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小人兒蜷縮着身子，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看見她孤寂又無助的身影，葉劭成的心不禁刺痛了一下。
「葉先生，您來了。」守在林小恬身邊的保鏢趕緊迎上前。
「嗯。」葉劭成點點頭，犀利的目光掃過她身邊的啤酒罐，鷹眸帶着幾分責備，「這是怎麼回事？」
「她吵着要喝酒，我想在這裏喝啤酒總比去酒吧好吧！」保鏢解釋道。
葉劭成點點頭，表示接受他的解釋。
「我有注意看着她，她只喝了一罐。」保鏢聰明的沒說出她剛才喝完一罐啤酒後，醉得抱着他又哭又笑的事。
「你做得很好。」葉劭成難得讚許的點點頭，走向蜷縮成一團的林小恬。
「走開！」聽見腳步聲，林小恬頭也不抬的說，「咚」的一聲，丟出一個空的啤酒罐，大聲警告道：「別過來煩我，我不想見你們這些臭男人！」
「呵呵！」看見她紅通通的小臉、聽着那久違的叱責聲，一種熟悉的溫暖感席捲了葉劭成，總是緊抿的嘴角又一次彎起。
「臭男人，你快走啊！」「咚」的一聲，她將只喝一半的啤酒罐又丟了出去。
呵呵！這次連方向都弄錯了。
「小甜豬，你確定我在那邊嗎？」葉劭成的語氣里充滿了戲謔，多年來被成熟世故的表象刻意掩蓋住的惡作劇天性，情不自禁的展露出來。
「走開——」
她漲紅臉、雙手擦腰的樣子不讓他覺得潑辣，反而覺得可愛極了。
「我怕我要是走開了，就沒有人讓你抱着哭了。」葉劭成完全顧不了欺負一個喝醉酒的小女子是件多麼可恥的事，一逕的出言逗弄。
「我才……才不要抱……抱你——呃！」她打着酒嗝，大腦已被酒精攪得混沌一片。
「如果我說我想抱着你、安慰你，那該怎麼辦呢？」他眨眨眼睛，賴皮的道。
「安慰我？」她被酒精攻佔的腦子更加糊塗了。
「是啊！」葉劭成的鷹眸賊亮賊亮的，臉上掛着促狹的笑。
這一瞬間，他不禁有種錯覺，時光彷彿倒流了，他又變回當年那個總愛欺負她、逗弄她的小男孩。
「討、討厭，你走開……」林小恬發泄的將地上所有的啤酒罐「咚咚咚」的丟向他的方向，霎時啤酒彈四面開花。
一罐、兩罐、三罐……葉劭成暗暗計算着，終於——最後的一罐啤酒也被她丟出去了。
「小甜豬……」
「走開，不要纏着我——啊……」林小恬伸手想拿啤酒罐，卻摸了個空，搖搖晃晃的起身想走人，卻不小心踩在保鏢幫她帶來的鞋子上，整個人往旁倒去。
「小心！」葉劭成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她，又一次避免她跌倒的噩運！
「別碰我！」她拚命的掙扎，想掙脫那鉗制住她的鐵臂。「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尖叫着又是拳打又是腳踢的，完全將他當成發泄的沙包。
想不到女人喝醉酒發起瘋來也會有這麼大的蠻力，葉劭成痛得齜牙咧嘴的。
「葉先生……」保鏢看見情形不對，跑過來想要插手。
「別過來！」葉劭成阻止他們，並示意他們去買雙新鞋回來。
「是。」保鏢只能遵命。
「小甜豬，仔細看看我……」他搖晃着她的肩，試圖喚醒她的神志，「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葉劭成啊！」
林小恬因為喝了酒而頭昏腦脹的，此時被他一陣搖晃，更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你……我當然記得……」她咕噥着。頭好昏啊！
「你還記得我？真是太好了。」知道她對自己並非全無記憶，葉劭成心中很是歡喜，「那你還記不記得我送你粉紅豬的那次……」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她突然不鬧也不打了，凝視着他的目光酸楚極了。
「為什麼？不就是我不小心害你跌倒……」他怔了一下。
「為什麼你不要我了？」林小恬凄然道，眼中蒙上淚光。
「我沒有……」不要你啊！
「你曾說過你愛我，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她含淚的水眸控訴着。
「呃……」有嗎？迎上她的水眸，葉劭成不禁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鄧可，你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終於，強忍許久的清淚滑下臉龐。
「該死！」她居然將他當成了那個負心漢了！葉劭成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你不要離開我好嗎？」林小恬緊緊抓着他的衣襟不放，似乎怕他會再次轉身離開。
