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等一下!羿哥!你停一停啊!”
白色的駿馬載着不被諒解的兩人,急奔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
“你讓馬跑慢些,這樣會傷到路人的!”抓緊了羿的常我,對於這疾速奔馳感到可怕的大叫着。
“為什麼?”羿一手抓抱着縮在自己懷中的常我,一邊控制着奔馳的馬匹,“為什麼要阻撓我們在一起?”
一下子是樂親王,一下子又是自己二十年來從未謀面的父親,
狂奔的馬兒,在羿痛苦思考之際,將兩人帶到京城郊外。
秋天荒涼的野景,宛若正述說著這對戀人的困境,而馬兒亦漸漸慢了下來。
“羿哥。”常我出聲喚醒痛苦的他。
“嗯?”
“我第一次見你發這麼大的脾氣。”常我強笑着,試圖緩和兩人之間難過的氣氛,“以前賣餅的時候,你凶歸凶,可我從來都不曾見你真的動怒。”
他試着擠出一些微笑,相對於努力想跟自己在一起的羿,自己就像是無根的浮萍,只能任由他人左右自己的命運。
“我想不起來我們以前的事……”羿撫着常我的臉龐,痛苦的表情讓常我不忍。“每當我想回憶,一陣痛苦就會使我中斷;我完全記不起來……記不起來……”
“別這樣。”常我握住撫在他臉上的手,“過去的一切,想不起來就算了吧!能知道你的心意,我就很滿足了,我不該一直逼你去回想……”
“可是那似乎很重要。”羿堅決地看着常我,“很重要,對吧?否則你也不會一直惦着那些回憶。”
“跟離開你比起來,那些回憶根本不重要。”常我深情地告訴羿。
“我不想跟你分開。”羿的聲音聽起來如此清晰。“一輩子都不想。”
“我也是。”
兩人相愛的決心,絕不會輸給世俗的禁忌限制。
“嫦娥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后羿。”常我那晶瑩的雙瞳里,映着情人的面容。“死都不會。”
“別說死!”羿的眉毛擰了起來,“說死太不吉利了,我們要活着,只有活下去才會有希望,才可以對抗逆境……”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羿將馬調回頭,在回程的路上緩緩的走着。
“不過你操縱馬的技巧倒是不差,以前一買餅的時候,也只見過你騎幾次載着材料回家。”常我提出他的看法:“沒把咱們摔下來,或許比賽那天你真的會贏王爺呢!”
“不是或許會……”羿十分堅定地看着他,“而是一定會。”
***
接連下來的幾天,王府一掃之前秋蝶凶殺案的陰影,開始為射日比賽而熱鬧起來。
“喂!侯少莊主在練習射箭了,你們要不要去看?”
“在哪兒?在哪兒?”
站在門外的侍女興奮地喊着,而原本在大廳里整理洒掃的年輕侍女們,在夥伴的叫喊之下,便一窩蜂地衝到門外。
“啊——他真的在練習呢!”在一陣觀望之後,眾人看到了坐在馬上的羿。
“聽說自從答應了王爺以射日來決定常我歸誰之後,少莊主就一直勤練馬上射箭呢!”
“嗯,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有此事。”有人附和着。
“前些時候,我在黃昏也有看到少莊主同常我在練習呢!”
“你們杵在大門外做啥?還不快點進屋裏打掃!”
突然由屋裏傳來一聲怒吼,把那些原本正在觀看羿練習射箭的侍女們給嚇了一跳。
“糟了,是霜韻姐!”
“快走快走!”
侍女們你推推我,我擠擠你,趕緊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工作去了。
“真是不像話!搞什麼東西?一大清早都睡昏了頭啊?搞不清楚狀況,連工作也不做,成天就只知道嚼舌根!”
霜韻劈頭就罵,而那些侍女們全都默不作聲,乖乖地做着打掃的工作。
“這事要是傳了出去,人家可會質疑樂親王是怎麼管教下人的,一個個懶成這樣……”
霜韻將這群偷懶的侍女狠狠地罵了一頓。
“下次再這樣胡來,小心我叫管家賞你們一人十板子!”
霜韻訓完所有人之後,便到屋外去了。
那群侍女在確定霜韻不會再回到大廳之後,又聚集起來竊竊私語。
“喂!你們不覺得霜韻姐的脾氣變了很多嗎?”
“是啊是啊,她以前都不會這樣罵人的。”有人附議着,“最近霜韻姐常常罵人哩!”
“她可是待在樂親王府里最久的丫環,雖說是咱們這群下人的頭頭,可脾氣真是多變得可怕哩!”
