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想來和-談談肯恩。」傑克開口見山直說。
雪曼渾身一僵。
「我不想談他。」她背轉身子,不讓酸澀眼底再度泛起的淚光被傑克看見。
傑克瞧了她一眼,看得出她微微顫抖的身軀,正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他相信,她一定能幫助肯恩跨出自設的牢籠,得到真正的快樂,畢竟她是第一個讓肯恩失控的人。
「-知道肯恩為什麼這麼恨中國人,恨到即使他愛上了-也死不承認?」
彷若一枚炸彈投向她,炸得她心湖掀起萬丈波瀾,波濤洶湧。
他……愛上她?!
雪曼震驚得久久無法成言。
「肯恩其實是中日混血,他有一半中國人的血統。」
傑克的話再度炸得她腦筋一片空白。
「中……日混血?!」
「除了少數老資格的船員知道外,大多數人都以為他是日本人。」
「為什麼?」雪曼不禁想起他說起中國人時的鄙夷神色。
「這應該和他父親是中國人有關吧。他一向不喜歡和任何人談論私事,即使是待他親如兒子的庫克恐怕也不清楚他的一切。」傑克停頓一會兒走至欄杆邊。「我認識他快十年了,他在一次大醉后吐露真言,我才知道了他的某些事。」
雪曼不自禁地走到欄杆旁與他並肩而立,靜靜聽他娓娓道來。
「他一直和他母親佐藤伊娜相依為命,十歲時他們才移民至英國。據說是為了躲避佐藤家的追蹤,他母親一直隱姓埋名在費家幫傭,直到肯恩十六歲時佐藤伊娜因病去世,他才跟隨庫克上船。」
「他母親在費家幫傭?是……」雪曼忍不住問道。
「沒錯,就是費珍妮她家。」
原來他們之間有這層關係!雪曼心中酸味直冒。
傑克瞄了她一眼,淡淡補上一句:「我想,他對費珍妮恐怕是怨恨多於喜愛吧。」
「咦?」她驚訝中夾帶一絲喜悅。
「當年費家未曾善待過他母親,費公爵還曾數度侵犯佐藤伊娜,但好幾次都被她機警逃開,結果最後一次被費珍妮撞見,她竟一口咬定是佐藤伊娜勾引費公爵,因此使得佐藤伊娜不僅被毒打一頓,最後還被逐出費家。至此時,原本身子就不好的佐藤伊娜更加嚴重,不到半年,便與世長辭。」傑克嘆了口氣。「這筆帳一直記在肯恩心上,也因此他從不接受費家的訂單,不論他們的金額有多大。」
雪曼也終於明白當初傑克拒絕她們上船的真正原因。
傑克富含深意地看她一眼。
「麥氏船隊有兩種訂單不接,除了費氏之外,還有就是──只要跟中國有關的生意,他也一律拒絕。」
雪曼無比驚愕地看向傑克。
「可是,這次的航程……」難道是……為了她?她不敢想像這樣的可能性。
「沒錯,他的確是為了-,特別更改了這次航程,這也是十年來第一次破例。」傑克看穿她的想法回道。「僅只必須繞大半個太平洋而言,這對肯恩來說,完全不符合他的生意原則,他從不做賠本生意。」
「像上次護送費珍妮,他索取的代價是費家在美國德州的一塊土地,大約一百畝左右,算是狠狠颳了他們一頓。」當然這得拜費珍妮的醜聞事件所賜,傑克暗自加上這一句。若不是費家擔心消息會走漏至英國,也不會接受肯恩的獅子大開口而忍痛送地。
不過肯恩早已運用報紙及其它傳播力量間接泄露了這樁消息給英國上流社會某位有力人士。此刻在英國的費家恐怕已經鬧得雞飛狗跳、聲名狼藉,這對注重面子名聲的費家人來說,無疑是一項重大的致命傷。
這也算是順便幫雪曼報了被屈辱趕下船的一箭之仇。長長的報復計劃,但是他卻為了雪曼的安危──不放心她獨自留在美國──而將計劃變更,由此可知,肯恩真的非常在乎她,否則他也不會如此輕饒費家人。
傑克的話令雪曼的心跳逐漸加速。
原來,他對自己並不是無動於衷。他的一切惡劣言行只為掩飾對她的關心,是這樣嘛?
那麼,今晚的一切刻薄言語,可以解釋……嫉妒嗎?
雪曼的心瞬間漲滿了快樂與興奮。往昔的相處情形立刻一幕幕浮現她腦海。重新以不同的角度看他,她竟在些微縫隙間發現了他隱藏的情意,-那間,混沌不明的心變得清晰透徹。
她的心看見了另一個他,愛她的他。
是誰說愛情會蒙蔽了戀人的理智?雪曼不禁暗笑,她這段期間竟關閉了向來最敏銳的觀察力呵,而未瞧見他不自覺的付出與關心。
「你為什麼願意告訴我這些?」看着一臉鬍子以致於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傑克,雪曼不禁疑惑問道。她一直以為他討厭她。
「我想,或許-能帶給肯恩快樂。」他深深地看着她。「他……自我封閉很久了。」
雪曼愣愣地盯着他,片刻,她綻放一抹自信美麗的笑容。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他快樂!我一定要讓他承認愛我!」她決定,要徹底擄獲他的心,讓他再也離不開她!
傑克聞言,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我就知道,肯恩遇到他生命中的剋星了。」一向對女人被動又漫不經心的肯恩,這次恐怕躲不過情網了吧?
