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風喬入商家為婢,晚上亦留宿在商家,這一待,竟也過了快十來天--一事無成的十來天。

「好煩哪!」一進自己的房間,風喬就脫掉鞋子。

商家其實表面上對她客氣得緊,也安了間不錯的房間給她,只是,大白天時商添財纏她纏得緊,煩她直起火。

有時她都會很想勒死商添財,這樣婚事不辦辦喪事,的確是快多了。

「呼--」吐口氣,她正打算吹熄臘燭時,卻瞥到一條黑影。

黑影晃得快,她無從判別是否是她過於緊繃所產生的幻覺。

不過她仍然熄了火,順手抓了燭台,悄然移到窗戶邊。

人影迅疾似風,翻窗而落,依着極微弱的光暈,風喬猛然朝他一擊,怎知對方反身卸下燭台,扣她近身。

「別怕。」人影低沉地安撫她。

「啊……」風喬險些呼出聲音,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驚喜。

那俐落的動作,那乾淨的氣息,那溫柔的聲音……分明是日天哪!

適應了黯淡的光線,日天把燭台安回桌上。「清舞姑娘要我來找你的。」

風喬正要撲抱到他身上,聽他說了這話,手就冷掛在他的肩頭,身子沒再進一步靠近。「姐姐如果沒叫你來找我,你就不會自己來了嗎?」她嘟嘴噘唇,睨瞪着他。她想他想得緊,偏生他來一遭,就只會說是姐姐要他來。

俊臉窘紅,他支吾說不出話。

這幾天,為了掙錢,他都忙得很晚,想她,卻不想深夜擾了她的眠。

「算了。」風喬滑出抹笑,抱住他溫暖的身子。「你來就好了。」知道他不善言詞,她也不無賴地向他索求,明白他的心,比虛言浮詞,更難得。

風喬鬆手,送給他一朵最燦爛鮮甜的笑花。

脫了她的懷,呼吸才屬於自己,日天調了呼吸。「這個給你。」微微沁汗的大手,從起伏的懷裏遞出一條手絹和一支木簪子。

這是他這些天攢下的,他希望她會喜歡。「客棧可能要等一陣子才能再重蓋起來。」他訥訥地溫笑。

接過那手絹和簪子,風喬眼底暖暖地漾開水氣。「沒關係啦!」她會用一輩子,與他重築客棧。

日天為她拉開一張椅子。「清舞姑娘要我跟你說,她今天已經和柴兄弟表明心跡了。」

「什麼?!」風喬才要坐下,又跳了起來。

「清舞姑娘說,說了之後,心頭痛快多了。昨晚,柴兄弟喝了些酒,拉着她當成是你。吐露些心事,她索性便同他表示了。」日天淡淡地敘述三人的糾葛。

「那柴大哥怎麼說?」風喬心頭怦怦急跳。

「他說,他對不住她,只能把她當妹妹看待;清舞姑娘回他,這世上柴兄弟的苦,只有她是清楚,因為他們倆看了十幾年的人,現在看的都是別人。共嘗這苦,她心底願意。」日天眸底悲憫輕攏。

「我們三人的倔性,竟是一般。」風眸攬幽。

「這情緣痴成債,纏為孽,顛倒悲喜,浮沉憂歡。」他一旁看了,心驚。

「你後悔我將你牽扯入俗情世愛中嗎?」她直瞅着他。

那深邃的清眸,傾盡溫柔。「怎麼說是你將我牽扯入情愛之中呢?這事本是你情我願,你牽我扯的。姻緣成線,一端是牽繫,一端是束縛,一面是甘,一面有苦,兩邊我都歡喜承受。至於柴兄弟與清舞姑娘,他們兩人,一人說願意,一人說甘心,那麼哪怕他們是飛蛾撲火,旁人嘆而無益,縱然他們是破繭蝶飛,旁人贊而無益。這是他們的選擇,你我的悲憫,或是感懷,對他們都沒有着落處。」

