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五的夜晚,傑斯酒吧內熱鬧狂放。
有轉播球賽的時候就已經夠熱鬧了,若遇到開始放假的星期五,酒吧整晚幾乎high翻天。
在這裏工作即將滿一年,葉羽寧還是搞不大清楚英式橄欖球或美式足球的規則,每回遇到這種特別熱鬧的場面,她仍是一副狀況外的模樣。
傑斯和他的朋友圍在液晶電視前,大口喝着黑麥啤酒,討論球賽戰況,好不熱烈。葉羽寧獨自站在吧枱內,安靜的表情就像是一幅沉默的抽象畫。
在這麼熱鬧的場合,其實她的心情是帶着些感傷的。
自從傑斯吻過她之後,態度就變得怪怪的。不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就是態度上有意疏遠她。
有幾次,她試着想和他談清楚,他去轉移話題隨便搪塞過去,結果她一再追問,卻變成好像她是個鬧彆扭的小孩,追着他要答案。有一次,他終於顯着不耐煩,一副後悔吻過她的模樣,嘲弄說:“可能我高燒把腦子燒壞了。”
這句話徹底惹惱了葉羽寧,於是,她不再追問了。
結果,他們的關係變得比普通朋友還糟,只比降到冰點稍微好一點。
正在發獃,忽然客人敲吧枱叫住葉羽寧。
“喂,有人找你。”
順着他指的方向,葉羽寧定睛一看,發現竟是大學時期同系的學長鄭立璟。
鄭立璟理了一個超短平頭。他剛服完兵役不久,最近在台北找到了工作,此時正四處東張西望,黑眸警戒中有着好奇,看見葉羽寧站在吧枱內,隨即走了過去。
“嗨,學長,你怎麼會來?”葉羽寧眸中儘是驚訝,嘴角流露出淺笑,開心地和鄭立璟打招呼。
“我聽說你在這裏工作,所以來看看。”
現場酒客支持的球隊突然達陣得分,酒吧內立刻爆出激烈高昂的歡呼聲,鄭立璟瞄了四周一眼,微帶不安的笑着。
“這裏好熱鬧呀。”身處這種喧囂熱鬧的酒吧,讓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有球賽時就會變成這樣,習慣就好了,要喝什麼?”葉羽寧燦爛笑了。“我請客。”
“有牛奶嗎?”鄭立璟直瞅着她頭問。
“真的有,確定要喝?”
鄭立璟揮了揮手,搖頭說:“開玩笑的,別當真。給我海尼根好了。”
葉羽寧從冰櫃拿出一瓶海尼根,用開罐器打開之後遞給他,瞟一眼他的短髮,好奇問:“學長,你當完兵了嗎?”
“剛退伍,下個月開始到我舅舅的公司當業務員。”鄭立璟反問她:“你呢?聽說你快發片當歌星了,恭喜你!”
“還早呢,你到底是聽誰說的?”葉羽寧嘴角的笑意策凝,心情沮喪,卻裝作不在乎。
“你媽呀,我打電話去你家,你媽跟我說你和經紀公司簽約了。”注意到她雙眸黯然,忍不住關心地問:“不是嗎?”
“嗯,不過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時間才能……”葉羽寧垂頭喪氣,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把目前的狀況告訴他,只好簡單帶過。“沒有想像中的順利。”
有客人要點酒,葉羽寧先離開了一下,不久又回來和鄭立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大都在聊以前學生時代的生活。
球賽隨着雙方比數逐漸拉近,變得越來越激狂。有時遇到爭議性的判決,酒吧內的觀眾跟着情緒激動。傑斯雖然沒喝酒,但他混在朋友堆中跟着吆喝加油助陣,不時留意酒吧四周的狀況。
傑斯很快便猜到鄭立璟可能是葉羽寧以前的男朋友,就算不是,他對葉羽寧一定存有某種好感,否則不會一直用專註深情的目光盯着她。
倒是葉羽寧有些無精打采,沒事做時就單手托臉,像只慵懶的貓靠在吧枱上和對方聊天。
由於傑斯站的位置只能看到他們,無法聽見他們的對話,無從得知他們在講些什麼。
後來,球賽快結束之前,有一段緊急商停時間,酒吧變得比較安靜,許多人都靠近吧枱點酒喝,葉羽寧變得非常忙碌,和鄭立璟的話題經常必須中斷。有次,她聽不清楚鄭立璟說的話,重複問:“你剛說什麼?”