雪曼感激的看着他。「傑克,謝謝你。」
「等-成功,再來謝我。」
他的話讓雪曼不禁紅了臉。
「那……我想再多了解一些肯恩的事,可以告訴找嗎?」知己知彼,她的攻心計畫,勝算才高嘛。
她是個積極的女孩,傑克暗忖道。
「好呀,就從他剛上船時開始說好了。那時的他根本不像個孩子,冷得像座冰山一樣……」
藍月高掛,星光閃熾,兩人就這麼興緻勃勃的倚着欄杆說著肯恩的事迹,渾然不覺在不遠處正有雙冷眼寒冰似的凝住他倆。
※※※
颶風來襲恐怕也沒有現在的情況糟。
伊娜號的船員彷佛進入備戰狀態般戰戰兢兢。除了工作時間,大部分人全安分的躲進艙房內避難,誰也不敢和船長對上,深怕被他的冷眼一瞪,立刻凍成冰條。
自從那天刻薄的罵過雪曼后,肯恩就是這副冰冷的可怕模樣,見到每個船員不是冷嘲熱諷,便是給對方一記「冰眼」,嚇得船員直打哆嗦,盡其所能遠離這座冰山。
不只船員,連船長一向信任的大副──傑克,也無法倖免於這股寒流。
「這到底該死的是怎麼一回事?」肯恩用力甩了幾份電報在桌上極怒道。
傑克不慌不忙的拿起電報瀏覽過後,不以為意的淡淡回道:「哦,原來是指這件事。我想,既然這次要到中國一趟,不如順便接一些訂單,這些客戶都是之前極力拜託能代為尋找絲綢及中國風味的刺繡商品,商品不僅體積小,不佔空間,利潤又高……」
「我們只到廣東而已,不去蘇州。」肯恩冷冷說道。
「咦?你不是要送雪曼回她的故鄉嗎?」傑克挑了挑眉看他,完全無視他冰冷的眼鋒。
他們已經好到直呼名字了嗎?他竟然叫她雪曼!肯恩額暴青筋怒瞪着他。
「我只送她回中國,誰說要送她回故鄉?」
「訂單已經接了,反正採購商品的同時,正好順道送她回家,不是一舉兩得?」傑克不怕死的繼續說道。
是啊,他就可以順便親近雪曼!該死,肯恩有股想殺人的衝動──他想宰了眼前的老友!
「拒絕掉!我不接!」他才不會撮合他倆,死都不會!肯恩抑制怒氣咬牙吼道。
「恐怕不行耶……」
「我不管你如何收拾,反正我拒絕接單!」
「這……」
叩!叩!正好敲門聲響起。
「對不起。」雪曼探進頭來問道:「大廚剛才釣到一條鮭魚,問您想要怎麼吃?-,傑克,你也在啊?」
「你來得正好。」傑克不由分說,便將她拉進書房內。「幫我說服肯恩。」
「什麼事?」問着傑克,她卻忍不住盯向肯恩。這幾天他避她如毒蠍般,要不就根本懶得看她一眼,讓她毫無機會「追」他。今天她看到大家爭相推卻下來見船長,立刻自告奮勇代為幫忙,天知道她多想再和他說說話。
她好懷念那段和他鬥嘴爭執的日子,他卻冷漠得不理她。
「不必再說了,誰來說我都不會接。」他鐵青着臉不看她。痛恨看見她對傑克展現如花般的笑靨,那不該是對他的。
「雪曼,我建議他接下到蘇州採購的訂單,可以順便送-回故鄉。」傑克不理他的反對,故意說了出來。
「咦?可以嗎?」雪曼興奮的睜圓了眸子看向肯恩。
他冷笑一聲。「我可沒有那種閒情逸緻浪費在-身上。」
雪曼一愣,隨即快速反駁道:「一點也不浪費,我這裏可是有你需要的寶貝哦。」
肯恩聞言皺緊了眉頭。「寶貝?」
雪曼猛點頭,還朝傑克說:「你知道的,對不對?」
傑克見狀,不由得笑着點頭配合她。
瞧他們兩人打啞謎的親密狀,肯恩見了就有氣。
「我不要!」他忿聲吼道。
雪曼不管三七二十一,奮力抵住桌沿,緊盯着坐在書桌前面的肯恩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要給你。」
肯恩猛然間被她的氣勢震懾住,好一會兒才抱胸嘲弄地看着她。傑克一見狀,立刻趁機悄悄離開他們的戰區。
「傑克不要嗎?所以才梗塞給我……」他忿忿嘲諷。
「你這個大混蛋!」雪曼不淑女的跳上桌子俯下頭怒視他。「你總是這樣輕蔑別人的心意嗎?難道你不相信有人會真心待你嗎?非得這樣冷嘲熱諷的趕走你身邊的所有人才甘心嗎?」
他定定的看着她,不帶感情的說:「即使如此,也不幹-的事。」
雪曼同樣瞬也不瞬的凝視他。難得能這麼近距離地仔細看他,即使他此刻面無表情、下巴有些青漬的鬍渣,他依舊英俊得驚人,依舊令她心跳加速。
他終於忍不住暴跳起身,猛然抓住她肩膀搖晃。
「-到底該死的想幹嘛?!難道要誘使船上每個男人都臣服在-裙下,-才甘心嘛?」他忿怒咆哮。
「我沒有……」
「弗雷不能滿足-嗎?勾搭上其它船員不說,連傑克-也不放過……」
「我不是……」
「-該死的!到底想要……」
「我只想要你。」雪曼平靜地插話進去。
「玩弄到……什麼?!-說什麼?!」他突然驚愕的停下搖晃,瞪着她。
她眼對眼,溫柔的平視他。
「我誰也不想誘惑,我只想要你。」
他表情陰晴不定地盯着她,突然間他狂聲大笑。
「你笑什麼?」她第一次對男人表白,得到的竟是這種奇怪的反應。
他停住狂笑,-着眼靠近她。
「已經迫不及待想釣上我這尾大魚?想要我?好呀。」頃刻間,他已將她壓在桌上,下半身緊貼着她,故意讓她感覺他已被觸發的慾望。他邪笑着耳語:「反正我也好一
陣子沒有女人了,既然-自願投懷送抱,我不介意跟-玩一玩……」
凝視他調笑着輕薄她,一瞬間她有想逃的衝動,但她卻忍了下來,她決定賭一睹──他不會隨意侵犯她。
不待她響應,他已經大膽的沿着她柔細的頸項嚙咬下去,留下一串紫紅的親密痕迹。
他的氣息包圍着她,令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寬闊的背,感覺他倆彼此的貼近──只有身體的,雪曼暗自輕嘆息。
「肯恩。」她輕喚着,他恍若未聞。「我願意給你,只要你想要我。但你不覺得若我們之間有愛,做起來會更美?」
「夠了。」他霍地站直身厭煩地怒視她。「少跟我說這套無聊的論調,男女之間除了交媾之外,還能有什麼新鮮。」
他粗魯的話語震怒了她。
「你以為你是怎麼被生下來的?也是交媾下的產物嗎?」
他的表情瞬間結冰。
「我的確是。」他冷聲道。「有個男人在一夜交歡后,留下他的種子在我母親肚子裏,然後我便被生了下來。這就是我會出生的真相。」
雪曼靜靜地凝視着他,突然開口:「你母親愛你嗎?」
肯恩怪異地瞥了她一眼,好半晌才答:「當然,我是她的孩子。」
「那可不,如果孩子不是她想要的……」
「什麼意思?」他擰住眉心。
她直視他。「如果,她不愛這個孩子的父親,又怎麼可能愛這個男人留下的孩子?」
「……」他震驚的瞪視她。二十幾年的怨恨,難道……全是徒勞的?
