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根據莫非定律,當你愈不想見到某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往往會像個背後靈一樣,讓你不論走到哪裏,都遇得到他。
同理可證,當你愈不想聽到某件事情的時候,你愈會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討論那件事,讓你想不聽也不行。
剛整理完各大報財經版的剪報,陸詠心儘可能的讓自己對各報的頭條無動於衷。
趁着工作的空檔,她去上了趟洗手間,塑膠門板才剛合上,便聽見了一些她不想聽到的聲音。
“今天早上的報紙你看了沒有?”門外傳來了談論聲。
陸詠心第一時間就聽出這道聲音出自於公司最八卦的女同事,她有着“活動廣播電台”的美名。
“我知道,你要說的是總經理的緋聞,對不對?”另一個人說。
一聽見話題跟徐毅琛有關,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不會吧?
她都已經躲到廁所裏頭來了,怎麼還避不過那頭版新聞?
“他不是正和陸秘書交往嗎?怎麼又和勝遠科技的千金牽扯不清呀?”
“男人嘛,誰不是見一個愛一個?更何況咱們總經理的條件這麼好,就算劈腿也無可厚非。”開啟話題的廣播電台又道。
廣播電台的意思該不是說,如果有一天她陸詠心不幸真的被劈腿的話,也只能自認活該倒霉,誰讓她釣上一個鑲鑽的黃金單身漢?!
陸詠心不禁咬牙,握緊了拳頭,她險些一拳往門板打去,然後直接衝出去揪着那廣播電台的衣領,要她有種再說一次!
最後,她做一個深呼吸,讓自己的情緒慢慢恢復平靜。
“我覺得陸秘書可能會被拋棄。”廣播電台信誓旦旦的語氣,成功地引起了同伴的好奇。
“你怎麼知道?”對方問。
陸詠心聞言,也想知道她憑什麼斷定被拋棄的人一定是她。
“我聽總經理室裏頭的人說,總經理剛開始和陸秘書相處的……並不好,兩人常常拍着桌子,大聲的互相對罵。”廣播電台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說道。
基本上,陸詠心覺得“並不好”這個形容辭算是很含蓄,若說得比較貼切的話,應該是“水火不容”才對。
“這沒什麼呀,人家不是常說,不打不相識嘛,說不定他們就是這樣培養出感情的。”有人持不一樣看法。
對嘛、對嘛!
聽了這麼久,她總算聽到了一句人話。陸詠心滿意的直點頭。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你們想想看,像總經理這種富家子弟,從小養尊處優,怎麼可能會讓一個小小的秘書騎到自己的頭上,還一聲不吭?”廣播電台又提供不同的意見。
“可是陸秘書可不只是個小小的秘書耶,她的職權比起很多經理還要大上許多。”有人為她辯駁着。
“小孩子懂什麼?”廣播電台倚老賣老的續道:“職權再大,她也不過是個領死薪水的上班族,如果換了你們,請了個大牌員工,天天和自己拍桌對罵,你們做何感想?”
“這倒是!”附和的聲音明顯多了起來。
聞言,廣播電台的信心大增,繼續推論着:
“照我說呀,他追求陸秘書是故意的,因為他打算追到手之後,再狠狠地把她甩掉,讓她痛苦一輩子。”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如果總經理討厭陸秘書的話,直接開除她不就好了?”有人持不同意見。
“這你就不懂了,光是開除她,哪能消除總經理的心頭之恨呀?我還聽說陸秘書之前的男朋友,好像是為了娶富家千金,所以才和她分手。”她會被叫作廣播電台,可不是浪得虛名的,“說不定總經理想用同樣的方式,再羞辱她一次。”
“不會吧!我看總經理人還蠻好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他心裏在想什麼?更何況總經理是什麼身分,怎麼可能會喜歡陸秘書那種平凡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廣播電台斬釘截鐵的道。
“現在不流行這種門戶之見了吧?”
“那是指一般人家,像他們那種大老闆,還是很注重門當戶對的!”電視上不都是這麼演的。
“那陸秘書豈不是很可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一伙人七嘴八舌地發表自己的意見。
好不容易,她們大概是聊天聊夠本了,才一個一個走出洗手間,偌大的空間又恢復原來的寧靜。
從來沒在廁所躲這麼久的陸詠心,這才緩緩地從裏頭走出來。
扭開水龍頭,乾淨的自來水源源地流出,她將自己稍微梳洗一番。
抬起頭,她看見鏡中那張蒼白的容顏,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沒有放過長假了。
或許,她是該找個機會休息休息。
希望她休完假之後,這樁風波能順利平息,要不然像這種流言聽多了,她不保證自己不會氣得想殺人。
陸詠心向公司提出的特休申請,順利的被批准,而且從兩天前開始正式生效。
不被工作追着跑的日子真的很愜意,只是……她愜意到很無聊。
或許她是天生的勞碌命,閑不下來,好不容易挨到了星期六,本來想拗毅琛陪她出去玩,但不巧,他今天得出席一場非常重要的化妝品代理權發表會。
所以這個漫長的周末,她註定得一個人過。
本來,她打算約幾個朋友出來喝茶,結果一個個都跟她說沒空。
還沒結婚的,推託說要陪男朋友吃飯、逛街,忙得不得了;已經死會的,家事都做不完了,哪來的閑工夫陪她打屁聊天?
