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雷胤宸帶着葉沾衣告別主人後，便離開了餐會。
車上，兩人默然不語，雷胤宸方才的怒意已經降下，開始以平靜的心情去看待那件事。
同時他也在等，等着葉沾衣告訴他，她可能不願意讓他知道的過去。
瞥了眼她望着窗外的側臉，他有些訝異，因為她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的無助感。
相反的，她看起來輕鬆了很多，心情不再受到影響，而他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這麽一想，雷胤宸不由得彎起嘴角，覺得……他的心情果然是為她所左右。
未久，車子來到葉沾衣的家門前。
葉沾衣下了車，由雷胤宸送她到門口，她打開大門，忽然轉頭對他說道：「要不要進來坐一下？」
雷胤宸在夜色里凝視着她，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不過能進到她那個充滿溫馨感的家，可說是男人的榮幸，他欣然答應。
一進屋內，葉沾衣立刻去廚房泡了些茶出來，不一會兒，兩人便愜意地坐在客廳享用。
葉沾衣盯着一臉平靜的雷胤宸，唐突地問道：「你不問我嗎？」
雷胤宸抬眼，「問什麽？」
「剛才那個男人的事情。」
「我不是不想問，我只是覺得，你如果想說的話，我一定會傾聽；但是你如果不想提起的話，我也不會過問。」
情人眼裏容不下一粒沙。所以他承認，他對於那個滑頭男人一出現就能動搖她的心情，感到些許焦慮。
但那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是嗎？
因此他不會在這件事情上作文章，反正像那種男人，就算他是葉沾衣的前男友，葉沾衣也不會再愛上他。
關於這一點，他可是有相當的自信。
因為他會比那個男人更愛她，絕對。
聽了他的話，葉沾衣笑了笑，臉上的表情似乎放鬆了。
「謝謝你，胤宸，我是真心覺得……有你在身邊真好。」她由衷地說出口，令雷胤宸的心不再有疑惑了。
「這是當然的，我們在交往，不是嗎？」雷胤宸展現他在商場上的果決，「我一直都清楚我要的是什麽，這是無可救藥的商人本色。」
葉沾衣笑出聲音，「其實……我並不愛他。」
雖然她一下子就把話題跳開，但是雷胤宸還是很快的就了解，葉沾衣所說的他，正是那位自稱是她前男友的彭聰健。
他只是默默地聽着，讓她講出她想說的話。
「那個時候，我爸很喜歡打人，家人和朋友都沒有辦法幫助我，只有他……站了出來。」
「他喜歡你？」
「不，我想他並不是真心喜歡我。」當時的葉沾衣雖然年輕，但是並不笨，她不會看不出彭聰健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
「但是你們開始交往？」
葉沾衣搖了搖頭。「因為我很想逃離那個家，所以才答應和他交往，只要他帶我離開，我就會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她那個時候會有這樣的想法，其實相當單純。
她只是想逃開那個家罷了……
所以不管來的人是天使還是惡魔，只要那個人對她伸出手，她都會緊抓住不放。
「那麽你們怎麽……」
如果那個彭聰健真的帶她遠走高飛，那麽為什麽方才他們見面時，他又說了歉疚和後悔？
葉沾衣喝了口茶，臉上已不再有陰影。
「他食言了。」她雲淡風清地說。
她不否認心裏仍有些怨和痛，但都已是過去的事情了，一再回想對自己並沒有任何的好處。
雷胤宸眯起了眼，眼裏隱約閃着怒意。「他食言？」
「嗯，其實也沒有什麽，只是他在答應帶我離開的那一天，沒有出現罷了！」葉沾衣仍是笑得淡淡的，但是那上揚的嘴角卻有說不出的愁緒。
她說不出，當她發現自己被遺棄在火車站的事實時，她的驚慌與無助，更說不出她的心有多麽疼痛。
如今雖然走出了過去，但是只要一回想起來，那股沉重的壓迫感還是會令她的胸腔隱隱作痛。
「那個該死的傢伙！」雷胤宸不客氣地咒罵。
