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莫遙舟緊張地拉拉領子,不時就着照後鏡整整自己的頭髮。

那天她邀他過後,又過了幾天他總算逼到她去跟她家人約好今天的晚餐了,為了尊重,他還特地提早下班回家打理自己,沒想到半路上他卻突然緊張了起來,而且還有點希望不要到她家。

就算對自己再有自信,緊張還是必然的。

“喂……你在開車耶……”阮糖有點害怕地盯着他瞧,“你是不是在緊張啊?”

“呃,有一點啦……”

“你這樣開車……”她用力地吞了口口水,“真的很危險。”

“對不起。”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瞪圓眼睛,“對了!”

“啊!對什麼?”

他原本架在方向盤上的手大大一轉,整輛車也跟着以一抹利落的大弧度向右直切,然後急踩剎車,停住。

“啊——你在做什麼——”阮糖緊緊抓住安全帶.眼睛也用力地閉得牢牢的不敢張開,深怕迎向眼的是擋風玻璃。

他那種人來瘋的開車方式,讓她整顆心提吊在半空中,直到車子結結實實地停了下來,她才張開眼睛。

迎向眼的,不是她想像的擋風玻璃,而是他的臉。

給她一記紮實的熱吻,他雙手捧着她的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為什麼你老是喊我“喂”呢?我的名字很難聽嗎?”

她獃滯地看着他,“你、你、你就是為了這、這個停下來的?”

“對啊,這很重要的。”

奠遙舟對這種小事的認真令她哭笑不得。

“你這樣開車很危險耶。”

阮糖真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該陪着他一起瘋狂才好,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就是“感覺派”教主,什麼時候感覺一來就做出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他感覺一來就帶她上山下海;感覺一來就向她求婚;感覺一來就工作;感覺一來就罷工溜出門喝咖啡……悠哉得不像是活在現代的人。

“放心,我技術很好的。”他笑,“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想起來了,你從頭到尾不是叫我喂不然就是直接跟我說話。”

“因為我旁邊就只有你啊,叫名字不是因為人多需要區別才需要的嗎?”

“可是……”

他眼裏閃過一抹迷惑,是啊,這樣聽起來……她說的並沒有錯啊。

“可是?”

“這是一種表現親昵的方式吧?情人間總是會有什麼樣的昵稱存在,要你叫我名字不如是說,我希望你能用一種比叫別人更親密的方式來叫我。

“尤其是你隨便在路上叫不認識的人不也是叫‘喂’?那連不認識的人的地位都等同於我,是不是就代表隨隨便便一個人都可以取代我了嗎?”

阮糖定定地看着他,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被我的抱怨嚇壞了嗎?”他笑。

她張口又合上了幾次……“沒有,只是覺得你想太多了耶。”

“我們是情人耶……哪有人叫自己男朋友‘喂’的……”他像個孩子一樣地耍賴了起來,“我不管,你要想出一個專門只能叫我的昵稱。”

她探深地皺起眉頭,“你確定你要我現在想嗎?”

“確定!”他的眼裏寫滿了堅決啊。

阮糖輕輕支着臉龐,微偏着頭,很是努力地在思考着。

“小舟?”她才剛說完,小臉就皺成一團。

“感覺像在叫小孩子。”莫遙舟抗議地嘟嚷,那模樣還真有點像小孩子。

“舟?”怎麼辦,她覺得好惡……

“你是在叫我還是在叫稀飯的別名?”他還是不滿意。

“遙舟?”

“拗口。”他不到一秒就否定了。

“莫?”

“我的朋友們都叫我莫,你不許跟他們一!”他又否定了。

莫遙舟任性地就是要她想出一個只屬於她的親昵名字。

“我真的想不出來了。”她苦惱地看着他,“你就好心點,幫我想想吧?”

他眼睛骨碌碌地轉着,隨着腦袋想到的昵稱,嘴角也忍不住地就這麼勾了起來。“老公如何?”

“我們還沒結婚耶……”,她正直地說,“還設結婚是不可以這樣叫的吧,”

莫遙舟快倒地不支了,現在的人哪裏會去忌諱這種東西。

“甜心?”

“我覺得好噁心,我叫不出口吧?”

“那…….”他沉吟了一會兒,“親愛的?”阮糖還是皺緊了柳眉。

“不管你,就叫親愛的。”莫遙舟的孩子氣再度決定了一切。

“可是……”她還想辯駁,難道她一定得說出這種很怪又很噁心的話嗎?

