哪天口渴了,隨手拿起來就能喝。」
聽到這句話從小小的夏雨農口中說出當時,蕭雪森沒有失望也沒有難過,他只覺得這小鬼真的好可憐,他其實是厭惡又害怕身為吸血鬼的自己吧?可是因為想要被保護,只能忍着心中的厭惡和害怕和自己在一起?
應該是這樣吧。
當天晚上趁着夏雨農熟睡時,來到他床邊,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夏雨農頸動脈上畫了奇怪的紋,低沉的聲音念着古老的咒語,那血色的紋逐漸變淡,最後消失不見。
這樣,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離開前心情其實是有點悶的,因為和這個小鬼在一起,幾乎可以說是他活了幾百年來最愉快的時光。
***
夏雨農把整個臉埋在枕頭裏,像趴衝浪板那樣趴在床上不敢動彈,就怕一動那已經在抽筋邊緣的大腿會抽起來。
「媽的……」不知道蕭雪森是吃錯什麼葯還是內分泌失調,興緻竟然那麼好,平日一兩回就收工的事,今晚竟然搞了七八次搞到他差點沒噴出(眼淚)來才肯放他罷休……
「年輕人這麼不耐操啊……」
「更!你這老妖公……」
趴在那快死的夏雨農,一旁坐着看起來精神很好的蕭雪森,嘴裏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背靠着床頭櫃,肚子上放着筆記型計算機,薄被子底下還翹着二郎腿。
嘴裏還哼着歌呢……可見他心情真的很好,只是那歌不知道是幾百年前的老歌,夏雨農連聽沒聽過。
「你在爽什麼?」夏雨農把頭轉向蕭雪森問道。
「我們快要搬家了。」
「噢,你沒錢繳房租被趕了嗎?」
「正常人會被趕還很爽嗎?」
「是沒有……」但你也不是正常人,你是大戰七八回合還能哼歌的老妖公。
不過他也沒繼續追問,反正他早就打定主意白吃白喝白住白睡蕭雪森一輩子了,蕭雪森搬到哪,夏雨農就黏到哪。
「在演啥?」床很小很窄,夏雨農一個翻身就整個黏靠上蕭雪森的手臂。
筆記型計算機中播放着沒有字幕的電影,演員們用聽起來像糖炒栗子的聲音交談着。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有一天男人在河邊呆坐,女人在河邊漱口,看對眼,就相奸上了。」
「……愛就愛,每次都講奸,講得好像A片。」
「你到底要不要聽?」
「康提扭,婆立死。」
「男人是甲方首領,女人是乙方首領,甲乙兩方是世仇,所以男首領和女首領處境尷尬,最後不得不PK。」
「誰贏?」
「男人故意放水,讓女人戳死。」
「他幹嘛不帶那女人私奔?」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編劇。」
「那女人怎麼辦?」
「繼續活,一天到晚到他們初遇的地方漱口。」
「爛,有夠爛!這哪叫相愛?」夏雨農忿忿不平道:「就算不私奔,說什麼被攻擊的時候也得想辦法守着自己的命吧!」
「PK這種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為了守住自己的命,就算要殺掉對方也在所不惜。」
「……」蕭雪森低頭看着巴着他手臂磨來磨去的夏雨農,後者察覺了他的注視,朝他露出笑容。
他的笑容是那樣單純可愛,和他還是個小鬼的時候沒兩樣,只是剛剛他說出那句話時那輕描淡寫的口吻,一瞬間讓蕭雪森有種奇異的感覺。
那是習慣殺戮者的口吻,為什麼會從連殺條魚都搞不定還會被魚鱗給刺到手的夏雨農口中說出?
