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望見那傻笑着的面龐,柳大人不由得記起一些碎片了,光陰再快總會留下痕迹,那些深藏的記憶,埋在水裏,遲早也要浮出來,五年過去了。
第一年裏,他中了狀元,衣錦還鄉,心寶沒有見他,朱老爺為他接風,出門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頭露了一下,飛快的藏回去了。
第二年裏,他投到當今相國門下,意氣風發,扶搖直上。
第三年裏,他年紀輕輕獲得聖上賞識,成了四品的上朝大夫。
第四年裏,朱家因牽涉為叛臣縫製刺繡龍袍被抄家查辦,全員進京等候發落,只少了朱心寶,他真是好命大,固遠不禁宛爾。
第五年年初,他又遇到宋心寶。
將小二遞過來的菜一道道擺好,心寶鄭重的把一個銀鑲瑪瑙珠的大煲置放到當中,黑白分明的眼睛向座上每個人一掃,喜氣洋洋的揭開蓋子道:「富貴無雙。」
席上的大人們看到,盤子裏躺着一大朵水靈靈白色牡丹,這如何吃?面面相覷,又恍然笑出來,等着他顯身手,心寶是京城最有名的小風塘酒樓的招牌,他會變戲法,會說段子,會唱小曲,也會逗樂子。
關子賣得足了,心寶將那蓋子蓋上,緩緩再揭開,那牡丹已經散了,一隻煨得滾熱的大鮑趴在牡丹上,熱氣正冒着,紅色的滷汁染得那牡丹更加剔透晶瑩,心寶搭手道:「祝各位大人官運亨通。」
「光說怎麼行,心寶快唱個段子,今天是柳大人的生日,唱得好就有賞。」有同僚輕浮的掐在心寶臉上,心寶還是跟以前那麼笑,只是從前,心寶不會唱曲。
心寶先給固遠鞠躬。「大人壽比南山,福祿綿源那個像海水一樣滾滾而來呀,嘩啦啦如銀河下到頭,直衝紫微。」頓了一下又問:「眾位大人,你們說那甘羅早發不早發?」
大家知道他要說吉祥話,都齊聲應襯著:「早發。」
「哎——」心寶拿着一隻筷子敲著碗,唱道:「人都說甘羅旱發拜相高,將門虎子好風光,助力贏天美名傳,不及得,柳丈人紫微天照步伐穩,殿前承得瑞氣好,明君忠臣盛世兆,國泰織出錦繡圖,穿針也要靠巧手,動力不為聖顏贊,將北諸賢添崢嶸,小秀有絞潛呈殊,名相園下開好花……」
這曲長,不外乎歌功頌德,他說得卻極巧,贊了天子又贊了相國,謙虛的贊了主人,雖是土俗,然他一個店家也算難得了,他邊唱着,邊就有人跟固遠敬酒,固遠輕飲了數口,待他唱完,擊節鼓掌,拉過小廝捧的賞盤,抓了一把銀子要遞給心寶,也不知是醉了,或是失了手,那一把碎銀子都掉到地上了。
心寶彎著腰拾起來,嘴裏還不忘奉承:「大人這是白銀遍地,落地開花,將有喜事臨門了。」
固遠見他把銀子都收到口袋裏,跳着出去,又去別的房間斟酒,只覺得胃裏的東西恰如翻江倒海般竄了上來,他勉強壓住氣與眾官員周旋,一會兒見心寶在肩膀上搭塊毛巾順穿堂里下樓,便推說要出去醒下酒,讓了出來。
店家早預備了臨荷塘的包間給貴客歇息,小几上有酸梅湯、茶水、荷花葉、醒酒丹,將一條長虎凳鋪好了讓他躺下,貼身來的小廝拿出家用的一些器皿,幫他清洗了,拿帕子來為他擦乾凈,更換了一件簡潔的衣服,在旁邊揚著扇子。固遠嫌他粗手風大,叫他在後邊獃著不要出聲,自己微閉着眼睛歇息。
半夢半醒中見自己在一片汪洋中掙扎,那水如鞭子一般,反覆抽打他,衣衫頓時如花謝般紛飛了,正要發怒,水流突然分為兩半,一紅衫少女俏立其中,手執扇形小斧,冷哼道:「惡有惡報,柳固遠你好大膽子,敢欺負我們精族。」固遠大驚,閃避她劈過來的斧刀,正纏鬥得無法分解,突然出現一青衣皂裙的中年婦人,手握一把三棱剌,架開那少女的斧頭道:「錦繡,修行之人怎能傷人,何況柳大人命里大有作為,你害他是逆天大罪,還不退下去水龍爹爹那裏請罪。」