“可是什麼?”他眯細了眼。

愣愣地看着他帶了點威脅的臉,阮糖還是沒有這種勇氣對抗他的任性,“親、親……愛的。”

莫遙舟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再叫一次。”

“親、親愛的……”

他好高興好高興地伸出左手拉住她的左手磨蹭着。

“親愛的、親愛的?”恩,真不錯,她越叫越順了。

“親、愛、的?”阮糖拉拉他的袖,心裏有點受不了地看着他十分沉醉的表情。

他還是很沉醉其中。

“喂。”她突然改口。

“幹嘛?!”他皺眉,“不是要你改叫‘親愛的’嗎?”

“我叫了啊,可是你都沒有理我啊。”她無辜里又帶點怨嗔地睨他。

“我以為你是在試叫而已。”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揉揉她的手,“什麼事?”

“我只是要提醒你……天黑了。”她微笑。

“天黑了,”這算哪門於提醒啊?!

他好像還是不懂她要表達的意思,“你不是跟我媽約好吃飯嗎?”

天空突降一道霄,狙猩地打中他腦袋瓜。

轟!

**dreamark**

到了阮糖家其實離原訂的時間還有幾分鐘,莫遙舟不禁深深地感謝自己提早出門。

他從後車座拿了要送給她家人的見面禮,聽糖糖說過她母親的身體好像不是很好,所以他特地選了上好的燕窩當禮物。

進了她家,映入眼帘的就是小巧幹凈模樣的客廳,沙發上擺着幾個造型簡單的抱枕,小小的長桌上鋪着報紙,上面已經有幾樣萊了。

客廳再過去似乎就是廚房了,裏面發出鍋鏟碰撞鍋子的聲音,聽得出她媽媽在忙着準備今晚的菜色。

看他東瞧瞧、西看看.好像是很有興趣的樣於,阮糖笑着拉拉他的袖子,“你自己看看,我去幫我媽準備晚餐。”

“好。”他微笑,把手中的禮盒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後把視線轉移到牆上的畫作。

畫得真不錯……莫遙舟在心裏讚歎着。

身為廣告人.他接觸到美術的機會非常廣,如果是以專業的角度和眼光來看,這幅畫作肯定上不了檯面,不過依他看……這幅畫的筆觸不夠利落,也不夠有自信,在光影的表現上也有瑕疵,肯定不是出自真正去學過畫的人之手的……

他在心裏琢磨着,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陌生女聲。

“那是小糖高中三年級的時候畫的。”

阮秋玲到奠遙舟身邊,視線沒對在他身上,而是看着那幅畫。

“伯母,我是莫遙舟,您好。”見到人,莫遙舟心中的緊張反而消失了,他從容而自信地打招呼。

“你好,呵呵……真的好帥啊,難怪我家的小糖一談了戀愛就常常三更半夜才回家。”阮秋玲拍拍他健壯的雙臂。

“這是我的錯.老是沒考慮到您會擔心她。”

“擔心?倒不會,安全上有你送她回家,我不擔憂;至於愛情上,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原則比我還多,像她老爸那個老頑固。”

“喔?是嗎?說真的,她有時真的很固執。”他一副打小報告的樣子放低聲量,“連送她回家都只能送到樓下門口,更過分的是連個晚安吻都沒有。”

“呵呵呵……”他帶了點俏皮的話逗笑了阮秋玲。

“對了,怎麼不見伯父,”

“啊,小糖沒跟你說啊?她爸爸在她小時候就走了,肝癌。”阮秋玲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坐,“別凈站着說話,坐啊。”

莫遙舟順勢坐了下去,“嗯……我很遺憾。”

“沒什麼好遺憾的,他是個好人,與其每天抱病死拖活拖着,還不如時候到了早點走,雖然有的人認為我這想法消極,但我寧可別拖着他,該走的時候就走,好過留在世上折磨自己,反正……總會走的。”說著說著,阮秋玲的眼眶紅了。

他趕緊往旁邊袖子幾張面紙遞蛤她,“伯母別難過。”

“唉……家裏就只有小糖這個孩子,我身於骨也不是挺強健的,只能勉勉強強供她上職校,到現在……竟還得靠着她養活我。”她越說淚掉得越多,“我心疼她啊,本來想給她念完大學的,誰知道突然又生了病……我這一輩子虧欠最多的就是這個孩子啊……”

“伯母生了什麼病?”

這些阮糖從沒有講過……他們交往了這麼久,他只知道她的經濟井不是很寬裕,但從沒想過有這麼辛苦。

一個高職畢業的孩子要撐起一個家,這種滋味沒嘗過的人不會懂。

“紅斑性狼瘡。”她笑了笑,“聽過嗎?”