「是哪!」她暗嘆。「不過有時想想,總會不免難過。這些天,我思量許多,柴大哥是個謹守禮法的人,或許因為這樣,他自小心頭認定姐姐是許了人,一開始對她就未曾許以衷腸,這對姐姐不公平哪。」

語氣轉憤,滿是不平。「說到這,我就氣極了『無奸不』他們家。那商添財也不掂掂斤兩,竟然還奢想娶姐姐,若非如此,也不會壞了他們的姻緣。」

日天以笑容撫她。「誤了他們的,或許是已然定下的親事,可不該怪罪商添財,這婚事又不是他許下的;他或許不夠機巧體面,配不上你們,可對你們其實是沒有歹意的。」

風喬手指輕戳他的胸膛。「你哪!看誰都是好人。」嘴角逸出甜笑。

十幾天不見,可她好懷念他的溫柔純善,每次聽他和煦的言語,心窩就暖了起來。她喜歡他的胸懷,浩大朗擴,窩藏不盡的是溫暖。

日天溫笑,心頭還記着風喬對商添財的態度。「別對他太凶吧。」劍眉微皺,胸前一陣輕癢。「你做什麼哪?」風喬手指在他胸前勾畫,惹得他一陣酥麻。

「別動--」風喬一手攬靠他的腰際,一手認真地在他胸前畫著。「我在畫你的心。」不忘回了日天先前的叮囑。「只要那一坨不來惹我,我也不會凶他。」

畫完那顆心,春花羞綻。「要在這裏多想我呢。」手掌暖貼在地的胸前,玉頰彤光浮流。「這也不枉費我對你的喜歡了。」低切地在他心坎款訴。

「有多喜歡?」心蕩神搖,他情難自禁地握了她的手。

興了作弄他的念頭,她滑出了手,昂挺消容。「你猜,猜我有幾兩的喜歡你?」

他靦腆一笑。「不知道。」他對斤兩實在沒什麼概念。

「猜嘛!」她耍賴。

「很多兩吧--」他說了同沒說是一樣的,頓了頓。「說不定值一間客棧那麼多兩吧!」他其實真不知道一間客棧到底要多少。

她旋身扭頭。「討厭。」這麼輕估她對他的喜歡。

「那有三、五間客棧那麼多兩的喜歡吧。」俯身,輕湊上紅顏。

斜睨他一眼。「又猜錯了。」見他無措,不知如何哄她,她忍不住莞爾。

「抱起上來,我就告訴你。」

「喔。」日天低身抱她,俊容又紅。

「大楞子!」攀勾住他發熱的頸間,風喬附上他的耳朵,俏然一笑,輕聲細訴。「你是我的『金不換』,沒得量的。」

驀地呆愕,他應接不上話語,只能任暖語塞溢胸懷。

清麗容顏,含春飛霞,輕竊上他的唇,她猶是一笑。

昨晚,日天伴着她,可今早,睜了眼,風喬又得陪在商添財身旁,一夜的好心情,煙消雲散。

「風喬,妹妹,你今天開心嗎?」明明是在書房,商添財放了堆書在眼前不看,就巴巴地望着風喬。

風喬翻眼。「我怎麼開心的了?」從早看着他,都快看過一個早上了,心情怎麼好得起來。

並立在風喬旁的總管開口。「公子,、您念您的書。」這總管什麼都不管,就管商添財,管他吃、管他住、管他念書。奇得是,不管他怎麼管商添財,商父一點意見也無;更奇的是,說他陪的是商添財,可風喬老覺得他打量的是她。

風喬有意無意也會與他對上目光,甚至點頭頷笑,反正誰怕誰呢?!