「許多事都有另一面,也許你只看到你父親離開的這一面,並沒有再去探究他離開的真正原因,或許他另有苦衷呢……」
「別再說了!」他突然咆哮。「單以他棄我們母子十幾年不顧,他就該死!我早當這個雜種死了!當我們不遠千里到中國尋親時,他在哪裏?當我母親的娘家逼她回日本結婚而切斷我們所有經濟來源時,他在哪裏?當我母親被費家誣陷羞辱而被打得一病不起時,他在哪裏?別告訴我他有苦衷,他若有種就不該任一個弱女子帶着小孩四處求生存!」
他兇猛的暴戾之氣充塞周身,令人不敢逼視。
忍不住已淚流滿面的雪曼,不顧一切緊緊抱住了肯恩。她不再怪他的傲慢苛刻,也不再怪他的反覆不定,他的這一身刺,全是在多難的環境裏被磨出來。十六歲時的他,又是怎樣承受失去唯一親人的痛哪!她多麼希望能分一點愛給他,減少他心中的一些恨。
「-哭什麼啦!」他不耐煩的想扯開她。這些陳年往事根本是一堆垃圾,他早把它丟得天邊遠,若不是她提起……「-很煩人耶,愛哭的女人最讓人倒胃口了。省省-那不值錢的同情心,離我遠點。」
「我就是愛哭嘛,你別管我。」她依舊賴在他身上不肯走開。漸漸明了他是個嘴噁心善的男人。瞧,他罵歸罵,手仍擱在她背上,可沒一點要趕她走的意思哩。
心情漸漸平靜,淚眼也緩緩收干,但雪曼卻捨不得離開他的懷抱,她像只小貓般軟綿綿地靠着。
「-究竟耍賴在我身上多久啊?」他不耐的聲音再度在她頭頂響起,但他滑下背部攬住她腰側的手卻依舊沒有離開。
雪曼索性放膽交叉雙手在他腰后,緊黏在他身上。
「你的味道好好聞,我喜歡待在這裏。」她不害羞地埋首他懷中撒嬌。
她突然感受到他的心跳強烈一震。
「-總是這麼勾引男人嘛?」他僵着聲音問。
她微微一笑。「這次就讓你得意一下吧。這可是我十八年來第一次主動勾引我喜歡的男人喲。」說完,她還故意微微仰首親吻他的下巴。
他渾身一震,迅速攫住她下顎咬牙怒道:「我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這樣挑逗我,難道不怕我就在這要了-嗎?-究竟是無知還是笨蛋?」
她一臉無辜的看着他。
「都不是,我只是想做被你愛的小女人。」
他倒抽一口氣,猛然推開了她。
他的眼神透着難以置信,好半晌才艱難地開口:「我現在確定-是個笨蛋。」
尾聲迅速消失在門后,他如風般離開了書房。
雪曼唇角緩緩漾起一抹微笑──哼,以後就知道誰才是笨蛋。
※※※
他簡直快被她逼瘋了!
肯恩呻吟着;無論他的言語多麼刻薄難聽,眼神多麼低溫冷酷,她依舊笑容可掬,若無其事般攀着他說笑撒嬌,甚至像那天在書房裏一般軟軟地賴在他懷裏。
老天!她到底想幹嘛?他站在主舵室裏頭痛地想道。這一個月以來,雪曼不斷藉機接近他,連「想他」這種肉麻的話也可以當作借口。有時候她就像個傻瓜般坐在書房一角痴瞧着他工作,當然最後仍是被他扔出書房。有她在,他根本無法專心工作。
她這般「追求」他,到底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麼?
接近他的女人,意圖都很明顯,不是為財即是為性──和他共度一夜的女人不計其數,而他一向來者不拒,因為他清楚她們的目的;除了性,他們之間一乾二凈。
但雪曼……?他真的迷惑了。難道,她真是要他的愛?
哈!肯恩真想大笑,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愛,怎麼給她?
不可否認的,他喜歡她的程度遠超過任何女人。他喜歡碰觸她柔細的肌膚,喜歡親吻她甜如蜜的小嘴,喜歡擁抱她柔軟的身子;他也喜歡她機靈巧笑的調皮模樣及她的堅強獨立,但是,也僅止於此。他不可能會再對她多付出什麼,連收她做情婦也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是他最痛恨的中國人,不是嗎?目前對她做的一切,已是他最大的容忍度,她別想在他身上索取什麼,更遑論什麼狗屎愛!
她若再無聊的要求什麼愛不愛的,他鐵定教她後悔認識他,肯恩在心中發誓。
嘿,才正想着,那無聊的傢伙又找來了。
「肯恩,早哇,今天的天氣真棒。」雪曼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
肯恩只是冷漠的點一下頭。
「我現在才發現這裏的視野真好,看得好遠哦。」她興奮的站在玻璃窗前喊道。
「有什麼事快說,我很忙。」他低下頭看着航海圖,不耐的說。
她對他的不耐煩毫不以為意,微笑說道:「劍擊比賽快開始了,傑克要我來問你,這次你要不要參加?」
大約每半年,伊娜號會為船員舉辦一次劍擊大賽,一來幫他們解決長期在海上消耗不完的精力,二來可藉此加強他們的防衛能力。
伊娜號上的部分船員是以前叛逆號上留下來的海盜,由於經常打殺劫掠之故,所以在轉變成正當船員之後,常因精力無處發泄而常有打架事件;因此肯恩便想出這套辦法,也藉此強迫新船員學習劍術,不僅增加船員間的融合,也加強了麥氏船隊的自保能力。
而劍擊比賽的冠軍可以選擇一個無關乎金錢,也不傷人的願望,且有效時間長達一天。由於趣味性較濃,故競爭雖激烈,卻不失為君子之爭。長久下來,倒也成為麥氏船隊的一大特色。
由於麥氏船隊底下有多艘船隻,因此這次比賽由各艘船長決定時間各別舉行。通常有肯恩駐守的船隻,都會極力爭取他的參與,畢竟能觀摩到這位海上傳奇人物的一流劍術實屬難得,尤其是他幾乎常主動棄權,只在偶爾興緻來時參一腳──有值得較量的對手出現時。不過次數也是寥寥可數。
就衝著這一點,雪曼決定力邀到底。不只因為能親眼目睹他的劍術,更重要的是,這場比賽將決定她的未來。
※※※
「不去。」
肯恩聞言后,毫不猶豫的拒絕。
「可是我想看你比賽。據說你的劍術很棒,很多人也都很期待呢。」
「不。」他冰冷的吐出一個字,直接而乾脆。
雪曼仍不死心。「聽說這次會有強敵出現耶,你不想去試試看嗎?」她也想親自與他對陣。
「我說不,別再煩我,滾。」他索興轉過身不理她。
雪曼難掩失望,但有更多的沮喪及心痛。
天知道在每次被他無情的拒絕後,她得花多少時間去縫合已然千瘡百孔的心洞。
明知他的惡言相向只是斥退她的自我保護,但她仍忍不住傷心。她多想看他的溫柔笑臉呵,片刻也好啊。
