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小翠領着祝髮財把悉鳳扶回房間休息。小翠走後,祝髮財正要把悉鳳安置在床上的時候,便聽到有人敲門。

祝髮財走過去開門。請問你是……乍看之下,覺得這小姑娘有點眼熟,一時卻還沒認出。

小紫。悉鳳在他後面喚着小姑娘的名字。

聽悉鳳這麼叫,視發財才想起,她是佟碧若的貼身丫鬟。

悉鳳少爺。小紫手中拿着一壺東西,向他福了福。小姐擔心你酒喝多了,會犯頭疼的病,吩咐我拿醒酒湯給你。

悉鳳一笑,接過那壺醒酒湯。替我向妹子說謝謝。

小紫有些淘氣地笑了。您還要跟小姐客氣什麼呢?

悉鳳微曬。妹子是我的恩人,她的恩情,大大小小、點點滴滴,我都放在心上,每一樣都要跟她客氣的。

小紫搖頭。你說這樣見外的話,小姐聽了,可會不高興的喲。

若是在下惹惱妹子,那就請小紫姑娘,替我向她轉達這聲道歉了。悉鳳彎身,向小紫行了個大禮。

別、別、別。小紫趕緊拉住他。我看您今天是醉胡塗了,和小姐生分成這樣。我不打擾您了,您好好休息。

她是佟碧若的貼身婢女,佟碧若與悉風的種種,她是再清楚不過的人。初時,悉鳳傷得極重,處處依賴佟碧若。而後,傷勢漸好,恐是為了避嫌之故,逐漸與佟碧着維持一定距離。不過,他今天的態度,似是有些客氣得過頭了。

她只當他是需要休息,也沒多想,告辭后,逕行離開。

看着她離開,祝髮財關上門,從悉鳳手中接過醒酒湯。悉鳳少爺,我看您喝點醒酒湯后,就去休息吧。

悉風回椅子上坐着,輕輕一笑。說不上多醉,只是有些累了。

視發財與他對坐,看着他。明明是同一張臉孔,可是眼下,他們不再是青梅竹馬,而是主人奴婢的關係。

祝髮財心一絞,脫口問出:聽說您對以往的事情已經不記得了。

這……悉鳳回望他,目光深沉難解,吞吐之後,說道;忘記,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你會不記得自己本來追求什麼、喜歡什麼。

聽他這話,祝髮財界頭一酸。他忘了他喜歡過她,自然也就不再喜歡她。

這樣難堪的情境,她從沒想過,祝髮財強自忍下眼淚,擠了抹笑。像你這樣,雖是忘了一切,可是一般人想要追求的富貴生活,一般人所喜歡的嬌妻美眷,你都有了,你還會在乎你以前想追求什麼?你以前曾經喜歡過什麼……這答案對她很重要,誰知道她連問題都還沒問完,就讓一聲聲尖銳的叫喊給打斷了。

悉風仔細聽那叫聲,眉峰一鎖。那是小紫的聲音,妹子出事了。旋即沖了出去。

祝髮財趕緊跟在後頭。

***

他們趕到了佟碧若的房間,佟碧若一見了悉鳳,整個人軟癱在他懷裏。大哥……嬌弱的身軀微微發抖,嚶嚶啜泣了起來。

悉鳳柔聲哄她。別怕。別怕。

祝髮財正好撞見這幕,連忙咬緊下唇,怕心酸的情緒,就這麼崩潰傾出。

這是怎麼回事?其它人陸續趕來,佟全一進來,開口便問。

聽到佟全的聲音,佟碧若抬起頭來,淚眼汪汪地看着佟全。爹……她的心緒還很激動,只能偎在悉鳳身邊,無法將事情交代清楚。

佟全心疼地皺眉,趕緊轉問一旁的小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紫咚地跪下,她吞了下口水,說道:老爺息怒,事情是這樣的,我剛剛送醒酒湯去給悉鳳少爺,回來時,見燭火熄了,還以為小姐已經睡了。我想說巡巡小姐的被子有沒有蓋好,一打開門,竟然有個人撞了出來,接着小姐便滾到床下,我才知道發生事情了。

她拍拍胸口,還是餘悸猶存。

這麼嚇人啊!趕進來的佟濟仁,聽了這事,也皺起了眉頭。

佟全一把抓拉起小紫。我白養你了,這樣照顧小姐。

爹。佟碧若趕緊喚道。您別怪小紫,事情發生得突然,她和我一樣都被嚇壞了。她娉弱無助地倚着悉鳳,此刻,若不是靠着他,她只怕連站都站不穩。

悉風輕聲問道:事情的經過到底是如何,你能說嗎?