他在心疼，光是想像葉沾衣一個人被遺棄時的旁徨與無助，他就不由得想咒罵那個男人。
葉沾衣再度笑出聲音，實話實說，「其實我也罵過這句話，但是後來想想，實在也怪不了他。」
「你不怪他？」
「不是不怪，而是當時我們都太年輕了，都還是學生，就算真的離開了那個地方，等身上的錢用完了，還是孤立無援。」
更何況彭聰健本來就是出身不錯的富家小開，他的父親如果知道他和她在一起，用不了多久也會把他帶回家。
到時候，她不就又是一個人了？
與其如此，倒不如原諒他當天沒去赴約，否則她又怎麽會遇到足以改變她人生的人呢？
雷胤宸明白她的意思。
但即使是明白了，他還是無法原諒丟棄她、傷害她的人。
「你的心地太善良了，要是換成我，我一定兩倍、三倍還回去。」雷胤宸目光炯炯地冷哼。
可能是因為他一個人在台北打拚，又長年見識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所以他在對付敵人的時候，特別不留情分。
「你會？」葉沾衣訝異地看着他。
「你得多了解我才行。」雷胤宸笑着說。
不料，葉沾衣卻這麽回答：「說得也是，不然這樣就不像情人了。」
他聽了，先是吃驚地怔愣了一下，然後才感到全身都充滿了喜悅，放下手中的杯子，緩緩地將身體靠了過去，在她毫不迴避的紅唇上印下激烈又熱情的長吻。
這個可愛又坦率的小女人呀！他怎能不愛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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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沾衣一翻身，就嗅得到雷胤宸身上的男性氣味，她的眼睛沒有睜開，不過嘴角卻勾了起來。
如果說這是幸福的感覺，那麽她再贊同不過了。
她好久沒像咋天晚上一樣，睡得那麽舒服了。
他的臂彎和胸膛實在太溫暖，令人貪戀、沉迷，不想張開眼睛回到現實。
她好想這一刻能持續到永遠……
忽然間，她感覺到額頭被輕吻了一下，她才不情願地張開眼，將這個擁抱她的男人收入眼帘。
「早。」雷胤宸鎮定的道早安。彷佛他已經很習慣和她一起迎接溫存之後的早晨。
不過她也喜歡這種感覺。
同時，她也是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人和人擁抱在一起，竟是如此的溫暖，那種說不出的感覺沁入了她心靈的最深層。
她愛這個男人，而且不可自拔了。
「早……」葉沾衣慵懶地笑着，伸手撫摸他的下巴。「看到你沒有刮鬍子的樣子，感覺不錯。」
雷胤宸早就習慣她跳來跳去的說話方式，也笑了起來。「這倒是第一次有人稱讚我的胡碴。」
「哦，沒有其他女人稱讚過嗎？」
以為葉沾衣會介意他過去的女人，雷胤宸看了她一眼。但是意外的，她的眉、眼都是笑意，那麽自然，沒有任何的怨懟和嫉妒。
看來她只是隨口問起，沒什麽意思，這才讓他鬆了口氣。
「你這個傻瓜，當然只有你。」
或許是他以前從沒有動過真心吧？
他是交往過不少女人沒錯，但是他不曾在女人的家裏過夜，也不曾讓那些女人瞧見他起床的樣子。
所以他的這句話是情話也是實話。
而且他很討厭有些女人在做愛之後，硬是黏在他身上，不過葉沾衣不會令他有這種感覺。
相反的，她只是輕輕依偎着他，動作是那麽的自然、不造作。
聽見他這麽說，葉沾衣只是笑了笑，沒再多問，她窩進了他的肩窩，又閉起了眼睛。
雷胤宸是很想再多待一會兒，不過他上班快遲到了，只好嘆了一口氣，在她的頰上又偷了一個吻之後，才離開她的身邊。
葉沾衣躺在床上，又懶懶地張開眼看着他，毫不避諱地膲着他那經年上健身房鍛鏈出的好身材。
「其實你也可以去當模特兒。」她下了結論。
雷胤宸卻不這麽覺得。「不，我不適合當模特兒。」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我喜歡掌控所有的事情，所以我並不適合在秀場走來走去，讓人家盯着自己身上的商品看。」