「我不要念書,我要出去。」商添財一如往常使性。

「少爺,如果您解了我出的題,我今天就不再叫您念書了。」總管竟給了個反常的響應。

風喬斂眉,這總管擺明就欺負商添財笨,偏生商添財還滿臉的笑。「好啊!好啊!」開心地拍手。

「聽好,有個人他有七匹駿馬,有三個兒子。臨終時,他說了這七匹馬要給三個兒子,老大呢可以拿一半;老二呢,拿老大的一半;最後,老三隻能拿老二的一半。他的遺囑中,特別交代,馬匹一定要分得完全,分得平均,不過不能傷了馬匹。」

「一半,一半又一半,怎麼這麼多個一半哪!」商添財拿手指出來數。

鳳眼斜飛對上總管,這問題鐵定不是衝著商添財,她清楚得很,商添財哪有本事解題。這算術對上的,應該是她風某人才對,她弄不清楚總管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只見,總管仍是向來的沉穩,並無特別搭理風喬的目光。「少爺,我給您半個時辰,如果我回來,您仍沒答對,那失禮得緊,今天少爺就別想吃了。」

說完,那總管就這麼逕自離去。

「不會吧!」風喬愕然地看着總管在視線中消失。「哪有這樣當總管的?」早知道,她該來謀的是商家總管,而非婢女了。

「啊!答不出,不能吃東西啊!」商添財遲鈍到這會兒才理清楚事情的「嚴重」。

風喬斜睨他,這人鈍成這樣,她着實理都不想理,另外找了張離他遠點兒的椅子坐下來。這下可好,任商添財去傷腦筋,她可是多了半個時辰休息,想來悠閑,風喬還倒了杯茶,輕輕啜飲。

「風喬妹妹!」商添財挨向她。「求求你,救救我。」

「別過來。」風喬霍地放下杯子,警戒地張開手,阻擋他的親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我……我……」商添財支吾了半天,頹唐地走回去,呆坐在椅子上,可憐兮兮地重複。「一半,一半,又一半。」手指比來比去。

看他這樣,風喬茶也喝不下。「甭比了。」放下茶杯,拍拍手。「把你七隻手指砍下來,你也分不出來。」

「風喬妹妹。」商添財遠遠盼她。「我好想吃飯,求求你。」

「算了。」風喬實在是狠不下心。「你知道要求我,也不是笨得不可救藥。」可要平白幫助他,她又心有未甘。

斂眉低思,鳳眼機巧地流轉。「這樣啦,我替你解開這題。不過,你要叫你爹娘退了我們家的婚事。」

「不要。」商添財斷然拒絕。

「不要拉倒。」蔑瞥他,風喬再度舉杯喝茶,好半晌,商添財都沒說話,風喬心頭有些不安,視線一寸寸地上移。

商添財悶悶地垂着頭。「你們都不喜歡我。」一滴滴巨大的淚掉了下去。

「我知道我笨,從小就沒有人喜歡我,連爹也嫌我笨。」

那話發自心頭,商添財說得極是哀傷。

放下茶杯,風喬眉頭深陷。

就罵他笨這點而言,她和他爹,倒是一掛。從小旁人看他福泰,她就嫌他痴肥;要有人說他憨直,她一定嗤之為愚蠢;每次她罵他,他都只是扯扯嘴角,發窘地笑笑,現在看商添購這麼說,無形中他必定傷得很重。

對一個人,打小就罵他又肥又笨,不是太好的事,可是……這殘害幼苗的名單中,也有她風喬耶,這想法,刺得風喬連椅子都坐不下去。

商添財抹去眼淚。「我知道,會對我好的人,是因為看上我們家的錢。」

抿緊唇,風喬起身走向他。

這一點,她倒真有點同情商添財,他旁邊的人,老是帶他闖禍,不過,認真想想,禍要闖大,商添財也會想辦法補救。其實,像日天說的,他可能少了事前判別的能力,可不是存心為惡。

