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傷者是什麼來歷?”

因為有人身受重傷,射日大賽只得草草了事,而舉辦此次大賽的樂親王府,到了深夜還燈火通明。

“回王爺,傷者是京城裏的賣餅小販。”

站在一旁必恭必敬地答話的管家,詳細地解釋道:“小的已經安排讓他和同伴先在府中住下,並請了大夫來診療。”

“老夫去探探傷者的情況好了。”在一旁的侯凌霸說。“畢竟射日大會是為了歡迎老夫所辦的比賽,現在發生這意外,我自有責任代王爺去探望傷者。”

日罡沉思了一會兒,很快地便說:“現在傷者在哪兒?我也去看看。”

“是。”

***

在偌大的王府另一端的角落裏,身受重傷的羿仍躺在舒適的床上沉睡着。

就快要天亮了,那一絲屬於秋天清晨的冷空氣,竄進管家安排常我和羿住的房間內。

坐在床沿的常我,獃獃地凝望着床上的羿。

羿寬厚的肩上、胸前、手臂都繞着抹了傷葯的布巾,而裹着布條的頭部仍滲出鮮血,正是導致他昏迷不醒的原因。

常我無法回想方才那令人觸目驚心的一幕羿為了救他,在支架倒下之前猛然地將他推開。

都是自己的錯,否則羿哥就不會受傷……

正當常我自責之時,房門被打開了。

“王爺,就是這裏。”

日罡一腳跨進房間,一眼便瞧見坐在床沿的常我。

“啊!”日罡吃驚地大喊:“你就是那個踹我一腳的小鬼!”

常我也嚇一跳,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遇見那日調戲自己的輕浮男子。

“是你意圖不軌地接近我,我才會踹你的!”常我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我哪有?只是稱讚你長得漂亮也有錯嗎?”

“有人在稱讚完別人之後,會給錢叫人跟他共度一晚嗎?”

“我……”日罡一時語塞。

為了保護羿,常我現在就像一隻貓一樣戒備着眼前的人。“這裏是樂親王府,你這個壞人怎麼可以闖進來!難不成你是潛入王府的偷兒!”

聞言,日罡、侯凌霸和管家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久便哈哈大笑起來。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常我有些害怕這來路不明的三個人會對自己跟昏迷不醒的羿下毒手,他連忙跳下床,繼續虛張聲勢。

“現在馬上出去,或許我還可以饒你們一命!”

“哈哈哈……”聞言,日罡等三人笑得更大聲了。

“可惡!”

常我趁着日罡大笑之際,又重施故技,一腳往他的腹部踹去。

“哇!”日罡早已料到常我會出此招,只見他一挪身,雙手便接住常我飛踢過來的左腳。

“你以為本王會那麼傻,再一次中招嗎?”

“放、放腳啦!”

常我沒想到日罡會接住自己的腳。那景象十分古怪,常我單足着地,而那隻被日罡接個正着的腳,雖想抽回來,卻被日罡緊緊抓着。

“快、快放腳啦,救命啊!殺人啦!”

常我再也無計可施,於是開始扯着喉嚨大喊。

他可以不要命,可是他一定要救羿。

“住嘴!小子。”日罡終於放開他,“我就是樂親王。”

聞言,常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個曾調戲過自己的輕浮男子。

“不……不會吧!”他有些不敢相信。

“這位真的是親王。”隨侍在側的管家終於說話了。“小兄弟,你還不快些拜見親王!”

“免了,免了。”日罡忍住笑意,他真是拿這個小子沒辦法,“我是來看傷者的。小子,你跟傷者是什麼關係?”

“我有名字的,不是什麼小子。”常我有點害怕地說。

“好好好,你叫啥名?”日罡完全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是來探看傷者,他的眼睛一直在常我身上打轉。

“我叫常我……”

“為什麼他有這塊玉?”

正當日罡耍着常我逗弄時,常我話都還未說完,就被侯凌霸激動的聲音蓋了過去。

“怎麼了?”日罡詫異地看着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床邊的侯凌霸,只見一向給人溫和印象的他,此刻面色十分蒼白,教人吃驚。

“你叫常我吧?”侯凌霸轉身看着常我,“快告訴我,這個男人為什麼有這一塊玉?這玉從哪兒得來的?”