“嗯,我知道這種病症。”莫遙舟點點頭,“其實伯母只要好好養病、好好照顧自己的話,糖糖就很滿足了吧?因為生病也不是您願意的,但是對她而言,您是,她最大的支柱,如果您好好照顧自己,我相信再苦她也會撐過去的,更何況,她現在還有我呢。”

聽見他的保證,阮秋玲心頭的重擔放下了大半,“知道嗎?孩子,跟你交往以後,小糖眉間的笑意變多了,我希望如果可以的話,你不要傷害她好嗎?”

“我答應您。”

這究竟是對一個母親的保證,亦或是對情人的保證,莫遭舟說不清、也說不上來。

但在答應的同時,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頭又悄悄浮卜了那個賭約。令他不安……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啊?”阮糖從廚房裏端出剛熱炒好的菜。

急忙地用面紙擦擦眼角,阮秋玲故作愉悅地回頭看着女兒,“我是在跟遙舟說你的壞話,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這個做媽的。”

“唉……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了,”阮糖似乎沒了形象,放下手裏的盤於後,兩手就大咧咧地叉腰盯着阮秋玲。這樣的她……是他從沒有看過的。和他相處的她,雖然偶爾也會比較放得開,但還是不如現在的她一樣靈動。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看盡了她的每一面,害羞的、頑固的、生氣的……這下她在他心裏的形象又多了一個。

“你常常都在欺負我,不信我們找遙舟來評評理啊……看看有哪個女兒會管媽媽的,”阮秋玲噘着嘴,“遙舟,你說說,你會不會不准你媽媽上菜市場買菜?”

“呃……不舍……”基本上,他媽媽是不用上街買菜的。

“你看看!”阮秋玲像是找到了浮板似的含淚控訴。

“那是因為你每次都喜歡去傳統市場買菜啊!”

“呃……你們……”莫遙舟想開口。

“傳統市插便宜又新鮮啊。”

“你生病哪能這樣曬太陽啊?你別忘了你上上個月才發過一次病的喔!”

“你們……”他啼笑皆非。

“那是上上個月的事啊,你看我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你們兩個……”

莫遙舟靠着男人的較為深沉的聲音取得她們的注意力。

“啊?”

阮糖和阮秋玲同時轉過頭去盯着他瞧。

“你們想不想吃飯了?我肚子好餓喔……”莫遙舟摸摸肚子笑了。

“啊!我都忘了,都是你,害我在客人面前沒形象。”阮秋玲幽怨地看了自己女兒一眼。

“是你自己要跟我吵這種無聊的事耶。”

“可是你乖乖聽我的話不就好了嗎?幹嘛欺負我這個做媽的……·

“你不知道生病的人是沒有權利——”

她還沒說完話就被莫遙舟打斷了,“你們……要不要吃飯?”母女兩人看看他一臉哀怨的表情,決定讓步。

“好、好,吃飯了。我去把電飯鍋里的萊拿出來。”阮秋玲快步跑進廚房裏把萊端出來。

“我去添飯。”阮糖也跟着跑進去。

待在客廳里的莫遙舟,默默地祈禱着,希望這兩個愛鬥嘴的女人可以等吃完飯後再繼續,別又在廚房裏鬥了起來了。

唉,他不知道又要等到幾點才能吃晚餐了……

**dreamark**

晚餐后,阮秋玲就把他們兩個趕出去散步,阮糖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帶他去哪兒才好,兩個人就這麼待在她家樓下的巷子逛來逛去。

“喂,你確定你不去哪兒逛逛嗎?”阮糖蠻怕他覺得無聊的,畢竟這附近都是公寓,也沒什麼景緻可言。

“你在叫誰?”他高挑着眉頭,頗有想跟她算賬的用意。

“呃……親愛的……”她小小聲地說著,還是覺得這種昵稱……好惡。

“怎樣,”莫遙舟原本高挑的眉毛和兇狠的臉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溫柔可親的表情。

變得真快……阮糖在心裏小小聲地嘀咕着:“我是怕你覺得待在這裏走來走去會太無聊。”

“這倒是不會,風很涼啊。”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左手。

“喔。”

就這麼走着,沉默突地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阮糖心裏覺得怪,但挖空子整顆腦袋瓜,怎麼找就是找不到話題。

“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你家的情況?”莫遙舟把在心頭琢磨許久的疑問提出。

“什麼情況?”她不解。

“家裏只剩你和伯母的情況,還有伯母生病,還有你不得不放棄學業承擔家計。”他一一數來。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而已。”她聳聳肩,“也不是故意隱瞞,就只是很單純地不知道要怎麼開始這種話題。”

“你一定很辛苦,伯母一直都很心疼你。”他以另一隻手揉揉她的頭髮,“尤其是你沒繼續上大學,她覺得虧欠。”

阮糖低頭,笑了,“我知道她的感覺,但是習慣了吧,反正都這麼久了。我認為有的時候人無法去走他想要選擇的路的時候,不如就放寬心還讓自己好過點。”

“怎麼沒想過半工半讀呢?”

