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一早,樹林中。
荊英得知自己竟遭史絳霄襲擊,怒氣陡生,俊容刷白,不發一語地步上回“武當山”的路。
史絳霄兩手撐開,擋在他的前面。“兄弟……”她苦苦喚他。
荊英冷然地打斷她的話。“史姑娘莫叫得如此親近,在下無福消受。”他修養極佳,從來不曾對人出過惡口,可是此時卻壓不住胸中一團怒火。
他竟然被偷襲了!被她偷襲、被他所欣賞的她偷襲、被他所信任的她偷襲。他讓誰偷襲都好,就是不該是她。
“我知道你氣我,你就是要打我罵我,我都認了。可算我求你了,兄弟,千萬別這時候回‘武當山’。”史絳霄這輩子,從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荊英知道史絳霄的態度,已經是委屈再三了,可是他還是很難釋懷,只能甩過頭,狠狠地吐出一口胸中鬱悶的氣,待胸前起伏不再這樣劇烈,才用了較平穩的語氣問道:“你何苦呢?”
“你不忍見我被關受苦,我又如何能見你為我受罰呢?我只是想,這時候那玉虛……‘玉虛真人’,火氣正大,你要是現在回去受罰,吃的苦處,必然不少。倒不如和我在山下多窩一段日子,待他火氣已消,再回山上,才不至於多受冤枉的皮肉之苦。”史絳霄是真心為他考量,才會決意出手的。
看她說得誠摯,荊英實在不忍再與她動怒,只是她採用的手段,確實是利用了他對她的信任,這一點讓他無法不耿耿於懷。
“你實在不該為我擅作主張。不論是什麼樣的責罰,那都是我甘心領受,也是我應當承受的。況且我們是朋友。是兄弟,有事情你應該開誠佈公與我商議才是。”荊英自制力極好,即便胸中猶有悶氣,他仍是以平緩的語氣敘述完這樣一句話。
“我若是開口問你,你會和我一同下山,避開你師父的責罰嗎?”史絳霄巴巴地看着他。
荊英納看她的眼光,最終還是堅定地說道:“不會。”
“那就是了。”史絳霄噘嘴,低下了頭。
這件事情的問題又回到原點,兩人僵在那裏,彼此不發一語,氣氛更轉凝滯。史絳霄抬眸翻覷他一眼,瞅見他繃緊的俊容,差一點便要跟他說,既然這樣不開心,那他就回山上,去受他師父的罰,去做他該做的好弟子。不過,史絳霄終究還是沒這麼說。唉,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他回山上受罰。
荊英心裏其實也有掙扎。他可以一如往常溫整容顏,和顏悅色地謝謝她為他費心,在表明既定的心意后,揮手告別;可是,一想到這話出口之後,她定然會失望,他竟生了幾分矛盾。
就在兩人都是沉默不言的時候,樹林另一頭隱隱傳來哭泣的聲音。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隔了半晌,同聲說道:“我看……”
話一出口,兩人都笑了。
史絳霄神情緩了許多,輕拍荊英的肩耪。“兄弟,咱們先去看看怎麼回事吧。”
“嗯。”荊英點頭,與她同往哭聲處覓去。
到了樹林的另外一頭,兩人只見到一名老婦人,蓬頭垢面,半伏在地上,失聲嚎哭。
“這位婆婆你怎麼了?”史絳霄低身問她。
老婦淚眼看着史絳霄,見她有如天仙美人,卻是一身狼狽;再看一旁的荊英,玉樹臨風,卻是一身道袍。一時搞不清楚自己遇到的兩人,是怎樣的人物。因此也只是將嚎哭轉為抽搐,並不言語。
荊英也低下身子,柔聲說道:“婆婆,我們不是壞人,您別擔心,要是您有什麼委屈,說給我們兩個聽,我們能做到的話,一定想辦法為您解決。”
荊英的聲音有着安撫人心的溫柔。老婦一聽他這麼說,抹去眼淚鼻涕。“您真的能幫我嗎?”
