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韓琉。”向天笑帶着孫仲甫匿人韓琉所在的寢宮。
聽到聲響,韓琉匆匆起身。
孫仲甫愣了半晌:“韓妹在皇宮內?”
“嗯。”向天笑說道,“我稍後再跟你解釋。”
韓琉步出,瞅見孫仲甫和向天笑同時出現,面色微愕。“你們怎麼會來的?”
向天笑急急地往屋內走去,“這位姑娘中了‘五陰毒’,你能解嗎?”
韓琉斂眉:“我在大夫的書中曾經見過解法,可我沒試過,不曉得。”她整了一下床,讓孫仲甫將苗可鳳放在床上。
她俯身,驗看苗可鳳身上的傷,眉心深鎖。“她的內外傷都傷得極深,我只能盡人事了。”
孫仲甫臉色大變:“韓妹,求你無論如何都得救她。”
看他驚慌的神色,韓琉對他安撫一笑:“我會儘力的。”她趨步到桌前,迅速寫下一帖方子。“天笑,你和孫大哥去抓這帖藥方,剩下的,就讓我來處理。”
她抬眸,拍拍孫仲甫的臂膀,兩人相看,並沒有再說其餘的話,只交換了許久未見的笑容。
向天笑瞅着兩人,內心有說不出的澀然。
斂整了心緒,向天笑沉聲說道:“我們走吧。”孫仲甫緊跟在他身後。
御藥房內不論日夜,都有人值守,他們取了葯后,匆匆趕回。韓琉不讓兩人入內,他們只能在外面顧守葯爐。
天己大白,兩人徹夜未睡,席地坐下。孫仲甫合眼半刻,睜開眼后,吐了一日氣。“是皇上派人來殺我的嗎?”他低聲問。
皇宮內知道他們住處,又能派出這樣殺手的,只有向天皓了。
向天笑轉了目光,側對着他。“難怪韓將軍會將女兒托忖給你。”
“為什麼?”孫仲甫俊眉一沉,“為什麼皇上要殺我,而王爺會知道?又為什麼,王爺願意來救我?”
“皇上喜歡韓姑娘,而你是他的阻礙。”向天笑勾唇,黝黑的眸光一深。“至於我為什麼能猜到皇上的心思,那是因為……”向天笑歇了口,孫仲甫直看着他。
向天笑但承以對:“我也曾動念,如果能的話,我也希望你消失不見。”他並未在孫仲甫面前,掩飾他曾動過的心念,以及他對韓琉的喜歡。
只是不同的是,向天皓選擇殺孫仲甫!而他選擇救人。
他的坦蕩反而教孫仲甫愕然,方才他聽到向天皓喜歡韓琉時,也不曾如此詫異。
向天笑朝他胸口輕捶,”你真的讓人羨慕,這樣好的一個姑娘,竟然和你定了婚約。”向天笑揚了一抹笑,“為了這樣一個未婚妻被暗殺,其實也不算太冤枉的。”
“是不算冤枉。”孫仲甫跟着他一笑。他們才相識不久,甚至還可以說是“情敵”。不過,這一時之間,他對向天笑的豪灑與情意,已經生了好感與敬意。
向天笑伸出手來:“還好我救了你,我相信你能使韓琉一世安穩的。”他向來都有看人的能耐,雖然和孫仲甫沒有深談,但是對他卻有英雄相惜的情誼。
孫仲甫卻是遲疑,並沒有伸出手來。
向天笑看看他退縮的手,斂起眉心,“怎麼了?你不會虧負韓琉吧?”聰明如向天笑,見孫仲甫神色不對,立郎察覺有異。他追問道:難道你喜歡上那個捨命救你的姑娘了?”
孫仲甫神色一黯,低低他說:“若是一個人可以為你捨命,你如何能半點也不動心?”
在向天笑面前,他並不否認自己對苗可風的感情。他不是想拿苗可風的情,作為背棄婚約的推委之詞,照顧韓琉是他的承諾,至死不變的,就是要他辜負苗可鳳的深情,他也會遵守當時的承諾,只是情感是複雜微妙的心不受他的管束。他不想欺騙向天笑,他的確已為苗可風動心。
他的心夾在兩端之間,承受煎熬。他無法求任何諒解,因為就是他自己也無法諒解自己。
兩人之間的氣氛沉悶,直到韓琉的聲音出來,才打破僵局。“大哥。”臉色蒼白的韓琉開口叫孫仲甫。
孫仲甫旋即過去攙住她:“你沒事吧?”
