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好公主,你在哪裏?快點出來啊!」繞過重重拱門,一名年約二十的女孩頂著大太陽,揮汗如雨地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穿梭。
「哎唷!」花園中忽然傳出一聲慘叫。
佩麗亞提起裙擺,迅速往花園前進,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太了解她的寶貝黛拉公主了,通常這種慘叫聲只代表一個意思--公主殿下又闖禍了!
果不其然,當她抵達事發現場時,便看到昨天園丁們費盡千辛萬苦才整理好的溫室,已經變成一片水鄉澤國,而公主正陷在一堆爛泥巴里,掙扎著要爬出。
「佩麗亞!」黛拉像看到救星一樣,直呼道:「快救我!」
她難為地看着身陷困境的主子,考慮了半晌,終於忍痛遞出雙手。
砰!又被她猜對了!
在兩人體重差不多的情況下,佩麗亞一使力,黛拉便整個人撲上前,徹底將一身的泥水分享給她。
「公主!」她幾乎是放聲尖叫了。
「別這麼大聲。」不知悔改的黛拉無辜的說:「我就在你旁邊,聽得很清楚。」
佩麗亞鄭重懷疑起自己,怎麼可以伺候這個過動兒長達十年之久?
孟子說得好,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拜公主所賜,再悲慘的境遇,她都遭受過了,想必日後偉人名冊中應該不會漏了她才對。
「你剛才到底在做什麼?」她無力地問。
黛拉攤攤手,笑得天真。「沒有哇!我只是想爬上屋頂,抓幾隻紫晶蝶回寢宮玩,哪想到安裝在天花板上的洒水器這麼脆弱,我才輕輕一拉,它就壞掉了。」
「所以?」紫晶蝶的色彩斑斕,形狀別緻,公主向來喜歡它們翩翩飛舞的姿態。
「所以整個溫室淹大水,我很厲害的從天花板一頭栽進土堆啦!」她嘻皮笑臉的說。
佩麗亞搖搖頭,對她的破壞功力,已經非常習慣了。
「可惜忙了老半天,一隻紫晶蝶也沒抓到,你一起幫忙抓好不好?」黛拉興緻勃勃的提議。
「不好!」拖着公主往寢宮走,佩麗亞以求爺爺、告奶奶的口吻央求道:「我的小祖宗,你不要再鬧了,國王、王后和眾大臣有事找你商議,所有人都在大殿等着你呢!」
「喔。」黛拉歪著可愛的頭顱。「那我們直接去大殿不就得了?」
「公主,你現在這副鬼樣子,鐵定會把大家都嚇得當場心臟病發,我們還是趕緊回去沐浴凈身吧!」佩麗亞忍住想尖叫的衝動說。
「我覺得還好呀!」
「一點都不好。」佩麗亞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原本為她梳得整整齊齊的金髮,變得蓬亂不堪;白皙的臉蛋上,泥塊、草屑處處可見。更慘的是,王後為愛女精心挑選的白色蕾絲洋裝,經過主人不人道的對待,破敗的慘不忍睹。
她可不希望當公主踏進大殿時,洋裝「碰巧」壽終正寢,剝離玉體,讓在場的眾人免費看一場活春宮。
「佩麗亞,你告訴我,宮外的生活究竟好不好玩?」一回到寢宮,數名侍女立刻一擁而上,將她脫個精光,丟進浴池。
黛拉悠哉地浸泡在飄著新鮮花瓣的溫泉水中,一邊踢著水花,一邊好奇地詢問忙進忙出的佩麗亞。
「不好玩。」佩麗亞蹲在浴池邊,替主子按摩。
「怎麼會不好玩?」黛拉把玩著父王送給她的鍍金船模型,語氣中充滿了嚮往,「以前老聽你說,許多商船一出海,往往就是一年半載,他們經過的地方不計其數,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種,世界之大是走也走不盡……」
皇宮再美、再大,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座豪華的牢籠,她渴望看得更遠、知道的更多……她想要飛……
「但你曉得海上也存在着不可預知的危險嗎?」佩麗亞替她抹上沐浴乳,搓洗着她玲瓏有致的胴體。「海路多顛簸,有時狂風、有時巨浪,一不小心,哪怕是重達千噸的船隻都會被海水吞沒!」
「又不是每艘船都會遭遇不幸!」黛拉反駁道。
像她曾祖父,一個熱愛航海的華人探險家,獨自組成了遠航隊到阿拉伯海來探險,期間遭遇了多少可怕的事情,結果他不僅是安然無恙的活下來了,還發現了這座小島,建立起這個可愛又富足的國家。
「是是是,公主你說的都對!」扶她起身,佩麗亞取來大毛巾包住她,聰明的不與她爭辯。
公主什麼都不愛,就愛逞強。
愈跟她辯,她就愈想證明自己的想法無誤,佩麗亞一點都不願意想像,哪天黛拉偷了人家的船,瀟洒出海的畫面!