他從沒看過這麼脆弱的林小恬，一種夾雜着憐惜與傷感的複雜情緒攫住了他。
「我好怕好怕，嗚嗚……」小巧的額頭抵着他寬厚的胸膛，壓抑的啜泣聲從他胸前傳出來。
「別哭……」葉劭成從來不是會猶豫的人，可此刻他的手掌卻僵在半空中，不知該不該趁勢安慰她。可她將他誤認成別的男人啊！
「嗚嗚嗚嗚……」破碎的啜泣聲里，溫熱的淚水沁入他的襯衫，浸濕了他的胸膛。
「別難過了，我不會再離開你的，別哭……」終於，他的大掌摟住了她瘦小的肩頭。
沒想到她反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就像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娃娃，揪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
「唉～～哭吧！只要能讓你心裏好過些。」
他借出自己的胸膛讓她好好的哭個夠。
「嗚嗚嗚嗚……」她哭得撕心裂肺，似要哭出所有的傷心。
唉～～女人還真是水做的呢！
感覺到自己的胸膛已濕成一片，葉劭成忍不住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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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啜泣聲慢慢的微弱下來，最後終於停歇了。
葉劭成暗暗鬆了一口氣，稍稍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軀體。
「你還好嗎？」驀的，他的懷裏傳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我還撐得住。」葉劭成挺了挺胸，朝天空吐了口氣。誰教他是皮粗肉厚的「臭男人」呢？
「對不起，我失態了。」剛才又是捶打又是哭的，還吹了夜裏的涼風，林小恬終於有些清醒了。
「下回可別再喝酒了，」想到如果不是他追出來，也許她正依偎在某個陌生男人的懷裏痛哭，他就莫名的感到吃味。「萬一碰上心懷不軌的男人可就糟了！」他不忘告誡她，一想到她可能遭遇的危險，激動得又搖起她的肩來。
「葉劭成，你再搖晃我，我就要吐到你身上了。」林小恬虛弱的說。
「呃——你怎麼認出我的？」這次輪到葉劭成呆住。
「你不是說過了嗎？再說，會喊我小甜豬的人除了你還會有誰？」她虛弱的喃道。
其實一開始她也沒將他和記憶里的葉劭成畫上等號，只是隨着情緒漸漸平靜，對他那種熟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直到聽見他那聲「小甜豬」，她才真正確定。
雖然他的外表變化很大，從當年那個又瘦又黑的男孩，變得高大又帥氣，但仔細一瞧，還是能從他的五宮中看出當年的影子。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忘記我！」如果不是手上還抓着那隻粉紅豬，他差點就要手舞足蹈了。「哪！這個送給你。」
「這是……」看着被硬塞進手裏的粉紅豬，她睜着哭腫的雙眼，有些迷惑的看着他。
「送你的情人節禮物。」他一時嘴快的說。
「情人節……」是啊！她期待了好久的情人節，結果卻是……她的眼睛又一次紅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葉劭成慌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傷心的。」該死！他暗咒自己的愚笨。
「葉劭成，好像每次遇見你，我都會變得很倒霉喔？」林小恬吸吸鼻子，強顏歡笑道。
「有嗎？」她的話讓他有些傻眼。
「你還記不記得國小一年級時，你在體育課上推了我一下，害我跌倒，被同學們嘲笑？」她強迫自己拋開分手的傷心事，提起小時候記憶深刻的糗事。
「我都解釋了不是故意的，而且我還買了禮物向你道歉。」葉劭成訕訕的道。
「對，你就是買這隻粉紅豬，還嘲笑我像豬一樣；又有一次，你把天牛丟到我的桌上，害我被數學老師罰站；還有，你砸壞了老師家的玻璃，害得我替你背黑鍋……」林小恬扳着手指頭一一數來。
她沒說的是，當年兩人進了同一所國中，還成了同班同學，某次下課，他趁她趴在桌上假寐時，偷走了她的初吻，從此不知所蹤的惡劣行徑。
「我有這麼壞嗎？」他有些傻眼，完全忘記自己過去所做的惡劣事迹。
「當然，而且你做過的還不只如此。」她認真的點點頭。
「唉～～我做人真是太失敗了。」連喜歡一個人的示好動作，都被誤認成欺負，葉劭成忍不住嘆息連連。