“我說,你今天幾點下班,我送你回家!”
鄭立璟突然很大聲地對葉羽寧說,幾乎所有人都看了他們一眼,傑斯也不例外,結果他朋友霍磊明就揶揄他:“再不盯緊一點,你小女朋友就要被追走了。”
“就是。”璩烈也跟着附和。
以前他們戲稱葉羽寧是傑斯的小女朋友,他只覺得好笑,根本就不需反駁,但今晚他神情嚴肅,口吻雖淡,卻有一定的強制性。
“以後不要再這樣說她,她不是我女朋友。”
霍磊明和璩烈互看一眼,嘲弄的相視笑了起來,都覺得傑斯好像哪裏怪怪的。
“既然不是,又何必認真?”璩烈清淡不失銳利地問了一句。
傑斯冷凝着臉,沒回答他,只把目光重新放在電視熒幕上,這個話題就這樣不了了之。
另一邊,葉羽寧已經告訴鄭立璟,她得要凌晨三點才能下班,他溫和地表情透着擔心。
“這麼晚不危險嗎?”
“還好,老闆會送我回家。”聊天聊到覺得口渴,葉羽寧跑去拿一瓶冰可樂喝。
“老闆呢?是哪一個?”
“靠在球桌看電視的那個。”葉羽寧用下巴點了一下傑斯的位置。
鄭立璟知道人群晨特別高大的男人就是酒吧老闆,忍不住朝他的方向多看了一兩眼。當傑斯察覺到他的祖母,表情酷酷地側身,嘴角還有抹冷淡的微笑,很不客氣地迎上他的視線。
葉羽寧並沒察覺兩人男人正在互相打量。她離開吧枱去幫其他客人拿酒,也間接避開她和傑斯之間敏感的話題。可是,一回來,鄭立璟又繼續追問:“他對你有沒有不良企圖?”
“怎麼會有,你想太多了。”
葉羽寧冷淡地白他一眼,就着瓶口喝可樂,本來想繼續聊以前的同學,但鄭立璟先問了——
“每天這樣熬夜,身體能不能負荷?”關懷神色中很明顯的露出佔有欲,下一秒,突然伸手覆住她握着可樂瓶的手。
“如果當歌手的夢想暫時沒辦法實現,跟我一起住,我可以照顧你。”
“啊?”葉羽寧歪頭呆看着他,很訝異他會這樣說,急急忙忙抽回手,結果卻把那喝到只剩半瓶的可樂給碰倒了。她微惱火地輕嘆一聲,拿出抹布擦拭。
“我是認真的。”鄭立璟忽然說。
當初葉羽寧準備休學時,他們曾經大吵了一架。他無法理解她想實現夢想的決心,一直機刺她的想法不切實際,遲早會遭遇現實殘酷的打擊,落敗認輸。
那時,葉羽寧覺得學長的想法很霸道,質問她為什麼不像其他正常人一樣就好,規規矩矩的念書、找個好工作,然後兩人結婚。
葉羽寧覺得他的想法很無趣,他的佔有欲變得很討厭,他的強烈反對讓她很傷心。那時因為得不到鄭立璟的諒解,葉羽寧的脾氣也變得火爆,常會不客氣地回嘴。
兩人幾乎是在爭吵中決裂。
現在,她的際遇多少被他說中,終於體會到現實的殘酷,有時甚至感覺低潮到無法承受的地步。
但是,她又怎麼可能和鄭立璟重修舊好,回復過去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她還沒有喜歡的人時已不可能,更何況現在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學長,我現在很好,我可以照顧自己。”葉羽寧堅強且燦爛地笑了。
鄭立璟凝視着她臉上熟悉美好的笑容,停頓了一兩秒,才說:“那就好。”姿態雖然輕鬆,語氣卻有着說不出的落寞。
葉羽寧拿着可樂瓶輕輕碰觸他的海尼根,看着他,雙眸含笑。
