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她知道這棟名為“MOLLY”的辦公大樓。

它去年才完工,樓高雖非居於台北之冠,但是它充滿未來氣息的造型和建材卻一直是話題,許多建築設計相關的業者、學校,均常常以它為範例與楷模,它儼然觀光勝地,如今大台北地區更是拿它來當地標。

“我們到這兒……做啥?”季銀芽仰望着跟前的宏偉景觀,然而她太緊張了,以至於未把“MOLLY”和專產女性用品的“茉莉”聯想在一起。

“看我的老婆呀。”冀祺拉她越過第一道自動玻璃門。

“你的老婆?喏……還是不要吧。”季銀芽裹足不前。

“為什麼?已經到啦。”冀祺有時真的不懂女人,她一秒種前還急着看呢。

“因為……”因為她不想見他的老婆,她怕到時侯她會尖叫崩潰,但她卻不能說出實話。“據說這棟大樓的門禁相當森嚴,閑雜人等不可隨意進出,我們若這樣冒冒失失就闖進去,是會被轟出來的。”

“安啦,咱倆又不是閑雜人等。”冀祺強力保證地拖她穿過第二道門。

孰料一進門便和警衛碰個正着,她怯縮地抓緊冀祺的手腕,心裏焦炙地喊着:完了,完了,這下糗大了!

誰知那人一張口竟是敬畏的問候:“冀先生好。”

“辛苦你啦。”冀祺哥兒們地拍拍警衛的肩,牽着咋舌的她努力往前走。

“不用登記嗎?”季銀芽指着才經過的櫃枱。櫃枱里的幾名女職員正站起來向他倆彎腰鞠躬耶。

“我們坐那邊的手扶電梯如何?”冀祺瞄着不遠處的電梯,然後答非所問地指着另一頭。

“不好吧……”偷渡客就該有偷渡客的樣,不適合那麼明目張胆。

可季銀芽尚未表示完意見,人已被他扯換了方向,接着他搖身變成導遊,開始為她介紹沿途經過的樓層。

“一樓大廳你剛看過了,是來賓的等侯休息區,二樓是……”

“我們還是回家吧,會被趕出去的。”季銀芽總覺得他倆好像是小偷。

“別緊張嘛。”他希望先讓她認識他的公司,他的工作環境,最後是他自己。“三樓是人事部,專管公司人員的調度……”

“祺,回去啦。”季銀芽揪揪他的衣角。

她不明白他講解這些給她聽幹麼,她又不打算到此地來上班,何況她嚇都嚇死了,連周遭特意仿星際的空間設計也無暇讚歎,而他竟還漠視她的暗示,一一挪空與照面的人打招呼。

“嗨,王經理,今天又要麻煩你啦……張姐,女兒感冒好了嗎?……美鳳呀,下次把你男友帶來瞧瞧嘛

回過頭,他又繼續解說。“接下來的四樓是

結果出乎意料的,一路上不但通行無阻,反而人人見了他就是請安,有的還會和他閑話家常幾句。

季銀芽即使再怎麼遲鈍,此刻也大概嗅出哪裏不對了。

“你到底是誰?”她原以為那批娘子軍叫他老闆,純粹是在開他玩笑,如今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是冀祺呀,你這樣問好像我是外星人喲。”冀祺握住她的柔荑抱怨。“你忘了我在‘茉莉’工作嗎?”

啊對喔,她是真的忘了,不過……

季銀芽甩開他的款款深情。“一個小小業務員會那麼受人尊敬?”

沒錯,尊敬。

就算他是業務經理吧,那些警衛、櫃枱、經理什麼的,看到他時的神色也不必那麼恭敬嘛。

“傷腦筋啊,我本來是想晚一點再告訴你。”修長的五指苦惱地耙了耙頭髮,冀祺發愁地皺着粗黑的軒眉。

“告……訴我什……么?”季銀芽屏息以待,眼皮跳得好厲害。

難道除了老婆以外,他還有成群的小老婆?