「這麼多年不見，你又來找我做什麼？」林小恬直視他的眼眸，幾乎是質問的開口，一改方才柔弱無助的樣子。
「我只是恰巧遇到你，想幫你而已。」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葉劭成，第一次在小女子面前敗下陣。
「我很好，只是剛經歷失戀而已，沒什麼的。」她挺直纖細的背，努力剋制內心翻騰的情緒，勉強擠出一抹笑。
看見她故作堅強的模樣，他好想將她擁進懷裏，告訴她，他會好好的保護她一輩子，不讓她受到任何人的傷害。
一輩子？葉劭成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心情仍處於極低落的狀態，林小恬無心和他多聊，只想趕緊回家一個人舔舐傷口。
「那……我要回家了，再見。」說著，她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還有什麼事嗎？」她濃密的睫毛揚起，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清亮亮的。
「我……」他的心臟一陣緊縮，一時間又變回當年那個不知如何做才能討好她的笨拙男孩。
「還有事嗎？」
「你的鞋子壞了，我已經讓人買了新的來。」他朝不遠處的保鏢招招手，保鏢立刻拿着一個鞋盒過來。葉劭成取出裏面的新鞋子。「你趕緊換上吧！否則不好走路。」
「嗯，謝謝你。」林小恬接過他手上的球鞋，想到什麼似的，兩滴滾燙的眼淚落在鞋面上。
就像不會有人拿球鞋去配禮服一樣，一雙穿慣球鞋的腳，是怎麼也穿不出高跟鞋的優雅來。她之於鄧可美艷的新女友，就如同普通的球鞋和名牌高跟鞋……
想起那段夭折了的戀情，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明白她一定又想到了難過的事，葉劭成不忍心看她一個人落寞離開，於是開口道——
「太晚了，一個女孩子走在路上不安全，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他說得小心翼翼。
林小恬沒有出聲，逕自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裏，街上的行人稀少，他們一行人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
受不了令人快要窒息的沉悶，葉劭成打破沉默。
「你家還是在原來的地方沒搬？」他試圖找個最安全的話題。
她沉默的點點頭。
「林小恬！」再也受不了看她如此傷痛的樣子，葉劭成忍不住大喊一聲，擋在她面前。
她驚愕的抬頭看他一眼。
「小甜豬，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他一時衝動，竟衝口而出。
「你、你說什麼？！」林小恬滿臉的驚訝。
後面的保鏢也被主子的話嚇了跳。
「我……你別誤會啊！我的意思是說，你假裝做我的女朋友，我想辦法幫你把男朋友搶回來。」他趕緊改口。沒有人知道，他是真心想要把她留在身邊，卻是萬萬不可能讓她再接近鄧可那個可惡的傢伙。
「……」她沮喪地搖搖頭，直覺認為他是在開玩笑。腦中仍纏繞着方才在餐館裏看見的那殘忍的一幕，她的心既亂且痛，已沒有多餘心思多想。
一行人又走了好一段路，終於到達林家麵館。
「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時間很晚了，就不請你進來坐了。再見。」她朝他們揮揮手，小臉一點血色都沒有。
「你還沒回答我呢！」眼見她就要推門進去，葉劭成情急之下又抓住她的手。
「你弄痛我了。」她的小臉極其蒼白，兩片咬傷了的嘴唇卻分外的艷麗。
葉劭成忽然有種衝動，想要低頭吻住那兩片紅唇！
「再、再見。」在他過分灼熱的眼神的盯視下，林小恬莫名感到心慌意亂，趁他失神之際擺脫他的鉗制，匆匆走進店裏，關上門。
她纖細的背影就這麼消失在漆黑的面館裏。
不一會兒，二樓的燈亮了起來，溫暖柔和的光線映照在樓下葉劭成的身上。
忽然間，他似乎又變回那個挨打后離家，卻又無處可去，只能蜷縮在人家屋檐下的瘦小男孩。記憶中，也是在這樣昏黃的燈光下，「吱呀」一聲，麵館的門打開，一雙白凈的小手伸向他……
此時，麵館二樓傳來隱約可聞的談話聲。
「小恬，你回來啦！」是林媽媽的聲音。
「哈～～老姊，你哭過喔！是喜極而泣還是悲從中來啊！趕快老實招來！」林子傑糗她。
「你這小子，說什麼悲從中來！一定是鄧可向你姊姊求婚，把她感動得哭了。」林媽媽興奮的將兒子擠開，「快跟媽說，鄧可是怎麼向你求婚的啊？」
「對啊對啊！准姊夫一定說了不少肉麻話吧？快說來聽聽。」林子傑又不甘心的擠回去。