應該是錯覺。
銀幕上的影片已經到了尾聲,女主角在白雪皚皚的風景畫中像顆渺小的綠豆,形單影隻地蹲在她和男主角初識的河邊,漱口,END。
「因為被留下來的那個總是比較可憐。」
「……」夏雨農的結論讓蕭雪森陷入了沉默,他看着銀幕,發獃。
蕭雪森有九成九的機會成為比較可憐的那個,而且很快,頂多七八十年。
「喂,你會不會想把我變成吸血鬼?」
「你想變成吸血鬼嗎?」
「不想。」
「那不會。」
「如果我說想呢?」
「也不會。」夏雨農的血是不能喝的。
「其實你是想搞第二春吧……唉呦!」
蕭雪森用力往夏雨農膝蓋踹下去表示響應。
「我沒想過要插你以外的人。」這已經是向來不浪漫的蕭雪森能夠講出最含情脈脈的話了。
「你長得那麼漂亮,不插人被人插也是可以的。」只是白目的夏雨農還在那不知好歹。
蕭雪森又是一腳踹來,還好這次夏雨農閃得快,整個身體往床角縮去,連唯一的一張薄被也給他捲去,所幸蕭雪森手也接得快,不然薄被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就報銷了。
「包大人饒命,民女有話要說!」夏雨農跪坐在床上,身上包着薄被,甩甩水袖,抹抹眼淚,一臉痛心疾首。
「……」連續劇看太多……
「你搞民女這麼多次了,就讓民女搞一次不行嗎?大人您幾百歲了,老皮老肉,被插一次又死不了。」
雖說夏雨農自認以他的身手隨便都能找出八百種撂倒蕭雪森的方式,但他對蕭雪森大哥哥的敬畏可是從小就養成的。
怕惱怒了蕭雪森,怕他又不聲不響地離開自己,像小時候那次一樣。
「……真的那麼想?」
「想!」
「……」蕭雪森一臉沉思的模樣。
「YA!」
沒被瞪,就是默許!夏雨農趕緊又滾回他身旁,趁着蕭雪森看起來還心平氣和的時候拿開那台礙事的筆記型計算機,開始在蕭雪森白皙滑嫩的肌膚上下其手。
「……」也不是不行,只是從來沒考慮過……如果夏雨農真的那麼想……那就讓他搞也無妨。
夏雨農想要的,夏雨農的願望,夏雨農的一切,蕭雪森向來都是將之放在心中第一位的。
「皇上,妾身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怎麼又換一齣戲碼……
夏雨農一手撫摸着蕭雪森的腰,一手在他的大腿上滑來滑去,低着頭用濕潤的舌頭挑逗着蕭雪森的分-身,嘴巴還有空快樂地哼歌……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為什麼那麼長~~媽~媽~說……」
媽媽還沒說完就結實地吃了蕭雪森一腿,整個人往後栽,雖然以夏雨農一流道長的身手隨便也有八百種安全着地的方法但都不適合在蕭雪森面前用,結果就是發出很大的一聲「碰」從床上摔到床下撞向地板。
「更!你這賴皮鬼……」
「誰要你唱那麼低格的歌!掃興。」
「哼歌又不是腦袋能控制的!」
「反正掃興。」
拖鞋飛來,枕頭飛去,兩個隨便都可以想到八百種戰鬥招數的傢伙卻以最不入流的物品丟擲戰扔來扔去,只是裸着身體打打玩玩總是難免又擦槍走火。
最後該反攻的沒反攻成,已經得逞七八次的又多得逞了一次。
「喂,我會盡量活久一點。」
「喔。」
「我不吃致癌物,不抽煙不喝酒,每天多運動……」
「喔……」不知道夏雨農的料理算不算致癌物。
「我會好好守着自己的命,陪你久一點。」
「……」有點肉麻,但蕭雪森難得微笑地摸摸夏雨農細細的頭髮。
「其實我的血是不能喝的。」
「我知道。」
甜美芬芳的劇毒,光是接觸到皮膚就會被腐蝕,更別說把它喝進肚子裏,肯定是穿腸。
「你怎麼知道?」夏雨農睜大眼睛很吃驚,連他自己都是長大后才知道的。
「就是知道。」
自己下的咒,哪可能不知道。
***
莫斯科沒有眼淚:三號公園附近有個廢棄圖書館,知道吧?
