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內,清晨月影淡薄,街上燈火未熄。
楚嵐卿和薛展鵬勾肩而行,帶著幾分醉意,同聲吟唱。「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將進酒,杯莫停……」兩人歌聲渾厚,興緻高起之處,氣勢磅礴。
驀然,一道清亮細小的聲音,跟着兩人唱和。「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兩個男子循着聲音看着,楚家鏢局門口,一名姑娘笑盈盈地望着兩人。楚嵐卿眨了眨眼。「宋姑娘?!」他沒想到宋襄兒會在此時出現。
「這姑娘是誰啊?」薛展鵬酒醒了一些。
宋襄兒快步跑到兩人跟前。「咦,楚嵐卿你怎麽這時回家?」
「這問題應該我問你吧。」楚嵐卿眉頭皺起。「你一個姑娘家,怎麽會在外頭晃到這時才回來。」她真是讓人擔心。
宋襄兒搔頭。「你說話的樣子怎麽這麽像我爹啊?」
「你爹?!」楚嵐卿猛然警戒到自己似乎對她太關心了,他話鋒一轉。「什麽你爹?我頂多是你大哥而已。」
「師弟。」薛展鵬接口。「這位姑娘是誰啊?」他狐疑地看着宋襄兒。宋襄兒雖然神采煥發,但相貌並不特別出色。就他所知,他師弟往來的都是絕色麗人,怎麽會和這姑娘在一起,而且,看來兩人還很熟絡。
楚嵐卿為薛展鵬介紹。「她叫宋襄兒,是偶然識得的。前幾天,她中了蛇毒,我便把她帶回局內療養。」
宋襄兒對著薛展鵬一笑。「你是他師兄啊,那你本事一定比他好嘍。」
「不敢,不敢。」薛展鵬抱拳。「宋姑娘誤會了。我這師弟是練武奇才,因緣又好,本事比我高多了。」他一直想說服楚嵐卿去參加「名劍會」,索性把話帶開。「我師父寒山老人,號為『劍尊』,名重武林。他底下有七大弟子,其中最是出類拔萃的就屬師弟了。」
「真的啊!」宋襄兒眼瞳摺亮生輝,轉向楚嵐卿。「怎麽都沒聽你說過?」
楚嵐卿一勾薄唇。「這種話不能信的。從我口中出來,那話就成了『自大』,從他口中出來,那也是『謬讚』。」
「師弟。」薛展鵬打量楚嵐卿。「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謙虛?」
楚嵐卿笑笑。「從我識得師兄的詭計之後。」薛展鵬怎麼想的,他怎麽會不知道。
「什麽詭計!」薛展鵬心知肚明。
「什麽詭計?」宋襄兒不明究理。
「沒有。」楚嵐卿一笑,四兩撥千金。
宋襄兒偏頭看着薛展鵬。「楚嵐卿的事情,好像很有意思,你再多說些吧。要不--」她突然想到,驀放笑靨。「我們到前頭階梯前坐下,說說故事、唱唱歌,可不是很好嘛。」
有關楚嵐卿的事情,她都是零星聽來,現在有人可以說給她聽,她可開心了,順手就拉起楚嵐卿。「走吧!」她笑着,眉眼彎亮,比星月還燦。
楚嵐卿不忍心打斷她的興緻,只好跟着地走。
薛展鵬跟上兩人,手撫著下頡。他看得出來,楚嵐卿對這姑娘是真的不錯。以他對楚嵐卿的了解,他知道這人對姑娘向來都好,不過,若是他意識到姑娘心儀於他,通常就會主動地逃開。
那麽,眼前這位宋姑娘和他師弟的關係……嗯,很微妙。
薛展鵬一雙眼睛,因為專心打量而逐漸眯小。
「師兄。」宋襄兒回頭,跟着楚嵐卿的叫法,甜甜地喚着他。「說說楚嵐卿的事情吧。」
「好。」薛展鵬在階梯上坐下,宋襄兒也拉着楚嵐卿同他一道坐着。
薛展鵬清了清喉嚨說道:「當今武林有兩把劍,最為著名。在北的『劍尊』,就是我的恩師寒山老人。在南的南海老人號為『劍聖』。北派的劍術講究靈動輕快,南派的劍術則偏向沉柔綿長。兩派之間,雖不能說勢如水火,可確實有互別苗頭的意思。你應該曉得,武林之中,本來門派之見就重,加上兩派看法相左。因此一人要身投二門,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師弟十六歲那年,在『名劍會』中表現實在非凡,因此同時讓兩位前輩看上……」
