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廣告拍攝下個禮拜才要再開工、一般的攝影以及走秀也都往後挪，因此在醫生讓葉沾衣出院之後，她便一直待在家中休養。

整天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所以當她一瞧見周正志帶來的豪華壽司，不禁愣了一下。

「你們不怕我發胖嗎？」她忍不住問了。

「不怕，你太瘦了，本來就該多吃些。」周正志給她信心似地說道。

他將壽司放在餐桌上，並且順手準備了筷子，而跟在周正志身後進門的，還有她亦師亦友的闕艙若。

「沾衣，身體好一點了嗎？」

闕艙若好幾年前是一名紅透半邊天的模特兒，結了婚之後，便呈現退休狀態，專門指導模特兒走秀，也是葉沾衣少數的朋友之一。

「好很多了，我剛剛還在想，要不要再去湖邊釣魚？」葉沾衣放下手中的雜誌，朝餐桌走了過去。

「釣魚？」周正志不可思議地喊道，「我的天呀、你怎麽那麽喜歡釣魚呀？」

「釣魚不好嗎？」

聽葉沾衣這麽問，周正志只好苦口婆心地勸道：「不是不好，而是你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就該有一些比較女性化的興趣，不然在介紹模特兒的雜誌上寫着，你的興趣是釣魚，總會讓人家覺得怪怪的。」

「釣魚哪裏奇怪？台灣有很多人都喜歡釣魚。」葉沾衣慢條斯理地吃着壽司，不以為然的說。

「我的天啊……」周正志翻了下白眼，一臉無奈。「算了，跟你說再多也沒用，吃午餐了、吃午餐了。」

放棄對葉沾衣講理，周正志毫不客氣地進攻桌上這盤上等壽司。

而一旁的闕艙若老早就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沾衣，你的個性還是沒變。」闕艙若指的是她愛問問題的個性，簡直和她剛認識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是嗎？」葉沾衣略感意外，抬起頭來傻傻地看着她，「我還以為，我已經變得很多了……」

她還以為……她已經比以前堅強多了。

闕艙若見葉沾衣像是出了神似地，不覺蹙起了眉。因為她知道，她又想起過去的事……

這也令她回想起，她第一次見到葉沾衣的那一天，她全身髒兮兮的，小腿骨被打斷，全身是血，一個人站在雨中淋着雨。

那個樣子簡直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

要不是紀熾澄發現了她，帶她去看醫生，恐怕她的腿會殘廢吧？

而她，就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過去自己的影子，因此總是忍不住對她多一份的關心。

那種彷佛被全世界遺棄了的感覺，還有胸腔被掏空的痛……或許只有她才能夠體會吧？

所以她才會在紀熾澄將她拉到她面前時，抱緊了她冰冷的身體，放聲大哭，把她小時候哭不出來的眼淚，全都一併發泄……

而那一天的情景，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隱忍住心痛的感覺，闕艙若連忙夾了塊壽司給她。「沾衣，別多想了，來，多吃一點。」

