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飛、飛、飛……菲貝兒拍動翅膀，停在一戶宮姓人家的家門前，然後努力由窗口往裏頭瞧。
「嗯，應該是這裏了吧？」
確定之後，菲貝兒施起法術，穿過牆，瞧見左右無人，便沿着走廊逐一搜尋屋內的房間。
最後，菲貝兒終於在一間嬰兒房裏找到他了。
「吆！原來你在這裏。」
菲貝兒踱近嬰兒房中央的一張搖床上，裏頭躺着一個小嬰兒，正含着自己的手指頭，沉沉睡着。
菲貝兒瞧著安詳、可愛的小嬰兒，忍不住犯起嘀咕。「什麽嘛！丑得像一隻猴子……」接着又開始抱怨，「不過你倒是好，丟下我一個，跑到人間來，在這裏每天吃奶、睡覺……」
小嬰兒動了下，但是沒有醒。
菲貝兒索性拖了把椅子，現身坐在椅子上繼續念著。「你知道嗎？羅比諾現在盯我盯得可緊了，只要我一不小心犯了錯，就把我丟進反省室去，唉。你也曉得我最討厭那個地方了，可是……」
愣了下，菲貝兒苦笑，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吆，我最近一定是秀逗了，你現在都變成這樣，我跟你講這個有用嗎？」
跟一個小嬰兒說話，他是白痴呀……
不料，那名小嬰兒突然睜開眼，大眼連眨也不眨地瞧著菲貝兒不放。
也許是因為他沒有看過長了翅膀的生物，也或許他還小，只是下意識地盯着站在床邊的人。
但是菲貝兒的心裏卻別有感受，彎起了唇角，伸出手去。「你在看我的翅膀，對不對呀？」
逗著小嬰兒，他居然咯咯笑了起來，小手握著菲貝兒的手指，讓菲貝兒不禁感傷了起來。
「亞赫拉……」
是了，他根本沒有料到，沒有亞赫拉的日子，他竟是度日如年。時時刻刻反過身去，就以為能夠再瞧見亞赫拉的黑色身影。
是了，他原本以為沒有亞赫拉他也能過得很好，至少他可以不用再犯錯連連。但如今，卻不是這麽認為……
心空了，就連腦袋也空了，彷佛一下子多出許多的時間，讓他只能坐在雲朵上發獃，想盡辦法下凡找他。
他變了嗎？
因為亞赫拉的關係，他變了嗎？
菲貝兒自己也不曉得，只是……他知道他無法再像以前一樣沒煩惱，他的心裏有份牽挂，是為眼前的這名小嬰兒。
「亞赫拉，雖然現在說有一點晚，但是……咳，我想說的是，我很高興有你在黑暗中陪着我。」菲貝兒壓抑著這些天流不出的眼淚說道。「而且我不是討厭黑色，只是我……我喜歡黑色。」
是了，他只是口是心非，只是躊躇、只是猶豫，卻錯過了唯一能夠和亞赫拉道別的機會。
所以他來找他，告訴他這些話罷了。
努力地抹去快要流出眼眶的液體，菲貝兒對著嬰兒好奇的眼道：「喜歡我的翅膀嗎？給你。」
他拔下翅膀上的一根羽毛，放進嬰兒的手裏。嬰兒再度開心的咯咯笑，讓菲貝兒也開心了起來。
因為這就彷佛讓他又瞧見了亞赫拉那充滿諷刺又不屑的笑容……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
時光匆匆，人間已過數載，但是宮離寒耳邊的那個聲音卻從來沒有遠離過他，長年一而再、再而三的擾他睡眠。
「嗚……我今天又被罵了……」
喂，喂，那干我什麽事？
睡夢中，宮離寒無力地反抗著，明知道那個「他」聽不見，他還是不厭其煩的每句都應了話。
「羅比諾好狠哦，他說下一次我再犯錯，就要把我交給藍凱爾。天呀！是藍凱爾耶！我光是看到他，腳都會發抖，他還要把我交給藍凱爾……嗚嗚……好過分呀！」
那你不要犯錯不就得了？
「對了，你知道藍凱爾是誰嗎？」
這我怎麽會曉得？
「算了，我沒有時間解釋。我今天來是問你，為什麽白天的時候，那個女人要咬你的嘴呀？」
聞言，若不是宮離寒現在還在夢中，他一定會翻個白眼給「他」看。
那不是咬，是接吻！真是沒知識也沒有常識的傢伙……
「更奇怪的是，她明明是咬你，但是你卻動也不動，難道不痛嗎？」
宮離寒真是又好笑又好氣，決定這句跳過不予回答。
反正「他」也聽不見嘛！
「哎呀！天快亮了，我改天再來找你。」