「我記得你提過,近幾年,海上出了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叫……叫……」想不太起來了。
「羅奧。」粉紅色的小禮服好?還是燦銀的長洋裝?佩麗亞忙碌地在衣櫃前找衣裳。
「沒錯,叫羅奧!」任由侍女們擺弄,黛拉興味盎然地繼續打聽海上的故事。「他率領的那艘船,在太平洋、印度洋一帶橫行無阻,父王說,他是當今世上最優秀的航海家。」
「航海家?這真是仁慈的說法,他根本是古代海盜的化身!」佩麗亞噗哧一笑。「羅奧所率領的『南極之星』,專門替世界各地的黑幫從事非法交易,不少國家的貨船都曾遭他們襲擊,各國政府光聽到他的名字就頭疼。」
「這麼帥氣?」黛拉的眼睛迸射出崇拜的光芒。
決定粉紅色了!公主最適合做活潑俏麗的裝扮。「可不是?南極之星上的三名男人,素有不敗金三角的美譽。羅奧船長的行事果決,搭配上凱克的忠心執行、狄米翁的活躍靈活,使他們保持着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輝煌紀錄。」
偶爾出宮到市集採買東西,佩麗亞老是聽見人們對羅奧發出欽佩之語。
他是貴族豪紳的頭號敵人,卻是老百姓們最擁戴的英雄。
「南極之星鐵定很壯觀吧?真想親眼目睹它的英姿!」
「這個月二十五號,南極之星的黑色旗幟會飄揚在奧克利斯港,那是它唯一停留在阿普洛迪的時間。」
奧克利斯是阿普洛迪島的南部港口,它的水位飽滿,港灣寬深,腹地廣闊,向來是阿拉伯海的船隻中繼站。
「哇,我真想看看那個羅奧船長的模樣。」著裝完畢,黛拉又恢復成一名粉雕玉琢的俏佳人。
佩麗亞挽着她的手朝外走,潑冷水地道:「他是遼闊的海,你是天邊的雲,差距何其遠!更何況,那種飄蕩無根、自以為瀟洒的男人,有啥好看?」
遼闊的海?天邊的雲?她的譬喻令黛拉噗哧一笑。
雲跟海,其實一點兒都不遠。
因為是雲總會化成雨,落進海的懷抱啊!
說出來人們可能無法相信,遙遠的阿拉伯海域內,至今仍保有一塊遺世獨立,乾淨祥和的人間樂土。
它的發現者,也就是現任國王倪倫的祖父--倪凱。
他引了希臘神話的典故,為自己的島嶼起名「阿普洛迪」,意思是誕生於水,一種美麗的象徵。
他廣為運用島上盛產貝殼、蘊有礦沙的優渥條件,四面經商,累積財富,漸漸吸引到鄰近國家,以及華人前來定居,阿普洛迪儼然成為現代桃花源。
歷經百年、倪氏三代的經營,阿普洛迪遂由一塊人數寥寥無幾的處女地,逐步發展為一個中西文化兼容並蓄的小國。
「父王、母后!」隨著一聲呼嚷,黛拉進入大殿,像個三歲孩童般奔向前去,分別對父母親獻上熱吻。
「孩子,起來吧!」米達娜王后慈愛的笑了笑。
兩名侍女立刻將鑲有瑪瑙、翡翠,以及珍貴貝殼的涼椅抬出來,讓公主入座。
直到她拉妥裙擺,優雅的入了座,大臣們才依禮朝她跪拜。
「孩子,父王今天有很重要的消息打算頒佈,你是主角,可得仔細聽著了。」倪倫國王神秘兮兮的說。
「哦?」她紅撲撲的臉蛋,散發著一股青春的活力。「好玩嗎?」
在黛拉公主短短十八年的生活中,最高的指導原則就是「好玩」,一切事物與好玩抵觸者,她皆無動於衷。
此時,眾大臣再也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紛紛交頭接耳,議論個不停。
黛拉一頭霧水的問:「怎麼了?大家都好開心。」
「那是一定的羅!」倪倫難掩激動的站起身,朗聲道:「親愛的,我跟你母后已經決定好了,下個月,阿普洛迪即將為你舉辦一場徵婚宴會!」
「啥?」她有片刻的獃滯。「徵婚?為什麼要徵婚?」
「傻丫頭,你十八歲了,再過兩年,治理阿普洛迪的責任,就要交給你了,不快點幫你找個丈夫,你怎麼應付得了繁重的政務?」
倪倫、米達娜相視一笑,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盈滿他們的心房。
雖然,黛拉太過孩子氣,但不能否認的,她是一名世間少有的絕色美人。
這麼漂亮的女兒,照道理說,應該多留幾年才是,不過他們肯等,阿普洛迪的臣民們卻等不及了!