因為他要娶她姐姐,因為他是霸佔她家業那傢伙的獨子,所以她總不像日天那樣如實地看待他,想想自己對他,是偏激了些,絲絲愧疚竄上風喬心頭。

「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麼大事。」商添財含糊地念着。

聽到這兒,風喬不斷點頭,說真格的,商家處心積慮要她們家的產業,可傳到商添財時,怕也是守不住的--這麼想,風喬的同情就更多了。

「我只想要找個喜歡我的人成親。」商添財抽搐着。

「好啦!好啦!」風喬開口安慰他。

聞言,商添財眼睛一亮,急急地抓住風喬的手。「你願意嫁給我啦?!」

風喬大喝一聲。「不要碰我。」刷地抽開手。

「風喬……妹妹……」商添財委屈地蓄着淚水。

風喬怒瞪他。「不準哭。」嚇得商添財眼淚打轉不敢掉。

風喬語氣轉緩,但仍飽具威儀。「你自己不堅強,怎麼能讓人尊敬;你自己老是自憐,怎麼能讓人喜歡。」

商添財認真地看着她,好一會兒,很用力地點頭。

風喬眉梢上揚,突然覺得自己說得頗有道理,她清清喉嚨。「其實我也不是說真的很討厭你。」沒有很討厭,只有一百兩討厭,現在可能降到五十兩討厭啦--風喬心頭偷偷加上一句。

風喬又道:「如果說,你不做我們姐妹的丈夫,說不定我們和你可以成為朋友,這總比我看到你,就像看到……」看商添財神色黯淡,風喬也不再說了。「算了,這點道理,你自己想着吧,眼前我先替你解了這題吧。」

「你願意幫我了。」商添財一開心,又忘形地想抓住風喬。

「放!」風喬沉聲,臉色一拉,商添財趕緊鬆手。眉頭略皺,風喬掃過他。「你這般怕我,娶了我,有什麼意思。」

不再看他,抓了紙筆,她便開始計量方纔的題目。商添財氣都不敢喘一個,獃獃地看她。過了一會兒,風喬綻出笑靨。「得了,我知道了。」

在紙上另覓一個空白的地方,寫給商添財看。「這家人有七匹馬,三個兒子。只要他們另外跟人商借一匹馬,就可以分了。原來七匹,再借一匹,總共八匹。大兒子拿走一半。就是四匹。二兒子,再拿一半,就是兩匹。小兒子,當然就是一匹。這三個人,加起來還是七匹,就可以把借來的馬還人了。」