佟碧若仰盼着他,點點頭。嗯。

見他們兩人這樣親昵,祝髮財伸手環住自己的身體。

佟碧若怯怯地說:可能是喝了些酒吧。這麼坐着、坐着,頭便重了起來。我枕在床邊,輕輕閉上眼睛。隱約中聽到有人進來。我以為是小紫,正要張眼時,那人便吹熄了蠟燭。我才叫了小紫的名,那人就衝上來,捂了我的嘴。說著,她身子發顫,瑟縮了下。

悉鳳擁住她。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聽他這麼說,她才止住的淚,又奔了出來,倚在他懷裏哭泣。

佟全惡罵:他媽的,這王八這麼大膽,竟跑到我女兒房間。來人啊,來人啊!顧房守門的,全他媽的,給我滾過來!他嚷聲大喚。

窩縮在門外的家丁,只得硬着頭皮進來,才進門,個個臉上都挨了佟全的耳刮子。他媽的,怎麼守門的?

伯父。悉鳳說道。您要不要讓他們再去巡巡,說不定那賊人還在宅子裏。最好是能將他抓住,免得多生事端。我想今晚就由我守在妹子門外,以防萬一。

我也幫忙守着。祝髮財突然出聲。

你?佟全打量着他。

視發財趕緊說:老爺,我練過拳腳功夫,雖是只有幾套,總是多少派得上用場。她想藉著機會,陪在悉鳳身邊。

佟濟仁清清喉嚨。我這侄女要是不嫌棄的話,我也一起來幫忙。

不麻煩叔叔了。佟全還沒說話,佟碧若就一口回絕他。不知怎的,她不大喜歡他打量在她身上的目光,若是他陪着,她只怕會更緊張。

聽她這麼說,佟濟仁尷尬地露出笑。

佟全說道:濟仁,你是來作客的,沒道理讓你操心。這件事情,就讓他們小輩處理就好。

他過去拍拍悉風的肩膀。有你守着碧若,我就放心了。

悉鳳微勾唇。這是我應該做的。

佟全點頭,轉向祝髮財吩咐道:你好好做,以後我會提拔你的。

祝髮財牽動嘴角,扯了抹笑,彎腰作揖。謝謝老爺。。

佟全轉頭,指使道:好了,都出去了。誰能把那傢伙抓出來,我另有打賞。

一群人領了命,跟着佟全出去,屋內只剩佟碧若和悉鳳等四人。

悉鳳把佟碧若安在床上。妹子,我看叫小紫今晚留在房內陪你好了,我人就在外頭守着,有事叫我一聲。

大哥……佟碧若拉住悉風的袖子,水眸定凝,欲言又止。

小紫在一旁看了,接口道:少爺,我們家小姐真的嚇壞了,您就不能留下來陪她嗎?

悉鳳溫笑。我在外頭守着,不也一樣?

小紫嘟嘴。當然不一樣了。

悉鳳看了小紫一眼。這麼晚了,我還是不要待在妹子房間比較好。

喲!小紫脫口說道:您受傷時,我們家小姐照顧您的時候,可沒避過什麼孤男寡女的嫌,更何況,我也沒說只留您和小姐在房間……好了。佟碧若出言輕斥。大哥有他的打算,你不要為難他了。她縮起手把被子拉上。

悉鳳隔着被子拍拍她的手。你安心地睡。

嗯。佟碧若柔順地點頭。

悉鳳和她交換笑容,招呼祝髮財走出去。兩人才跨出去,小紫便砰地將門關上,還故意大聲地指責悉鳳不懂變竅,佟碧若說了她幾句,她才停了口。

裏面靜了,站在外頭的悉鳳和祝髮財才將視線收回,看了彼此一眼。

今晚可能不能睡了。悉鳳先說。

祝髮財瞅着他。我想也是。其實,就算今晚讓她睡,她恐怕也睡不着。

悉鳳比了個請的動作。要不,我們就坐着聊天,也算提振精神,打發時間。

嗯。祝髮財就地坐下,心裏也是想和他聊聊的。

兩人都有談話的打算,卻彼此沉默了下,最後悉鳳問道:我們先前談到哪兒了?

祝髮財沉沉地望着他。

先前,她本想問他--現在的他,一切都有了,還會在乎過往的種種嗎?