“我先聲明,我之所以一直沒把話講清楚,是擔心會離我而去,甚至再也不理我。”大部分的女人一旦聽說了他的地位財產,九成八會趨之若騖,死纏着他不放,但是他的芽兒剛好相反,她會認為他倆“落差”太大,因而他那些優勢反而成了絆腳石。

“我要回家。”叫她膽小鬼好了,總歸她不想聽下去。

“你瞧,人家我都還沒說呢。”冀祺撒嬌地嘟囔。

“還有什麼好說的?”季銀芽現在沒心情吃他那一套。

“我寧願當老處女,也不願委屈自己淪為他人情婦。”

“情婦?”冀祺立刻寒了臉,以老鷹捕獸之姿攫住她的皓腕。“說!你要當誰的情婦?”

那個“他人”是誰?他要把對方剁成肉醬。

“你暗地裏打的不就是這個如意算盤嗎?”季銀芽勇敢地直視他。她們季家人再怎麼潦倒,也不會做敗壞門風之事。

“我?”冀祺錯愕地張着嘴,然後大笑。他差點兒要把自己剁成肉醬。“傻瓜,你是要當我妻子的人,沒事跑去當我情婦幹麼?”

“可是你不是…嗄!”季銀芽反應駑鈍地瞪大銅鈴般的眼睛。“你……剛剛說……什麼?”

“我的芽兒,我剛剛在向你求婚啊!”她吃驚的表情真可愛。冀祺攬上那盈盈可握的水蛇腰,讓她的下半身整個貼住他的長腿。

“求……求……求……婚?”季銀芽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但是你已經有……老婆啦!”

“來,你說的那個老婆恰好就在這一樓。”也不管路過的員工怎麼想,冀祺仍親密地扣住她的腰際,以半推半拉的方式帶着她移離手扶梯。

“她在……產品試驗室工作?”玻璃門自動打開又合起來,季銀芽盯着上面的中英文標示。

“也可以這麼說。”察覺到腕中的小女人想逃,冀棋收緊手臂,將她更朝自己身塞。“不看你會後悔喔。”

“我……”季銀芽擔心看了之後會更後悔。

試驗室里儘是金屬反光的牆和設備,加上走來走去的人皆披着白袍,她彷彿一下子掉進了太空總署。

“哪!”冀祺用下巴比着被幾個人圍在中心的機械人。

“它就是我老婆。”

那機械人宛如3D動畫中的模型,大小與正常人體相容,不鏽鋼材質的婀娜軀殼有着美女般的黃金比例。

“原來——你有這種怪癖?”季銀芽見鬼似地睞着他。

她是聽過有人拿充氣娃娃來“解渴”,但機械人……

“老天,你亂七八糟的想像力又來了。”卓逸的五官馬上顫成了滑稽的弧線,冀祺抿着唇,終究還是忍不住捧腹笑出。

“難道不是?”季銀芽訥訥地、小小聲地探詢。

“當然不是,那是同事故意尋我開心,況且——我何必放着好好的真人不享受呢?”冀祺以鼻尖磨蹭她的,低笑的語彙非常曖昧。

“我……我……你好壞唷!”季銀芽清純的嫣顏以火燒的速度燃成棗紅。

冀祺禁不起誘惑地在那片棗紅上竊了一記香。“那個機械人是依照女性生理機能設計的,我們公司產品的優劣,全靠使用后的評估。”

“好小子!”一道嬌小的身影從他背後舞了過來。林美娟毫不客氣地拍他一掌。“想不到我們大家全讓你騙了,你昨天的表演簡直太太太精彩啦。”

“喂——”冀祺猛朝她使眼色,但為時晚矣,他懷裏的伊人已看到她了。

“小娟?”季銀芽大叫。她怎會在這裏?

林美娟這才注意到被他擋到的人。“咦?你不就是在戲院和他‘那個’的那個嗎?嘻嘻,我不打擾你們了。”

她擠眉弄眼地用纖肩拌着冀祺。“真有你的!”