風喬說了半天,商添財也不全懂,只知道問題真的解決了,他忍不住驚嘆:「風喬妹妹,你真是聰明。」

「小問題啦!」風喬嘴角難掩得意。

商添財臉上突然垮下。「你這麼聰明,我這麼笨,難怪你是不想嫁給我了。要你們嫁給我,真的是委屈了。」

風喬不語,她是很想稱讚商添財終於認清事實,可又覺此刻說出口,不是落井下石嗎?這話也就硬生生吞回肚子裏。

商添財忽然抬頭。「如果我不娶你們姐妹,我可以和你們做朋友嗎?」

風喬怔愣住,片刻,才消化了那話底的意思,笑容驀放。「可以!可以!」她猛拉住商添財的手,上下搖動。「咱們打小就認識了,怎麼不能做朋友。」

商添財油膩的肉抖動着,沒想到風喬會願意握他的手,他傻傻地笑起。

門外一雙窺伺的眼睛,也露出讚許的笑容。

風喬和商添財那一席話談下來,也約莫是半個時辰。總管在這時推門而入。

看他進來,商添財興奮地嚷叫:「總管,解出來了。」

總管頷首,他自是知道,方纔他在門外,一切都看在眼裏的,「解出來了,你可以去吃飯了。」

「可以吃飯了。」商添財一喜,拉着風喬的袖子,便要衝出去了。

總管沉聲,「她不可以去。」聲量不大,可透出的威嚴卻嚇得商添財鬆手。

「為什麼……她不可以去……」商添財結結巴巴地說著。

總管冷掃着他,「你可以把這題解給我看嗎?」看商添財神情一縮,他續道:「她能說出道理,你卻講不明白,不是該讓她留下來解釋這題目嗎?」

風喬傲然揚唇。「總管說得有理。」她一開始便覺得總管是衝著她來,這麼看是八九不高十了。「公子,你就吃你的飯吧。」

「可是--他把你留下來,會不會不讓你吃飯?!」商添財的心思單純得緊。

「不會啦!」推起了商添財,風喬大大剌剌坐在他的位置上。「你放心的去吃,留點好料給我就好。」兩三句話便把頻頻回顧的商添財打發走。

商添財一走,總管便叱喝。「好個膽大妄為的小婢女,也敢坐上主人的位置。」

風喬嬌笑,「這商家最近上演了齣戲,劇名叫『奴欺主』。兩個要角,一個是膽大妄為的小婢女,」風喬手指着自己,再一轉點向總管,「另一個主角,是呼風喚雨的大總管。我這小婢女是大瘟神,請了容易送了難,他們是早知道了,若要趕我,也就不會用我了,這點我篤定得很,自然是膽大妄為;不過,倒不曉得大總管是何方神聖,這商家人何以不敢動您,我就想不透了。」

「有趣。」總管牽嘴一笑,拉了張椅子,與她對坐。「你什麼時候確定,他們不敢動我?」

「這個喔。」風喬得意地昂首。「早在您和商老頭站在一起時,我就確定了。您聽過『世說新語』裏頭有這麼一段嘛,有一次匈奴的使者來拜見曹操,曹操自覺相貌不足以雄服匈奴,便叫儀錶堂堂的崔玻代替他接見使者,自己則站在崔球的旁邊跨刀。事後,曹操派間諜去問匈奴使者說:『您看魏主(曹操)如何?』這使者回答說:『魏玉儀錶堂堂,但在他身旁捉刀的,才是英雄。』」

風喬盯着總管。「這商老頭,是連崔談都比不上的,可您就如曹操,是號人物,是個英雄。」一笑,把拇指都豎起來了。

能讓商老頭聽話的,這「總管」必然不簡單,既然已經猜到這點,風喬可不會省了口頭上的好話,多說好話,總是留了餘地,與人交往哪!

總管露出欣賞的笑容。「像你這般聰明膽大的姑娘,確實難得。」

風喬拱手為和。「好說,好說。您是明白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我看您是大人物,不曉得您來『蒲柳城』這小地方有何實幹哪?」風喬顧盼而笑。「不怕您笑話我往臉上貼金,我老覺得您是盯着小人來的。」

總管一嘆:「我本來是在京城從商的,這趟是為了我離家出走的兒子來的。」

他兒子正是日天,日天本名東方昊,是他膝下獨子。十年前,東方昊離家出走,他氣得想和他斷絕父子關係,可這幾年年歲漸高、氣怒漸消,對東方昊的思念便越發深濃。差人循線找他,聽說他在「風林客棧」落腳,他便躊躇着,該不該來認回他。

「風林客棧」失火后,底下消息說,他和風家姑娘似有情愫,為了她還去工作掙錢。這一聽,可是喜得他專程來「蒲柳城」,想他那清心寡欲的兒子,終於動了俗念塵欲,他可就快要有兒媳婦了。

來了之後,才發現風家兩個姑娘和商家有婚約,而商家還是縱火的人,這錯綜複雜的關係,便是吸引他和商家接頭的原因。不過,他原來只是要想法子讓商家退婚,後來才發現東方昊喜歡的不是「蒲柳城」之神化--風清舞,而是「蒲柳城」之惡--風喬。

這一下他頭大了,於是一方面他讓商父給了他一個假身分,方便他待在商家調兵遣將,另一方面,他阻擾風喬其它的生路,看她會不會主動來商家求助,到時候,他再看看這姑娘可以用多少銀子打發。