紅衣少女聽了,收回雙斧,瞪了一眼固遠,一扭身帶起一連串水波就不見了。婦人代為賠罪道:「大人且莫怪她,只因朱郎與這丫頭好,這丫頭才如此不忿。」柳固遠聽得糊塗,要問她,她已經一把推來說:「得罪了,我送大人回去。」
固遠一個機伶驚得醒了,見旁邊小廝正擦窗邊的水,詢問:「怎麼灑了水?」
小廝答:「大人睡得熟的時候,突然一條紅鯉魚跳了上來,發了瘋的甩水,一時又有條青魚和這魚戲,才弄到檯子上,大人可被濺到?要換件衫子否?」
擺擺手,固遠問:「大人們呢?」
另一個小廝插口說:「都還在,說不打擾大人歇息。」
固遠聽了只好上樓,菜早換了幾次,夜也深了,寒暄一陣便散了,固遠是主人,把客都送了才打算走。他坐在歇息的小間等馬車,透過絳草珠簾正看見心寶趴在櫃枱上和掌柜的說話,掌柜的拍了下心寶的頭,用荷葉包了剩菜遞給心寶,心寶笑嘻嘻的跟得了什麼寶貝一樣,看見客人剩的酒,順過來偷偷倒在池塘里,一條紅色的小魚一躍而出,含咬住他的手指,水珠甩在了心寶臉上。
心寶咯咯的笑着,把她放回水中道:「小心紅燒了你。」
說著,向四周去看,分明就看到了固遠,卻忙低下頭,疾步走出門去。固遠心中怪異,撩開帘子,不由自主的追了過去,心寶還是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個子也不見長,行路還愛東張西望,想到之前他為了坐畫舫滿地的打滾,固遠不由得輕聲笑出來。
又想,相處那時他可一點也不覺得可笑,只覺得他面目可憎,到底年紀大了,也開始喜歡小孩了?還是他從未真的討厭過朱心寶?
轉過東市,走到一處偏僻的庭院,心寶推了門進到房中,固遠跟他這許久,也覺得乏了,扶在門口的柱子,聽見屋子內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道:「今可忙嗎?」心寶答不忙,叼著一隻冷的粗饃回到院子,從角落裏拿出一個小爐子投了兩塊柴,青布帘子一掀,走出個身材消瘦的姑娘,幫着他把火點著,拿着個破木片煽起火來。
姑娘和心寶依偎在一起,兩人靠着不知道咕嘟著些什麼,固遠靠近去看,認出那姑娘是心寶的房裏人咚兒,她長大了些,沒穿那些金銀,沒那些好胭脂,已經不復當初顏色。
說了一會話,咚兒站起來進到房裏拿了一罐粗醬調料,讓心寶蘸着吃,心寶搖頭笑着不肯吃,咚兒就沾了一大塊送到他嘴邊,心寶笑着吃了,拿着木片「呼呼」的揚著風,柴都是些濕廢柴,一煽,串出滾滾的白煙來,固遠被熏了眼睛,跟艙著跑到巷子口蹲著,他又是難受又是噁心,坐到路邊的青石上,一時竟無法走了。
過了一刻,固遠正起身要走,心寶又揣著個籃子跑出來,他將嘴角的殘渣擦到嘴裏,邊回味似的心滿意足的笑着,固遠鼓著氣,著了魔一樣又跟上他,這次心寶走得更遠,走到地方,已經把固遠累個半死,他見心寶貓著腰進到個小門裏,正要跟進去,卻被個官差攔住。
固遠藉着月光隱約分辨出來這是黑坎子,關押朝廷命犯的地方,他從腰內掏出塊銀子趕緊塞給那宮差,官差笑着掂量道:「快去快回,換了班就不歸我管了。」
沒空與他羅嗦,固遠小心的下着樓梯進去,那梯子陡又沒有迴轉,固遠便把衣服豎起來遮住臉,越走卻連一點燈光也沒有了,心寶走得熟了,如履平地,固遠卻磕碰了好多地方,面色鬱郁,他只憑著心寶的腳步聲還能分辨着他在。
下了樓梯,一豆燈光照着個亮處,有牢頭又收了些錢,心寶將固遠賞的銀子遞了過去,牢頭好久不見銀子,看見了笑:「心寶,你又來了,這地方都快成了你家了。」