史絳霄拍拍胸脯。“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搞不下來,湖面的月亮我撈不起來之外,沒有什麼事情難得倒我的。”
荊英側看着她,逸了抹笑。史絳霄就是史絳霄,說起話來大言不慚,說起話來豪氣萬千,讓人又覺可愛,又覺敬佩。
感受到他含笑的目光,史絳霄睇了他一眼,臉上隱浮過一抹紅,朗聲說道:“我說真的。”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向來並不容易窘然,可是在他面前,她好像就是容易泛紅。
老婦聽史絳霄這麼精神的一喊,稍是愣了下。
荊英溫展笑顏,附和着史絳霄的話。“嗯,婆婆,我想我們應該幫得上忙才是,您不妨把苦處告訴我們。”
“喔。”老婦回神點頭,將情形說給他們聽。“是這樣的,老身守寡守得早,身邊只有阿綉這麼一個女兒,平常我和阿綉就在客棧中唱點小曲、討點賞錢過活。昨兒個,客棧中不知怎麼來了個凶神惡煞,我聽他手下的人叫他福公子,哪裏知道這個……”說著,老婦語又哽咽。
從她的反應與態度,荊英約莫可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便替她接口說道:“婆婆,他搶了你家閨女嗎?”
“嗯。”婆婆點頭。“他拿了三十兩來,說是要做阿繡的聘禮。”
“豈有此理!”史絳霄掀眉。“婆婆,是哪家客棧?您告訴我,我替您把閨女給帶回來。”
婆婆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不過還是說出客棧的名字。“是‘高升客棧’。”
史絳霄拉起老婦的手,拍着她的手背。“婆婆,您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來。”
“等等。”荊英突然出口,喚住史絳霄。
“怎麼?”史絳霄看着他。
荊英一笑。“我看由我送婆婆回她住的地方,然後再去客棧和你會合吧。”
史絳霄大喜。“那你暫時就不回山上了?”
看他這樣開心,荊英釋出一抹笑,輕輕點了頭。
史絳霄開心地搭住荊英的肩頭。“那好,我這就先去客棧。”她看着他的眸,接到他眼中遞來的關懷,心中又暖,再度展顏。“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留幾個人給你教訓。”收了視線后,她站了起來就要離去。
老婦看她要走,急急地捉住她的手。“姑娘。”她從懷裏掏出一袋銀子。“這是那個福公子給我的銀子,我半分不要,全交給您,求您替我討回……討回我的阿綉啊……”想到女兒,老婦又是涕淚縱橫,雙膝順勢跪了下來,直給史絳霄磕頭。“阿綉,就求您救她了。”
“婆婆,您快別這樣。”史絳霄把她拉起來。“您只管把那三十兩銀子留下來,我照樣把阿綉姑娘救出來。”
荊英也在一旁勸說:“婆婆,救人如救火,您要謝她,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就讓她先去救阿綉姑娘吧。”
聽荊英這麼說名婦覺得有理,便在荊英的挽扶下,好好站定。
“婆婆,等我好消息。”史絳霄拋下一抹笑,縱身而去。
好一會兒。老婦才驚呼出口。“天啊,那姑娘怎麼飛得這樣快。難道我這是遇到神仙了嗎?”
荊英看着史絳霄的背影笑出。“差不多了。”
莫怪這老婦怔愣,他第一次見她,在心中也是一樣的嘆服。只是他驚嘆的,是她一腔豪氣傲紅塵。欽服的,是她一任真性藐世間。她是留痕的飛鴻,縱使只是一瞥,烙上人心頭的影,都是永難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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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絳霄趕到“高升客棧”時,竟見門口貼了張“喜”字,幾分像是辦喜事的樣子,不過客棧內動無半個客人。
她稍微想了下,便直直走了進去。
“姑娘。”掌柜見這麼個貌美的女子入店,趕緊趨步過來。“我們這兒讓人包下了,姑娘想要吃喝的話,還是到別間店去吧。”他一邊說,一邊還同她使眼色,要她快走。
史絳霄見掌柜看上去是一片好意,笑問道:“包下這裏的,可是一位叫福公子的人嗎?”