沒想到,初次與風喬會面時,才發現這姑娘有意思得很--人比尋常姑娘家古靈刁鑽,腦筋十分清楚,性情叫人不能一眼摸透。這姑娘旁人看來惡,他瞧着倒還順眼。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兒子東方昊會傾心的原因吧。想到愛子,「總管」眼神中精光斂去。

「咳!咳!」風兵咳了兩聲,拉回他遠走的神思,沖他一笑。「您找的是兒子,我……」她起身旋轉一圈。「很清楚是個姑娘家嘛。」她聳聳肩,再度坐下。「確定不是您兒子嘛,您老作啥眼睛往我這裏飄。」

風喬的話逗惹他嘴角軟化,很自然地在她面前,多吐露了些情緒。「我是來替我兒子找兒媳婦的。他這不孝子,離了家就是十年,連個兒媳婦也沒留給我,叫我這年過半百的老人,遠離京城來替他費心。」

風喬最恨拋父離家的浪蕩子,眉頭挑皺,跟着一旁罵人。「王八羔子,哪個狗娘養的……」瞟過「總管」,柳眉再飛。「失言了,不是狗娘養的,是你們養的。」思緒再轉,念及日天亦是離家未娶的,她軟改說辭。「不過,他離家是不是有什麼原因,像是你們父子失和,或是……」頓頓口,她咽一下口

水。「借問一下,他離家時幾歲?」

「二十二。」「總管」記得可清楚。

「二十二。」這麼巧,同日天離家時竟還一般。「那也該是成親的時候。」柳眉低陷。「是不是你們替他安排的婚事,他不喜歡。」

「已經把京城最好的閨女安排給他,他有什麼不喜歡。」「總管」又怒。

「難說呢!」日天就不會喜歡。朱唇泛出甜絲。「做爹的,是不能盡知做兒子的心事的,不說別的,您看那商添財父子,不就……」

「總管」旋即打斷她。「我兒子比那商添財稱頭多了。」眉宇神色是掩藏不住對兒子的得意之情。

風喬巧笑。「虎父無犬子,我看您這樣也曉得,貴公子必然也是人中龍鳳。」可能是他兒子的情形,同日天頗是相似,風喬直覺對他兒子滿是好感。

「不過,貴公子誠然比商添財稱頭,卻難保比他快活。」

她的話像是擊中「總管」心事,這老人家突然沉默。

風喬瞅着他,撫上下頜,看這樣子,他兒子的背景同日天的情形,說不定真是如出一轍的。

「我就認得一個朋友,不巧他也是離家的。他心頭對家不是沒眷顧的,只是他達不到他爹委交的重任,便到外頭謀尋自己的天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兩段故事,有太多雷同之處,風喬姑妄以日天的情形,為「總管」排解他們父子倆。「這樣看,我這朋友好象是有些不孝,可若硬要他做,最後他做砸了,就更孝順了嗎?」

「總管」臉色沉暗,這些年來,像這樣的想法其實也會冒上來。只是聽風喬這麼轉述,心情又是不同。

風喬自然不曉得他這幾轉的心思,就看「總管」無語良久,才又開口:「我現在只要他好好討房媳婦,給我孫子抱,我也就不怪他了。」那模樣再不是什麼莫測高深的人物,而只是一個為人父的。

「對!對!對!您這話題又轉回您媳婦上頭,我才想起--借問一下,您找您媳婦,同我何干,您做啥打量我的一舉一動呢?」風喬與他對望。

「總管」迎上她的視線。「我說了,這趟來是來找媳婦的。不瞞你說,我家大業大,偏生犬子不善營生,若能有個聰明能幹的媳婦,將來我過往之後,也毋庸為他操心。我曾聽聞過你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姑娘,有模有樣的經營客棧,這點的確不容易,我很看中你的才能,想找你做我的媳婦。」