心寶笑着,把竹籃子揭開,提出一壺酒來放下,也不多說,向裏面走去,固遠琢磨,他今這樣一定是有人教他,卻不知道屋子裏的女兒是誰,把他調教明白了。
牢頭只顧喝酒,也沒注意後面跟着固遠,固遠跟着心寶見他拐了幾拐,到最裏面的牢房,便停在遠處聽他說話。
鎖鏈嘩嘩的響,固遠聽不清楚,只聽心寶最後說:「爹,大哥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必有他的道理。」
過了許久又聽一蒼老的聲音說:「心寶,難為你了,你不要每日都來,被人發現了,就連我們朱家唯一的根也沒有了,夜也深了,你快回吧。」
固遠見心寶答應了,就先上了樓,地牢又陰又冷,一股屎尿味道,扶著牆走揩了一把青苔,一回到月空下,簡直如重生,固遠一上來就長舒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心寶也扶著牆上來了,夜裏黑,他也沒注意到不遠有人一直在凝視他,也吸了一口氣,轉身就打算回去。
「心寶。」固遠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叫住他,他今日做下的事情都很荒唐。
心寶轉了個身,見到固遠,低了下頭,腳在踢土,再抬頭,燦爛的笑盛開在圓滿的小臉上。「柳大哥。」
「朱心寶。」固遠話顫著。「你為什麼在這裏?」他知不知道他也在通緝範圍內?竟然敢來官府的地盤,還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心寶誤會了他的話,急切的走過來拉住他的手,拖着他拐過一條衚衕,小心道:「柳大哥,我求你,別把我舉報給官府。」
「你……你難道不知道別人在抓你?」
「我知道。」心寶點頭。「我跟他們解釋說我和朱家的少爺同名,我是他家的遠親,這樣更安全,況且我樣子變得這麼多,他們認不出來。」
你哪裏有一分變了,固遠被說糊塗了,他再打量心寶,確實,他不一樣了。從一個圓圓的孩子,變成了個清俊的少年,圓眼睛狹長了,鼻子更挺了,臉盤還是圓的,只是紅潤的腮肉都沒了,只有那噘著的粉紅雙唇還有些當初模樣。若是不熟悉的人,也就認不出來,可他仍然一眼識出他是朱心寶。
固遠突然推開心寶,揮袖而走,心寶着急了,緊緊的跟着他,點頭鞠躬著。「柳大哥,你原諒當初心寶還小,無意中得罪了你,老爺對柳先生還是好的,您只當幫朱家。」
「幫朱家?」固遠回頭冷笑。「你以為老爺對每個人都有恩嗎?你可知道,我母親當初在繡房為朱家做了十多年,只因為生一點小病,就攆了,再不收她的東西?」
心寶張著惶恐的眼睛,看着固遠,突然嘆了一口氣,喃喃道:「果然是氣數到了嗎?」說著一鞠躬,轉身走了。
本意是要和他多說些的,看着他苦苦哀求再好不過,誰想到他這樣乾脆,固遠又覺得自己快噴血了。
回到府邸,固遠歪在床上靠着,聽前面傳,說相府的師爺符鳴來送禮了,固遠和相府的人熟,叫人請到內房來,符鳴四十多歲,是相爺的親信。
他和固遠平步青雲的理由沒太大區別,不外是領會相爺心思又不一昧奉承。
居高位者,要忠心的肯定是能籠絡幾個,要有才的也能抓一把,要機智而洞察先機保他安危的卻不多,在這之中要再找個忠心的,更是難上加難。
符鳴和固遠在這方面就做得好,符鳴是鞍前馬後鞠躬盡瘁,而固遠做事卻似與他的恩師針鋒相對,人都說他少年得志,狂妄自大。