“啊!”掌柜有些訝異。“您認識那個福公子?”
史絳霄不答反問:“他要娶的,可是一位阿綉姑娘?”
掌柜更奇了。“姑娘,你怎麼連這也知道?”
“那就沒錯了。”史絳霄一笑。“跟那福公子說,他姑奶奶來見他,叫他把他媳婦給我帶出來。”步伐一邁,逕自走入內,選定了位子之後,大刺刺地坐下。
“哎呀!”掌柜攔她不及,快步地在她後面跟着。“我說姑娘,您別開玩笑了。我不知道您是什麼來歷,不過,這個福公子真的不好惹,連官府的人都任他差遣哪……”
“噓。”史絳霄比了個手勢,讓他噤聲。她傾耳一聽,二樓處傳來年輕女子的啜泣聲。“阿綉姑娘在二樓的房間?”她順口問。
掌柜很自然地點頭,回神一想不對,還想再勸史絳霄的時候,史絳霄早他一步說道:“謝了。”縱身一躍,一抹紅影,輕易地騰上二樓。
“哇。”掌柜愣了下,大聲叫道。“姑娘。”趕緊從樓梯口跑上去。
史絳霄朝聽到啜泣聲的房間一踢,門砰地打開。
“啊。”裏面好幾個姑娘看她突然闖入,駭了一跳,尖叫出聲。
史絳霄一看,那幾個姑娘都是小婢女的打扮。再一瞧,裏面一個哭花了臉的女子獃獃地望着她。史絳霄勾了抹笑。“你是阿綉姑娘嗎?”
“我是,請問您是……”女子遲疑地瞅着她。
“我是你娘叫我來的。”史絳霄直朝着她走,一伸手就把她拉起。
史絳霄堵了她們的話。“我不想為難你們,你們讓開吧。”
那些小婢女面面相覷,也不知怎辦才好,忽然間有人見史繹霄抽出長鞭,連忙喊出。史絳霄一揚鞭,刷地一下,像是一聲平地起了聲響雷。小姑娘們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聲不斷。“啊——”當場急急地奔了出去。
一片混亂中,史絳霄面不改色拉着一手還捂着耳朵的阿綉走人。
才出門口,就讓幾個趕過來的大漢擋了她的路。“哪來的姑娘,敢在這裏撒野?”一名身材福態的男子從大漢中走了出來。
阿綉一看到他,直打哆嗦,躲在史絳霄背後。
史絳霄揚唇。“我是你的姑奶奶,你不認得了嗎?”
那名男子便是福公子。他看着史絳霄,嘿嘿地露出淫笑。“我倒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冒出了個這麼標緻的姑奶奶?”
說著,不規矩的手,就這麼伸了出去。
“沒錯,我當然不是你姑奶奶了。”史絳霄眉一揚,鞭一抽。“我哪裏有你這不肖子孫。”啪地一下,朝福公子手上這麼一打。
福公子疼得直哀嚎。“哎呀呀!”他手痛得像是被火燒了一般。
“找死!”其他大漢見福公子被打,紛紛掄起拳頭,朝史絳霄身上招呼。
史絳霄護着阿綉,揚開手上的鞭子,長鞭一閃,快疾如閃電,凜冽似寒風,一點也不含糊。
就在這時,底下傳出荊英的聲音。“史姑娘,不是說要留幾個給我嗎?”荊英不知何時,已經換下道服,着上一身白衣。
“好。”史絳霄看着他,露出了笑。“兄弟,就看你的了。”她一手攬住阿繡的柳腰,一手支着欄杆,翻身而下。
荊英則是躍身,向二樓騰飛,兩人在凌空交會處,互擊手掌。“啪”的響聲中,兩人交換了笑容。
阿綉則是嚇得心口都快跳出來,她一落地,臉都變白。
史絳霄看着她,一笑。“阿綉姑娘,你喝不喝酒?”