算我拜託你，你不要再來了！我每次聽你這樣念，實在是愈聽愈疲倦……而且已經念了幾十年還不夠嗎？
「啊，你不要皺眉頭……捨不得我走嗎？好，我一定很快再來。」
咕……我這是痛苦的表情好嗎？所以就請你不要再來了……
同樣的，接下來宮離寒會聽到彷佛是翅膀拍動的聲音，然後他才會從「惡夢」中驚醒，發現天已亮白。
「怎麽搞的？今天講得特別久。」無奈的在床上坐起身，宮離寒抹抹臉、伸伸腰喃道。
然後他瞥了眼床頭的時鐘，上頭顯示的是五點半，也就是說，今天他還睡不到五個小時。
但是因為再也感覺不到睡意，於是他索性踱進浴室里沖澡。
而說起他這自懂事以來就聽得到的耳語，可是折磨了他很多年了。
可說也奇怪，為了這耳語，他曾經拜訪過一些廟宇甚至是醫院、也試過偏方，但是都沒有奏效過。
他的母親也為他求過什麼特別的符咒，不過再怎麼嘗試，這耳語總是過了幾天就會出現一次。
有一陣子，他甚至以為自己得了什麽精神病。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他」倒是沒有害過他除了那漫長又可笑的對話之外。
不到二十分鐘後，宮離寒由浴室里出來，找出一件休閑裝穿上，準備出去晨跑。拜這耳語所賜，倒是讓他養成長年晨跑的習慣，身體也健健康康。
他在玄關換上布鞋之後就出了門，只留下一室寧靜。
☆☆☆
「唉……」
嘆了口氣，菲貝兒往前飛著。
「唉……」
又嘆了口氣，菲貝兒無力的拍動翅膀。
「唉……」
再嘆口氣，菲貝兒感覺有什麼拉住他的手，拖住他的身體，怒斥聲也接着而來。「你這個笨蛋！」
「唔……」這聲音震得菲貝兒的耳膜一陣嗡嗡叫，頭也昏了一半，不過他卻沒忘了反抗。「你怎麼叫我笨蛋？」
原來，攔住菲貝兒的天使是吉克菲斯。由於他和黑天使亞赫拉從過去就有那麽一點交情，因此菲貝兒也認識他。
吉克菲斯挑挑眉，比比他身後的建築物。「嘿！要不是我擋住了你，你現在早就撞牆啦！笨蛋！」
「呃……」菲貝兒看了看，發現他說的果然沒錯。
他們現在飛行的位置距離宮殿不遠，如果菲貝兒再繼續往前飛，肯定一頭撞上柱子，繼創下第一位在天堂迷路的天使的紀錄後，再榮登第一個在天堂撞得頭破血流的天使的寶座。
「謝謝你。」菲貝兒苦笑道。
這幾年他的確是過得有些恍恍惚惚，而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怎麽了，只覺得自己引以為效的有精神都不見了，做什麽事都不太對勁。不用說，他犯錯的紀錄也可以算得上是天堂第一了。
「菲貝兒，你是怎麼了？亞赫拉都投胎那麽久了，你還忘不了他呀？」吉克菲斯無惡意地調侃道。
孰料菲貝兒一聽到他這麽說，嘴就噘了起來。
「什麽呀？那怎麽可能！我不是說過，我一點都不在乎那傢伙嗎？哼！我只是覺得寂寞而已！」
因為這幾年間的變化相當大。
亞赫拉投胎去了，賴凱斯也是，而潔絲佳則是自願拋棄天使的身分成為人類。菲貝兒於是開始覺得認識的天使漸漸少了。
而他更有種感覺是不是有一天，他在天堂消失了，都沒有任何一位天使會偶爾懷念他？
就像他對亞赫拉的牽挂一般？
「寂寞？」吉克菲斯呵呵地笑了起來，拍拍他的頭。「怎麼會呢？不是還有我在嗎？我會照顧你的。」
畢竟這也是亞赫拉投胎前對他交代的呀。
「靠你？」菲貝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看不必了。」
要比混，這位吉克菲斯絕對比得上他。
而他們的差別，也只差在吉克菲斯雖然是個混仙，但是每一個任務都能確實做好，菲貝兒卻每每都差臨門一腳。
「菲貝兒，你這麽說就很不夠意思了。」吉克菲斯苦笑着。「難道就因為我不是亞赫拉，你就不要我了嗎？」
又是亞赫拉！
「你為什麽每一次都要提到他？」菲貝兒不悅地問道。
就是因為每一次都有天使不厭其煩地提到那個黑天使，所以他才會想着他、念着他，偷偷跑下凡去看他……
真是讓他有夠不爽的！
不過吉克菲斯並沒有正面回答他，也不想和他鬥嘴，只是突然轉移了話題，「羅比諾在找你，我想你最好到他的宮殿去一趟。」