「-到底走不走啊?!什麼叫做不要臉-懂不懂?對-這樣厚着臉皮死纏爛打的女人,我根本是噁心透了。可以別再來煩我嗎?」他再也受不了她熾熱的眼眸眷戀地停在他身上,他怕剋制不住……雪曼霎時如冰柱般僵立着,血液似乎漸漸凍結,她覺得全身好冷好冷──「這樣子傷人你很快樂嘛?」此刻的她無比冷靜,且冷到極度。「為什麼不誠實面對你自己真正的感覺?愛一個人對你來說真有這麼難嗎?如果你恨你父親,為什麼不去找他直接揍他一頓?起碼能發泄心中的怨氣。不必像現在一樣如同死人一般,除了恨,什麼七情六慾都沒有!你何必獨活在這世上?當初陪你母親一起死去也勝過現在的行屍走肉!」
「-滾!」他額暴青筋怒吼道。
「我會滾,在我把話說完后。」她無畏的回道。「你是個膽小的懦夫,因為你父親而遷怒所有的中國人!相形之下,你母親比你勇敢而且偉大多了。就算她有恨,也不曾因此而犧牲你,不但生下了你,還給你她所有的愛。如果她看到現在的你只有怨恨的可憎面目,想必她必定遺憾九泉之下!」
「住口!住口!」他兇猛地咆哮。「像-這種溫室的花朵,能懂得在這吃人的西方社會,一個無財無勢的東方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在這裏立足?!而-只要伸伸手,便有人幫-張羅一切,-有什麼資格批評我的態度?!若沒有那個雜種,我母親不會年僅三十二歲便與世長辭,我更不會被生下來,背負這些我不要的痛苦!」
他的痛彷佛也壓進她的胸口,教她心痛不已。但她更不願意見他背負着恨意一輩子啊。
「既然你也不要這些痛苦,何不試着遺忘或丟掉它?你可以選擇放棄背負它啊!」
「不可能!我絕不會原諒他!」他怒吼道。
「那就原諒你自己。別把上一代的痛苦延攬在你身上。你英俊、聰明,你有權利選擇比你父母更幸福的生活,別讓無謂的恨意束縛了你自己。」
他撇嘴冷笑。
「-又怎知這是束縛?我恨他恨得很痛快哩。」
「你說謊!你根本就不痛快,你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快樂,你何必自欺欺人?」
「是誰告訴-我不快樂?」他怒瞪她。
「不必誰告訴我,我一看就知道!」
他笑得更冷。「哼,-以為-是誰……」
他的冷漠令她忍不住衝口而出:「我誰也不是!我只是個愛你愛得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語畢,兩人都為這句強烈的示愛而呆住了。
空氣突然陷入一片靜默。
她乾澀的一笑。
「你應該不會驚訝吧?我肯定不是第一個向你示愛的女人,當然也絕不是最後一個。」她走近玻璃窗,讓額頭貼靠着玻璃,遠眺着陽光照射下亮藍的海水,徐緩說道:「從小,我的父母便教育我,要學習坦誠面對自己真正的感覺,永遠不要對自己說謊。明知你粗魯傲慢、態度惡劣,甚至言語苛刻,但我就是忍不住愛上你。也許像你說的,我是個笨蛋,才會一頭熱的愛上了你而無法自拔。」
「我是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裏成長。我的父母不僅相愛,更十分疼愛我這唯一的孩子。在中國古老的重男輕女傳統觀念下,身為女孩子的我,卻能擁有比一般女孩子更多的學習空間與自由。坦白說,我的確比一般人幸運,但是這並不代表天之驕女永遠順遂如意。」她凝望遠處跳躍嬉戲的海豚輕聲說著:「剛到英國時,接踵而來的不適應、種族歧視等挫折,常讓我灰心的想放棄逃回中國,但是心底的不服輸又讓我留了下來。就這麼一晃眼過了幾個年頭,而我也早已克服了當初自覺不可能突破的困境,由一個只懂一點點英文單字的我到現在能說能寫流利的英文,這讓我體驗到,沒有困境,就沒有突破,更不會成長。」
她拉回視線迴轉身看着他。
「你不也是如此?沒有過去的痛苦經驗,你不會成為這樣出色成功的男人。而且重要的是你還年輕,而且聰明,你可以避免再去重蹈你父母的覆轍,沿續你母親的愛,讓你自己得到幸福,畢竟你體內有一半的血液是來自於你母親。」
肯恩突然安靜下來不再反駁,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凝注遠處,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像是一座大海,深沉不定、反覆無常,甚至變化多端。但是我也相信,在那底下有蘊藏豐富的寶藏值得我挖掘。」她再度面向窗外輕快說道:「所以我一直想做你的天空,有更寬更廣的愛足以包容你所有的怨恨,直到它們消融為止。我相信你終究有一天,會變成一片汪洋澄澈的清海,內心乾淨、清明得沒有任何垃圾雜質。但是我發現自己錯了。」
她背對着他幽幽說著,沒發現此刻他倏地轉回視線,深沉地注視着她。
「我的胸襟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寬廣。原本以為我可以容忍你所有的冷言冷語,我可以等待你來愛我;可是,我真的愈來愈沒有勇氣聽你說出任何難聽的字眼,我的心是肉做的,它也會受傷,尤其它的傷害是來自於我所愛的男人。」
深吸一口氣后,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淡淡的哀傷。「也許我並不適台做你的天空吧。雖然我們不能相愛,但我真心希望你能夠好好愛自己。」她停頓片刻,語音哽咽道:「我不會再來纏你」,語畢,她奪門而逃。
肯恩僵立依舊。
※※※
船尾甲板上的劍擊比賽已進行了一整天。
這次幾乎是全員參加,除了船長肯恩、大副傑克及三位人員擔任評審外,所有人全出席了,也是歷年來參加人數最多的一次。
原因無他,只因為比賽前有許多人揚言:若取得冠軍,要許願要求雪曼陪他們共度一夜,沒想到雪曼本人竟同意了。消息一傳出,全船的人為之沸騰。原本因船長之故而不敢追求雪曼的一票船員,全卯足了勁練劍,只為了這一天能贏得冠軍,一親美人芳澤。
當然這個消息是徹底對肯恩封-,也沒有人有膽子告訴他,深怕又引來一場大冰雹。
也許事後船長會大發雷霆,但是大家全一致有默契的隱瞞住。實在是雪曼這個獎品太誘人,誰也不想放棄這難得的機會,尤其雪曼自己也答應。
傑克也配合雪曼故意不說。他知道聰明如她,應該自有主張才敢這麼做。
而且比賽規則里多加了一條但書,是雪曼要求的。而所有人看過之後只是哈哈大笑