聽到雷胤宸獨特的見解，葉沾衣「噗哧」一聲笑出來。
「我自己也常走秀，不過我倒是沒這種感覺。」
「哦？你不會不自在？」
葉沾衣趴在床上，平淡地回道：「我只覺得那是工作，而我只要做好分內的事情就好，其他的事情我通常都不會想太多。」
事實上，她喜歡放空自己的腦袋瓜，什麽都不去想。
但是由於她常常如此，所以很多人都以為她對任何事情皆不在乎，甚至覺得她很隨便……
可她不在意，因為只要她在乎的人明白她，那就好了。
雷胤宸很快穿好西裝，將領帶結上，然後走到床邊。
葉沾衣還是賴在床上不動，用一種慵懶又很有誘惑力的目光盯着他瞧，讓他簡直不想離開了。
「我去上班了，今天中午再一起吃中飯好嗎？」他親吻着他百親不厭的紅唇。
葉沾衣側頭想了一下，然後無奈地嘆氣，「可能不行，我要去拍照，而且不知道會工作到什麽時候……」
雖然她也很想和他一起用餐，不過工作就是工作，她相信雷胤宸這個工作狂能夠明白她的心情。
果然，雷胤宸揚了下他的濃眉，「是嗎？那你記得要帶手機，看你幾點收工，我們一起去吃晚餐或消夜吧？」
葉沾衣露出微笑，「那當然沒問題。」
只不過……她的經紀人周正志可能會不斷對她轟炸，警告她別幫八卦記者製造太多的業績。
唉！她實在是無法控制自己呀！
如果男女之間能夠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兩個人的心都能控制的話，那麽世界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的神仙眷屬、曠男怨女了。
雷胤宸這些日子的改變，張曉生早已習慣，不過一起開會的高階主管們可就不習慣了。
以往，如果有人捅了紕漏，他們總是如坐針氈，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但是現在不同了，雷胤宸的心情似乎特別好，如果不是太大的問題，他通常都不會給予嚴厲的處分。
開會完畢，張曉生將資料夾放在他的桌上，忍不住問了：「你和沾衣的交往還順利吧？」
「是還不錯。」雷胤宸在文件上籤好名字，遞給他。
「是嗎？那麽我想這個你還是別看比較好。」張曉生把另一個資料夾收走，引起了雷胤宸的注意。
「那是什麽？」
紅色的絨布面……他好像在哪兒見過……
張曉生笑得有點詭異，「你不會想看的東西。」
偏偏雷胤宸不是那種怕事的人，聽到張曉生吊足胃口的話，當然是更想看了。
「拿來，我看看。」
「好吧，既然你這麽堅持……」
張曉生把那份奇怪的文件放在他桌上，嚴肅的臉上竟帶着一絲看好戲的神情。
雷胤宸注意到了，但還是在他的注目之下，將絨布面的文件打開，裏頭的照片讓他登時皺起眉頭。
「難怪你會說我不想看……」
很明顯的，那是自從他三十歲過後，公司股東或董事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呈上來的相親資料。
「你不挑挑看嗎？」
張曉生站在他身後，瞄了眼他隨手翻過的幾張相片。
雷胤宸轉頭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是那種容易被控制的人嗎？」
「不是。」
「那不就對了？你的問題根本是廢話。」
這些照片有大半是衝著利益關係而來的，不是某某董事的女兒，就是某某主管的乾女兒。
而每一次在這個時候，雷胤宸總會覺得他們的女兒特別多，好像怎麽介紹都介紹不完……
不料，張曉生聽見他的話非但沒打退堂鼓、反而感興趣地鼓吹道：「有一張照片你可以參考看看。」
「嗯？」
張曉生俐落地從這一疊相親資料中，挑出了一張遞給雷胤宸。
「身為你的私人秘書兼好友，我建議你最好注意一下。」
「注意她？」
「是的。」
雷胤宸揚了揚眉，好奇地將視線投向他抽出來的資料。
這一看，他總算明白了張曉生的意思。
「這是陳經理的女兒？」雷胤宸沉吟了一會兒。「我怎麽不記得他有一個這麽大的女兒？」
或許這正是陳經理千方百計排除雷胤宸身邊所有女人的理由。
很顯然的，張曉生也這麽想，所以才會特地將這張照片找出來給他看吧？