下雨啰:知道,不過那裏不是沒住人嗎?
莫斯科沒有眼淚:我們約在那決鬥。
下雨啰:決鬥?對方知道你要去幹掉他?
莫斯科沒有眼淚:知道。不過放心,一招內就可以解決。
下雨啰:那種事情我不擔心,這次的Ks有多少錢子?
等了半天,銀幕上的交談窗口都沒動靜,夏雨農無聊地點到其它窗口,才發現所有的在線活動都斷線。
「靠!」
這才忽然想起好幾天前蕭雪森交代他去電信局補繳過期的網絡費,至於那錢現在還躺在他的包包內層睡覺。
要是晚點蕭老爺要傳翻譯稿給公司時發現沒網絡可以用,肯定會暴走。
夏雨農連忙關了計算機,隨便在四角褲外頭套上一件牛仔褲,抓起椅子上的包包就衝出門。
「我打工去。」
「喔。」坐在沙發上看着影片的蕭雪森沒抬頭,隨口應了一聲。
直到聽見一樓公寓大門關上的聲音,他立刻抓了遙控器關掉電視,隨便在四角褲外頭套上一件休閑褲,抓起鑰匙出門。
要是沒在夏雨農打工回來之前把事情辦完趕回來,難保他不會在那問東問西的。
***
「到底是幾號啊……」
穿着短褲和拖鞋的莫斯科沒有眼淚胸前背着一個嬰兒,手中還牽着一個幼兒,站在公車站牌前,一臉困惑。
死夏雨農!沒禮貌!講到一半就離線!人家正要開始講重點的!
雖然在心中咒罵著,可是莫斯科沒有眼淚還是急急忙忙帶着他老媽臨時丟給他的兩隻拖油瓶出門坐公交車趕到廢棄圖書館現場。
蕭雪森是S級妖怪,夏雨農是S級的道長,莫斯科沒有眼淚不敢想像這兩個傢伙要是動真格的打起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只是,搭公交車真的好難喔……
莫斯科沒有眼淚這個人是那種若是公交車真能夠跨國地開,他是肯定有機會發生在莫斯科站下車然後欲哭無淚的交通白痴。
最後,莫斯科沒有眼淚再三確認公交車路線圖后搭上了一班他認為應該是正確的公交車,而公交車卻往和三號公園完全相反的方向駛去。
***
「老闆,我要買一把刀。」
顧店的老阿伯在夏雨農喚了第三次時才抬起頭,一張皺巴巴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然後像是夢遊一樣,緩慢地站起身,緩慢地走向陰暗的店內,無聲無息。
然後又緩慢地走出來,將手中的物品遞給那年輕人。
一支又長又鋒利,銀光閃閃的西瓜刀!