“在常我來之前,不都由她擔任王爺的貼身侍女嗎?”
有人開始猜測:“或許她是因為被剝奪了親近王爺的機會,醋勁大發,可又不能直尋王爺跟前的大紅人常我出氣,找不着發泄的管道,只好找咱們這些下一等級的丫環罵罵,發泄一下羅!”
“誰都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可要是真的嫉妒王爺身邊的伴兒,那可是會嫉妒不完的!”
在大廳上的侍女們笑成一團,對於這些樂親王府中的恩恩怨怨,總是在人後交頭接耳地傳說著。
誰教樂親王就是愛遊戲人間呢?
***
入夜之後,深秋的寒意竄進了樂親王府。
“好冷……”常我搓搓快凍僵的手。
“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在常我身後的羿有些擔心地問。
“不用了,我把馬牽到馬廄后就回來。”常我微笑地向羿保證。
“那我等會兒再叫人把飯菜送來,咱們一起吃。”
常我先是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馬上回過神來,“不行!”
原以為常我會同意,聽到他拒絕,羿不免有些失望,“為什麼你老是不肯同我一塊吃飯?”
“王爺都已經讓我白天過來陪你練習了,晚上我又在你這兒過,明天就是射日比賽了,”
“所以呢?”
常我低着頭,喃喃自語地說:“再怎麼看,我在王府里過的生活,已經不像是一個下人應該有的了,所以至少……至少我不能跟主子同桌吃飯。”
常我說完了自己的看法之後,又給了羿一個溫柔的微笑。
“別這樣,你先去吃吧,少莊主。”
看着牽着馬兒往回走的常我,羿杵在原地許久,才緩緩地皺起眉道:“笨蛋!什麼少莊主、少莊主的,我就是我啊!”
***
夜晚的王府馬廄里,所有的光亮都來自於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
“嗯……”常我縮了縮頭,對於陰森的馬廄,他心裏的確有幾分畏懼。他喃喃自語地道:“早知道就該找羿哥陪我來……”
常我加快速度,將馬兒綁好之後便想離開。
嘶嘶嘶嘶——
突然之間,在黑暗的馬廄里傳來馬群不尋常的叫聲。
“咦?”常我看了一下四周,藉著月光的照射,他隱約看見馬群正奇怪地躁動着,摻雜着驚惶不安的馬嗚聲。
“怎……怎麼回事?”常我試着想要安撫所有躁動的馬兒,“喂!停下來,你們在怕什麼?”
啪啦!
常我話都還來不及說完,只見馬廄里的本欄被瘋狂的馬匹給踢斷了。
數十匹上好的王府良駒,一下子像發了狂似的咧嘴噴氣着,不時舉起後腿朝外踢,揚起一根一根原本鋪在地上的乾草。
“來、來人啊!”常我想要將發狂的馬兒趕回本欄內,可是即使牽住馬匹的韁繩,馬仍不為常我所控制。
“馬廄出事了!快來人啊!”常我大喊着。
嘶嘶嘶嘶:
被常我牽住的馬兒突然揚起前腳——
“危險!”
在馬兒前腳即將踢中常我之際,一雙大手摟住常我,將他帶離瘋狂的馬群中。
在昏暗的月色中,那個救了他的人迅快速將他安置在地上,並將馬廄的大門關起來,裏面的馬仍瘋狂地傳來叫聲。
“你沒事吧?”
常我瞪大了眼,發現出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日罡的俊臉。
“嗯……嗯……”
常我獃滯地點了點頭,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事件無法做出反應。
“這些馬大概被人餵了什麼鬼東西了。”日罡望了望關起的門,“平日它們可是很乖的,看來要鬧上一整晚了。明日的比賽可能要另外再買新的馬……”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常我問。
因為我同你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日罡回過頭來,一抹讓人傾心的微笑掛在他唇邊,“所以我才趕來救你。”
“王爺別尋我開心了!”常我將頭撒向另外一邊,“捉弄下人很有趣嗎?”
“我的樣子像是在捉弄你嗎?”日罡的聲音在此時聽起來居然能讓人覺得心安。
“我、我怎麼會曉得王爺的事。”常我情急之下,無法直視日罡的眼。“我去找人幫忙……”
日罡卻在此時握住那隻亟欲掙脫自己的手。
“我要去找人幫忙!”常我只覺得好緊張,他不敢面對日罡的目光。“請……請放手,王爺。”
“我是認真的。”日罡低沉的聲音教人心跳加速。“你若跟了我,我絕不會像羿那個臭小子那樣,我有能力保護你。”
聞言,常我回過頭,吃驚地看着這個平日輕浮的親王。
“我家財萬貫,而且有皇室作為後盾,當今皇上是我的皇兄,有誰敢動樂親王的情人一根寒毛?”日罡凝視着常我,加重了握在他手臂上的力道。
“我是認真的想要你。”
日罡那令人震撼的告白,在常我的耳畔嗡嗡作響着;雖然之後有大批家丁聽到不尋常的馬鳴聲而趕來,可常我的腦袋裏卻再也容不下其他聲音。
“常我!”