「啊，謝謝。」

順着闕艙若筷子的方向，葉沾衣想都沒多想，就張開口咬住她夾來的壽司，讓闕艙若露出美麗的微笑。

「對了，雜誌的事情你們打算怎麽處理？」葉沾衣把壽司吃下去之後，佯裝不經意地問道。

外表看起來再怎麽洒脫，她的內心卻仍然惦記着。

這一些八卦傷到她不要緊，但是如果傷害到她最想保護的人，那麽她就不能夠坐視不管了。

周正志嘴裏含着食物，「這件事啊，老闆說讓他們炒作沒關係，反正你的知名度只會愈炒愈大。」

本來大家都還在猜測廣告中的女子是誰，現下讓八卦記者一寫，「葉沾衣」這個名字開始大紅大紫了。

聽老闆說，葉沾衣的工作像雪片一樣飛來，電話也接到手軟，所以新聞炒愈久他們愈有利啦！

「是嗎？這麽說我出名了？」葉沾衣傻呼呼地笑着，差一點讓周正志把咬爛的壽司給噴出來。

「沾衣！你早就是個名模了好嗎？」周正志又好氣又好笑，對着一臉呆然的葉沾衣吼道。

闕艙若聞言，也笑得闔不攏嘴。

不過葉沾衣沒這種自覺，大概跟她平淡的性子有很大的關係吧？

雷胤宸給葉沾衣的電話，她終於打過去了。

因為，她猶豫了很久。

也因為那一天在醫院裏，雷胤宸突然說想跟她交往，害得她忍不住放聲大笑，笑了好幾天。

她記得，她是這麽間他的－－「你怎麽會想到要跟一個才見過不到三次面的人交往？」

不用扳手指，她也知道他們見面的次數有限，雖然她也不否認對他有好感，不過進展未免也太快了點。

「我喜歡你，我覺得這是我想和你交往的最大原因之一。」也許是因為葉沾衣的有話直說，使得雷胤宸也變得多話起來。

然而他在她的面前，卻沒有任何的不自在。

倒是葉沾衣整個人愣了下，可愛又嬌俏的紅起臉來。

「喜歡……咳，我是說，不……唉，你又不了解我，那你怎麽會那麽快就喜歡上我呢？」

她好奇的毛病還是沒變。

可能是以前受過傷，讓她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對她快速的墜入情網，她以為這是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浪漫情節，怎麽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或許她太缺乏想像力了吧？以至於她難得說話結巴，原本順暢的思緒也在瞬間打結。

而她該慶幸，愛神沒忘了再給她一段羅曼史嗎？

結果，雷胤宸卻笑得令她意亂情迷。「你不是要我來了解你嗎？那麽相對的，你不覺得，你該給我時間跟你相處？」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她怎麽老是有種誤入陷阱的感覺？

「那麽你好好考慮吧，等你有所決定，你打這支電話給我。」說罷，雷胤宸給了她一支手機號碼，人便離開病房了。

她傻愣愣地盯着手機號碼，不自覺地呆笑着。

這幾天葉沾衣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就是找不出討厭他的感覺，反倒思念更加深了些。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歡他，但是她能肯定的事倒有一件，那就是她也喜歡和他在一起。

以前紀熾澄老是嫌她問題太多、老是沒哈表情。

還說如果她想找一個丈夫，可能要找一個不怕她打破砂鍋問到底，也不怕她老是笑個不停的男人。

如今，她似乎也開始認同紀熾澄的玩笑話了。

跟雷胤宸約好時間、約好地點，他說他要帶一個朋友一起過去，她也不反對，反正她只是想要有他陪着，如此而已。

帶着自己的紅色釣竿和事先買好的魚餌，葉沾衣興匆匆的換好了Ｔ恤、牛仔褲和球鞋，等着身體健康後的第一次釣魚之旅。

但是等雷胤宸和張曉生照着她給的地址到了她家，她才記起忘了跟他們說要去湖邊釣魚了。

「你們都沒有釣竿？」葉沾衣訝異地問。

兩個身高几乎相同、長相卻迥異的男人一臉不可思議地互看了一眼。

「我沒有釣過魚。」雷胤宸彷佛已經習慣她直來直往的說話方式，神情自若地回答道。

他平常都在忙公事，有時就算星期假日也得待在公司加班，因此他唯一的運動就是上健身房。

而張曉生則是盯着她脂粉未施、精緻美麗又不失清純的小臉，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因為她和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模樣實在是差太多了。