這就是女人的友誼!她不免感嘆。
嘆口氣,她走進騎樓下,稍稍躲避酷暑的艷陽,一面面光可鑒人的玻璃櫥窗將騎樓與店家區隔開來。
玻璃窗內的東西琳琅滿目,各式各類的鞋子、衣服、化妝品、金飾等等,整齊的排列着。
最後,她在一家婚紗店的櫥窗前停了下來。
米白色的婚紗,帶着淡淡的華麗氣息,俐落貼身的剪裁,充分展現出模特兒完美的身材比例。
婚紗最外層的裙擺采連環的波浪設計,由腰身至腳踝呈一條三十度斜線,綴以蕾絲的花邊,並以手工縫上色澤大小完全一致的珍珠、水鑽,有如一條綿延的溪水向下彎流,閃閃發光。
好漂亮!
陸詠心衷心地讚歎着,她孩子氣的咬着食指,瞄了一眼擱在婚紗旁邊的價碼牌——五十二萬?!
她沒看錯,的確是五十二萬。
嘖、嘖……這裏的治安一定很好,要不然就是這家婚紗店的老闆頭殼壞去,竟大剌剌地擺出這麼貴的婚紗在店門口,還生怕歹徒不識貨似的,順道連價格也給標上去?!
這不擺明叫人家來偷嗎?
況且,他到底知不知道,這種看得到卻買不起的滋味有多難受?
依依不捨地再望一眼華美的禮服,她正要收回垂涎的目光時,瞥見了一張熟悉的俏顏,那是……丁曉雲?!
拜新聞媒體之賜,兩人雖然沒有交集,也素未謀面,但是她對丁曉雲的樣貌卻已是牢記在心。
真巧,原來丁曉雲打算訂這家的婚紗呀!
正好,她可以趁着這個機會看看徐毅琛的學弟——李仲文,到底長得是圓是扁,順便看看兩個人相不相配。
穿着西服的男子面向穿衣鏡,陸詠心站的位置,沒法子看見鏡子映出的樣貌,只得耐心的等着新郎倌自己轉過身來。
盯着他那寬闊的背,陸詠心覺得新郎的背影和某人很像,心頭起了某種不好的預感……
她彷彿聽見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怯懦的意志讓她有了離開的念頭,只是虛軟的雙腿使不上力。
就在此時,男子偏過頭和一旁的服務小姐簡短的交代了幾句話,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但已足夠讓陸詠心認出男子的身分。
腦袋陷入一片空白,她愕然地看着店內那對出色的新人,剎那間,她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崩潰!
若薇婚紗坊。
在店內的丁曉雲,漫不經心地望着外面的街道,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佇足於門外的清麗女子。
那名女子大概是被店內的婚紗所吸引,才會停下來觀看吧!畢竟那件婚紗不是普通的漂亮,只是……
要五十二萬呀!
而且只能買斷,恕不租借。
要是她爹地肯答應這樁婚事的話,她應該也能穿上那件婚紗完成終身大事,偏偏……
唉,不提也罷!
現在的她大概也只能拍張照,以茲緬懷。
在自怨自艾一番之後,她重新專註於眼前的雜誌。
好不容易,徐毅琛換好了衣服走出來,對着鏡子左照右照之後,覺得領結的顏色不好,要求服務小姐換個顏色。
好巧不巧,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看到門前那名女子,臉色突然變得十分蒼白,一副好像快昏倒的樣子。
丁曉雲才想去關心一下那個女孩子的時候,她卻不見了!
她應該是沒什麼事吧?
丁曉雲不以為意的聳聳肩,重新把視線的焦點移回正在鏡子前面,忙着搔首弄姿的男子身上。
正忙着整理儀容的徐毅琛,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他逕自打上服務小姐遞給他的領結,朝着鏡內的自己評頭論足一番,結論是——他真的很帥!
“我還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徐毅琛自己稱讚着。
“老王賣瓜。”丁曉雲失笑地道。
這麼多年不見,他的自戀還是一點都沒變。
“你這是對待恩人的態度嗎?”他轉身面向不知感恩的小妮子,“我可是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陪你來試婚紗,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損我?”
“要不是你今天那場化妝品代理權的餐會臨時取消,你哪有空陪我來試婚紗?”丁曉雲糗道。
他還敢跟她邀功?真是厚臉皮!
“我真想不到,這麼沒良心的話你居然說得出口?”他不甘示弱的回應。
“還有更沒良心的,要不要我再多說一些,好讓你見識見識?”他們從小玩到大,“客套”兩個字早存到銀行去生利息了。
“不用了。”他敬謝不敏,然後嘆道:“誰教我既定的行程取消,不去找女朋友溫存,反倒陪你這個別人的老婆來試婚紗,我能怨誰呀我?”