看着侯凌霸反常的激動,日罡覺得此事並不尋常。

“莊主在問你話呢!快回答莊主!”

“那是羿哥從小就有的……”

“是嗎?是誰給你們的?”

常我不明白這個老人為何如此激動。“羿哥也不知道那塊玉是誰給他的,不過他的名字就是從玉上的字給起的。”

“你們從哪兒來的?是兄弟嗎?”

“不,我們是孤兒,原本住在南方。”

“南方?你們……”侯凌霸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怎麼來的?怎麼會來京城?”

“小時候跟着撿到我們的乞丐打算前往京城。”常我繼續說:“後來在途中跟乞丐走散了,我同羿哥兩個人走了好久才來到京城。”

“是嗎?”侯凌霸神色十分激動,他手上握着那塊仍掛在羿頸上的白玉,身子不停地顫抖着。

“他今年多大了?”他又問。

“羿哥今年二十了。”

侯凌霸身子微微一傾,就這樣連退了兩三步。

“莊主!”日罡連忙過去扶住侯凌霸。“您沒事吧?這人身上所戴的玉有啥不對嗎?”

“我沒事的……”侯凌霸露出笑容,“只是突然見到失散多年的兒子,太高興了……”

“兒子?!”

聞言,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禁瞠目結舌。

“您……您在說什麼?”日罡指了指昏睡中的羿,“您說他是您的兒子?”

“您可要看清楚、認明白啊!”管家在一旁提醒着。

“怎麼可能……”常我喃喃自語地說道。

羿的身世竟如此顯赫,原來他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不會錯的,不會錯的!”侯凌霸反覆地說,眼中閃着淚光。

“何以見得?”

“南方,二十歲,我侯家特有的白玉;羿!那是我同我娘子一起為未出世的小孩所取的名,生女兒就叫玉,生兒子就叫羿。當年家丁所找到的,是過世的妻子和她懷中刻了‘玉’的白玉,所以應是生了個男孩……羿,我失散二十年的兒子!”

“管家,快去請大夫!”日罡下了一道命令,“無論花多少銀子都無所謂,一定要把侯少莊主的傷勢醫好!”

“是,小的立刻就去辦。”管家急忙奔出去。

“真是沒想到……”侯凌霸老淚縱橫,顫抖地撫着羿的臉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和失散多年的骨肉相聚……”

“是莊主您有福氣,少莊主一定會好起來的。”日罡在一旁安撫着侯凌霸的情緒。

就在這個時候,床上的羿有了反應。

“唔……”

“羿哥!”常我連忙跑到床邊,他知道羿一醒來一定會想要先看到他。

慢慢地,羿從神智模糊中清醒了。

“這……這是哪裏?”

羿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見眼前有三雙陌生的眼睛直望着自己。

“這裏是樂親王府,羿哥,”常我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你為了救我而受傷了。”

“救你!”羿瞪大眼看着這個非常漂亮的少年。“我……我認識你嗎!”

***

“大消息!大消息!”

清晨的京城裏,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上,有人大叫着。

“發生什麼事了?”

人總對新鮮事感到好奇,所有人都往叫嚷者的地方看去。

“應樂親王之邀前來京城作客的南方富豪侯凌霸,終於找到失散了二十年的獨生子了!”

“喔!這事兒我有聽說過,”人群中馬上有了回應,“真是十分離奇的事情啊!只能說是神跡。”

“聽說侯凌霸的妻子二十年前在野地里難產死亡,當侯家的人趕到的時候,小孩已經不見了。”群眾中有人竊竊私語地傳着話,“你知道那孩子是誰嗎?就是咱們京城最有名的賣餅美男子——羿。”

“聽說是因為射日比賽時,羿為救人而被支架壓傷,後來侯老莊主同親王去探視時,由他身上的一塊玉給認出來的。”

群眾們對於這樣傳奇的骨肉團圓經過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可是聽說羿因為被木頭壓傷了頭部,失去記憶了呢!”

“什麼?真的啊!”

“好可憐啊!可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父子倆終於重逢了……”

有關羿的傳奇身世,就這樣熱絡地傳遍了整個京城,一時之間成了家喻互曉、沸騰一時的事件。

***

“等一下!這茶水怎麼會是冷的?再去重倒一杯!”