“沒事。”韓琉仰頭看他,輕輕一笑,“公主醒過來了。我要她多休息,她怎麼也不肯,執意要見你。”
“她總是這樣任性。”孫仲甫皺起眉頭,“給你添麻煩了吧。”
韓琉搖頭:“我倒覺得她天性熱情,率真元偽。你去看她吧,只是她還沒真的度過難關,你千萬別讓她說大多的話。”
“嗯。”孫仲甫點頭,步人內室。
韓琉見向天笑綳了一張臉,探問道:“你怎麼了?”她款步過去,走了兩步,頭卻忽地一沉,身子失衡輕晃。
向天笑旋身,及時攬住她:“你還好吧?”
“還好。”韓琉倚着廊柱坐下。
“你大可不必這樣費心救她的。”向天笑忽道。
“她,!”韓琉的頭還有些暈重,他的話沒有聽得很清楚,這才再問。“你是說公主嗎?”
“原來她是公主。”向天笑這才知道苗可鳳的來歷,方才一陣慌亂,他也沒能細究她的來歷。
“嗯。”韓琉微曬,“我看公主很喜歡大哥的。”
向天笑沉下臉,不懂她怎麼還笑得出來。他試探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孫仲甫也喜歡她,那你怎麼辦?”
“大哥也喜歡她?!”韓琉瞠大美眸。
向天笑趕緊說道:“我是說如果。”
韓琉一笑,靈黠的眼眸瞅看着他:“你這樣說就一定是了。”
向天笑不安地問:“你會怎麼辦?”
韓琉思忖着。
她那木吶的孫大哥與奔放的苗可鳳呵!她原先還擔憂要虧負了他哪,原來他們兩個所受的竟是一樣的煎熬。這“死生不棄”四個字,對誰都是依靠,可是對誰也都是牽綁。
這四年來的歉疚,將她磨得倦累疲憊,如今她終於可以放下了。
嬌顏蓮浮一朵出水的笑。“我會好好和他談的。”她仰睇着他。“我好累,得先睡了。”
偎靠在他結實的臂膀上,才轉眼,她的呼吸便沉勻綿柔了。
“真是的。”他翻眼看她,小聲他說,“怎麼還笑得出?怎麼還睡得着?”一隻手讓她枕着,他伸出另外一隻手,牽牢她的手。
他只顧着擔憂牽記,忘了去想,她怎麼會睡得這樣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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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苗可鳳半撐起身子。
“你還虛弱,怎麼就不肯好好地睡?”孫仲甫在她床邊坐下。
“我會死嗎?”苗可鳳黑亮的大眼睛勾望着他,一張臉雖然退了黑氣,卻仍是一片死灰。
孫仲甫皺眉:“你好好調養就是了。”
“我看過她了,沒想到,竟然是她救了我的命。”苗可鳳扁了嘴,“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可照你的心愿娶她了?”
“你不要想這些事情,太耗神了。”知道說了沒用,孫仲甫還是叮囑她。
苗可鳳摹地傾身,環抱住他的腰,孫仲甫心中一震。
苗可鳳伏在他胸前,軟聲說道:“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可是我不要你娶她。孫,不要丟下我。”
孫仲甫吁吐了一口氣:“你救了我,我對你滿是感激,怎麼會丟下你。”
苗可鳳黛眉一揚,猛地推開他:“我不要你的感激,我救你並不是要你的感激,我要的是你承認你的心,明明你就喜歡我,為什麼……”苗可鳳過於激動,胸中一口氣翻吐而上,嘔出一口濃稠的黑血。
孫仲甫過去扶住她,她卻堅持將他推開,“走開,我不要你的施捨、憐憫,也受夠了你的感激……”她賭氣,硬是要下床,才掀開棉被,人就突然癱倒。
孫仲甫手一橫,攬住了她,大聲喚道:“韓妹,韓妹!”