平素少有男子,特別是長輩,願意認可她的能力,風喬因而有個不好的習性,聽不得人的讚許,人一稱她,她就不免得意忘形。「這個聰明能幹喔……」她神色微透幾分害羞,然有更多的是得意。「我是有那麼一點啦!」她笑得燦爛。

「總管」微哂。「這陣子我觀察過,你人不但聰明,對數字也精細,心地亦是良善。」看她願意協商添財解題時,他心頭對風喬的喜歡又更深一層了。

「很適合做我家媳婦。」他以做爹的立場來看,這樣的媳婦,能幫助東方昊,卻不全事事對他欺壓控管。

瞧「總管」越說越像回事,風喬趕緊喊停。「等等--」此刻她腦筋已是清醒。「我心頭有喜歡的人了,不能做你媳婦了。」

「別拒絕得這般篤定。」「總管」倒是篤定一笑。「你若知道我是誰,相信你會好生思量的。」

「天皇老子都一樣。」風喬撇轉頭。「要我嫁到皇宮,我還更不願意呢!」

「在下東方侯。」「總管」只說了五個字。

風喬刷地回頭,嘴角抽搐着。「人說上有天子家,下有東方家。」逐漸瞇小的鳳眼凝鎖住「總管」。「古有石崇富,難比東方侯。」石崇是古時著名的有錢人,可這東方侯白手起家,財產不可計數,怕比石崇更富。

她手指着「總管」微微顫抖。「天啊!你是東方侯?!」捂上胸口。「你要找我作兒媳婦!?」

東方侯微微一笑。「而且我確定,我兒子會喜歡你的。」

「別說了。」風喬緊揪胸口,不停地喘氣。「不要再說了。」

「怎麼了,你心意改變了?」東方侯審視她。

「我心意要是改變,怎麼會這麼痛苦。」風喬柳眉死鎖,捶胸頓足地道:「天啊!怎麼會讓我遇到東方侯,找我做兒媳婦呢?」

東方侯淡笑。「你是做買賣的,這樁婚事的好處,你不會看不出來的。」

風喬嘆道:「做買賣也講時機的,這時機不對哪!」

再三捶胸,她斂整神色,對上東方侯。「若我心中無人,這事情是天降喜訊,可以說是銀子從天上砸下來的;可是我有喜歡的人--」想到日天,她泛出憨笑。

吸了口氣,她繼續吐着:「我這人做生意,講個『誠』字,無法欺人欺心,若我允了你,便是欺騙了。這買賣做不得,會叫您老買了個悔恨,叫我陪了個幸福,蝕掉兩個人的一生,這麼賠本的事,我做不來。」

「不過--」風喬眼中閃過篤定的精光。「我們還是可以做別的買賣。」

眼前可是只大肥羊。喔!不是,是她最崇敬的人,怎麼可以錯過和他做生意呢!「這麼著,我雖然做不成您的兒媳婦,可我能做媒婆啊!」她改行了。

「我幫您牽線,您給筆媒人禮。」

天啊!東方侯給的媒人禮,她眼前已經浮出重建好的「風林客棧」。

東方侯滿意地笑了。「好。」這姑娘比他想像中更好。

「好,是么!?這好,這好--」風喬嘿嘿笑起。「東方老爺啊!您是傳奇人物,也是我私心最崇敬的人。沒想到,竟然有這機會見到您。您老不嫌棄,簽了個名字,給我收藏。以後呢,讓我後代的子孫,把我同您相遇的這段,給寫入家譜--對了,我客棧要是能開張,請您老賞個臉,給塊匾。」