「……」夏雨農接過那把西瓜刀,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好好摸~好好握~好舒適喔~~
夏雨農閉着眼睛側着臉貼在冰冷的刀面上磨來磨去,一臉難以自己的陶醉樣。
不知道多久沒有拿到這麼象樣的刀子了……
「喂,付錢啊。」一旁的老阿伯冷冷地說道。
「喔……」
這才結束了夏雨農的忘我。
***
三號公園的廢棄圖書館,蕭雪森對這個地方再熟悉也不過了。
他還記得從前從前這圖書館剛落成的時候,他閑着沒事時還會來這借個一兩本小說回去打發無聊。不過讓他對這個地方更有印象,是在認識了夏雨農之後。那時這圖書館已經荒廢了,原因可能是圖書館附近都是低收入戶集中的小區,溫飽都有問題了,哪有時間上圖書館看書?就算來借書,通常也是拿回家當草紙擦屁股用,從來也就沒來還過。
廢棄陰暗的圖書館,成了貧民小朋友玩躲貓貓和探險的寶地,也成了夏雨農小時候常常躲吸血鬼的好去處,蕭雪森數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是在那佈滿蜘蛛網的櫃格中找到縮成一小球睡着的夏雨農。
一根煙一段往事,坐在圖書館大廳階梯手把上的蕭雪森捻熄了手中的煙,吸血鬼的視力不是挺好,但聽覺一流。
他聽到赴約者的腳步聲。
假裝被砍死,然後和莫小弟五五分帳,當他完成這件事之後,他會有很多很多的錢,趁着還沒東窗事發時,帶着夏雨農離開這個萬惡之城,前往他們的陽光小島。
永遠,永遠不會讓他再過辛苦的日子。
「夏雨農,起來了。」伸手搖了搖蜷曲在原本是放置書本櫃架中的瘦小身軀。
「哇!」
突然被搖醒的小鬼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一邊鬼叫一邊將身體縮得更小,扭曲的程度讓蕭雪森非常懷疑他身體裏面到底有沒有骨頭……
「是我啦。」
一把拉住小鬼纖細的胳膊小心地將他從柜子拖出來,藉著手中手電筒的燈光,蹲在那仔細地將那張小臉蛋上的灰塵和蜘蛛網抹乾凈。
「……大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我記得你身上的氣味。」
「是我的血的味道嗎?」
「不是。」
「是……汗臭味嗎……」小鬼有點難堪,他已經兩三天沒洗澡了……
「不是。」
那是當他全心全意將一個人或一件東西放在心上時,就能感受到的一種其實是無味的氣味,無論啥時啥地。
「走了,回家。」
「哥哥,等我,等我……」臟髒的小手緊緊抓住蕭雪森的衣角。
「不要抓那麼緊。」
「我怕黑……」
「吶,手電筒給你。」蕭雪森將手中那中指長的小手電筒塞到夏雨農手中。
「送我喔?!」
「借你。」
「送我啦送我~送我啦送我啦送我啦~~」
「……」送給你,肯定你是拿它去換食物吃。
「不然手錶送我好了。」小手牽着大手,順手在大手手腕上的那支漂亮手錶上摸來摸去。
「你想得美。」
即使在黑暗無燈的狀態,蕭雪森還是很清楚地知道從圖書館大門走進來的那團黑影是夏雨農。
就算是套好招的作戲,就算有任何充分的理由,殺戮還是殺戮,血腥就是血腥,蕭雪森不希望夏雨農在他的身上看到任何血腥。
夏雨農在他的心中,一直都像小鬼那樣單純無邪。
從樓梯把手上站起身正想無聲無息地離開時,卻發現夏雨農的身影消失在大門邊。
那團有着熟悉氣息的黑影以他預料之外的詭異速度移到跟前,挾帶着一股凌厲的殺意,屈膝躍上樓梯把手的同時,手中的刀子由下而上揮出。蕭雪森幾乎是卯上了十成的功力才勉強閃過那差點將他從胯下往頭頂劈成兩半的詭異刀勢,沒讓他有喘息的機會,空中那把要命的刀刃轉了一百八十度,隨着持刀者落下之勢反過來往蕭雪森頭頂招呼。
剛剛是由下往上,這次是想把他由上往下劈成兩半……