她是王室直嫡的血脈,自從她滿十八后,全國上下便開始期待她的婚姻,所以哪怕是上山下海、飛天遁地,阿普洛迪人都會挖出一個舉世無雙、傲視群倫的男人,好匹配他們心目中無可取代的公主殿下。
這場徵婚宴會,勢必將吸引各國的王公貴族、富商巨賈前來參加,屆時,島上的熱鬧情況可想而知!
「我不要!」黛拉陡然冒出一句,清麗的小臉上滿是怒氣。
米達娜拍拍她的頭,以為她是在害羞。「寶貝,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別不好意思了,父王、母后保證一定幫你選一個最英俊的丈夫,你安心等著當新娘子吧!」
「我不要!」黛拉提高音量,嚴正抗議:「我不要徵婚,我還不想結婚!」
而且就算要嫁,也要嫁她喜歡的,他們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抓來一批人,從裏頭挑出一個,就叫她嫁!
太荒唐了!
「阿普洛迪許多年不曾邀請這麼多外賓了,我建議辦得越風光越好!」
「宴會期間,也順便讓全國百姓放幾天假吧!」
大夥兒暈陶陶地沉浸在喜悅當中,沒有一個人會在乎她的想法。
「我不要!」黛拉的音量提得更高了。
「你們說,席開萬桌,設宴七天,會不會太寒酸了?」
「七天嘛……」
「不好不好,十天如何?」
巨大的討論聲浪淹沒了黛拉單薄的抗議,她氣呼呼地聽着他們熱烈的交換意見,怒火終於爆發!
只見她將裙擺撩高,咚的一聲躍上椅子,居高臨下地環顧眾人,尖喊道:「我說我不嫁,要嫁你們自己去嫁!」
說完,她又咚的一聲跳下椅子,怒氣十足的踏出大殿。
喧鬧聲戛然而止,在場的人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公主為何如此憤怒。
沉默了數分鐘后,倪倫清清喉嚨,小心翼翼的問:「倘若下個月就要舉辦了,我們是不是得現在就開始準備了?」
聲浪再起,眾人彷彿都得了短暫性的失憶症,自動遺忘黛拉方才說的話,繼續討論著。
「太過分了!他們實在太過分了!」踩着殺氣騰騰的腳步,黛拉在回寢宮的路上不斷的憤怒謾罵。
佩麗亞跟在她身邊,安撫道:「不要生氣了,國王、王后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好個大頭鬼!」她恨恨的低叫着。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照剛剛的情形來看,徵婚一事似乎是勢在必行了,如果不想屈服,她就得想出應對的法子,免得到時候被趕鴨子上架,跑也跑不掉!
匆匆忙忙的跑進卧房,黛拉打開衣櫃,翻出一隻黑色皮箱,手忙腳亂的將外出用品統統塞進去。
「公主,你這是在幹嘛?」佩麗亞發抖的問,感覺頭頂上飄來一大片的烏雲。
「去找兩套男裝來!」她頭也不回的命令道。
「公主……」不會吧?她的意思不會是……
「快一點,不要浪費時間了,我要出宮!」要她乖乖嫁人,門兒都沒有!
既然他們那麼愛自作主張,就讓他們去承擔後果,反正公主她當膩了,趁此機會逃家一陣子,嚇嚇父王、母后,說不定他們就會改變心意,不逼她嫁人了。
「公主,別開玩笑了!」佩麗亞連忙着將皮箱裏的東西拿出來。「不想結婚,你就好好跟國王、王后溝通,不要意氣用事嘛!宮外的世界不若宮內單純,你一個年輕女孩隻身在外,很容易受騙上當的!」
「誰說我隻身在外了?」黛拉納悶的瞄瞄她。
「不然咧?」不祥的預感又來了。
「我不是叫你找兩套男裝來嗎?一套是我的,一套當然是你的啊!」
佩麗亞差點昏倒!