那一天她臉色蒼白像個病娃娃，但是今天她臉色不錯，沒有那一副丑到極點的厚眼鏡，也沒有小女孩的長辮子，感覺真的很不一樣。

「是嗎？我以為男生都會釣魚。」葉沾衣一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語地說。

「我倒是覺得，女生會釣魚比較奇怪。」雷胤宸幫她把釣竿以及魚餌放進車子的後車箱裏。

「好像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被你這麽一說，的確是很少有人喜歡跟我一起釣魚。」

並不是她會聒噪的一直問間題，或是沉悶的打瞌睡，而是釣魚需要很有耐性，有時候魚餌丟下去也不一定釣得到魚。

像她的經紀人周正志只和她釣過一次魚就受不了漫長的等待，寧可待在家裏睡大頭覺。

雷胤宸笑了笑，並沒有對這件事多加評論。

隨後，一行人在買了簡便的午餐之後，就決定出發去釣魚。

地點是在距離葉沾衣住的地方不遠的一個小湖，因為她常來，因此她便負起帶路的任務，來到湖邊。

「抱歉，路對車子來說不太好走。」葉沾衣對雷胤宸說道，「平常我都是走路過來的，可以順便運動。」

「沒關係，這樣下次要再來釣魚的話，我就知道要把車停在你家了。」雷胤宸毫不介意地笑着。

葉沾衣對他的話，也回以一個微笑。

而他們這些平凡的互動看在張曉生眼裏，又是另一番解釋。

雷胤宸平常是很有耐心沒錯，但是他卻從來沒看過他對哪一個女人這麽貼心，並且神情愉悅。

或許是因為雷胤宸過去都把女人當成附屬品吧？那麽這一次，果真如他所說的，是認真的嗎？

這一點，恐怕也只有雷胤宸心裏明白。

今天他會到這裏來當電燈泡，是因為雷胤宸希望他來，所以他來了，雷胤宸希望他敞開心胸接受葉沾衣，他也會試着去做的。

不一會兒，車行便到了葉沾衣平時釣魚的地方。

車子一停穩，葉沾衣沒等雷胤宸開門，便先行跳下車去拿釣竿了。

「今天就我一個人釣魚，你們看我表現就好了！」葉沾衣開心地叫道。

這話聽在他人的耳里或許會覺得自大了一點，不過知道她個性直爽的人，只會一笑置之。

因為她技術好壞，誰又清楚呢？

「只要能釣得到魚就好了。」雷胤宸發笑地答道。

「你對我太沒信心了，什麽叫只要釣得到魚就好了？」葉沾衣很熟練地上好魚餌，把釣鉤拋進湖裏。

雷胤宸手上拿着裝魚用的小冰箱，張曉生則拿着方才他們在路上買的食物，緩緩朝她走了過去。

「好，那麽就看你表現了。」雷胤宸從善如流。

說不定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言，是個釣魚高手。

葉沾衣快手快腳地把釣竿撐在湖邊後，便將她平常放在釣具箱裏的布巾打開，鋪在地上。

如此一來，湖邊的一小塊草地便儼然成為野餐的好地方。

「上來吧，不過要脫鞋。」

於是兩個大男人又做了件他們平時不會做的事，那就是擠在一塊布巾上，吃他們的午餐。

當他們開始吃東西的時候，葉沾衣竟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來。

「你在笑什麽？」雷胤宸間道。

「沒……沒什麽。」嘴巴上說沒什麽，不過卻仍笑個不停。「我只是覺得……你們看起來好像被綁在這裏……」

不自在且全身硬邦邦，真有點可憐。

雷胤宸聞言，忍不住看了張曉生一眼，他的表情也有一點想笑。因為正如葉沾衣所言，他們的樣子看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奇怪。

不過幸好這塊粉紅色的布巾還滿大的，否則看起來恐怕會更奇怪吧？

「吃東西吧！」葉沾衣巧妙的轉移話題。

「你不用看着浮標嗎？」張曉生看着那一根有模有樣地撐在湖邊的紅色釣竿，忍不住問道。

不料，葉沾衣卻笑着說道：「這是你從碰面到現在，第一次跟我說話。」

張曉生愣了下。「抱歉，我是張曉生，我－－」

「我知道，我那一天看過你。」

她指的當然是她和經紀人第一次去鷹揚集團的時候，就是張曉生帶他們去見雷胤宸的。

「你跟那一天的樣子……很不一樣。」張曉生另有所指的說。

葉沾衣聞言，臉上露出淡然的微笑。

「當然不一樣。」她的回答讓張曉生訝異。「我那一天是去工作，今天是我自己的時間，當然不一樣了。」

她的意思是說……她把那一天的偽裝當成了不得已的工作？抑或是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她？

張曉生不由得瞥了眼雷胤宸。

雷胤宸臉上的表情彷佛是在跟他說：看吧，我就說她很特別。

既然雷胤宸並沒有阻止他，於是張曉生也放開膽子了。

「那麽，你們公司並不打算處理這次的八卦事件？」張曉生表情認真，看似咄咄逼人。

「八卦？」葉沾衣喝着冰紅茶想了下，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說，有人猜測你的老闆跟我有一腿的事嗎？」

雷胤宸一聽，不禁皺起了濃眉。

「有這回事嗎？」

葉沾衣聳聳肩，用不太在意的模樣答道：「有吧，因為八卦的版本太多了，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

「是這樣的嗎？曉生。」他平時不太關心這一類的報導，因此他轉過頭去問張曉生。

張曉生忽然有股想翻白眼的衝動。

外頭的八卦雜誌是寫得亂七八糟，也炒得沸沸揚揚，可是兩個當事人怎麽像置身事外一般，無動於衷？

唉！思及此，他還真替那些八卦記者感到可憐。

他們寫了那麽多精釆故事，結果當事人都沒看，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們簡直是等於白寫了。