「等等。」聽得津津有味的宋襄兒,突然打岔。「『名劍會』是什麽?」
薛展鵬耐心解釋。「那是三年舉辦一次的比劍大會。這場會試很大,武林中,不分門派、不論地域都會來參加的。」
他本來在姑娘家面前,是拙於口舌的。不過,宋襄兒有種單純的氣質,讓人覺得可親。他的話,不自覺也就變多了。
「喔。」宋襄兒點了好幾個頭,趕緊問下去。「那後來呢?」
薛展鵬繼續說道:「師弟出身名門,又是少年英雄,兩位前輩都有意要收師弟為徒。這件事情要是弄僵,兩派中,必有一派臉面掛不住,到時候,就要結仇了。不過,師弟實在厲害。」薛展鵬說著,就豎起拇指。
「怎麽了?怎麼了?」宋襄兒聽得入神。
「他把兩老邀請來,與兩人徹夜共談,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說的。不過,那夜之後,兩老竟同意,同時收他為徒,輪流教他三年。」薛展鵬嘆息。「你知道嗎?武林中人事紛擾,練劍難,平息門派之間的紛爭更難啊!」
「這我知道、這我知道。」宋襄兒拚命點頭。「光和人交往我都覺得很難了。」
沉靜已久的楚嵐卿終於開口。「別這麽吹捧我。」他淡淡地說。「練劍之道,本來就在剛柔並濟,偏重於一方,總是難免遺憾,我只不過是拿出我的誠意,讓兩位師父明了,我想擷兩派之長,為發揚劍術盡分心力。若不是兩位師父都是一代宗師,心胸如海,任憑我舌菜蓮花,也無濟於事。」
「話不是這樣說的。」薛展鵬馬上反駁。「我的誠意也很夠啊,但是他們兩位,一定不願意同時收我為徒。若不是你稟賦優異,誰都不敢輕言,同時收你為徒。兩派劍法,你要異中求同,同中尋異,融會貫通,才不會反受其損。練得好是水火相濟,練不好,可是水火不容,到時要不發狂都難。上次『名劍會』他連敗點蒼三子、華山雙傑、衡山首席大弟子……他是練武奇才啊,莫怪師父對他期望深厚。」薛展鵬連連讚歎。
宋襄兒倒抽一口冷氣,現在她才知道,原來楚嵐卿是這樣的人物。
楚嵐卿微哂。「師兄,瞧你說成那樣,我只是僥倖而已。」
「什麽僥倖?」薛展鵬端正容色。「你可知道,你的資質、你的因緣,讓人妒恨啊!」
「是啊,這樣的聰明,好讓人嫉妒。」宋襄兒身子蜷起,雙手放在兩膝上,沉沉地嘆了口氣。
薛展鵬正對著楚嵐卿,突然冒出一句話。「為什麽不再參加『名劍會』了?」
「什麽?」宋襄兒瞪大眼,看着楚嵐卿。「為什麽不再參加『名劍會』了?」她喃喃地重複薛展鵬的話。
楚嵐卿神色閃過幾分不自在,爾後,裝出無害的笑容。「因為我想參加『名花會』嘛!誰讓『名劍會』和蘇杭兩地花魁選賽的日子衝突呢,其實,我也很掙扎,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好。」
「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宋襄兒和薛展鵬同時斜睨着他,同聲共氣地說道。
「嘿嘿。」楚嵐卿一笑,站了起來。
宋襄兒跟起,拉住他的袖子,凝眸納盼着他。「你不喜歡練劍了嗎?要不,為什麼放棄?如果是我喜歡的事情,我絕不放棄。」
楚嵐卿心神一動,卻還是佯作無事地輕笑。「我最喜歡的事情是睡覺。我累了,要去睡了。」他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真是累啊!」
「兩位好眠。」他抱拳為禮,一提真氣,縱身翻掠入府,完全不理會宋襄兒和薛展鵬在他身後叫喚。
***
「啊!」連聲不斷的驚叫,打擾了楚嵐卿的睡眠。
楚嵐卿在床上輾轉反側,本能地拉起棉被塔蓋耳朵,偏偏那聲音還是穿耳而來。「是誰-!」他低咒,翻跳起來。
不管是誰,擾了他的睡眠,跟他的仇都結大了。
楚嵐卿簡單梳洗,換了身衣服,趕到前廳。就看到平時嚴肅莊重的廳堂,此時鬧哄成一團。