夏雨農的速度太快,每一刀都是要致他於死地,稍微遲疑個零點一秒鐘就等着被分屍,更不要說是出言阻止這種需要花上至少一秒的動作。
蕭雪森也沒空去想這麼離奇的事情怎麼會發生了,右腳尖勾住樓梯把手邊緣的隙縫,左腳騰空,身子往旁急偏閃過第二刀后立刻出手扣住夏雨農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扭,本想藉著扭折的疼痛將那把刀弄下來,沒想到夏雨農整個身體像是沒骨頭那樣隨着蕭雪森扭轉的方向凌空轉了一圈,那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移到沒被扣住的另一手,刀起腕落,蕭雪森一隻手就這樣被切下來。
當手腕被對方扣住時,夏雨農嘗到了很久沒有經歷過的恐懼。
他對蕭雪森之外的吸血鬼有着極端的恐懼,那樣的恐懼打從他年幼時就開始累積以致根深蒂固不可磨滅。那樣的恐懼促使了他日後在斬殺吸血鬼時的冷血和殘忍,因為只有冷血殘忍的殺戮可以麻痹掉他心中的恐懼。十五歲那年他獨力殺掉了一個吸血鬼大長老,當時他還算是個出道不久的道長,雖然有着極高的天賦但終究還是嫩,殺掉了對方,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往後,他再也沒有在任何戰鬥中受過一點傷,甚至沒讓任何對手碰到他的身體過。
眼前這個莫斯科沒有眼淚所說的「一招內就能解決」的吸血鬼,卻閃過了他兩次必殺的攻擊,甚至抓住了他的手腕……夏雨農雖然明知道自己應該把握機會往對方頸子砍去終結對方,但內心湧上的恐懼卻讓他巴不得立刻掙開那隻手,手上的刀子自然就往對方的手砍下去。
從前師父說,當無法估計對手實力時或對手的實力超過自己時,唯有搶到先攻才有勝算,不然就等着被宰。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道長和吸血鬼交手,向來只有一個能活着離開。
一個機會的損失並不會讓夏雨農緩下他的攻勢,在砍下蕭雪森的手腕后,夏雨農雙腳都還沒在樓梯扶手上站穩,刀子又往前砍去。
吸血鬼不是殭屍,就算不會葛屁,也是會有痛覺的。
蕭雪森痛得很想伸出利爪直接就在對手的心臟開五個小窟窿,然後順手將他的內臟攪一攪翻一翻,特別他本來就不是個脾氣很好的吸血鬼。
然而他的對手是夏雨農。
蕭雪森就算已經火大到想要開他那守了幾百年的殺戒了,只要想到對手是夏雨農,他就無法作出攻擊,只能處於狼狽的防守地位。幸好他大長老也不是當假的,又一次閃過刀子后他縱身往後彈,像倒溜滑梯般沿着樓梯扶手往上滑「飄」去,翻身躍上二樓的走廊,身形之詭異還真像只不折不扣的鬼。
夏雨農畢竟是人類,沒辦法像蕭雪森那樣倒着溜樓梯扶手,但他躍下把手在樓梯上一蹬就追上二樓的速度也和用飄的沒差多少了,蕭雪森閃避不及肩頭又吃了一刀,就在夏雨農雙手握住那嵌在蕭雪森肩上的西瓜刀用力要往下切時,蕭雪森終於還是打破了只守不攻的局面,反手抓住西瓜刀柄,藉著刀刃卡在自己肩頭的阻力雙腿往上弓起,狠狠往夏雨農胸口踹去。夏雨農情急之下顧不得砍人,雙手立刻放開刀子往胸口交叉擋住那一腿,強大的力道讓他整個人往後撞去,連同二樓走廊的木頭欄杆都給撞折,直直往一樓大廳的地板摔下去。
「更……」
有一堆木頭屑給自己墊背,背上的皮肉傷難免精采,夏雨農甩了甩雙手,又酸又麻,還好沒骨折,更慶幸的是這腳沒直接踹在他的肋骨上……只是刀子還黏在那傢伙身上。
而那傢伙……
從口袋掏出從小就習慣性帶在身上的小手電筒往二樓照去,樓梯間的窗戶開着,而那傢伙已經不見鬼影……他又走回方才打鬥的樓梯把手邊查看,在灑滿血跡的零亂地上被一樣很熟悉的東西嚇得魂飛魄散。
蕭雪森的手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