然而,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只不過是為了給皇帝造就一種丞相還沒權傾朝野的錯覺,新帝總是忌諱這些,剛上位總怕人束縛了爭腳。他們明著是兩派,針鋒相對,其實卻互通有無,大事上一致,朝中老練精明的人也能看出來,丞相雖罵固遠無恥後輩,一旦固遠提出什麼朝議,他卻會謙懷大度的奏表:臣雖與柳大夫不合,此事卻可施行,為天下蒼生想,應當如此。
若是錯了,也責罰不到丞相身上,反正柳固遠會設法讓皇上開心。若是正巧對了,他又舉薦有功,說白了,固遠是塊人肉盾牌。
符鳴暍了茶,先祝了固遠的壽,才慢慢說:「四皇叔造反的案子終於有了明白,原本朱家不肯認是他們繡的龍袍,現在朱家的長子認了,說可當面指明白這事,相爺連日為這事也操了不少心,儘快結了就完了吧。」
輕吹着茶碗,固遠想,今天心寶和朱老爺說的就是這件吧?因笑:「我又不是刑部的,相爺想結,去知會他們一聲不就完了。」
「呵。」符鳴笑。「你這話可就是和我說了,換一個傳話的都給編派得七零八落……」
固遠收了笑,懶洋洋說:「我卻還真不想結這案子,讓人家說我們心慌趕緊把人砍了,事給埋了,不如讓陛下自己動了殺機,親自動手得好。」
琢磨不透這半大的青年,只知道他在皇帝和丞相之間都斡旋精巧,他兩個主子都跟,若是一個不好,便把一方拉扯得着急鬆手,從此就危險了,偏他弄得好,坐得穩穩的,丞相把他樹成自己對立一派,成天演着戲,他是裝瘋賣傻,卻不是真傻,看他這架勢,起碼還有些年官運,符鳴陪着笑說。「原說也是大人生日,不該談這些,還請大人指點些,多疼我們這些笨人,好歹回了相爺。」
固遠向後靠去,只說:「相爺和我素來不對盤,乾脆就吵上一架吧。」
符鳴心領神會,見他乏了就退出去,走過側門,見還有人向府里抬東西,也不由嘆,到底還年輕著。
翌日朝上,就議到這事,固遠是正四品官,以他這個年紀,確是早發,然和一二品的公爵大夫站一起,就排得老遠,只皇帝欣賞他,少年天子少年臣脾氣相對,總愛指明他說話,固遠垂着手,柳葉眉微微上抬着,盯着地,跪在地上道:「臣不敢說,臣只覺得這是陛下的家事,哪有我們插嘴的地方。」
天子坐在龍椅上冷笑着說:「柳愛卿,真有你不敢說的事嗎?別是為朕的事情操勞過度,沒歇息好吧?」
殿上頓時鬨笑一片,這柳固遠年少目中無人,愛發狂論,他官小職微卻什麼都敢說敢攬,也不知怎麼活到今日。
固遠接着話頭說:「陛下不愧是真龍天子,就連臣沒睡好也被陛下看到了,昨兒是臣的生辰,有三兩好友出去一眾,卻碰到一樣怪事,讓臣鬱郁不得眠。」
「柳大夫這是要講故事了。」天子笑着。「還是提醒朕沒賞你些什麼啊?」
固遠笑着答:「不敢。」見皇帝大家都看他,才娓娓道來:「昨日,臣幾個正喝得好,突然聽見外面吵,原來是一家子鬧事情,一個叔叔搶了孩子的東西,旁邊的人都說,他是你叔叔,他拿了早晚也可能還是你的,或者有存心巴結他叔叔的,也說,你這孩子鬧些什麼,自家的事情鬧起來,不是讓別人笑話?又有那本來和叔叔一夥的潑皮,不但為那叔叔說情,更說要這孩子孔融讓梨,乾脆把東西給了叔叔倒還大方。我聽了又生氣又難過,跑上前要跟他們理論,誰知道全都推開我說,天子腳下,天子還沒發話,哪有你管的話頭?」
眾人聽他說了這一番話,都噤若寒蟬,他這是藉著故事說現今四皇叔造反這事呢,若幫四皇爺說話,可不成了幫忙的潑皮。
皇帝也笑微微的看着柳固遠道:「天子也不是真就神通了,你說的事朕卻真不知,既然是你見了,你便把這事情查明白了吧。」
突然丞相石舯晟跪上前說:「老臣有事啟奏。」
對這前朝遺老,天子也要有所恭敬,道:「老卿家,快起來答話。」