韓琉方才人睡,隨即被驚醒,她與向天笑同步趕入屋內。“糟了!”她暗叫一聲,快步到苗可鳳身邊,將她扶正,測她心脈。
孫仲甫不敢幹擾她,心頭一急,額頭上硬是逼出了汗。
韓琉抬眼看他,給了他一記淺笑:“大哥,你留下來幫我。”
“好。”孫仲甫見了她的笑容,心中也安穩下。
向天笑不打擾他們,在外面護守。
韓琉在苗可鳳人中穴紮上一針,她再吐了一口污血,孫仲甫及時為她拭擦。苗可鳳悠悠醒轉,一眼見兩人在她身邊,抿了唇不說話。
韓琉對她一笑:“可是我大哥惹惱了你?”
孫仲甫沉下臉:“你不要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做一回事。”
苗可鳳本來要回嘴,卻聽得孫仲甫低聲說道:“你若死了,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是個鐵硬木吶的漢子,從來也不會說什麼深情蜜意的話,這話在苗可鳳耳里聽來,已經是最軟柔的心聲了。
乍聽到這句話,苗可風眼裏一酸,也不顧韓琉在旁,就將孫仲甫緊緊抱祝孫仲甫滿臉通紅,卻沒有將她推開,只硬綳綳地僵着。
韓琉一笑,悄悄起身,躡手躡腳要走,卻讓孫仲甫叫住:“韓妹。”
孫仲甫拍拍苗可鳳,“你先休息吧,我有話要和韓妹說。”他轉頭對上韓琉。
韓琉望着孫仲甫,對他一笑,點了點頭。
雖然韓琉沒有明言,可是孫仲甫看到她的笑顏,心中霍地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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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琉帶着孫仲甫到了另外一間房間,為他倒上一杯茶。看孫仲甫微有不安,她先開口,逸出一朵笑。“大哥,恭喜你。”
“我……”孫仲甫臉又紅了。
韓琉在他身邊坐下,截了他的話:“我有喜歡的人了。”
孫仲甫一愣。對他們的重逢,他心中想過千萬個畫面,就不曾想過這個景況。他從小看着韓琉長大的,韓琉的性情,他再了解不過了。他們本來都該是死守信諾,絕不動心的人埃韓琉淡染絆紅,輕輕地訴說著:“我喜歡上了王爺,我本來想這一輩子,怎麼都是對不起你了。”
孫仲甫沉沉接日:“我也這樣以為。”
他們原是相約不棄的同命鴛鴦,沒想到,亂世之中,他們竟然各自喜歡上別人,各自另有愛戀。
不知道是命運的作弄,抑或是命運的成全,紅塵紛擾,人孤立於世,載浮載沉,別戀,是因多情,也因多難。背棄與相許,估不出對錯;道不明黑白。人與人只能相依而存的境遇中,她也拆散,也成就。
韓琉漾水的眸,抬望着他:“我本來打算,絕口不跟你說這些事。就與你成親,尋個地方相互終老。”
“我也是這樣的念頭。”孫仲甫一笑,“可是若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我絕不會要你嫁我。”
他不要她留下這樣深的遺憾。
韓琉逸了一抹笑:“若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我也不會要你娶我。”她跟他仍然是同樣的心思。
這場婚約中,如果有一個人棄守或背離,他們不會怨怪,只會遺憾,只會懷念,但是仍然給予對方最深切的祝福。
這是他們的“生死不棄”。沒有婚盟的約束,對彼此的關懷,依然將他們緊密牽繫。
兩人相視,同展笑顏。“大哥。”韓琉傾身撲入他的懷中。
她知道,他仍是她心中那個永遠護守她長大的大哥。
孫仲甫拍拍她的背:“好妹子。”她始終是他心中最軟甜的回憶,即使他不與她共度未來,但是誰都不會忘了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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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仲甫和韓琉相偕步出,向天笑正拿了一塊布,握住藥罐的柄,把葯倒出,看到兩人親昵說笑的樣子,他一閃神,葯滿出碗裏。
“滿出來了。”韓琉輕呼。
“喔。”向天笑回神,故作鎮定地擦着桌子,“葯已經煎好了,可以拿去了。”
看着向天笑的神態,孫仲甫對着韓琉一笑,他知道韓琉找到一個深深把她放在心中的人了。
韓琉雙頰微紅,孫仲甫拍拍她的肩:“我進去照顧她了。”
孫仲甫拿起葯碗,看着向天笑:“謝謝。”
那聲謝謝,他說得極認真。向天笑覺得有怪,目光一直跟着他,手還停在藥罐上頭,渾然不覺得燙。
“會燙傷的。”韓琉輕聲提醒他,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心不在焉地失神,那原因是什麼,她自然是曉得的。
那是為她哪!她心中滿溢着說不出的甜,拉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吹呵。
向天笑低看着她,心裏掠過了一陣暖意,卻又為她擔憂。“孫仲甫作決定了嗎?”