“誰教你的好學弟要臨時去出公差呢?要怪你就去怪仲文的老闆吧,隨你將他搓圓捏扁,我一概不過問。”
這總夠朋友了吧?
“你這叫借刀殺人,休想我會上當。”她當他是獃子呀!
被發現了,她訕笑。
“對了,要結婚的人是我,你沒事也跟人家試什麼新郎服?莫非……”
她笑得曖昧,看來某人的好事也近了!
“唉,我也想呀,只怕是時機未到,我過過乾癮罷了。”革命尚未成功,他仍需努力。
“加油、加油,祝你早日娶得美嬌娘。”她伸手拍拍他的肩,給他一個純友情的鼓勵。
“謝啦!”他向她行了個舉手禮,然後才正經的道:“其實我跟你老公的身材差不多,如果我可以穿,他應該也可以。”他對着鏡子,拉了拉下擺,“不過,他穿起來一定沒我好看!”
最後,他不忘誇自己兩句。
“嗯,你贏。”她認同他的說法。
“你居然會承認我比你老公帥?”
太陽該不會打從西邊出來了吧?
“不。”她的食指左右擺了一回,“我承認你比較自戀!”
笑話!在她心目中,她老公可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沒人比得上他!
老公萬歲!
“你說話可以再直一點,沒有關係。”他掄緊了拳頭,恐嚇的意味非常明顯。
這死丫頭,沒大沒小的,擺明了皮在癢!
突地,他手機的鈴聲響起,阻止了他接下來的暴力舉動。
“接電話吧。”丁曉雲托着下巴,悠閑地道。
他看一下手機的來電顯示,浮現的是女友大人的名字,他慎重的清清嗓子,才按下通話鍵。
“詠心嗎?”他輕柔地問道。
他判若兩人的言行舉止,讓丁曉雲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部立正站好。
“好噁心喔!”她以唇語表示。
他朝她揮揮手,要她哪邊涼快哪邊去。
丁曉雲見狀,無謂地起身,反正她本來就打算再挑幾件新郎服,讓他替她的老公試試。
“嗯。”陸詠心淡淡地應了聲,“你在哪裏?”
“我?我在你心裏。”
他的回答讓正要離開的曉雲,差點跌倒。
這是多久的廣告詞呀?他居然到現在還在用?!
“不要開玩笑!”彼端的陸詠心,語氣明顯沉重。
聞言,徐毅琛考慮着該不該跟她說實話。
他昨天才跟她提過,今天得出席一場重要的餐會,如今餐會沒去成,反倒陪着曉雲來試婚紗。
這會兒他要是老實跟她講,她說不定會以為他先前是在說謊話。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決定撒個小謊,“我現在還在會場,大概很快就會結束了,我待會過去找你,好嗎?”
他有點想念她了。
“不用了,你忙吧,不要管我。”
“詠心,你怎麼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哭?!
“沒什麼。”她語帶哽咽的道:“我、我……只是跌了一跤。”
“痛不痛?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走路還會跌倒?”他半責備地道。
“痛!而且好痛、好痛……”壓抑的哭音斷斷續續的傳來,聽得他心都被揪疼了。
“你在哪裏?我過去接你!”他不自覺的捏緊了手機。
她肯定是真的受傷了,才會打這通求救電話。
他的腦子裏,已經浮現她一個人可憐兮兮地蹲在路邊的畫面。
“不用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說道:“我自己會處理,你繼續參加你的餐會吧!”
“詠心……”他急着喚她的名字,但手機傳來了嘟嘟的聲音,顯示對方已經收線。
他不放心地立刻回撥給她,卻轉接到語音信箱。
徐毅琛就算再遲鈍,也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
他肯定詠心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要不然她的態度不會變得這麼奇怪。
“怎麼了?”
剛挑完禮服的丁曉雲,一出來就看見他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樣。
該不會是和女友吵架了吧?
接着,徐毅琛簡單地將兩人談話的內容重複一次。
“你為什麼不老實跟她說,你陪我來試婚紗呢?”沒來由的,丁曉雲想起那名臉色發白的女子……
不會真的那麼巧吧?
“我怕她會胡思亂想。”他煩躁地揉揉眉心,“我之前才跟她說過,我要去參加一個化妝品代理權的餐會,結果卻跑來和你試婚紗,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怎麼想?”
丁曉雲了解他的顧慮,這陣子他和她的新聞鬧得滿城風雨,就連仲文也有些抱怨,更何況是他身後的那位小女人。
“我想問一下……”丁曉雲咽了咽口水,潤潤乾燥的喉嚨,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道:“你那位女友大人,是不是有一頭半長不短的直發,發質很好,看上去黑黑亮亮的,還有着瓜子臉,眼睛圓圓的,長得白白凈凈、很清秀,個子大概跟我差不多高?”
“怎麼你見過她嗎?”他不解地問道。
“我也不曉得算不算見過她,只不過……”丁曉雲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與憐憫,“我剛剛看見有個女孩子站在店門口,她的樣貌大概就是我形容的那個樣子。”
願主保佑他,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