「我聽陳經理說，那是他前妻生的，最近才剛剛入籍，不過事實的情況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張曉生雙手抱胸，注視着照片說道。
照片上的女子年約二十二歲，不但相當年輕，長相也頗為甜美、秀麗，只是她的眼神似乎令人感到莫名的沉穩和專註，很難跟事事算計、十分精明的陳經理聯想在一起。
「她太年輕了。」雷胤宸搖搖頭。「而且感覺像妹妹一樣，我不覺得我的後半輩子想要和這種人綁在一起。」
他要的是一個能陪他談心、無所忌諱的女人，而不是一個老是要哄、要給她糖吃的妹妹。
張曉生知道他想起了葉沾衣，忍不住清朗一笑。
「你不想要妹妹一樣的女人，這裏也有其他選擇。」他開着玩笑。
自從雷胤宸帶着他和葉沾衣一起釣魚之後，他覺得他和雷胤宸之間那層無形的隔閡被打破了。
現在私底下，只要不牽涉到公事，他們幾乎都會聊上幾句，甚至會開玩笑調侃對方。
雷胤宸對於這樣的變化毫不介意，反而覺得這樣比較像朋友。
雖然他們長久以來的關係都是上司與部屬，不過合作了那麽久，默契早就和朋友一樣了。
「抱歉，我名草有主了。」雷胤宸闔上絨面文件，將它推給張曉生，難得幽默地說：「我倒是覺得你比較適合。」
「也許我是比較適合，不過給我這些相親資料的人不會希望我當他們的女婿或親戚的。」
講白一點，他張曉生既不是企業總裁、也不是富家小開，要和她們相親，不要說身材、長相了，恐怕在眾多單身漢里，光是「身家」這個條件，他立刻就被刷下來，連資格都沒有。
「別這麽說，那是他們不知道你的好。」雷胤宸彎起唇來安慰他。
張曉生看起來身材魁梧、長相不怒而威，其實他的年紀比雷胤宸輕，而且仔細看的話，他的長相併不比雷胤宸差。
他之所以沒有辦法得到那些「長輩」們的青睞，只不過是因為他沒有雷胤宸這般好看的「頭銜」罷了。
「謝謝總裁對我這麽有信心。」張曉生自嘲地說。
「我是說真的，當年你父親把你丟給我，也不過是想要你在這裏學習經驗，我想你再過一陣子也會回去吧？」
「也許吧，誰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如果你真的回去，我想，我會很困擾的。」雷胤宸皺眉。「畢竟要找一個記憶力和你一樣好、辦事能力又強又會找資料的人，實在很難。」
張曉生輕笑出聲，「聽你這麽說，我應該感到高興嗎？」
雷胤宸瞥了他一眼，「你說呢？」
他聳聳肩，但笑不語。
「不過我想，如果那些老頭子知道他們其實錯過了最大的那條魚，會不會當場心臟病發作或腦中風……」
「你說話愈來愈毒了。」
「會嗎？」
張曉生收起那一份相親資料，搖了搖頭。「釣魚的人如果不知道魚在哪裏的話，那麽我也沒什麽話好說的。」
雷胤宸聽了，朗笑出聲。
「還有，可能我多管閑事吧？我找人去調查陳經理的女兒，大概過幾天就會有消息了。」張曉生在他的笑聲中說道。
「他女兒？你對她有興趣？」雷胤宸頗訝異地看着他。
「那倒不是，只是……我想知道真相而已。」張曉生若有所思地說。
「真相？」雷胤宸開始對他的說法感興趣了。「我不懂，陳經理的女兒會有什麽真相？」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
張曉生也無法解釋，為什麽當他看到她的照片，會那麽想知道她背後的故事？
雖然陳經理說，那是他前妻的女兒，不過長相完全不相似，氣質也迥然不同，更讓他十分好奇。
雷胤宸對於他的反應倒是有另一番見解。「你這個樣子，簡直跟我第一次看到沾衣的廣告時一模一樣。」
「啥？」張曉生傻眼。
「那個時候的我也不相信什麽一見鍾情，不過等我見到沾衣本人的時候，我就確定我跳進愛情的墳墓里了。」雷胤宸瞭然地笑着。
畢竟愛情說來就來，這種感覺過來人最明白。
但是這話聽在張曉生的耳里，卻像是一個被愛情迷昏頭的男人所說出的白痴話。他搖了搖頭，拿起資料便往外走。
「隨你說吧。」張曉生頭也不回。
反正陷入愛戀中的人不都是同一個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