「羅比諾找我？」突然間，菲貝兒有了不好的預感，這種感覺比聽到亞赫拉去投胎還恐怖。
「呵！該不會你又犯錯了吧？」吉克菲斯很不給面子的嘲笑道。
菲貝兒立即反駁回去。「我哪有！你不要胡說八道！」
「是嗎？不怕的話你就快去見羅比諾吧！」吉克菲斯怪異地笑着。
菲貝兒撐起面子，逞強道：「去就去嘛！誰怕誰？」說罷他就拍著翅膀，往羅比諾的宮殿飛去。
吉克菲斯則是目送着他的背影，吃吃地笑着。「沒有想到他跟以前一樣，單純又好騙……」
☆☆☆
當菲貝兒真的在羅比諾的宮殿外找到羅比諾時，就完全後悔自己先前的逞強了。
「說！這份報告是怎麽一回事？菲貝兒。」
一瞧見羅比諾額上浮着育筋，將手上的一張紙丟給他，菲貝兒就開始覺得大難臨頭了。
「這個是……」菲貝兒瞄了瞄上頭的文字，察覺自己全身發汗。「這個是我前天寫給你的……」
羅比諾則是咬着牙問道：「廢話！我當然知道這是你前天寫的。我想知道的是，這上面的內容是怎麼一回事？」
「呃……就是照上面寫的一樣呀……」菲貝兒的聲音愈來愈小，吞了吞口水，緊張的搓起手來。
因為羅比諾的眼氣得眯起來，直冒火地盯着他。
「這也就是說，你在三天前頂了伊威的任務，又收錯靈光羅？」羅比諾怒不可遏地問。
伊威是羅比諾手下剛進來的一名小天使，三天前是他第一次下凡去凈化人類的靈魂，卻沒有想到又被菲貝兒搞砸了。
更可惡的是，原本羅比諾是打算給伊威一個月的時間去慢慢完成的。而要不是休米安的提醒，他還不曉得這份報告故意被壓在資料的最底下！
「哈哈……哈哈哈……」帶著歉意，菲貝兒只能夠呆笑而已，因為羅比諾說的一點也沒錯。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呀！
為了下凡去看亞赫拉，他才會出此下策，跟那名膽小的天使換任務。可是誰曉得竟然又出錯。
嗚……看來他的運氣從以前就很差。
「你還敢笑！」在菲貝兒的頭頂肩上一拳，羅比諾忿忿說道。
「痛……很痛耶！羅比諾！」菲貝兒撫著頭，疼得連眼角都擠出淚來。「我又不是故意把它搞砸的，你有必要這麽大力的扁我嗎？」
害得他頭上都長了個包，痛死了。
但是羅比諾卻沒有這麽容易放過他，嚴肅地拖着他往休米安的宮殿飛去。「跟我來。」
「羅比諾？」
「哼！你可知道自己要倒大楣了？」羅比諾邊飛，邊氣急敗壞地說。
「啊？」
菲貝兒還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羅比諾只好加以解釋。
「你已經錯收十個人類的靈光，是要受到大罰，可不是再像以前一樣，關關反省室就算了的。」
同時，這也是為什麽最近羅比諾不太願意讓菲貝兒下凡收靈光的原因，因為菲貝兒只要再犯一次，他就真的得拎着菲貝兒去見藍凱爾。
不過現在已經太遲了，說什麽都沒有用，他只有帶著菲貝兒先去見休米安和藍凱爾再說了。
而且這樣也好，讓菲貝兒受點教訓，也許他以後就能夠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不再胡思亂想，影響整個天堂的秩序。
聞言，菲貝兒有些怔然，連拍動翅膀的動作都僵硬了起來。「不會吧？羅比諾，你是說真的嗎？」
他還以為回來關關反省室就算了哩！
原來，事情比他想像的還嚴重……
這下可好，看來他的壞預感真的應驗了。
羅比諾沒再回答他的話，因此菲貝兒也只好沉默地跟着他飛行、跟着他進入休米安的宮殿。
內殿，休米安和藍凱爾果然都在。菲貝兒垂著頭站在羅比諾的身邊，一句話都不敢講，直到休米安開口。
「菲貝兒，不要害怕，抬起頭來。」
菲貝兒聽了，撇撇嘴，在心裏忖度道：不怕才怪哩！
他這才抬起頭，看看休米安，又畏懼地瞧瞧那一臉冷漠又高大的藍凱兒，才再度垂下頭。
「我……那個……我不是故意犯錯的。」菲貝兒小小聲地說。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麽做。然而他不犯相思，是相思來犯他，他想見亞赫拉……不，應該說是他太想見宮離寒了，以致於他不得不想辦法下凡，才會犯下這麽大的錯誤。