「那……那我們要上哪兒去?」
「今天是九月二十三日……」黛拉輕啟朱唇,一雙晶眸閃動著某種決心,「我們去奧克利斯港!」
事情進行得相當順利。
兩天後,當黛拉和佩麗亞抵達奧克利斯時,南極之星正停泊在港口最醒目的位置。
以兩千塊美金的代價,她們說服了招聘新血加入的人事管理員,替她們在多達四百人的船上安插了一份簡單的工作。
「公主……」深夜時分,底層的船艙里傳來夢囈般的呼喚。
「笨蛋!」黛拉氣急敗壞的轉頭怒瞪佩麗亞--她蜷縮著身子,睡在床鋪的另一端,小嘴兒念念有詞。
「不是說過了,不準叫我公主!」推推佩麗亞睡死了的沉重身軀,忍不住叨念:「真懷疑帶你出門是不是正確的,你再公主、公主的叫下去,海里的死魚都要被你叫醒了。」
砰--砰砰--傍晚出海后,風浪一直都很大,無孔不入的狂風鑽進船艙,撞擊著釘得不夠牢靠的門板,製造出巨大的聲響。
黛拉了無睡意地盯着桌上搖搖晃晃的燈蕊,心情一直很High。
終於!她終於逃出皇宮,而且還登上了夢寐以求的南極之星!
這會兒,恐怕整個阿普洛迪已經陷入一場混亂了!
哼,誰叫他們不尊重她!
「佩麗亞!」翻身坐起,黛拉睡不着,直想搖醒侍女陪她聊天。
「唔……別吵,我好睏……」把被子高舉過頭,她無意識的嘟噥道。
「豬!」不再寄望她醒來,黛拉抄起床沿的水手帽戴上,然後輕手輕腳的拉開門,快速閃出房門--
一口氣爬上甲板,黛拉氣喘吁吁的仰頭,痴望着天空裏的一輪皎月。
上弦月!在阿普洛迪,上弦月代表愛情。
漾開快樂的微笑,黛拉一步一步接近船首。「原來坐船出海這麼有趣!」她喃喃自語道。
從小她就渴望了解海洋生活,但母后從來不讓她搭船。教書的老師說,因為她是女孩子,依照阿普洛迪的傳統,女孩子除非必要,否則是不能上船的。
「誰規定女孩子不能上船?我偏要!」她俏皮的吐吐舌頭。
呼呼--沒有了門板的阻隔,海上的寒風更形囂張,高漲的浪頭只差幾寸就要打上甲板了。
黛拉抓緊欄杆,興緻不減地朝外觀望,真是典型的初生之犢不畏虎。
海面一望無際,遠方的燈塔閃動著隱隱約約的黃光,白色大霧自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赫!」她驚呼一聲,猛地又捂住嘴巴,生怕被別人發現她。
海里有人!
他、他……他是死人還是活人?
壓下狂跳的心臟,黛拉害怕又好奇的多探了眼--
是活人,海里的那個男人,是活生生的人!
他赤裸著身體,矯健地在驚濤駭浪中穿梭,即使看不清楚他的臉孔,但他結實的肌理、厚實的胸膛、修長的雙腿,依然透過月光的照射,映入了黛拉的眼眸……
她捂著心口,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海水這麼冰冷、風浪這麼大,他怎能絲毫無畏於造物者的可怕力量,獨自與大海抗衡◆
隨着他的遊動挪移視線,黛拉的杏眸圓睜,櫻唇微張,驚駭至極地觀賞著這幅難能再見的景象。
他好強壯!
沒有一絲贅肉,有力的胳膊迅速地劃開海水……好幾次,狂風吹走了他、巨浪淹沒了他,但他卻又會在下一個浪頭來襲前,驚奇的冒出海面!
她喘氣、她發抖、她嚇得牙關打顫,若是黛拉夠清醒,她就應該知道此處不適合久留,危險隨時會來到……
然而她動不了,她全身的細胞都在醞釀一種異樣情緒。
她見過阿普洛迪的水手表演,他們很勇敢、有技巧,不怕遇到困難。父王說,他們的能力足以征服整個海洋。
可是海里的那名男子顯然更是技高一籌,他彷彿是天生屬於海洋,大海必須無條件地接受他的駕馭!
嘩啦--水聲乍響,黛拉瞬間變成石雕!
他上來了!海里的那名男子上來了!
頂著一頭濕亂的黑髮,他爬上甲板,赤身裸體的暴露在她面前……
下意識地,黛拉轉身想逃跑,可是來不及了,他已經看到她了。
大步一跨,男人揪住她的后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