阿綉搖頭,驚魂未甫地看着她。“做什麼?”
“壓驚啊!”史絳霄綻笑,朝窩躲在二樓一角的掌柜招呼。“掌柜來壺好酒。”
掌柜在樓上看荊英和幾名大漢,拳腳交錯,嚇得發抖,直向史絳霄嚷喚。“姑奶奶,求您行行好,二樓的地板都快讓爺幾個給折了,您幫我勸勸他們吧。”
史絳霄笑道:“掌柜,你快下來吧,否則地板塌了,你可要一併摔下了。”
荊英聽他們來回說話,展顏一笑。“嫌樓上人多是嗎?”
說著,他拳一出,一招掠翻一人。轉眼間,四名大漢,一人接着一人,伴着一聲聲的哀呼,咻咻咻地摔向樓下。
以荊英這樣武林高手而言,一連翻掉四人,本沒什麼奇特之處,可是巧妙就巧妙在他摔人的時間與落點掌握的精確。只見前一個人正要摔出去的時候,后一個人就緊接在他旁邊。那前一個人為了避免掉疼,順手攀住另一個人的腿,而最後一個人無處可攀,只得兩手抓住欄杆。頃刻間,那四名大漢就這樣被卡在一、二樓中間,有如掛香腸一般,一個個的弔掛。
荊英所使的力道與手法,堪說是妙不可言,史絳霄忍不住大聲喝采。“好啊!”
她鞭一抽直接從櫃枱處,卷了一壺酒過來。開了酒,便就口灌下。
阿綉見她這樣喝法,忍不住問她:“你也要壓驚嗎?”
史絳霄朗聲笑出。“不,這是助興。”放下酒壺,對着二樓的福公子喊道。“那個福公子,下來吧。”
那福公子看這兩人功夫深不可測,腿都嚇軟了,愣愣地與一臉笑容的荊英對望。
荊英比了個手勢。“請。”言語還是一貫溫和,也不逼他。
史絳霄一笑,在樓下繼續喊着。“福公子,難道你是想和你手下的人,用一樣的方法下樓嗎?”
只見那欄杆承不住四人的重量,啪地一聲,傾了下去。木板霎時嘎嘎作響。那手抓欄杆的人,再也握不住欄杆,咚地摔下。砰砰砰的幾聲,四名大漢連環摔下。“哎呀呀!”躺在地上哀呼不止。
福公子見狀,咽了下口水。“我自己下去。”咬牙拔腿,連跑帶滾地下樓。
掌柜趕緊跟着他下樓,一見到史絳霄便哭訴道:“姑奶奶,我這店算是讓您給拆了。”
“是嗎?”史線霄對着福公子勾動手指頭。“你說這店是讓我給拆的嗎?”
“不是,不是。”那福公子倒是個聰明人,不但連忙搖頭,還主動掏出銀兩交給掌柜。“這店算是我拆的,該賠多少你就拿多少吧。”
掌柜轉憂為笑,一笑之後,又趕緊變為愁容。“福公子啊,我是不敢跟您計較,只是我是小本經營啊。”
福公子揮手。“拿走,拿走,多的不用找了。”
“挺懂事的嘛。”史絳霄和和氣氣地招福公子過來。“既然你是明白人,我想和你用講的,應該就可以了吧。”
“是、是。”福公子嘴角抽搐,慢慢地移向史絳霄。
史絳霄眉一皺。“我沒多少時間,你走快一點。”
荊英緩步走下,正見史絳霄戲弄那福公子,不住搖頭逸笑。史絳霄這樣的性格,雖說是交友多,怕是樹敵也不少。她能平安的活到現在,算是托天鴻福了。
福公子趨步到史絳霄身邊,低下頭。等她差遣。
“別怕。”史絳霄拿了二十兩放在他手上。“你娶阿綉姑娘的錢,我已經還你了。從此之後,阿綉姑娘就是自由之身,你別再打擾她,明白了嗎?”