“是。”

從窗外傳來日罡抱怨的聲音,讓屋內的羿無法專心讀書。

“少莊主!”羿分神的模樣,連教書的先生都看不下去了。“少……少莊主!下一頁了。”

“喔,好。”羿連忙翻着那枯燥乏味的書本,隨便應付着先生。

說實在的,他非常在意窗外的動靜,只因他無法忽視那一雙真摯閃亮的眸子。

“你忘了我了?”

那一天,當他清醒地回到這個世間的時候,他什麼都忘了。自己是誰,是什麼人,身在何處,他全都不知道,也包括趴在自己床邊,那個容貌漂亮的少年。

“我是你爹,知道嗎?我可憐的孩子……”

有個神情激動的老人摸着自己的手,告訴自己遙遠而陌生的出身背景,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有錢人家失散多年的孩子。

“你忘了我了?”

那個自稱同自己一起長大的漂亮少年輕輕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無法回應他,因為他真的忘了過去。

他和那有着漂亮臉孔的少年所發生的一切過去,現在都已經成了洗去回憶之後的一張白紙。

他只覺得這少年好漂亮,像只非常需要人家呵護的小貓。

“少、少莊主……”

“嗯?”他應了一聲,表示聽見了。

在一旁的先生已經不曉得該怎麼說他了。“侯老莊主要我來教您識字讀書,可是您這樣……我很難交代啊!”

“對不起,我頭上的傷又發疼了。”

羿裝作頭痛的樣子,把書本合上,並快速往外頭走去。

“今天就先上到這兒吧,明天再繼續。”

羿留下令先生錯愕的話,很快地逃離枯燥的書房。

***

秋季的樂親王府中,花園裏有兩、三株老楓,將整個華麗的王府染上一層艷麗的紅霧;美麗的楓紅中,常我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其中。

“茶、茶來了。”

常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端到坐在花園裏的日罡面前。

“茶來了要說什麼啊?”

“王爺,請用。”

“這還差不多。”

日罡斜眼瞧了常我一下,端起茶杯,慢慢品嘗捉弄人的樂趣。

“除了動作有些笨拙外,你的表現還不算差。”

“謝謝王爺。”

日罡擱下茶杯,對常我的表現下了評語:“別忘了當時原本莊主是要給你幾兩銀子打發你走的,要不是本王在莊主面前說情,讓你在羿的身邊當個隨身奴才,你以為你還可以再見到你的羿哥嗎?”

常我咬咬牙,忍住想破口大罵的情緒。“是的,謝謝王爺的大恩大德。”

沒錯,要不是眼前這個輕浮親王以因為對羿哥的喜好、飲食起居習慣完全不知為由,要留下自己當個奴才,好伺候着羿,讓羿的病況更快好轉,作為留在羿身邊的借口,他可能這輩子都跟羿絕緣了。

“你嘴裏在念些什麼?”

“沒、沒有!”

另一方而,看着滿心不甘的常我,日罡可是樂透了。

他已經好久沒遇到這樣好玩的玩具了。常我是這麼的純真可愛,無論他說什麼常我都會把它當真,他怎麼捨得在最有趣的時候將常我放走呢!他可要好好地捉弄他一下。

“別老臭着一張臉,我喜歡你笑着做事,給我笑!”

聞言,常我的臉像是抽搐似的,擠了個生硬的微笑出來。

“哼!連笑都這麼不情不願。”

“小的不敢。”

他以眼角餘光看着常我,下了命令:“你在日落前都得好好服侍我,這可是我跟莊主要求的,要讓你先習慣怎麼伺候主子,你可要好好學習,等天黑時回去少莊主身邊,才知道要怎麼做個好奴才。”

“是,王爺,您的話奴才會謹記在心。”

看常我馬上挺起腰桿,直立地站好,日罡簡直就要笑岔氣了。

天底下有比捉弄這麼純潔的美少年更有趣的事嗎?

可他還是沉着聲,警告道:“你知道京城兩大美男子是誰嗎?”

“是王爺和少莊主。”

“沒錯,那麼你覺得你的工作重不重要?”