,誰也沒有對那條規定認真。只有弗雷,他暗自對雪曼比了個勝利手勢。
比賽持續進行着,優勝劣敗也逐漸分明。只剩下三組人馬角逐最後的冠軍。
傑克看着頗具冠軍相的墨利及凱文。他倆全是塊頭粗壯的愛爾蘭人,尤其是一頭紅髮的凱文,他臉上醒目的紅鼻子更是令人觸目驚心。傑克不禁擔憂的看向雪曼。
「-真要和這樣的男人共度一夜?」
雪曼揚一揚眉淡淡笑道:「有何不可。」
如果經過今天早上的刺激,肯恩仍無法打開心結承認愛她,或者,他真能眼睜睜任她與其它男人共度一夜,那麼,她會徹徹底底死心,從此不再留戀。
這是她對自己的賭注。
她已厭倦和他捉迷藏,也不想為了愛他──賠上所有的自尊。他如果不能認清自己的感覺,她永遠必須在這情海中浮浮沉沉,就怕撐不到最後,她已經淹死了。
這叫致之死地而後生吧。
生或死,就在這場賭注里。
傑克深思地看着她。「放棄了嗎?」
他目睹了這個月來,肯恩對她的一切冷言冷語,也看到雪曼如何若無其事的接招。老實說,他還真是佩服她的能耐。換作別的女人,恐怕早已哭着逃之夭夭了。
雪曼依舊一副莫測高深的神秘表情。
「你說呢?」不到最後一刻,誰也猜不準最後的結局,不是嗎?她仍是信心十足的等待哩。
傑克不禁搖頭。這小女孩有時調皮得像個孩子,有時卻又成熟得今人驚嘆,和她在一起,永遠不會無趣。只是不知道肯恩是否能珍惜這塊稀世珍寶。
「耶!我贏了!我贏了!雪曼小姐今晚是我的了!耶!」紅髮紅鼻的凱文果真贏得了這次比賽的冠軍。此刻他正興奮的沿着甲板一圈狂奔呼叫着,唯恐船上人不知他今晚將與雪曼共度一夜。
早已換好褲裝的雪曼,笑容可掬的站了起來。
「你還得打贏我才算數哦,凱文先生。」她抄起身旁的西洋劍走向場中央。
凱文立刻放聲大笑。
「雪曼小姐,不是我在貶低-,那麼多男人都打不過我了,-一個弱女子,哈哈!為了得到-,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喲。」他放肆的說著,眼光已上下溜過雪曼全身。
雪曼強忍住欲嘔的感覺。被他這樣掃視過,她就忍不住陣陣噁心。萬一今晚被他滿是毛髮的粗手撫過,她可能得先自殺死了算了。
直至此刻,雪曼才發現,除了肯恩,她不要任何人碰她,她只要他。
肯恩,你快來吧。她心中不禁呼喚着。
「請吧,雪曼小姐。」凱文已擎起劍準備好。
雪曼立刻凝神準備……「等一等。」
雪曼驚喜的回頭,但她的笑容在看到出聲阻止的傑克時立刻消失無蹤。
「怎麼了?」凱文不耐地問道。
「按照規定,你還得與最後這個人比賽,才算真正贏得冠軍。」傑克不疾不徐說道。
「咦?我怎麼不知道還有人要與我比?是誰?」凱文皺着眉頭問道。
「就是我們的船長,肯恩哪。」
雪曼心中一震。
「可是……可是船長不是一向很少參賽?」凱文搔着頭,不情願的說道。
「那是他自願棄權時。歷屆以來皆是如此,如果他主動放棄比賽,你才是真正的冠軍。」
「但他到現在仍未出現,是不是表示他已棄權?」凱文立刻反駁。
傑克遲疑了一下。「如果超過時間,的確是以棄權論。」
「那麼現在……」
「算了吧,傑克。」雪曼一咬牙,冷靜說道:「我想他不會來了……」
「-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和別的男人共度一夜嗎?」
肯恩提着一把西洋劍走進來,冷冷的說道。
全場的圍觀群眾莫不用力鼓掌大聲叫好!與其看着雪曼被粗魯的凱文-蹋,倒不如選擇船長還相配些哩。
「還鼓掌,你們居然背着我打雪曼的主意,事後看我怎麼處罰你們。」肯恩冷冷的掃視周圍。
掌聲瞬間滅音,大家全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出聲。
突然有個人不怕死的冒出一句話:「誰叫你不趕快把她訂下來。」
肯恩聞言,狠狠的瞪了眼出聲的人──傑克。
然後出乎大家意外的,他並沒有暴怒的咆哮或射出冰眼,他靜靜的走向雪曼,將她拉出場外。
「等着看我贏。」他附耳低語后便走向場中央。
「抱歉,找這把劍花了我一些時間。」他清楚的解釋着,似乎是故意說給場外的雪曼聽。然後他舉起劍做好備戰的動作,瞬間一片冷凝之氣佈滿他周圍。
比他高上一個頭的凱文,氣勢上卻明顯弱很多。但孔武有力的優勢仍讓技巧卓越的肯恩與他纏鬥了近十分鐘才結束。
「耶!船長贏了!」
如雷的掌聲在肯恩的劍指向凱文脖子時迅速響起。
「很不賴嘛。」肯恩微笑的撞了凱文肩頭一拳。
凱文楞了一下,隨即咧嘴一笑。「你也不錯啊。」
一場君子之爭就這麼平和落幕。
雪曼微微一笑,換她上場了。
肯恩瞄到雪曼握着劍,準備走向場中央時,他迅速轉身拉住她。「-要幹什麼?」
「比賽呀。」她輕鬆說道。
他皺起眉頭。「-在胡鬧。」
「咦?你沒看這次的規定嗎?」
「什麼規定?」
「這次比賽的冠軍要與我再比一次,分出最後的勝負。」她冷靜的看着他。
「這是什麼鬼規定。」他眉頭更沉。
她忍住笑意。「這是全體船員同意的鬼規定。」
肯恩凝視她好半晌。
「-是認真的嗎?」
「再認真不過。」尤其對手是你,雪曼暗中加上一句。看了剛才他高超的技巧,好久沒有遇到對手的她,已經忍不住手癢,想與他比劃比劃。
他-起眼瞧她。「為什麼?」
她老實的聳一聳肩笑道:「好久沒遇到對手了。」
圍觀的船員全哄堂大笑。沒有一個人相信她,他們全當她在開玩笑。
唯獨肯恩認真的盯着她。
她決定暫時順應民情。
「好吧,老實說,我也想要許願。」她直視他說道。
他眼底突然出現一抹笑意。
「或許不必比賽,我就可以幫-達成願望哦。」
雪曼立刻搖頭。
「這樣不好,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反而不實在,我喜歡靠自己的能力獲得。」她富含深意的凝視他。
他無言的凝神注視,從她的眼溜到她的唇,在她唇上停駐片刻后,才又回到她的眼。
「我答應和-比賽。」他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若我贏了,我也要許個願,可以嗎?」
雪曼心跳漏了一拍。
「這是規定,不是嗎?」她力持鎮定地說道。
「不,我要-先答應。」他微笑道。
她脫口而出:「難道你也要我陪你一夜?」
他立刻搖頭。
血色瞬間從雪曼臉上褪去。難道,他是準備叫她徹底離開他?