聽到羿急促的呼喚,他這才醒來,而日罡亦放開了他的手……
他只是個孤兒,一個從南方流浪到京城的孤兒,他何德何能,可以同時擁有兩份如此真摯的愛?一個是親王,一個是自小心儀的對象。
但他愛的是同自己共同生活了這麼多年的羿,對於日罡的愛,他不敢多想。
***
“你在想什麼?”
“啊!”常我這才發現自己拿着羿的外衣,呆站着發愣。
“是不是被剛剛的馬匹給嚇呆了?”羿連忙走到他身邊,仔細端詳他的臉,“從剛剛我趕到馬廄到現在要睡了,你都是這樣發愣着。”
“沒……沒事啦!”
“騙誰啊?瞧你一臉呆樣。”羿用話激他。
“我真的一臉呆樣?”常我竟反問他,“我……我很醜嗎?”
“你在擔心明天的射日比賽嗎?”羿有些摸不着頭緒。“我一定會贏的。”
“可若是你輸了怎麼辦?”常我不安地道:“贏了王爺,咱們固然可以在一起,可要是輸了呢?輸了我們該怎麼辦?”他可是一點都不想待在一個沒有羿的地方,一刻也不想。
“輸了咱們就私奔吧!”
常我吃驚地看着說出這句話的羿,他萬萬沒想到羿會有這種想法。“羿哥……”
羿笑了笑,轉過身子背對着常我,邊走邊說道:“你以為我會想到沒有你的南方嗎?告訴你,我一刻也不想。”
“羿哥……”常我倒是第一次親耳聽到羿說的情話。
“你還杵在那兒做啥?回去睡了啦!”
說出這種令人十分難為情的情話,常我可是清楚地看到羿連耳根子都紅了。
走出羿的房間,常我笑彎了腰。
即使失去記憶,羿拐彎抹角的溫柔仍不變。
***
很快地,決定常我和羿命運的早晨來臨了。
“喂喂喂,射日比賽又要開始了!”
“咦?前些時候不是已經比完了嗎?”
“這次比試可是非比尋常,王爺不準有人在旁觀看,是關起門來自個兒比的呢!”
在市井間的人們對於這個消息紛紛議論着。
“聽說這一次是樂親王為了一個奴才,要跟侯少莊主比射日哩!”
“什麼?一個奴才?”有人驚叫起來,“哪一個奴才這麼幸運,可以讓京城兩大美男子為之相爭?”
“就是那個常跟在少莊主身邊的傻瓜常我啊!”有人加油添醋地說:“可能是看上了常我的美吧,瞧瞧他那張一點都不像男人的臉,就算那個死去的秋蝶也遜色三分呢!”
此話一出,使原本就擁擠的街道就像是煮沸的開水一般躁動起來。
***
“好了嗎?羿哥。”常我匆匆從大廳一路跑到後院廂房,敲着羿的房門。“前面可是全準備好了,連那九顆烈焰明珠、狂龍弓,都已經差人拿出來了。”
房門在常我的催促下打開。
“我馬上來,你先到前面等着吧!”羿笑着跟他說。
“這樣嗎?好。”常我很快地應話,“快點來喔!”