“呃……不……我們……”季銀芽窘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好把臊羞的臉埋進冀祺提供的防風港。

“不必解釋,不必解釋。”林美娟獪笑識趣地離開。

“她就是我今早在你家談起的那位朋友。”冀祺搶在季銀芽發問前先對她說。

“什麼?就是她?”怎麼……怎麼……那麼巧?那她幫小杜代筆的事不就穿幫了?天!這可如何是好?

“走,到我的辦公室坐坐。”冀祺拉着她鑽入電梯直達十五樓。

將近百來坪的辦公室,沒有累贅的傢具,整個空間顯得相當遼闊。

L型的大辦公桌椅,上面是專業用的電腦和傳真機,室中央處則是由流線形的長沙發、茶几所組成的招待區,再配上銀河系的牆壁和天花板,讓人錯以為是置身於宇宙之中。

“這……是你的辦公室?”季銀芽不啻是逛了一圈外太空。

“很美吧,美到讓人捨不得去破壞。”冀祺環視他的“宇宙”。“所以我用這樣的工作環境,不時地提醒自己和公司的同仁,要愛護我們的生長地。”

季銀芽悻悻然地眯着眼,暫時沒空去嘉勉他偉大的環保意識。“一個業務員的辦公室會有這麼大?”

“我這個業務員不巧是這家公司的老闆。”紙永遠別想包住火,冀祺不如趁火勢燒烈前出面投案,屆期所受的灼傷也不會那麼慘。

“你一直都在騙我?”季銀芽今日的情緒儼然坐了趟雲霄飛車,忽爾高來忽爾低,有時快轉,有時又俯衝,她的心臟至今仍維持正常動作,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我就是怕說了,你會有現在這種反彈。”冀祺懊惱地拂去遮住視線的幾絡劉海。“再說,我是業務員也是你講的。”

“呃……”不對呀,怎麼好像變成是她的錯?“可是你當時沒有否認啊。”

“我只是沒做正面答覆。”冀祺帥氣地搖着一根食指糾正。

“你——分明是狡辯!”季銀芽憤然作色。

“我是啊。”冀祺承認得很乾脆,半點也不拖泥帶水。

這下她反而無言以斥,甚至忘了在和他吵什麼。“你——你——”

總歸說來說去全是他有理。

“你會原諒我,你會嫁給我!”冀祺死皮賴臉地由背後向前摟住她的雪肩,話接得挺順口的。

“你這麼有自信?”一讓他靠近,她所有的武裝就會垮掉。季銀芽試着扳開他,不虞反讓他包住小手。

“因為我愛你,我想你,我要你!”冀祺情慾疾漲的低嘎嗓子,綿綿密密地偎在她的耳畔,啃蝕她的怒氣。“衝著我這大大的愛,你就勾銷我那小小的過失嘛。”

“哼!”季銀芽撇開粉顏,芳心卻早讓他的蜜語甜言所淹溺。

“這麼吧——”冀祺低聲下氣,帶着她清香的柔軀左右輕搖,促使她神魂俱醉。“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將我這下輩子交予你全權處理,從今以後,你季姑娘要我往東,小生我絕不敢往西,你要我上山,我絕不敢下海。”

“哪有人這樣發誓的?”季銀芽終究是忍俊不禁。

“是嗎?那麼換成這樣如何?”冀祺慢慢將她轉過來。

“嗯?”季銀芽疑惑地瞅着他熱浪狂涌的星眸。

冀祺以行動表示。那是一個深情款款的長吻。

“真是沒想到。”

季襄雪坐在床沿嚷嚷。“我不過是兩個月沒盯着你喔,你就情竇初開,拐了個姐夫回來啦?”

“少糗我了!”季銀芽赧然地推她一把。

“唷——這樣就害臊啦?”季襄雪不甘示弱,使出一陽指猛騷她的胳肢窩。

兩姐妹於是在床上笑鬧了起來。

不一會兒,季銀芽即笑不成聲地搖起白旗。“我投降……我投降……”

她最怕癢了。

“這還差不多。”季襄雪得意洋洋地登上衛冕者寶座。

“對了,你覺得‘他’怎麼樣?”季銀芽指的當然是冀祺。

“九十五分。”這個數字在季襄雪的評分表裏已是甲級績優品了。

“不到一百分啊?”季銀芽可是覺得他十全十美哩。

“一百分是要給我未來老公的,豈能隨便頒授他人?”