他放眼看去,人影雜錯,有鏢局的人,也有外面來托鏢的人。身影交疊,喊聲不斷。
「安靜,安靜!」其中最吵的就是宋襄兒了,她很大聲地叫着所有人安靜。
楚嵐卿眉峰高揚,縱身翻越至人群中,沉聲喝道:「這裏是鏢局,慌鬧尖叫,成何體統。」
四周霎時沉入靜默,那種靜默死寂而沉重,楚嵐卿立刻覺察不對。
所有人都不說話,只用着怪異的表情看他,一陣涼意從他腳底竄起。
「不要緊張,」宋襄兒端著一張很和善的臉對他。「千萬不要緊張。」
「你做了什麽事?」楚嵐卿眼神似刀,殺氣騰騰。
宋襄兒虛笑。「不要說話,不要動喔!」誇大地伸展雙手,做出安撫的動作。
楚嵐卿噤口,觀看情況不對,有一股濕冷的涼意纏着他的腳。楚嵐卿視線下移,翻開外衫。赫見一條黑蛇,蛇身上一道白紋自兩眼間竄延到尾巴。
那條蛇,正盤上他的腳,再往上的話,就到了他的……
楚嵐卿終於知道,為什麽眾目睽睽、視線全集中在他身上!
真的,真的,他這輩子真的從來沒這麽生氣過。
「所有的人把頭轉過去。」楚嵐卿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
宋襄兒不知死活地接道:「這樣就不會嚇到蛇了,這真是一個好主意……」看到楚嵐卿帶殺氣的臉,她連忙縮舌。
楚嵐卿對她勾動手指,沉聲說道:「我給你最短的時間,你用最快的速度。」
他的手指向下一指,那條蛇已經盤上他的小腿,昂動的蛇頭,正一步步地接近……不該接近的地方。
「沒問題。」宋襄兒扯上一抹笑,潛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你千萬別動喔。」她小聲地再作叮囑。
臉色難看的楚嵐卿低哼一聲,算是回答。
宋襄兒神情專註,屏息一探,縴手一扣,向後一扯。「抓到了!」她放顏燦笑,迸出眾人期待已久的三個字。
「……」眾人忍住想歡呼的衝動。
「抓到了。」楚嵐卿冷冷地重複這三個字,反手把宋襄兒拎起來。
「不要啦!」宋襄兒求饒,揮動着手腳,手中的蛇跟着張舞。
眾人很想回頭看好戲,不過誰也沒勇氣當第一個轉頭的人。
他們張大耳朵,聽得楚嵐卿說道:「宋姑娘,江湖上,從來沒人見過我對姑娘家動手,你想,你會不會是第一個人呢?」
宋襄兒小聲抗辯。「不要這樣對我嘛,我剛剛也救了你的子子孫孫啊!」
眾人憋住笑,肩膀卻忍不住顫抖抽搐。
「你還真是不知道江湖險惡啊。」楚嵐卿溫柔地說,一雙手揪緊了她的衣領。
他壓低音量,在她耳邊說話。「剛剛是誰害我的子子孫孫置於危險之處啊?」
這些人聽不清楚地說什麽,偏又沒敢直視他,只好以眼角餘光掃去。
太可怕了,楚嵐卿笑得好「溫柔」啊,那表示他正在壓抑著怒火,看來,宋襄兒凶多吉少了。
「麻煩各位讓讓。」楚嵐卿請眾人讓道,然後提着宋襄兒大步邁出。
眾人閃開一條路,眼睛還盯着楚嵐卿和宋襄兒的背影。「唉!」大伙兒異口同聲地嘆氣。讓楚嵐卿當眾出醜,宋襄兒恐怕是死定了。
***
楚嵐卿把宋襄兒扔到後花園的樹旁,沉斂着眼眸鎖着她。
宋襄兒顛了幾步,靠着樹站好身子,她試探性地瞅着他。「我是不是應該早點讓蛇咬死,這樣死相會好看一點。」
楚嵐卿俊容又沉,他是很生氣沒錯,不過,他更不喜歡聽她這麽說,這讓他覺得不安。「你先把蛇放好。」他的視線移到那尾長相邪氣的蛇身上。
「喔。」宋襄兒另一隻手從腰間抽出一枝竹管,用嘴巴把竹管上的蓋子銜開。
她把蛇頭按在竹管前,然後逐步鬆手,蛇自然地沿着竹管壁竄入。她再將蓋子蓋上,將它鎖在裏面。
確定蛇不會跑出來後,楚嵐卿才又開口:「你欠我很多個解釋。」
宋襄兒「嘿嘿」地拉開笑容。「那你想從哪個解釋開始聽起?」
楚嵐卿只得先問:「這蛇怎麽來的?」
「當然是我去抓回來的。」宋襄兒得意地抬起胸膛、拿起竹管拍指著胸口。
楚嵐卿馬上道:「你把竹管拿遠一點。」她真懂得讓他擔心!