福公子掂掂手上的銀兩,再看看史絳霄,只能點頭。
荊英走到史絳霄身邊。“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我們就走吧。”
“嗯。”史絳霄丟了錠碎銀給掌柜的。“這是我的酒錢,甭找了。”
兩人偕同阿綉正要離去時,門口突然來了群差役團團圍住。原來是先前逃散的姑娘,因為驚恐,所以去報官了。
“哪裏來的狂徒?竟敢在我的轄地鬧事。”縣太爺在差役的護衛下,走了出來,他手指着荊英等人,對其怒叱。
一轉眼又巴到福公子身邊,輕聲細語地問道:“福公子,您沒受到驚嚇吧。”
福公子往他的腦袋,就是這麼一敲。“你看我這有沒有受到驚嚇啊!”
剛剛癱在地上幾名大漢,見後盾來了,一站起來,就往他們公子後面站。
史絳霄看到官府的人,用肘拐了下荊英。“我來處理就是了,你先帶着阿綉姑娘走吧。”她見事態擴大,不想將荊英一同拖下。
荊英哪裏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一展笑顏。“我們一起帶着阿綉姑娘走,不是更好嗎?”
“哎呀,你不懂我的意思嗎?”史絳霄皺眉,誤以為他沒有衡量厲害,只得與他明說。“所謂民不與官斗。我是刁民不怕惡官,你可不同了。”她壓低聲量。“你‘武當派’還在這縣的轄地內,往後出人,說不定還會遇上這狗官,你自然不宜與他為敵,我這麼說,你可明白了?”
荊英放開笑容,溫溫地說:“我就是懂你的意思,才更不能丟下你一人。”她為他的着想,他是盈懷在心頭的。他慢慢看出她豪爽的性情中,藏伏着令人窩暖的體貼。
史絳霄聽他那句話,心中突地翻了股暖出來。那一霎時,她明了自己不只是被了解,而且是受呵護。她抬眸看他,一笑。“我應付得來的。”
荊英以笑容回應。“我留下來不是因為你應付不來。而是因為我們是朋友,自相交那天就是禍福與共了。”
“好兄弟。”史絳霄心神又動,朗聲道。“沖你這句話,今天我們就教訓得這狗官,跪地求饒。”
“大膽刁民。”縣太爺眉頭一豎,大聲喝道。“我看你們還是速速就擒,省得一會兒多受皮肉之苦。”
史絳霄鞭一揚。“那要看你拿什麼本事抓我們了。”
荊英握了她的手,要她勿躁急,淡淡地探問:“殺頭也要安個罪名,敢問老爺,我們是犯了何條律令?”
“你們……”縣太爺支吾了半晌,看着福公子。
福公子一清喉嚨說道:“縣老爺,光天化日之下,這兩人強搶我的小妾,還打傷了我的人,請你重重治罪。”
荊英輕曬。“阿綉姑娘連門都未過,怎麼會是他的小妾?”
縣太爺啞口無言,再看了福公子一眼。福公子翻了縣太爺一記白眼,對着荊英說道:“我可是已經下聘了。”
史絳霄冷哼一聲。“你只是丟了三十兩給人家的娘,竟敢說是下聘了。”
福公子緊抓着史絳霄這句話說道:“縣老爺你聽,他們也承認我給了三十兩了。”
“別說那三十兩,我早已還你了。就是沒還你,也不能由着你拿錢買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有錢了不起是嗎?”史絳霄突然從懷裏掏出銀袋,扔給了福公子。
福公子本能接下。
史絳霄一笑。“那裏少說也有五十兩,買你的那話兒的。”
福公子一駭,趕緊拋下銀袋。“開玩笑,這怎麼能賣?”