季襄雪揚眉媚笑。

“小器!”季銀芽白她一眼后,說:“好啦,你才剛下飛機,所以我先放你一馬,等你休息夠了,咱們再好好聊聊,我要知道你在法國的所有艷遇。”

“那有什麼問題,就怕你到時聽到喊救命。”季襄雪賣弄風騷地接受。

看看四周,她狐疑地問:“惜楓呢?剛剛不是還在這裏?”

“早回她房間去睡啦。”季銀芽幫她把行李箱推到一邊去。

“這隻豬喔,到哪兒都這麼能睡。”季襄雪佩服地躺進柔軟的床墊,然後像小孩子般地滾來滾去。“哇——還是自己的床舒服。”

季銀芽笑着離開小妹的香閨。

客廳內,兩個大男人正在棋盤上廝殺對峙。

季銀芽瞅着這一幕,心中有一絲感動,她悄悄地坐到冀祺身旁。

他回她一笑,大手挽入她的藕臂,再將她的柔荑放在他的腿上輕撫。

“不玩了,不玩了。”季博陽驀地拋下殘局,插着褲袋就要回工作室。

“怎地?這麼快就認輸啦?”冀祺躊躇滿志地哼着。

對這個多才多藝的俊美小舅,他是又恨又敬。

“你現在才知道你倆的肉麻當甜蜜有多恐怖,我看得腦細胞全起雞皮疙瘩啦。”季博陽作勢打了好幾個哆嗦。

“羨慕的話,不會自己去找一個。”冀祺促狹。

“是嗎?也快是夏天了。”季博陽喃喃走出門。

“記得明天回來吃晚飯喔。”季銀芽朝他的背影囑咐,然後她回頭對冀祺說:“你倆見面別老是鬥嘴嘛。”

“遵命。”冀祺親親她的粉腮。

“唉……你對我那……兩個妹妹有什麼看法?”季銀芽希望她的家人皆能接納他,同樣的,也希望他喜歡她的家人。

“如果你是想問你那位活潑的么妹……”知芽莫如冀,這人的心事全寫在臉上,冀祺怎會不清楚她在操什麼憂。“確實,她真的很美,很吸引人。”

“那……你有沒有一點點受她的吸引呢?”季銀芽問得很含蓄。

因為在乎,所以才會這麼患得患失,尤其她很有這方面的經驗,許多本來是對她或惜楓有意思的男人,一旦見了襄雪之後,便會立刻轉移追求的目標。

真的,從以前到現在尚未出現特例。

“傻瓜!”冀祺輕笑的啄上她的額、眼、鼻,最後是那兩片芳唇。

這足以說明了一切。

一場熱吻結束,季銀芽忽然想到。“對了,小杜已經把我代筆的事告訴小娟了,你曉得怎麼樣嗎?”

“怎麼樣?”冀祺附和地問了一問。

“她居然坦誠她也是找人代筆耶!”這實在是出乎銀芽的意料之外。

“是嗎?”冀祺只是淺笑。

“不知道那個人會是誰?”季銀芽好奇地咕噥,接着,她像是又想到了什麼。“等等,你為何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冀祺但笑不語,隨手拿了電話旁的便條紙和筆,接着他寫下一直在他心底反覆的情意,再把紙條給她。

“我的芽兒,是春天送給我最好的禮物!”季銀芽邊念,眼睛就瞠得愈大。“這不是……還有這個筆跡……”

她抬起咋舌的詫容。“是你?你就是那個一直和我通信的‘小娟’?”

“所以說嘛,咱們是天緣奇遇,天作之合。”冀祺比出勝利的手勢。

當然,秋後算帳是在這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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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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