「喔。」宋襄兒頷首,蹲低身子,把竹管放在腳下。
「再遠一點。」楚嵐卿還是不安,剛剛那蛇就是從他腳下竄上的。
「好。」宋襄兒再把竹管放遠一些。「你剛剛運氣不錯,要是那蛇給嚇到了,它就會朝你腳踝邊咬去。」
「我知道。」對着她,楚嵐卿真覺得無奈又無力。「你明知道這蛇很危險,為什麽還要招惹它?」
「因為我想研究它身上的毒嘛。」宋襄兒咕嘰碎吐。
「那有什麼好研究的?」楚嵐卿翻眼。
「有啊!」宋襄兒眼眸立刻綻放光亮。「我教你看,你一定覺得有趣的。」
楚嵐卿不說話,那意思明擺著--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宋襄兒落寞地垂下頭,絞弄自己的手指。「是啊,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覺得有趣。」她想到四川唐門,不只是為了更加精研毒術,也是想找到同伴哪。
「說來聽聽吧!」楚嵐卿靠近她。
宋襄兒唰地抬頭,張大美眸紛他。「你會覺得有趣嗎?」
「我不是覺得有趣,我只是想知道什麽東西讓你覺得有趣。」楚嵐卿坦言。
他沒有誇大話語,言詞中,卻仍有他的暖意。
「好。」宋襄兒妍笑,蹲下身來,取了地上的竹管。
楚嵐卿堆眉。「一定要把蛇放出來嗎?」
宋襄兒沉望着他,抿了抿朱唇。
楚嵐卿逸嘆,揮了揮手。「你把它抓出來吧,自己小心點。」
「好。」宋襄兒笑得燦甜,將蛇抓取出來,一手擒住它的要害,一手扳開蛇的嘴,森冷陰白的蛇牙外露。
「你小心點。」楚嵐卿真的很替她擔心。他實在不明白,這讓人反胃作惡、毛骨悚然的蛇物,為什麼能讓她眼睛發亮、神采照人。
宋襄兒盛放笑容,眼瞳里滿滿的都是楚嵐卿。「我會小心的。」她好喜歡好喜歡他,他是頭一個願意了解她的人哪。
她不是絕色麗人,但是那樣全然的目光,還是在一霎時勾動了楚嵐卿,方寸忽地迷亂,他旋即震回神思。「不要這樣看我,注意蛇啊!」
「喔。」宋襄兒收斂心神,又是一笑。「你看喔,這蛇的牙齒,大抵可分為兩類--像這種毒蛇,它的毒牙是固定的;可是另一種毒蛇,它的毒牙就不是固定的喔,那是可以活動的喲。」
楚嵐卿注意到,說起了這些事的時候,她的神色便完全不同,不再是那個容易退縮、無所適從的小姑娘。她的眼眸、她的神態,渾如深海明珠,在最暗郁冷寂處,四射光芒。
他現在才注意到,她原有攝人的輝芒啊。
宋襄兒繼續說著。「你知道嗎?那種毒牙平時彎起收在口中,攻擊的時候,會向前一挺喔。而且,不同的毒牙,毒發的癥狀並不相同喔,如果……」猛然覺察都是自己在說話,她連忙閉上嘴。
「你是不是覺得無聊了?」她的聲音,又含在嘴裏了。
楚嵐卿溫柔地笑起。「這些東西都是你自己發現的。」
「是啊。」他的鼓勵,讓宋襄兒雙瞳驀地灼爍。「而且,後來我在書上也找到一樣的說法。」
楚嵐卿認真地和她說:「你真了不起。」
宋襄兒呆住。「你說什麽?」
楚嵐卿微哂。「我說,你真了不起。」
宋襄兒看着他,眨了眨眼,眼裏忽然淌出淚水。後來,她竟坐在地上,低聲啜泣。手中的蛇被她的舉措嚇到,不安地扭動。
「怎麽了?」楚嵐卿摸不著頭緒,先是一愣,後來看到那條蛇還在扭動,只好說道。「我不阻止你哭。不過,你可不可以先把蛇放好呢?」
「嗯。」宋襄兒吸了吸鼻間的水氣,把蛇引回竹管中。做這動作當中,她的神情逐漸恢復平穩。