方才,她在一旁悄悄觀看一切種種,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他現在是大戶人家中意的乘龍快婿,未來岳父對他極是器重期望,未來妻子嬌美柔善,人生如此,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現在,她根本沒有必要告訴他過往的種種,說了只是徒增他的為難,和她自己的難堪。

祝髮財斂起眸光,投向寥落的星空,微牽起嘴角。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話,沒什麼必要記得的。

悉鳳看着他,有些話就要從胸口脫出的時候。祝……門突然嘎地開了,打斷了他的話。小紫拿着兩件外衣,走了出來。小姐說,你們兩個在外頭守着,容易着了風寒,要我拿衣服給你們披着。

謝謝。悉鳳和祝髮財接過外衣,同聲稱謝。

不客氣。小紫又繃著臉肥門給關上。

兩人交換了眼神,聳肩輕笑。祝髮財說道:你剛要和我說什麼嗎?

悉鳳看着裏面未熄的燈火,輕輕一笑。以後再說吧。

祝髮財容色壓沉,低低地說:也許沒什麼以後了。

悉鳳聽不真切,眉頭皺了下,再問了他一句:你說什麼?

沒什麼。祝髮財看着他,看着那張相同的臉,勾起一抹笑。我想起以前有人和我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我是個只會說不要的人,卻不明白自己要什麼。那時,我還沒徹底明白他的話,現在我真的懂了。

悉鳳凝眉。什麼意思?

祝髮財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笑了。終於知道該怎麼在悉鳳面前談鄭恭喜了。你認不認識一種人,像大樹一樣的人?

什麼意思?悉鳳看他的眼神,充滿困惑不解,還有一點不安。

祝髮財笑着。我認識一個人,他就像房子前面的大樹一樣。大樹在的時候,你天天都抱怨着要掃落葉。有一大,那棵樹不見了,日頭直曬的時候,才會想起,原來以前天天都在這兒乘涼的,這時候才會知道那棵樹的好處。

悉鳳的笑容里多了興味。那棵大樹,和你說的要不要,有什麼關係?

看着悉鳳,祝髮財坦白地說:那棵大樹,是我心裏頭喜歡的人。可是我的性子拗得很,人家一天到晚在說我們倆的親事,可我就不喜歡順着別人的安排,硬是嚷着說不要他。

聽他這麼說,悉鳳滿放笑容。

祝髮財陷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注意到他笑容里的古怪,只是繼續地說:我現在才真正明白,那時候可以這樣說不要,其實是一種吃定他的耍賴和任性。雖然我嘴上說不要,可我心頭知道那人會一直等我的,只要我一點頭,他就會娶……想起自己還是一身男裝,趕快改了口道:就會和我在一起了。

那你現在願意點頭了?悉鳳湊上他,笑問着他。

他猛地以那樣的笑顏湊近,害她心頭漏了拍!那一刻,她竟以為是鄭恭喜在和她說話,而不是悉鳳。

祝髮財眨了眨眼,定回神思。

方才那只是她的痴盼,悉鳳就是悉鳳,回不到她的鄭恭喜,想到這裏,她的心又沉了。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我願不願意點頭,他已經不見了,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

你會找到他的。悉鳳很篤定地說。

你知道嗎?祝髮財輕笑。他曾說過,我們倆的心是綁在一起的,我一定找得到他,那時我還笑他,可後來我卻希望真是如此,只是拴住我們兩個的線,已經斷了。

拴住彼此的是回憶,如今沒有這層記憶,曾經相依的感情,變得不可依憑。曾經相親的兩人,而今如同陌路。

悉鳳不發一言地握住他的手。

祝髮財疑惑地看着他。悉鳳少爺……聽到他叫他悉鳳少爺時,他咬緊了牙,吞回想說的話。

他很想告訴他,他不是悉鳳。這半年來,他斷斷續續地憶起他叫鄭恭喜,有個喜歡的姑娘,叫做祝髮財。

只是他憶起的太晚,他人已在佟府,而且被視為未來女婿。

他實在很難和佟全開口,說他要留在這裏等祝髮財來找他。他也很難啟齒,說他要借佟全身上的藏寶圖一觀。

左右為難之下,他只得權且在這裏住下,等祝髮財來的時候再和她商量。而見到祝髮財的時候,他原來想要托出實情,只是苦無機會好好詳述,而今又在佟碧若房前,更不適合說明。

原先,他是想借這機會聽聽祝髮財的近況,哪裏曉得祝髮財以為他失憶,就把心中的話全盤說出。

這下子,他怕貿然相認,會解釋不清反而叫視發財誤會,以為他是故意在套她的話,讓她說出心意。他深知視發財,性子高傲好強,若是惱羞成怒,恐怕會讓事情更難處理。

祝髮財見他不語,眉頭緊皺了起來。悉鳳少爺,您想說什麼呢?