“他和公主是分不開的。”韓琉皺了眉,“哎呀,都紅了。”看着他發腫的手指,她趕緊倒了一杯涼茶,讓他把手浸潤進去。
見她無關緊要他說這件事情,向天笑急了:“那你怎麼辦?”韓琉只哼了一聲,沒答話。
看她這樣專心地顧着他的手,他突然氣了:“別再管我的手了。”
韓琉抬眸,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看着他:“有必要這樣凶嗎?”
向天笑語氣一軟:“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他若不娶你,你怎麼辦才好?你得認真想想的。”
韓琉望着他:“我要怎麼辦?那又不是我說了就算。”她藏閃了黑湛的眼睛,玉容浮上甜暖的紅潮,顫聲他說:“那得看你哪。”
向天笑一愣:“怎麼是看我?”
韓琉斜睞着他,咬了咬嫣紅的唇瓣:“你以為只有大哥心頭有喜歡的人嗎?”
她是在告訴他,她也是哪。
向天笑呆了呆,恍然大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孤守着那份情,她對他確實也是有情埃他展顏,笑亮了一張俊臉,霍地將她抱起:“我的好韓琉,你怎麼不告訴我。”
韓琉身子騰空,手托住他的頸,“你也沒說埃”她輕瞋,滿是羞意。
“你是說,我沒告訴你,我喜歡你嗎?”他縱聲大笑,抱着她的身子騰旋,大聲他說,“向天笑喜歡韓琉,向天笑喜歡韓琉,向天笑喜歡韓琉……”他說了一遍又一遍,迴音大聲地回蕩着,韓琉臉上都燒紅了。
過不久,屋內傳出苗可鳳和孫仲甫的笑聲。
韓琉羞得難以見人,輕捶着他:“夠了啦你。”
“不夠。”俊臉蹭着她的額頭,“我對你的喜歡永遠都嫌不夠。”
他的話,令她昏眩而迷甜,韓琉埋着頭:“說這樣大聲,讓人聽到,也不怕羞。”
“我才不怕人聽到。”向天笑握住她的手。
韓琉仰頭,輕睇着他:“就是天皓聽到,你也不怕了?”
“不怕。”向天笑搖頭,“他竟然對孫仲甫下這樣的毒手,我絕對不能將你交付給他。”
韓琉握緊他的手:“我不想見你們兄弟,最後落到反目。我想他是一時讓慾念蒙蔽了心眼,才會下此重手。他若是心存歹惡,這時惱羞成怒,早就尋來,就是硬搶硬逼,他也不會放過我的,只是……”她不說話,向天笑心中卻是清楚,“只是我們兄弟,要再像以往一樣,那是不可能的。其實就是不發生這件事情,我對宮中生活,也沒有留戀。”
他們都很清楚,宮裏,再也不是他們可以待下去的地方。
韓琉低聲他說:“你又得離宮了。”自他十七歲被迫出宮后,他在外面已經流離十年了。而今他又得離開,她心中難免為他難過。
“那有什麼?”他一笑,“沒有你的地方,皇宮不過是冰冷的住所;有你的地方,哪裏都是家。”
他這一世,最眷戀的地方,就是她的身邊。
“你也是個獃子埃”她摟住他,在他耳邊低低地說。
這世上有兩個獃子,一個不願意做王爺,一個不願意做皇后;他們只願一生相守,天上人間不分,幽冥黃泉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