“回王爺,對於王爺的收留之恩,小的應該更努力工作,認真回報您的恩澤。”

“對所有瘋狂愛慕京城兩大美男子的年輕姑娘而言,你的工作可是讓她們又羨又妒的,所以你可要更加努力做好這份神聖的工作才行。”

“是。”

這的確是讓常我非常痛苦的一件事。白天常我得先待在老愛挑剔自己毛病的樂親王這兒,學會當一個隨身奴才該做的事;晚上再到羿那兒去伺候着,可是有誰知道,這雞蛋裏面挑骨頭的差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對了,你跟羿一起生活那麼久,聽說你們是以賣餅維生的?”日罡端詳着常我,“你最拿手的是做什麼餅?”

“回王爺,是紅豆餡餅。”

“紅豆?”日罡皺起他俊美的眉頭,對於甜食他一概敬謝不敏。“我討厭甜餅,有別的嗎?”

“我配的紅豆餡很棒的!”常我有些不服氣,對於做餅,他可是十分認真的。“皮薄餡多,甜味恰到好處,不會吃膩的。連羿哥……喔,不,是少莊主,都說全京城裏最好的紅豆餅師傅就是我呢!”

“別羿哥長羿哥短的。”日罡對常我的回覆感到有些煩躁。為什麼常我就是不能像稱呼羿一般可愛地對他微笑?“他現在跟你的身份可是完完全全不同啦!你以為他還是京城裏的賣餅郎啊?他可是南方富豪的獨子。哪像你,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野小孩。”

日罡這幾句挖苦的話,在旁人聽來可是句句犀利,可常我卻硬是接受了這樣的譏諷。

“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常我改口說:“剛剛是我失言了。”

日罡倒是很意外,看常我老是一副俊不隆咚的模樣,像個女孩一樣需要別人保護,他以為常我會被自己這幾句話給弄哭的,想不到他比他的外表還要堅強。

“好,你先下去吧。”日罡吩咐他。

“是。”

當常我正要轉身離去的時候,一個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子絆了一跤。

“小心!”

日罡一把摟住失去重心的常我,抱着他滾到木橋旁邊。

“怎麼連走路都那麼不小心!”日罡瞧着壓在自己身上的常我,嘀咕地說。

“對、對不起。”

常我有些緊張,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跟日罡這麼親近;為了保護他,日罡還成了他的墊子,被自己壓在地上。“我、我馬上起來。”

可就在常我奮力想要起身的同時,日罡卻回握着他抓在衣袖上的手。

“怎麼?”日罡笑得眯起眼睛。“你是怕冷還是跌疼了?好可憐啊,還發抖呢!”

“沒、沒有!”常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地揪着日罡的衣袖!“放、放手啦!你放手!”

“是嗎?哎喲!”日罡突然叫了起來。

“怎、怎麼了?”常我緊張地問。

“我的手在剛剛跌倒的時候扭到了……”日罡說著,身子則加重力道壓在常我的身上。

“啊?那、那怎麼辦?我們還是得起來啊!”

“你扶我回房吧……哎喲!”日罡故意喊疼。

“好,抓緊我喔……哇!”

常我的力量根本沒辦法跟日罡故意加重的力量相抗衡,只見兩人又跌回地上。

“你們在做什麼?”

突然從後頭傳來一聲怒吼,把正在地上“難分難捨”的兩人給嚇了一跳。

“放、放手,”常我乘機抽回自己的手,從地上爬了起來。

“現在應該是你在書房讀書的時候吧?少莊主。”

日罡有些不快,對於前來掃興的羿說話不免大聲了些。“更何況,這是樂親王府,我做什麼干你何事?”

“我只是來要回我的奴才。”羿也不甘示弱地回他。“我要常我替我上街去買幾本書。”

“這種事情用不着叫常我吧?”日罡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這一點小事,叫下面的人去買就可以了,你又何必跑來這兒告訴常我呢?”

“沒……沒關係,我可以去。”常我緊張地出聲,他覺得事情不妙。

雖然他搞不懂為什麼日罡和羿總是如此水火不容,可是他必須出面調解。

只見羿的臉上蒙上一層冰霜,“跟我來!常我。”

“是。”

常我顧不得沾在身上的泥沙,就這麼跟着拂袖而去的羿身後飛奔而去。

“可惡!”在滿是楓紅的樹下,日罡不滿地吼着:“現在還沒天黑呀!常我現在還是本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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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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