惡狠狠的瞪了柳固遠一眼,石丞相併不起來,振聲說:「臣所奏的,會讓人彈劾,天子的家事本就是國事,恕臣直言,四皇爺企圖謀反疑點眾多,若草率行事,必草菅人命,讓蒼天落淚,我朝列祖列宗都不得安寧,老臣老骨頭一把,現還結實,請叫老臣參與此事,必給陛下個清楚交代。」
天子哈哈一笑,道:「也好也好,兩位卿家都是為了朕好,便攜手處理此事吧,柳固遠,你年輕力壯,需勤快些啊。」
固遠答:「臣遵旨。」
下朝後,固遠搶先上轎,見丞相的轎子在前面,便命人趕上去,轎夫為難道:「大人,他們鳴鑼的站着位呢,不把我們擠跑了?」
固遠笑:「你只管去做。」
轎夫不敢再說話,緊幾步追上丞相的轎子,丞相清名遠播,雖是正一品大員,卻一直用一頂紅漆的四人抬小轎子,固遠臨近了便隔着帘子說:「丞相大人真是年紀大了,比我們先出來,卻才走到這裏。」
石丞相只在轎子裏一哼,固遠便指揮轎夫去撞,轎夫不敢,只求饒,被固遠一瞪,拿官板一拍,只好撞了過去,這一下他們本沒用力,只是擺個姿勢,沒想到丞相在轎子裏沒坐穩,竟然幾乎跌出來,在轎中悶哼了一聲,似有所傷。
前後都有人看見了,嚇得慌忙迴避,固遠縱聲長笑着,命加快走了。
回了府邸,轎夫余驚未了,顫著聲喊:「壓轎——!」
固遠又不回了,說要去小風塘,指揮著一群嚇得腿軟的轎夫招搖過市,不一刻到了,坐到三樓雅間裏,要了些酒菜,指名要心寶來。
心寶像昨天根本沒與他狹路相逢過,進來唱了個喏,問:「大人是聽說詞還是要看戲法?」
「戲法。」固遠昨天看得明白,那鮑魚是憑空出現的,他後來細看了那煲的蓋子,裏面沒有任何機關。
心寶一笑,從桌子上拿了條筷子,一點點吞到嘴巴里,再張嘴給固遠看,笑道:「這就沒了,獨木橋難走。」
「光吞進去有什麼稀罕的?」固遠冷笑。
心寶說:「這就拿出來了。」一邊順手一撈,竟然從喉嚨里抽出一把青鋒劍。
上前一把將劍打掉,固遠抓着他的胳膊頭髮:「你這玩得什麼戲法,分明是妖法!」
心寶被他嚇壞了,哀求着:「柳大哥,我朱家對不起你,如今落到這個地步也是活該,你放心寶一馬,心寶什麼都聽你的。」
鬆開手,坐回座位,斜眼看了一眼心寶,固遠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朱心寶,我也算明白了,你在這裏做工,不外乎多見些達官貴人,最好把你這些奇怪的能耐傳到皇帝耳朵里,好為你們朱家伸冤。」
毫不掩飾的,心寶點頭:「柳大哥,你真聰明!」
「這種把戲有什麼,你不如坐堂子去賣,還能早些攀交上權貴。」固遠口下不留德。
「我也能嗎?」心寶詫異,以前小白就說他的一些前輩經常委身在煙花之地,說吸取人精方便貨源又多,心寶覺得那都是漂漂亮亮的妖怪才可以做的,這麼好的活計哪能輪到他?
他大了一些,經歷了些坎坷,也不是當初那個關在家裏什麼也不知道的金絲雀了,分得明白什麼是男女,因本朝風氣嚴謹,男娼極隱蔽,男寵雖然多,都養得隱誨,又以做女裝打扮見人,心寶根本不曉得還有這個說法。
氣得偷偷翻了個白眼,又怕他這寶裏寶氣的竟然當了真,固遠換了話說:「你也不用費那麼大力氣,聖上剛把這案子撥給我,你有什麼冤跟我訴不是正好,你我畢竟有師生之緣。」他張着手指,轉動戒指,他想要——把朱心寶攥在手心內,讓他求仙不能,做人艱難。
心寶猶豫,竟然退了一步,半晌才答說:「等到心寶完婚後,一定向大人遞狀紙。」
固遠眼睛張得大大的看着心寶,突然一口茶水噴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