那她往後的生意就不用愁了。和名震天下的東方侯有這層關係,誰敢來生事。

「呵!呵!呵!」風喬痴迷地看着東方侯,現在還不敢相信真見了他。

見她這樣,東方侯微一扯唇,提筆寫下自己名字,低道:「你不用這般崇敬我的,往後,我說不定還有要叫你見諒的事。」

因為她名聲不好,他心底不放心,對她多有試探,甚至還隱藏東方昊是他兒子一事--這事情對風喬不公平,可為了兒子,他只得如此了。

東方侯三個有力的字落在紙上,他一嘆。「我沒什麼了不得,不論我再有能力經商,也不過是個做人爹的罷了。」

這一天,她碰到的好事太多了,一整天,風喬是眩迷在暈暈然的感覺之中。

「呵!呵!呵!」晚上,她獨坐在房間,痴傻地板着指頭。「商添財說他不娶我姐妹倆了。」再板下一根手指。「東方侯要找我當媒婆。」

「如果不是我先遇到日天,我現在可是他的兒媳婦了,不過--」她微微斂眉。「這東方侯說要找兒媳婦,怎麼會找到我身上來,我的名聲,有大到驚動天下首富,直從京城奔來嗎?況且……」柳眉更深。「我的名聲也不是太好吧?」

其實,暈然的感覺稍退、神智略清后,她覺得東方侯的說辭,實在有不周全的地方。「說真的,我一點也不相信,我的面子有這麼大;能有這麼大面子的,應該只有他自己的兒子,那個--」風喬向外盼去。「和日天情形很像的兒子,如果日天是他兒子,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不過--」風喬扁嘴。「我和天老爺向來處不好,他們不可能對我這麼好,把東方侯的兒子丟了給我。」她莞爾倩笑,「話說回來,日天原來單名一個昊字。若是叫東方昊,也是好聽得緊。」

她起身旋到門邊。「日天今天來得好晚呢,討厭,我有好多話要同他說吶。」看了東方侯尋子,她在想,也該和日天說說,是不是要回家給父母報個訊。

叩!叩!有人敲門。

「來了。」她開門。「日天!?」她趕緊把他拉進門裏。「你怎麼直接從門口進來,商家的人,放你進來嗎?咦?」她這才注意日天不只舉止不對,神色也奇怪,連衣服都換了套。

日天赧然一笑。「我爹說,要同人提親當然得從大門進來。」

「你爹?他不是在京城嗎?」風喬直勾勾地盯着他。

「今天他差人找我,我才知道,原來他已經來了這裏。」日天微哂。「他老人家人在門外,說要跟你討債。」

「討債!」聽這話,風喬耳朵也尖了,眉頭也堅了。「你是他兒子,欠東西的必然是你,跟我什麼關係啊?」

眉頭挽結,她把門拉開。「我說日天他爹--」她猛然回頭。「對了!日天你姓什麼,給個稱呼,我好稱呼伯父。」

「我姓東方。」日天捂上耳朵,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東方!?」風喬果然大吼。「你怎麼不說呢?」

放下手,日天一笑。「你沒問過我。」她自始自終都當他是日天。從未管過他家世如何,這也是叫他自在的地方哪。

「那--」風喬一時結巴。「那你在之前怎麼不說?」

「因為旁人會追問到我爹的事情,說了又要招麻煩。」這就是為何,他不大願意提起身世的原因。

「天啊!」日天是個單純的人,給的答案也簡單有力,害她無從辯駁。

「風姑娘--」東方侯自己走進來。「我想你該猜得出我是昊兒他爹。」

「別跟我說話。」他瞞她的事,她心頭還有氣。

知道她心裏是怎麼想的,東方侯扯笑。「我說過有事要風姑娘見諒的,風姑娘說做生意講個『誠』字,姑娘已經允了要幫我找兒媳婦的。」

風喬一直不說話,睜睜地瞪着東方侯,想起他說的,他只是個人父的話來。

拉了臉色,風喬攤開手。「拿來,你說要給我媒人禮的。」

東方昊逸笑,握住她的手。「你答應了。」

握着東方昊的手,風喬滑出抹嬌笑。「要不是為了別讓人賺走這媒人禮,我還不願答應的。」她漾開的笑里暈着幸福。

那意思,就是說她答應了--她風喬要與東方昊結為夫妻,相守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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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家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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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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