肯恩看了她一眼,皺眉道:「先暫停-腦袋瓜里的任何想法,專心和我比劍,OK?」
雪曼深吸一口氣后,走向場中央舉劍等候。
肯恩也隨即在她對面立定。
這場賭注是生是死,全看她了。
雪曼吐納數口氣后,全神貫汪向前一刺。她一向喜歡攻其不備,讓對方措手不及,因為男人總主觀認定女人不會主動出擊。
果然,不只肯恩,連全場的船員也-她凌厲的攻擊嚇了一大跳。這下子沒有人敢再以看好戲的心情笑她。
纏鬥了十分鐘以上之後,全場已鴉雀無聲。任誰都看得出船長並未放水,兩人的實力似乎勢均力敵,許多人已開始用崇拜的眼神盯着雪曼。
站在一旁的凱文更暗呼幸運。所幸他沒有真和她比劍,否則輸給一個弱女子,這一傳出去,他以後也沒臉在愛爾蘭混了。
肯恩見她全力以赴,劍劍不留情時,不禁想起她在主舵室時的話。該不會──她許願要永遠離開他吧?
肯恩一分神,險些被她刺中;他敏捷的跳開了。
不行!他絕不能讓她贏!他要取得主控權!
靈光一閃,肯恩立刻決定改變攻勢。
他隔開劍鋒與她擦身時,迅速丟下一句話,聲音不大,郄清晰的傳至雪曼耳里,她頓時紅透了臉。
「知道我待會兒想親-哪裏?」
他居然使詐!故意用心理戰誘使她輸嗎?雪曼咬牙揮開他的劍。
片刻,他又欺身靠近她低語:「我要先親-甜蜜的小嘴。」
真過分!這個可惡的男人!雪曼逮到空隙往前一刺,被他巧妙的旋身避開。
「還有-小巧柔軟的乳房。」
她腳步一個不穩,差點被他刺中,她迅速矮身移位。
圍觀的人全替雪曼-了把冷汗,只見她臉頰通紅、氣息不穩地節節後退。相反的,肯恩一臉微笑,氣定神閑的變化招式,不斷向前逼進。
「我還想親-雪白的小屁股。」
「鏘!」雪曼的劍終於被打落。
全場歡聲雷動,大力鼓掌叫好,有人高聲讚揚肯恩的一流劍術,也有人褒揚雪曼出神入化、不輸男人的高超技巧。對這場持續二十幾分鐘的比賽,大伙兒仍嘖嘖稱奇。
雪曼充耳未聞,她恨恨地瞪着肯恩。
「你耍詐。」
他一綹黑髮垂落額前,看起來比平時更為年輕,嚴肅冷漠的氣息盡失,此刻的肯恩揚着難得的溫柔笑臉。
「兵不厭詐啊,這不是中國人常說的?」他走近她,在她身前處停下俯視她。「何況,對我所要的東西,我一向不遺餘力……」
他的唇堅定的落在她的唇上,沒有激情,亦無纏綿,像是……一個堅定的承諾。
全場安靜無聲的瞪着這一幕。
他又在迅雷不及掩耳下結束這個吻。
就在雪曼仍恍惚的當兒,肯恩一把將她摟進懷裏,高聲宣佈:「她是我的了,你們別想再動她。」
大家又恢復了怪叫笑鬧,還有人大聲叫好。
「什麼?」雪曼被他搞胡塗了,他……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他簡單的宣告。
「咦?」雪曼心頭湧上一陣狂喜,他……承認要她?但立刻的,她又被另一種想法澆熄了喜悅──會不會,他只要她一晚,所「要」非彼「要」啊?
不待她回話,肯恩猛然將她抱了起來,走回艙房前,他撂下一句話:「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來打擾我們。」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怪聲叫囂着,外加不停的口哨聲。
傑克又在此刻冒出聲。他總是合宜的扮演催化劑。
「只有今晚嗎?」
肯恩倏地停下步伐。
全場突然陷入一陣靜默的詭異。肯恩冷凝的背影今大伙兒開始擔心是否真要下冰雹了。
咦?奇迹!
肯恩笑容滿面的回頭,還回以一個調皮的眨眼。
「那要看她願不願意繼續做我的天空。」
※※※
雪曼的猛烈心跳從甲板上一直持續到現在。
進了他的艙房,他並未猴急的撲身而上。將她放置床上后,他反而踱步至小窗前停下,遠望着海洋,未再開口。
雪曼索性挑個舒服的位置坐好。不管待會兒他要說的話是好是壞,她已經可以用最坦然的態度面對,因為剛才他的吻及笑容,令她孳生了無比的勇氣。她要他,今晚她要為自己留下回憶。
靜靜凝視他寬實的背、頎長的猛健身材,她知道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了這個奇男子。不論他承受了多少的痛,他全憑一己之力將之轉換成一股巨大的生存力量,讓自己昂然挺立於這個曾經蔑視攻訐他的西方社會。不僅如此,還讓一群桀驁不馴的海盜及許多西方人忠心耿耿的臣服於他這個東方人的統領之下。
能愛上他是她的驕傲,即使他有一半她所討厭的日本血統。但是,他畢竟不是攻打自己國家的人,她又怎能遷怒於他。何況他還有另一半優秀的中國血統呢。
當肯恩轉身過來時,正好瞧見她一臉傻笑。
強烈的想要擁有某人,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情緒,但此刻他凝視着眼裏的嬌顏,胸中竟有股莫名的激動想將她圈牢在懷中,永不放開。
這樣的悸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是第一次在倫巴底街的針鋒相對?還是第一次吻她?也或許這些悸動是一點一滴漸漸沉澱至他心底,慢慢變成一種牢不可破的感情。
她說得對極了,他根本不該遷怒。是那個男人-棄他們母子,並不是所有中國人,更不是良善的她。
她也點醒了他,他的血液里還有一半母親的血統;他至少該為母親努力,讓自己得到母親所沒有得到的幸福圓滿,而不是鑽牛角尖往怨恨里藏。
年輕的她,卻有一顆比別人更清晰明透的心,讓他從困頓十幾年的牢籠里脫出。的確,心中再無垃圾雜質時,竟清澈得見底。
他看見了藏在心底角落的她,原來她早已在他心裏。
此刻的肯恩,整個人輕鬆的想大笑。
雪曼愛他!