悉鳳回神,勾了抹笑。我一定會幫你找到那個人,牽回那條線的。他保證,這是他現在能先給的。

祝髮財一笑。只當他是好心,不曉得他有這麼多層轉折的心思。謝謝你。她把手收回來,不想再戀着他,戀着這張臉。

兩人各懷心事,雖是並肩坐着,卻不再交談。

彼此一夜無語,默默地看着天色大白,東方日出。

***

悉鳳一夜未睡,次日一早,傅全來找他,命下人換班,便將他趕去補眠。

折騰了一個晚上,他一睡便到下午才起床。

叩!叩!佟全正好到房裏來找他。悉風,起床了嗎?

伯父。他連忙去開門。

昨晚辛苦你了。佟全露出和善的笑容。

那是我應當做的。悉鳳請佟全入內坐着,為他添上一杯茶。

看他倒茶,佟全說道:你身邊實在該有個人伺候着。

悉鳳一笑,本來想如往常一樣推辭,突然靈光一現。昨晚那個祝髮財,手腳伶俐得很,我想留她在我身邊。

佟全喝了口茶。你說的太晚,那人已經走了。

悉鳳才要拿起的杯子倏地滑下來,整個人愣坐在椅子上。走了?

佟全皺起眉頭,端扶起倒在桌上的杯子。你要是想要個下人的話,我另外找給你就是了。

不!她是沒得代替的。悉鳳霍地起身。我要去找她。話才說完,人便往外飛衝出去。

悉鳳。佟全急急抓住他,滿臉疑惑。怎麼這麼緊張呢?有什麼理由非得找'他'不可呢?

悉風看着他,坦言說出:她是我喜歡的人。

佟全探上他的額頭。你是燒壞腦子嗎?說這什麼話啊!不見他發燒,佟全心頭更緊張,趕緊喊道:來人啊!快給悉鳳少爺……悉鳳握住他的手,截了他的話。佟老爺,我不是什麼悉風少爺,悉鳳是小姐給的名字,我本來的名字不是這樣,我叫鄭恭喜。

啊?!佟全大吃一驚。你想起了你的名字?什麼時候想起的?怎麼都沒說呢?

鄭恭喜鬆開手,跪了下來。佟老爺,這事情有些複雜,我只能簡單和您稟告。他跪下來,從找到藏寶閣的那天說起。

聽完他說的話,佟全獃獃地坐下,啪啪地說道:沒想到大綱死了。那時將藏寶圖交給鄭恭喜的老人叫做佟大綱,正是與佟全自小長大的好友。

鄭恭喜在酒宴上聽過大綱這名字,再聽佟全提出,他眉峰一緊,約略猜到幾分,卻不再追問事情始末,只是說:我並不知道那位老丈與老爺是怎樣的關係,所以才不敢貿然說出這番原委。我怕老爺以為我是別有所圖,故意欺騙小姐,混進價府。隱瞞老爺這麼久,我心頭也過意不去,還請老爺原諒。

佟全拉回神思,問道,你之前一直沒說,為什麼現在又說了?

鄭恭喜坦言:我剛剛和老爺提到,我有個青梅竹馬,陪同我來江寧。在路上因為碰到盜匪而失散。這位青梅竹馬的姑娘,就是祝髮財,她更改男裝,進入傳府,當然是為了找我。她可能誤會我與小姐的關係,才會離開。她是我所喜歡的姑娘,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去找她的。不過,佟老爺對我有救命的恩德,我總不能不告而別。

說完,他略地磕頭,端正容色說道:老爺與小姐恩情,在下銘感五內,若有機會,當報大恩。

語畢,他站起來,再作一個揖,轉身離開。

他開了門,就聽到佟全的聲音。站住。

老爺還有什麼吩咐嗎?他回頭,有禮地問。

佟全望着他。你要是肯留下來的話,一切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甚至我可以將那半張地圖給你。唯一的條件,就是你要忘了那個祝髮財,專心一志地對待碧若。

鄭恭喜一笑。老爺,我想是我沒說清楚,才會讓您誤會。我願意拋下一切,但不能失去自己所喜歡的人,若失去祝髮財,那對我而言,就是一無所有了。

之前,他有許多顧忌、許多遲疑,才會錯過和祝髮財解釋的機會;而今,他不能讓錯誤再犯第二次,因為,那代價是一生孤寂,他付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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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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