楚嵐卿小心地問她:「到底是怎麽了?我說錯話嗎?」
「不是。」宋襄兒搖頭,不好意思地笑起。「因為從來都沒人和我說過這種話,我覺得感動,就哭了。」
「有這麽感動嗎?」楚嵐卿有些一納悶。
「你不會明白的。我和你不同,你家世好,人又俊,又聰明,本事又高,旁人稱讚你,你是習以為常了。」宋襄兒擦着眼淚。「可是,我家不算有錢,哥哥姊姊們,年紀又比我大上許多,從來都不會有人特別注意我。我手腳笨,不懂刺繡;我反應慢,不大會應對;我長得又不特別美,連要提親的媒人,也不知道怎麼稱讚我才好,而你竟然會說我了不起,我一時激動,才會哭了。」
「傻丫頭。」楚嵐卿疼惜地為地擦拭。「你不要這樣看你自己,在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心裏就很敬佩你了。」
宋襄兒赧然一笑。「我只會抓蛇,下毒解毒,有什麼好敬佩。」
「你很勇敢的。」楚嵐卿沉沉地望着她,出自肺腑地說道。「你一個姑娘不畏道險路遙,執意去四川學藝,那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那樣的勇敢、那樣的執著、那樣的熱情,他……遠遠不及啊!這是她讓他動容之處,讓他欽佩之處,也是讓他心疼之處。
四眸凝睇,他廣闊的胸膛,肆漫開一時的情生意動。這感覺並不陌生,他與她假扮未婚夫妻時,他也曾情潮翻湧。曾經,他以為那只是錯覺。
宋襄兒心跳如擂鼓,她的呼吸紊亂,隱約覺得就要有事情發生了。她等著、等著,卻看到他的視線,忽然退縮。
他伸出手,她的心又是一跳,他卻只是笑笑地摸摸她的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的勇氣。」他沒有勇氣,若有……也許他會吻了她吧。
只是,他終究是不給人承諾的楚嵐卿,所以一直風流,所以繼續漂泊。
宋襄兒的心,在他摸她的時候,沉了下去。
一切只是她虛迷的幻覺啊!他曾說,她讓他又敬又愛,那是在她假扮他未婚妻時,他這麽說的。於今,她也許真讓他敬,卻不曾讓他愛。
收起自己的痴心妄想,宋襄兒勾動嘴角。「也許,那也不是什麽勇敢吧。」在情愛上江寧荷和朱采瑛比她勇敢多了,她們都敢於向楚嵐卿表白,可是她不敢。她與他一點也不相配,她拿什麽條件對也不好呢。
宋襄兒神思一晃,隨即拉回,恢復平時的笑容。「其實,若不好好學下毒,我這人一生中也沒什麽值得驕傲之處。」
楚嵐卿看着她,忽然笑道:「我陪你去四川吧。」他知道這趟四川之行,對她意義非凡,他想陪着她、想守着她。
宋襄兒心神再動,激動地拉住了他的手。「你要陪我去四川?!」難道,他真的對她有情?
楚嵐卿看着她交纏而來的手指,恍惚了下,才抬眸看她。他掛上浪薄的笑。「聽說,四川第一大美人,唐門的三姑娘唐婉,剛守新寡,我想去看看她,說不定,我能抱得美人歸呢!」
「是這樣啊。」宋襄兒頹軟地滑下手來。「那不用你陪了。」她咕噥地說。身子突然叫他的一句話抽空,連假扮一抹笑的力氣都無。
她不想要他陪,也不想陪他,倘若這趟四川之行,他真的抱得美人歸,那她情何以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