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原來,不過
她記得,第一見到他時,他盈盈從眾姑娘身後走出來,一身白衣,如黑幕,驕傲笑容中透露着一種暗淡傷神的絕色。
在沒來仙人閣前,她不知道天下間有那麼多美麗又多才多藝的姑娘。在沒見到他前,她不知道,天下間真有人比神仙還美麗。
他微啟唇,聲如音籟:我就是素仙衣……
他是一個看不出男女的美人。
三天後,她看到一個所謂的武林中人調戲殷紅姑娘,正要跨步上去多管閑事,卻見到他柔弱地走上前,輕扭起對方的手腕,就那麼輕——哀號響遍仙人閣,壯碩的大漢痛得倒地,被他揪起后衣領,一腳踹了出門。
她真不明白,他看來那麼柔弱的身子,那麼細的腰身,怎會有如此大的力氣。
他笑起來,有媚惑人心的力量。
仙人閣日日客似雲來,可若非情急之時他是絕不會出現。他似乎刻意在躲避什麼,躲避一個他自己都無法明白的理由。
他討厭武林,每次有武林人士的客人,他就會神秘失蹤,無人能找到。但如有事生,他又能那麼及時出現在最需要他的地方。
他明明亮麗如光,卻又如一抹幽魂,無主且虛幻。他月色般的眼神裏面,好像藏着天下間最絕望的悲。
天下聞名的仙人閣,星光閃爍,有最好舞藝的姑娘,有最好歌藝的姑娘,有最好廚藝的姑娘,有最好琴藝的姑娘……然而只要他走出來,所有光芒都暗淡,只有他,唇瓣眉梢能融化星辰。
有些客人見到了他偶爾晃光的白色身影,才明白了為何揚州老百姓會說,仙人閣最美的人是那位神秘的老闆。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人能有如此虛無渺茫仙人般的美貌。他們希望見到他,甚至擅自標起高價,一個比一個高,是渴望又是憧憬,他的身價漸漸堆得比天高。
可他,誰都不見。
他如孩子般嬉笑玩鬧,從沒有正經時候。他高興就來戲弄大家一番,不開心就耍賴,一切隨心所
netbsp;求……求什麼?
反正,無論求什麼都不會實現。既然希望了,努力了,還是會失去,他便什麼都不想要了。
他曾經什麼都有,天下人的稱讚,父母的驕傲,絕世的武功,無人能比的美貌,以及,一個他願意拿出一切來愛的女子。
可是,原來,他什麼都沒有,他沒什麼了不得。
等到他失去了所有,他才驟然明白過來。
冰冷澈骨的十指,無法呼吸的身軀,他常常靠在窗邊,看着街上來往匆忙的人們,看到為了一碗稀麵湯而歡笑的小乞兒,看到每次早上送丈夫出門的婦人,看到為一天的十幾文錢而露出滿意神色的賣藝者……他覺得那麼奇怪,幸福是如此容易的事嗎?那麼容易就可以得到,大家都有幸福?
那麼,為什麼,他心裏一片死寂,什麼感覺都沒有?
他有傲視天下的武功,可他不想動手。
他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可他不想愛任何人。
他有溫柔體貼的親人,可他不能回家。
他名震江湖,可他再也不會涉足江湖。
就這樣,就現在這樣……就好了。
他沒有任何願望,他沒有任何去處,任由人安排,既然姑娘們想他留在仙人閣,他就留在這裏,以素仙衣的身份,將自己埋起來,埋得再深一點兒……變成一顆石頭,任人踩踢,默默無聞沒人理會,就這樣,淹埋起來一輩子。無人問津。
他不是白皓月。那個愚蠢又自以為是的白皓月,該去死啊!
可他又能如何呢?
他承認自己是個懦夫。
他承認自己無法戰勝命運。
他承認自己逃脫不過回憶。
一身猶勝女子的白衣素裝,是他施給自己下的最毒咒語——他再不會愛上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再愛上他。
非男非女,就這樣,不問世事,躲在這個仙人閣中,終老一生。
如果井外只有傷害,他寧願做那隻井底的青蛙。
因為,自欺欺人比較容易快樂。
可那個陌生平凡的少女走到他面前,用天真可愛的表情說道:師傅,你會教我天下第一的武功吧?
那一秒,浩瀚塵世變為咫尺距離。
他想哭,一張唇卻是撫媚奪魂的微笑。是中毒太深,還是當真心已死?
所有的謊言都不攻而破,他怕地,他想逃避地,他猶豫不決地,他一直以來悔恨不已地,原來就是那麼簡單一件事。
只是他始終沒有看破。
其實,他不過是想去愛人。
他也想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