休米安和藹地笑着，並沒有直接責怪他。「我知道。」
「那……我可以只關反省室嗎？」菲貝兒立刻得寸進尺地問道，惹毛了還站在一旁的羅比諾。
「菲貝兒，你說那是什麽蠢話？如果關關反省室就能夠了事，我幹嘛帶你來這裏？」
真是個白痴天使！
「也對哦……」菲貝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立即被羅比諾捏起了臉頰。「好痛……快住手呀！」
羅比諾這才不悅地放了手。「哼！你也不想想自己是捅了多大的樓子？」
「那要我怎麽辦嘛？」菲貝兒有點自暴自棄地問道。
反正他就是笨！什麽事情都做不好，這樣可以了吧？
一向沉默寡言的藍凱爾卻在此時出聲，「我要你下凡去。」
「什麼？」菲貝兒雙眼一亮，轉過臉去。
嗚……他這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怕藍凱爾耶！去凡間……藍凱爾果真是天堂最棒的天使了。
「那怎麼可以？」羅比諾理所當然是第一個跳出來抗議的。「藍凱爾，你也曉得他平時就愛在人間玩，怎麼可以隨意就讓他下去呢？」
他羅比諾可以用他的翅膀……不，用他在天堂里的榮譽心做保證，讓菲貝兒這個小迷糊下凡的話，他不但會在凡間玩得樂不思蜀，還會忘了怎麽回天堂，更重要的是--人類就會有大麻煩了。
沒有想到羅比諾會漏他的氣，菲貝兒立即染紅了臉，委屈得根。「羅比諾，你怎麽這麽說？」
「難道不是嗎？」羅比諾瞥了心虛的他一眼。
菲貝兒縮縮脖子，吐了吐舌頭，算是默認了。
「不是這樣子的，羅比諾。其實，我們是想給菲貝兒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休米安適時伸出援手。
「將功贖罪？」這會兒連羅比諾都好奇起來了。
「是的，菲貝兒將要去保護一個名叫宮離寒的人類。」
「宮離寒？」聽到這個名字，菲貝兒幾乎是高興地跳了起來，但是隨後又在羅比諾的瞪視之下捂住嘴。
高興，他當然是太高興了！
呀呼！宮離寒就是亞赫拉在人間的名字呀！他這次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他當然高興羅！
休米安則繼續解釋道：「菲貝兒要保護這個人類，直到我們再給下一道命令為止。另外還有一些規定……」
然而菲貝兒因為太興奮、太開心了，因此就將休米安接下來的說明給快速跳過，滿腦子都在想要和宮離寒怎麼來場兄弟相認。
沒有想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也沒有想到原來將功折罪竟是這麽簡單的事，他怎麼能不開心呢？
這下子他可以在人間大玩特玩，又能夠和宮離寒在一起，這真的是極樂呀！
夢幻般的晶亮霎時出現在菲貝兒的眼裏，他只覺得前景是那麽地美好，精神自然也來了。
當菲貝兒發現三位天使都瞧着他時，忍不住眨了下眼。「怎麽了？為什麽都盯着我看？」
羅比諾則是又氣又怒地開始吼叫起來。「你這個小迷糊果然沒有把休米安的指示給聽進耳里！」
休米安抖著肩笑，而藍凱爾仍然是面無表情，不過倒是可以在他藍色的眼裏發現些許笑意。
「我……我……我只是太……太高興了嘛！」菲貝兒尷尬地笑着。換個角度說，也許現在他才算是恢複本性了。
「夠了，我不想聽你解釋，你現在就給我下凡去！」
羅比諾實在是氣得快喪失理智，大腳一踹，法術一施，菲貝兒立刻由牆上突然裂開的大洞中飛了出去，從雲層的縫隙中往下掉。
「哇！羅比諾！」菲貝兒一下子也忘了自己有翅膀，努力地揮動兩手，慢慢消失在雲海里。
嗚……他好狠哦！居然用踹的……
而羅比諾的聲音則是再度傳進菲貝兒的耳里。「這次的任務再沒成功，你就別給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