“以前還有這種雄心壯志想要邊工作邊念書,但是你知道的,我媽的情況有時候不是很穩定,尤其是她常常偷偷去幫人家打工,我裝作不知道罷了,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給我帶了麻煩,所以我乾脆專心賺錢,反正以後有時間的話我還是可以去念書的啊。”

“空中大學呢?現在不是很熱門嗎?你也可以一邊念書、一邊工作啊。”莫遙舟沒有過這種為了錢而放棄些什麼的經驗,他不能理解為什麼阮糖要為了這種小事,而放棄自己的前途。

“我沒有想過耶……也許要等以後吧!”阮糖抬起頭睨着他。

“為什麼要等以後?我覺得如果你念完書,一定可以找到一份比現在薪水更優渥的工作,你為什麼不考慮去試試呢?”

“也許……我是一個容易安於現狀的人吧,我放心不下我媽,更害怕自己因為繼續學業而對自己的現狀而不滿足,更怕的是會埋怨啊……”她抬頭,苦笑。

“埋怨?”

“是啊,埋怨為什麼別人可以無憂無慮地靠父母吃穿,有的人可以揮霍金錢、有的人揮霍生命,而我什麼都沒有……

“知道嗎?其實有的時候我好羨慕別人的家庭,有爸爸也有媽媽,還有兄弟姐妹,可以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念書、交友,不用時時擔心這個月錢不夠用了怎麼辦,也不用煩惱多買一件衣服會不會到月底就沒錢了……更不用每天一睜眼、一閉眼想到的都是錢的問題,這種生活過得很累啊。”

莫遙舟心疼地將她拉進自己懷抱里,鼻尖輕抵着她的發,“你知道嗎,你現在有了我,我不准你還這麼辛苦,以後有我可以依靠了,好不好?”

她埋進他胸膛悶悶地說:“我不想太依靠你。”

“為什麼?因為還沒結婚嗎?”他皺眉。

“不是,就算結婚了我也不想一天到晚像菟絲花一樣攀附着你.至少我能自己賺錢供我媽生活。”她突然停下腳步,“其實……”“嗯?”他跟着停下。“其實我不覺得我們會結婚。”

“為什麼這麼說?”莫遙舟皺起眉頭。

他突然發覺,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很不喜歡,尤其是她說他們不會結婚時候的眼神,好像真的認定他們的結局不是完滿的。

“因為我們兩個差異太大了。”她緩緩地、輕輕地說,就怕太用力了會更突顯他們的差別。她第一次跟他說到這個自己察覺已久的問題。

“差異?我不懂,什麼叫做差異大大?我從來就不覺得我們有差異,甚至連我們差異在哪裏都看不出來,而且,就算我們彼此之間有差異好了,那也是正常的吧?為什麼要說我們暈后一定會分手?!”他激動地拚命搔亂頭髮。

“我沒有說我們最後一定會分手,我只說我覺得我們不會結婚。”阮糖低下頭去,右手輕撫着不知伺時被放開的左手。

“我不懂!”莫遙舟的心揪得緊緊的,他真的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上次吵架的時候,他也不曉得她到底是在和他鬧什麼。

她伸手去拉住他的左手,抬頭對他微笑,“我突然想到了,你想吃冰嗎?帶你去吃好吃的銼冰好不好?”

“你先說什麼叫做‘我們不會結婚’?什麼又叫做‘我們之間的差異太大’?”莫遙舟執拗地瞅着她的眸子。

阮糖突然漾起水甜的燦笑,她拉着他的手,用力地拖着他走,“以後再來吵這個啦!走啦,太晚就吃不到好吃的刨冰了!很大碗喔!”

輕嘆口氣,莫遙舟也跟着笑了,然後跟着她走。

悄悄地揩去眼角的淚,她不想這麼快就戳破美好的夢幻泡泡,至少……至少今天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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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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