不過張曉生還是開口，將他看到的報導大致說明了一下。

「的確是有很多版本，不過最受討論的是，他們說葉小姐和你有肉體上的關係，因此企業廣告從一開始就內定讓葉小姐當女主角，而葉小姐母親所欠下的那一大筆債務，也將由你清償，當作你包養她的費用之一。」

不料他才剛說完，葉沾衣就說了一句：「真沒創意。」

雷胤宸輕笑出聲。

「葉小姐一點都不感到困擾嗎？」張曉生尖銳地問道，「難道你一點都不害怕它會影響你的前途嗎？」

頓時，原本輕鬆的氣氛消失了。

葉沾衣抬頭看着張曉生，雖然臉上仍然帶着平淡又自適的笑，不過她脫口的話卻隱含着激動。

「你認為我應該要為這些事情大哭大鬧嗎？」她問着張曉生，「還是你認為他們這樣寫我，我就應該要低調行事？抑或因為他們這樣認定我，我的人格就會降低了？」

「不，我是－－」

張曉生只是認為最起碼她應該要出來澄清一切。

葉沾衣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想跟着別人起舞，所以只要對我們公司無害，我不想做任何的事情。」

張曉生盯着她，忽然覺得她和雷胤宸在某一方面非常相似，也難怪雷胤宸老是說她很特別。

她的確和雷胤宸認識的大部分女人不同。

「沾衣……」雷胤宸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在發抖。

雖然她在笑，但是她在發抖……這令他心疼不已。

「你的手……滿溫暖的。」葉沾衣盯着他的大手，飄忽地笑了下。

張曉生似乎也察覺自己說得太過分了，立刻對她點了下頭。「抱歉，我剛才失言了。」

畢竟沒有人願意被抹黑成那樣吧？更何況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必須承受輿論壓力的公眾人物……

她真的是非常堅強啊！

葉沾衣拉開唇線，「不，這不是你的錯，其實這幾天不論我走到哪裏，都會被問上一次。」

聽了，不止是雷胤宸皺眉，就連張曉生也不快。

「是有八卦記者跟着你嗎？」

「那倒還好，大部分的記者只要躲過了就沒事，只是回公司去上課時老是有人問起，我都被問煩了。」葉沾衣實話實說。

她是公司現役的當紅模特兒，因此病癒之後，偶爾也要回去上一些模特兒的課程或舞蹈課。

只是沒想到她回公司，別人不是問她的身體狀況，而是她的八卦新聞。

一個人問她，還好，十個人問她，她還能應付，二十個人問她，她可能就不太想理人，三十個人問她，她就開始逃命了……

如果這就是人紅的滋味，那她還真寧可當一名小模特兒。

張曉生原本還想說些道歉的話，但是葉沾衣像是發現了什麽，突然大喊一聲，跳了起來。

「啊！魚竿！魚竿動了！」

「什麽？」

兩個大男人也嚇了一跳。

「有魚上鉤了，哈哈哈！」葉沾衣大笑着朝紅色的釣竿跑過去。

他們往釣竿一看。

果然，原本飄着浮標的安靜湖面因為魚兒吃着餌起了陣陣漣漪，而紅色的釣竿也開始動了起來。

葉沾衣開心得像個孩子，開始將釣竿收線，一尾看似肥大的魚兒也露出水面掙扎了起來。

「沾衣，小心！」

雷胤宸光是看到她兩腳不穩的拿着釣竿往後仰，試圖將魚線收回來，他就嚇得趕忙跑到她身後，幫她拉住釣竿。

而平時一向冷靜的張曉生也因為沒釣過魚，難得的慌了手腳。「現在是要拿網子嗎？葉小姐。」

還是他要跑進湖裏，直接把魚給網上來？

三個人因為脫了鞋子吃飯，所以都只穿着襪子在湖邊跑來跑去。

「是條大魚！是條大魚！」葉沾衣在雷胤宸的幫忙之下，順利的收起魚線，也終於看清楚那條上鉤的大魚了。

此時，張曉生判斷可以將魚撈上來了，打算伸出手上的魚網準備撈魚，卻聽到葉沾衣又大叫：「等等！你不可以下去！」

「什麽？」張曉生來不及反應，一腳踩進可能是淺水處的泥土，卻因為長滿青苔，大滑一跤。

「噗通」一聲，張曉生就這麽跌得全身都是水和爛泥。

他們瞬間一怔之後，爆出更大的笑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