“不過,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無論如何,謝謝你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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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打烊的時間,傑斯和璩烈在玩足球枱,很不認真地那種。
他們從大學時期就是好友,兩人在橄欖球校對里都是前鋒。雖說兩人皆抱持不婚主義,傑斯和璩烈的愛情觀還是大大不同。
傑斯怕惹麻煩,覺得喜不喜歡,愛不愛,要不要在一起,到分手好不好,每項決定都要選擇,也都是麻煩。
璩烈生性浪漫,重感覺卻不重承諾。他可以花很多心思去追求一個女人,討好她直到對方願意成為他的女朋友,但如果要結婚,他就一臉抱歉謝謝再聯絡的表情。然後,像一名獵人,很快地更換狩獵的對象,享受愛情遊戲的樂趣。
深夜,單身的他們嘴一叼根煙,一手握着揮擊球盤的圓桿,很無趣地打來打去。
傑斯眼角餘光還是可以看見鄭立璟從在吧枱邊,手上那瓶海尼根喝了一整晚還沒喝完,顯然是在等葉羽寧下班。
“你可以下班了。”
“為什麼?”她很疑惑,回頭看着傑斯,因為他向來要求嚴格,從不讓她有偷懶的機會,今晚竟然要她提早離開。
“你那朋友一瓶海尼根喝了足足五個小時,你下班他就可以不用再喝下去了。”傑斯在煙灰缸彈掉煙灰,微帶嘲弄的說。
“喔。”葉羽寧淡淡應了一聲,原本要走開,想想不大甘心,低聲問:“我跟他走,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傑斯愣了一下,而璩烈輪流打量着他們,覺得這樣冷凝的氣氛令人尷尬,能躲就躲,於是默默走回吧枱避開。
“算了,當我沒問。”好久都等不到傑斯回應,葉羽寧撂下這句話,低頭收拾酒瓶。
後來,葉羽寧蹲下身去拿塑膠箱要回收那些喝完的瓶子,傑斯在桌上煙灰缸捻熄香煙,走近她身邊,低聲說:“去吧,這裏我來就可以了。”
“不要,我不想去。”葉羽寧低聲抗議了一下,隨即不再理會他。
他們最近這幾天的關係都是這樣,對談老是冷漠中透着一絲緊繃,最後只落得不了了之。
傑斯輕嘆一口氣,轉身要走,葉羽寧終於受不了了,語氣犀利、帶着怒火地說:“如果我跟他走,就算上床你也沒感覺,你還敢說我不是替代品!”
傑斯低咒一聲,突然轉身走回來,然後沉着臉說:“要不要和他上床這種事是你自己的決定,不要賴在我身上。”
“我賴你?你敢說我賴你?”葉羽寧抬頭瞪他,雙眸怒火迸烈,質問的聲音越來越高。
酒吧內的人全朝他們的方向看了幾眼,傑斯壓低聲音,不想讓其他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你到底想怎樣?”卻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
“想知道你的想法就這麼難嗎?”她一句話頂了回去。傑斯原本想走開,又轉了回來,忽然拉她站起身,直接拉進廚房避開其他客人。
然後,傑斯像上次一樣把她困在餐桌,直視她的雙眼,壓抑怒火說:“這種事情我只說一次。我吻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對你心動,絕不是什麼替代品,你聽到了嗎?”
“呃……那你幹嘛什麼凶?”