荊英蕪爾,看着史絳霄輕輕搖頭。“你啊……”史絳霄對他咧了個笑。
荊英收了含笑的視線,他已明白史絳霄何以會出那驚人之語,是故揚聲說道:“縣太爺,福公子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有些東西不是出了錢就能賣。阿綉姑娘她娘不願結這門親事,強要下聘也是沒有用的。”
“老太爺,”史絳霄接口。“我們可是跟你說理了,你要不聽的話,我只好直接動手了。”
“無知刁民。”縣大爺見無法可抓,無理可說,索性將厲害說了出來。“你們當這福公子是何人?他可是宮內大總管的義子。不說別的,就憑你們今天得罪了他,就別想走出這裏。”
荊英嘴角一揚。“原來是閹賊的走狗,怪不得這樣囂張。”他的語態不算嚴厲,但已經是難得的不悅了。
“好兄弟。”史絳霄搭上他的肩。“這些人做惡多端,我們也就不用客氣了。”
“好。”荊英話出劍飛,縱身直探縣太爺。
史絳霄一手環護住阿綉,一手揚鞭,二話不說,對準的便是福公子。
差役和幾名大漢趕緊護住縣太爺和福公子。
見他們開打,掌柜的趕緊跑到櫃枱後面,害怕地躲了進去。
荊英手上三尺青鋒,有如神龍脫出,眾人與他雖是刀劍往來,卻遠遠不是對手。刀光劍影中,他們胸前一涼,衣服從他們鼻樑下端直直地被勾了一道,那劍鋒再深一寸,他們就讓人劈成兩段。
縣大爺嚇得直往桌子底下躲去,荊英飛身,朝桌上一劍劈砍,桌子被分為二,砰地向兩邊倒去。縣太爺還在哆嗦中,頂上忽空。原來是頭上的烏紗帽在荊英劍鋒轉折間,就已經被挑了去。
差役一看情勢不對,揪了衣服落荒而逃。福公子想趁亂走避,腰上卻讓史絳霄的鞭子纏上。史絳霄一抽揚,那福公子圓滾的身子,往空中一拋,劃了個弧度后,直直地壓在縣太爺身上。
“啊!”縣太爺閃避不及,痛呼出口。
荊英把烏紗帽丟到縣太爺面前,溫和地問他:“你要留人頭,還是留這頂帽子?”
“兄弟。”史絳霄嘖了一聲,縱身到他旁邊。“真看不出來哪,該下手時,你還比我有魄力。”說著,她豎起了大拇指。
荊英看着她,逸出笑容。“所謂姑息足以養奸,養虎必招後患。因此斬草除根,除惡務盡。眼睛放亮了,查了清楚明白,手就不用軟了。”
聽他這麼說,縣太爺和福公子趕緊磕頭求饒。“饒命啊,大爺。”他們原以為那女子看來難惹,怎知這貌似溫和的男子,才是索命的閻王。一時刻,兩人可以說嚇得魂飛魄散,心神散亂。
“饒你們的命要做什麼呢?”荊英笑問。
兩人還沒會意過來荊英的意思,只能面面覷。
史絳霄是何等聰敏的女子,她已然可猜出荊英幾分心意,笑看着他。“兄弟,不能留他們啊,留着他們只是讓這兩人為非作歹,魚肉鄉民。”
“不!不!不!”兩人趕緊搶呼。“只要大爺肯饒命,我們兩人必定痛改前非,往後造橋鋪路,放米賑災,什麼壞事也不敢做了。”為了取信荊英,兩人還跪下來,將手舉起。當著他和史絳霄的面前發誓。
“是這樣嗎?”荊英沉吟,忽然屈膝一蹲。“看好了。”
“看什麼呢?”兩人害怕地看着荊英的面孔。
荊英一笑,比着他的臉。“看好我這張臉。”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看來溫和無害。
兩人勉強拉了笑容。“大爺,這是要做什麼呢?”