「我們女人談話，你一個小孩子來湊什麼熱鬧啊？！去去去。」林媽媽一邊揮手驅趕兒子，一邊興奮的追問女兒，「小恬啊！快跟媽說，鄧可向你求婚時有跪下來嗎？」
林媽媽已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卻還是言情小說的忠實擁護者，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目睹一雙兒女能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老姊，你就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們，鄧可求婚時到底跪了沒啊？」林子傑急切的追問。
「……」
站在樓下，葉劭成隱隱可聽見葉家母子興奮的談話聲，可他卻聽不清林小恬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隨後就爆起林媽媽和林子傑的歡呼聲。
想起那雙流淚的眼眸，和她強顏歡笑的樣子，他那顆早已變得冷硬的心竟隱隱生痛起來。
「葉先生你沒事吧？」見主子一動也不動的，保鏢覺得奇怪，正想上前察看。
「小甜豬，讓我保護你一輩子吧！」葉劭成不由低吟出口，臉上滿是溫柔的神情。
已習慣他冷厲表情的保鏢，瞧見他這副一往情深的樣子，不禁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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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林小恬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依然無法入睡，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等到她醒來時，太陽已經曬到了屁股。
林家麵館是祖產，已有百年歷史，木造的兩層樓房屋，一樓是店面，二樓則是住家。
早晨是麵館生意最好的時候，附近的老鄰居都會前來麵館吃面、順便聊聊天，整個麵店裏好不熱鬧。
若換作平時，林小恬早就下樓幫忙了，可這天她卻像只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枕頭裏不肯起床。
她該怎麼辦呢？
昨天晚上她借口頭痛，這才躲過老媽和小弟的追問，如今，她實在編不出更多的理由繼續欺騙他們。
或許她該實話實說——才這麼想着，她似乎就看見老媽和小弟一個拿着擀麵杖、一個拿着菜刀，衝到鄧家去為她討公道的恐怖畫面。
「不行！」她嚇得坐起身來。
不能說，她一定不能說！林小恬暗暗下定決心，打死也不能將她被拋棄的事告訴家人。
「聽說你們家小恬的好事近了，到時候可別忘了請街坊鄰居喝喜酒……」是隔壁李媽媽的聲音。
「我當然不會忘了你們啊！」林媽媽喜孜孜的道，「你的湯麵來啰！」
「聽說鄧可在台北混得挺不錯的，這次回來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小恬那孩子也算是有福氣，以後你可也要跟着享福了呢！」是張婆婆的聲音。
「托福托福。」林媽媽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後了。
「小倆口什麼時候結婚啊？林嬸，來一碗炸醬麵……」
「三叔，你也來啦？」
眾人的閑聊聲中，還夾雜着叫面和招呼聲。
林小恬待在樓梯轉角處，遲遲不敢下樓。天哪！她該怎麼辦？！一想到自己下樓后被街坊鄰居集體逼供的慘狀，她因宿醉而隱隱作痛的頭，這下痛得更厲害了。
「咦？怎麼不見小恬那丫頭？」終於有人想起話題中的女主角。
「小恬昨天玩得晚了，今天就讓她多睡會兒。」林媽媽隨口道。
「哦～～原來是小倆口一起去過情人節了啊！」
「小倆口昨晚一定是很熱情了，呵呵呵……」有鄰居調侃着。
「媽，我下來幫忙了！」聽見大家愈說愈離譜了，林小恬急忙下樓。
「哈～～未來的新娘子害臊啰！」
「……」
林小恬自小就乖巧又有禮貌，鄰居們都很喜歡她，曾經有好幾個人想要幫她作媒，但由於知道她對鄧可死心塌地的，這才作罷。
「媽，我來幫你。」林小恬熟練的將長發綁成馬尾，走進半開放的廚房裏。
「早啊！」葉劭成喝掉最後一口湯，走到廚房邊，愉悅的和她打招呼。
「早——你怎麼會在這——啊……」下一刻，她一腳踏空，未完的話成了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