肯恩滿懷柔情的凝視着眼前的小女人,從末體驗過的祥和與溫暖充塞在他胸間,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嗎?
他是大笨蛋,明明早已傾心卻還不斷傷害她,幸好仍未失去她。此刻他想緊緊的抱住她,對她說上千次萬次的對不起。
她會原諒他嗎?
他該怎麼開口?
※※※
「我答應-。」肯恩突然出聲朝雪曼說道。
「答應什麼?」她不解的看着他。
「答應-早上對我的求愛啊。」他露出一絲促狹。
她心狂跳卻仍故意說:「咦?我不是也說了要放棄?」
「我可沒同意。」他臉一沉,不悅道。
「無所謂,反正我決定再找個會愛我、呵護我的……」
「-死了這條心吧。」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前,將她壓抵在牆上咬牙怒道:「我不會讓-對我『始亂終棄』!」
她啼笑皆非的看着他。「我?始亂終棄?」
「當然!」他理直氣壯的宣言:「-苦苦追求我這麼久,還不斷大膽的對我毛手毛腳,今天早上又來向我示愛,就在我開始心動、決定接受-的愛時,-居然說要放棄,這不是始亂終棄是什麼?」
雪曼一聽完,已噗哧笑了起來。
「好呀,不放棄你也行。」她眨着晶亮的眼凝視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顏說:「不過你得補償我追你時的辛苦,你要重新開始溫柔的追求我。」
他一皺眉。「這可難倒我了,我從不追求女人,我一向是直接上床……」
「你該死!」雪曼倏地用力推開他跳下,緊握成拳怒道:「別把我和你那些下流性事扯在一起!」
肯恩深沉的凝視她,專註到雪曼感覺不自在而別過臉,不願直視他似乎穿透人心的闃黑瞳眸。
「我無法對-說抱歉,因為這的確是我以前的生活態度。」他平靜的說著。「就像我之前所說,我從不認為男女之間有啥好談,除了……性交。所以女人對我來說,不過就是滿足男人慾望的雌性動物。但這是我今天以前的想法。」他坐在床上隨意往後靠着牆,緊盯着她。「我想了很多。-說得對,我是個懦夫,感情上的懦夫,我一直不願去面對另一個可能──就是那個男人也許一直在找尋我們,畢竟連佐藤家的勢力都末曾發現我們母子,所以我也固執的緊抓住不放。因為,如果沒有這股力量,我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生存的意義……」
「當然有!」她倏然疾言。「你擁有這麼一大群尊敬你、愛戴你的船員。還有,他們的家人必須靠你的努力經營為船隊帶來利潤,他們才得以生存下去;還有,你的母親,她為什麼要含辛茹苦的扶養你?也是希望你能延續她的命脈啊!你怎麼可以說沒有什麼生存的意義!」
一股暖暖的熱流自肯恩心中溢了出來,跟隨着血液漸漸流竄他全身。
她的巧手徹底打開了他心底糾纏多年的死結。
「那麼,-──也會是我生存的意義嗎?」他的愛意漸漸在眼底凝聚,也在他心底堆積。
她抿唇一笑,知道自己的賭注又贏了。
「那要看你的追求我滿不滿意呀。」她瞅着他笑道。
他長臂一伸,輕易地將她摟進懷裏低笑着。
「無妨,我先讓-成為我的人,再慢慢追求-。」
她臉一紅:「這可不行……」
「是嗎?」他附耳輕笑。「是誰剛才一想到我要親她雪白的小屁股,就立刻迫不及待的棄械投降呀?」
「你!」她的臉立時紅得像顆熟蘋果。「你還敢說,剛才是誰說我的乳房很『小巧』呀?」她杏眼圓睜怒視他。她可不承認自己的胸部小,雖然現在只有水蜜桃般大,不過她還會再發育的。
肯恩聞言放聲大笑。
「你笑吧,笑掉你的牙最好!」她氣呼呼說道。
他反手一堆,將她壓倒在床上,緊貼她耳際親密低語:「告訴-一個秘密。我真正喜歡的是-這樣小巧的乳房,握在我的掌中剛剛好……」他的手已大膽的探進她衣內覆住她的雙峰。
「你……你這色膽包天的傢伙……」他手中的溫熱灼燙着她,令她全身酥軟。
「我想做的可不止這些哩,我還想要……」雪曼以食指抵住他的唇。
「你還沒向我求愛耶。」
「我已經決定把我自己給-了,這還不夠嗎?」他嘆了一口氣說道。
「不夠,每次都是我向你示愛,你都沒說句好話過。不管,我非要聽到不可。」突然像個孩子般耍賴着。他失笑的瞧着她,然後在她鼓起的雙頰上觀了一口。
「呃,-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她仍鼓着頰瞪他。
「呃,嗯,-甜蜜的小嘴令我百嘗不厭……」說著便情不自禁吻住她嫣紅的櫻,好久才放開。
「還有呢?」雖然她不是要聽這個,可是看他着迷渴望的神情,她也不自禁臉紅心跳呢。
「還有?呃……」肯恩從不說這類肉麻的話,為了逗她開心才硬逼着自己講出來,這可真為難呀。「-到底還想聽什麼?」
「你……你真是大笨蛋!」她氣呼呼地掙扎着想下床。
他牢牢地將她壓在床上,聲音陡地變得沙啞。
「如果-不想我立刻脫光-的衣服猴急的佔有-,-就別再在我身下滾來滾去。」
瞧她迅速乖得像木乃尹似的,他又不禁好笑。
「好啦,-是不是想聽我說這句話呀?」將她的目光引向他后,他才慢條斯理說道:「IL-O-V-EYOU。」
他居然將LOVE折成一字一字念!