見到常我的身影不見后,羿這才緩緩蹲了下來。“沒事的,不痛……”
羿撫着從昨天深夜便開始疼痛的頭。再怎麼樣都不能讓別人發現自己的異狀,今天的比試他一定要贏。
他站了起來,往前面走去。
此刻,沒有人察覺到那隱藏在角落中,一雙閃着怨毒的目光……
***
樂親王府堪稱是京城皇族中,佔地最大的一座豪宅,這不外乎是因為樂親王深受當今皇上信任和寵愛的緣故,瞧着前庭寬敞的比試場地上,已經架起那支持着懸空火籠的巨大支架,九個火籠里都已燃起熊熊烈火,就等着比試開始。
“今天所騎的馬,全是一大清早從皇宮中運來的良駒。”
日罡指指場地的一角,果真有兩匹駿馬各由士兵牽着。
“這樣,就算有一方輸了,也不能怪罪是因為馬的關係了。”
“這個我知道。”羿沉聲回應。
“等會兒我叫人把烈焰明珠放到火籠里,比賽就開始,可以嗎?”日罡撫着九顆盛在紅絨布上的晶亮明珠。
“好。”
羿轉身看看四周,雖說沒有外人旁觀,可樂親王府里的上上下下全到場子裏觀看,但他卻怎麼也找不着常我。
沒啥關係,反正過不了多久,等比賽結束后,他們一定可以永遠在一起。
“投明珠——”
比賽,真的要開始了。
***
“霜韻姐,你說到上面會看得比較清楚啊?”常我一面隨着霜韻登上樓梯一面問。
“是啊,這可是我發現的呢,我只告訴你喔。”霜韻領着常我,一步一步走上通往最上層的樓梯,“你也希望能瞧見少莊主的英姿吧?”
“嗯。”常我應了聲。其實他心裏很緊張,只是不願說出來罷了。
爬上了樓梯頂端,果然很清楚地看到整個比試場地。
“啊,果然可以看得很清楚呢!”常我走近扶欄四處看着。
“比試選在白天舉行,更是增加了困難度。”霜韻在常我背後說,“大火和明珠會發亮,加上現在是白天,便會使得目標和四周景色產生混淆——”
“哇——好啊!”
樓下傳來喝采聲,二人連忙探頭望去。
只見那九顆明珠被一箭射釘在放在最後的木板上,冒着方才在火里的熱氣,不停地搖晃着。
“是誰?是誰射的?”
常我急問着,可樓下的比試場地有些混亂;士兵們正忙着將大籠再度擺正,而樂親王府里的慵人們可全都擠成一團看熱鬧,場面喧嘩不已。
“是王爺射中了。”
“咦?”常我吃驚地觀望着。“你在哪裏看見的?是王爺先射嗎?”
“我一直看着王爺。”突然,霜韻的語氣聽起來十分不尋常。“我一直看着王爺,為什麼王爺就是不肯看看我?”
“霜韻姐?”常我驚覺她的異狀,正想回過頭瞧去——
說時遲那時快,在秋日的照耀下,霜韻手上閃出液體般的光亮。
“霜韻姐!”常我下意識地避開來,他翻了個身跳到扶欄外。
只見那液體所濺之處,皆已開始腐蝕起泡。
寒月液!
常我一眼就認出這當日他被人栽贓的殺人毒藥。可他萬萬不能相信,平日待他十分友善的霜韻,方才竟想置他於死地!
“真可惜。”霜韻輕輕搖晃着握在手上的瓶子,“差那麼一點就可以毀了你那張自以為是的臉了。”“霜……霜韻姐?”常我扶着欄杆,小心地踏着腳下的屋瓦。“你、你在做什麼?那是毒藥,你不知道嗎?”
霜韻聞言,唇邊泛起一抹笑。“對我而言,寒月液是解藥,可是對你或秋蝶那個賤人而言,這的確是毒藥。”
常我扶着欄杆的手險些握不住,他顫抖地說:“你……你說秋蝶?”
“打從她開始接近王爺身邊,我就討厭她那一副狗眼看人低的賤樣。”霜韻咬着牙,回憶往事。“憑她那三流的姿色,哪能近得了王爺身邊,我忍了那麼多年,終於逮着了個機會殺了她。”
“你……你殺了秋蝶?”
“沒錯!”霜韻倒是很爽快地承認了。“反正你也得死,我就說給你聽吧!王爺喜歡秋蝶,又特別中意你這個像個娘兒們的男人,原本我想要以那壺毒酒來個一石二鳥之計,沒想到少莊主出來攪局!逼得我只有利用晚上夜宴完畢之後,潛入已經醉得不醒人事的秋蝶身邊,給她一刀……”
她的眼神流露出殘忍的寒光。“再潑上寒月液,一讓她那張花容月貌全化為血肉模糊。”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一點都不像我所認識的霜韻姐!”常我激動地喊着,“為什麼?”
“為什麼?”霜韻重述他的問題,她的笑容在此刻看來凄涼無比。“只因為……只因為王爺……王爺就是被你們這群下流卑賤的人給迷失了心魂,身為他的侍女,我有責任清除你們這群惡人!”
“你瘋了!”常我不能相信這是事實,“霜韻姐,有話好說,你現住還可以回頭的。”
“為什麼?”霜韻像是沒有聽到常我所說的話,“為什麼你昨夜沒有死在馬廄里?”
霜韻的話,讓常我從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害我現在又要大費周章地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