荊英沉聲。“若不遵照你們的誓言而行,你們倆死前見到的,就會是我這張臉。”他是在威脅他們,他隨時會去要了兩人的命。
兩人背脊一涼,打了個冷顫。
“借我。”史絳霄一旁看了有趣,借了荊英的劍,以冰冽的劍鋒,輕輕碰過兩人的脖子,嚇得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史絳霄忽然端正容色。“聽好,你們倆的腦袋都只是暫寄在脖子上頭的。要讓我再聽到你們仗勢欺人的事情……”劍鋒一深,兩人的脖子立刻流出濕粘濃稠的鮮血。
荊英臉色略變,看着史終霄。他知道史絳霄必有她的分寸,不過,同時也意識到史絳霄是個愛恨分明、言出必行的人。她有着尋常女子沒有的豪氣,同樣也隱了股戾氣,倘若有一天真惱怒了她,她才絕對是個不手軟的人。
史絳霄收劍,在兩人的衣服上抹去劍上的血痕,將劍匿回荊英的劍鞘中。
荊英站了起來,冷冷一聲。“滾!”
兩人連滾帶爬地離開,一旁的阿綉面色還殘着幾分懼怕,不停地磕頭,連聲向兩人稱謝。“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荊英攙起她。“回去吧,你娘在等你呢!我相信經過這番教訓,他們絕對不敢為難你了。”
“謝謝。”阿綉點了頭之後,快步朝回家的路奔去。
史絳霄看着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了視線,朝荊英看去。
荊英不發一語,似是溺在沉思之中。
史線霄輕輕叫他。“想什麼?”
荊英回神,對她一笑。“我今天終於知道衝動和惹是生非,是怎麼回事了。”今天的舉動,他並不是全然任憑義氣而為,不過已經比尋常的他要衝動許多了。
史絳霄露笑。“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就像你說的。這一時刻着實痛快,不過下一刻就不知道會不會後悔了。”荊英勾了抹笑,坦承以對。
史絳霄面上一黯。雖然她素好交友,可是幾乎都是獨來獨往,就是衝動惹事,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於今為了避免他受罰,她才強拉着他下山,卻反而叫他跟她生事,她仔細想想,這樣對荊英並無好處。
她扯了抹笑說道:“你也該回去了,跟着我難保不會出事。”
沒想到荊英笑笑地回她。“我不回去。”
史絳霄連忙說:“別鬧了。我胸口的氣一衝上來,很容易惹事的,到時候會拖累兄弟你的。”
“就是這樣我才不能離開。”荊英拍拍她的頭。“我在你身邊拉着,你惹的還是小事,我不在你身邊,你惹的可能就是大事了。”這便是他,永遠都將旁人放在自己之前。
史絳霄雖是感動於他的心意,卻嘟起嘴。“我自惹我的事,你自回你的‘武當山’就是了。”
荊英輕笑。“是誰惹了事,害我難回‘武當山’呢?”
史絳霄讓他的話堵得啞口,瞪大眼瞧他。“你……”
荊英展了枚安撫她的笑。“我決定好了。送你回南京,要不然,我不能放心地回山上。”他其實不是怪她惹事,而是不放心她惹事,為她自己找了麻煩。
聽他主動開口要陪她回到南京,史絳霄心中暗自歡喜,可是他這話說的有些突然,她又怕——“這可是你一時衝動才說的?”
荊英聳肩。“就算是,那又如何呢?”說真的,她處事衝動而明快,打亂了他處理事情的步調,可是——“都不衝動,人生哪來驚喜呢?”
脫口說出這話之後,荊英才赫然察覺,他竟在不知不覺中,受她的影響了。這話應該出自史絳霄口中,而非他的口中啊。
史絳霄也是微愕,半晌后,放開了一朵燦爛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