雪曼立刻拉下臉。「別說了啦,一點誠意也沒有。」
「意思明白就好啦,這麼愛鬧彆扭。」他翻了翻白眼,無奈說道:「好吧,我只說一次,聽清楚哦,可不是任何女人都可以聽到……」
「好啦,真嘍嗦,快說。」她眨着期盼的眼催促着。
肯恩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他正準備說出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也是第一次想吐露的愛意,而她可一點也不害羞哩,反而睜着眼興奮大膽的眼瞧着他。真是!不過,肯恩繼之一笑,也就是這樣直率的她令他心弦震蕩后再也停不下來,不是嗎?
他愛戀的凝視她低語:「我愛-。」
雪曼楞瞧着他好幾秒,突然綻放出一朵炫目的笑容。她伸出手攬住他的頸項痴痴凝睇。
「再說一遍。」她柔聲撒嬌。
他笑得好溫柔。「我愛-。」
「好好聽哦,我可以再聽一遍嗎?」她可憐兮兮的哀求。
「小傻瓜。」他輕啄她一口。這句愛語似乎不像他想像中的難以-齒,尤其是看到她聽見后露出的燦爛笑容,說上千遍也值得。
「我愛-,我愛-,我愛-,只要-愛聽,我每天可以說上千遍……」
「肯恩,我也好愛你,好愛好愛你……」
濃烈的愛火點燃了兩人一觸即發的慾望。肯恩再也剋制不住體內洶湧而來的情潮,他欺身覆上她,決定一口一口慢慢吃掉她。
這一夜,雪曼成了肯恩的女人。
落幕「快嘛,再多說一些麥船長千鈞一髮趕來救-的詳細經過嘛。」安蒂正拉着雪曼央求着。
劍擊比賽那天,她正好因為感冒而待在房內昏睡了一整天,結果因此錯過了最精採的一幕。等到隔天她出房間卻遍尋不着雪曼姊時,才從弗雷處聽見此事。
她捶胸頓足了三天。因為麥船長和雪曼姊整整窩在房內兩天兩夜才出來。而今天一整天他又拉着雪曼姊寸步不離,直至剛才機房出了點問題請麥船長下船艙看一下,他不放心她跟下去,才讓安蒂留在甲板上陪着她。
天呀!若不是親眼目睹,安蒂真不敢相信短短數天,一個人的變化會如此之大!
一臉冰冷的麥船長竟然笑得那般溫柔,簡直與以前判若兩人。原來愛情的力量能讓硬鋼變成繞指柔。
雪曼快樂的描述了當時的大慨情況。
安蒂一邊聽一邊露出羨慕的表情。
「哇!好浪漫喔!原來是麥船長計誘-輸劍。我就說嘛,他早就對-有意思,只是死不肯承認。」
「是喔,不知道上次是誰叫我放棄,別理那個無禮粗魯的男人。」雪曼斜睨着安蒂調侃道。
安蒂立刻脹紅臉。
「哎……哎呀,是誤會、誤會啦。」她趕緊打哈哈,深恐被麥船長知道她曾「挑撥」雪曼姊離開他,那她可慘了。
雪曼噗哧一笑。
「瞧-緊張的,肯恩又不會吃了-。」
「當然,吃過-之後,怎麼會對我有興趣?」安蒂立刻打趣道。
「-這個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雪曼羞惱地啐道。
「沒辦法,耳濡目染嘛。」她不怕死的嘻笑道。
「-……-還貧嘴,瞧我如何掌嘴。」
「哇!大人饒命哇!」
兩人開心的在甲板上追逐嬉鬧着。
當兩人停下喘息時,安蒂突然冒出個問題--「雪曼姊,-看麥船長會不會留在蘇州陪-呀?」
雪曼頓時楞住了。
安蒂又繼續說道:「不然他這一回英國,恐怕也要好幾個月才能再見上一面。」
是啊,才確定了兩人的心意,卻又得面臨分離。雪曼心中頓時湧上一股失落。
安蒂似乎察覺了自己不該提起這話題,連忙安慰她:「雪曼姊,-放心啦,麥船長很愛-,不會被其它女人勾上的啦。」
她這一說,更添加了雪曼的憂心。肯恩的女人緣極佳,她們一定會趁她不在他身邊時對他投懷送抱……安蒂真恨不得自己掌嘴,她今天真是大嘴巴!
遠遠看到麥船長走來,安蒂如釋重負般,迅速在雪曼耳邊說道:「快把-的擔心告訴他,看他怎麼說。」
此刻肯恩已疾走至她身前,猛然將她拉進懷裏。
「我不是告訴過-,離欄杆遠一點,-這個小笨蛋老是不聽話……」
雪曼突然摟住他頸項,低喊道:「肯恩,我好愛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肯恩楞了一秒,隨即反手將她抱得更緊,他溫柔的親吻她臉頰低語:「傻丫頭,我知道。我也好愛-。」
「別忘了我,告訴我你永遠不會忘記我。」她埋首進他胸前輕顫。想到可能也有女人會這麼抱着他,她就好氣。
肯恩心中一驚,警覺問:「怎麼了?」
「再過數日就會到達蘇州,恐怕我們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雪曼沮喪說道。
原來是這回事。肯恩放心一笑。
「-不得離開我,那就留在伊娜號上,踉我一起回英國呀。」他促狹笑道。
她倏地推開他。「不可能,我歷經千辛萬苦才回來,好不容易能與我父母團圓……」
「我知道。」他又將她拉回懷裏。「我開玩笑的,否則我也不必親自送-回鄉,是不是?」
「那……你答應一定要想念我。」
「我幹嘛要想念-?」他故作嚴肅狀。
「咦?」她臉色瞬間鐵青。
「哎,不逗-啦。」他輕拍她僵硬的小臉哄道。「這次我大概會在蘇州停留兩個月,順便採辦一些中國貨。」
她立刻睜圓眸子。
「那……伊娜號呢?」
「大概停留兩星期左右,然後便航向新幾內亞。兩個月後會有另一艘船來載我。這樣滿意嗎?」他一臉笑意。
「滿意!滿意!」她猛地抱住他狂吻。
「真是瘋丫頭,一點也不害臊。」他故意抱怨着,但臉上的表情可是十足享受呢。
兩個月?太好了!她又有更多時間想辦法留下他,最好他一輩子也離不開她!雪曼又開心的賴在肯恩懷裏。
她決定要一輩子做他的天空,永遠與他相守相依。
也許他現在還不能決定和她共度一輩子,但,又何妨?反正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完完全全、徹徹底氐愛她愛到死心塌地,非要她不可。
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能輕言放棄,不是嗎?
愛--也是要努力的。
這可是雪曼的名言哦。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