“我凶,是因為你如果想追求那種一生一世的愛情,抱歉,我這裏沒有。要,就去找別人。”傑斯冷寒着一張臉,直截了當地對她表明清楚。
“你的條件還真苛刻。這樣也算喜歡嗎?”葉羽寧微抬下顎瞪回去,手推了一下他的胸膛,他卻不為所動。
“我怕會傷了你的心。你自己想清楚,以後不要再問我了。”傑斯情緒和緩下來,聲音低沉、微帶感傷地說,手指觸她落在頰邊的捲髮,輕摸着她的臉。
“你對我來說,太年輕了。”傑斯感嘆。
“年輕又怎樣?我只知道我喜歡你。”葉羽寧倔強地看着他,卻卑微地說:“知道你也喜歡我就夠了。”
兩人視線相交,燦亮的火花似電,瞬間在空氣中飛竄。傑斯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輕輕啄觸她的唇,接着慢條斯理地深吻,嘴含着她豐潤似蜜的唇瓣,緩慢蹂躪,隨即舔噬。
“嘿,傑斯,我要先回去了,酒錢擱在吧枱上,就這樣。”璩烈的聲音忽然從廚房外傳來,沒掀簾,說完就離開了。傑斯只是緩下動作,卻沒離開葉羽寧的唇,聽見腳步聲走遠,繼續和她纏綿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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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就在一起了。
即將天亮,葉羽寧躺在傑斯的懷裏,起初只是一些戀人絮語,大都是葉羽寧跟他說自己沒想過要喜歡他,卻發現無法控制地越來越喜歡他。
“可能因為你想法很成熟,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能理解,同年齡的男生只能一起玩樂,卻沒辦法理解。”
“你把我說得像是七十歲老頭。”傑斯笑她。
“哪有。”她把臉藏地他頸窩,輕聲撒嬌。“你很容易就碰觸到我這裏。”
傑斯低頭看她,她指着自己心臟的位置,表情單純可愛,無辜又惹人憐愛。傑斯把她的頭髮撥到耳後,微微一笑。
然後,他輕吻她頭頂,溫柔地問:“你沒做過,對嗎?”
話題忽然變得私密又曖昧,葉羽寧微感差赧。“對啦。”垂睫承認,但又強辯說:“我已經二十四歲了,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知道和真的發生是完全兩回事。傑斯又笑了,感覺她開始緊張,於是換了話題。
“你什麼時候生日,怎麼沒告訴我?”
“我們在夏天的時候還只是普通朋友。”
“你怎麼過生日。”
“我打電話回家跟媽媽聊天,錄了一段歌給我家的小狗旺福聽,然後去散步,到一間樂器行彈鋼琴,再到街上去買一塊蛋糕,兩三口就把它吃掉。”
“對小狗唱的歌能不能也對我唱?”
“不行,那是我和旺福之間的秘密。”葉羽寧吻了他的下顎,感覺刺刺的,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以後我也會為你寫一首歌,就是那種大金剛和外星人決鬥的歌。”
“哈哈。”
這晚,他們只是親吻彼此,熟悉對方的氣味和身體,緩慢發覺他們心靈相異與奇妙之處,隔了好幾天,他們才做愛,但傑斯跟她說:“我們隨時都可以停下來,不要的時候就說不,懂嗎?”
傑斯對她一直非常溫柔。起初,葉羽寧覺得兩人相依相偎的感覺很好。像洗澡,溫水流滑撫觸着身體,後來,傑斯的吻變得比較煽情,粗糙的手指彷彿具有魔力的鋼琴師,創造激情的音符。
他們互相結合,即使傑斯一直非常溫柔,但那種力量和強度還是讓葉羽寧稍微駭住,體內無法抑止的渴求讓她覺得既陌生又奇異。
高潮如細密的浪花來襲,傑斯炯亮如火的雙眸深深映進她心底,最後,汗水淋漓相互擁抱變得很親密,而且重要。
以吻開始,也以吻結束。傑斯溫柔地吻她。
“我很高興和你在一起。”睡着之前,葉羽寧將唇貼在傑斯的胸口,對他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