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放行。’就在姬紅衣衫輕褪的時候,一個壯漢步入,朗聲高喚。‘將軍有令,要放人通行。’
姬紅面上一喜,趕緊拉起衣衫。當壯漢走到她前頭時,姬紅認出他是圖孽真的隨從,約半年前他曾到過‘姬紅居’的。
‘姬紅姑娘,請。’大漢用生澀的索羅語和姬紅打招呼。
‘偏勞。’姬紅款款斂拜,輕移蓮步,跟隨在大漢後面。
大漢一路上不再和姬紅說話,領着她來到圖孽真房門口之後,也只是為她開了門,便逕自離去。
入內之後,幾名女子已在裏頭等待。‘姑娘好。’她們雖着多屠國的服飾,卻能操持着一口流利的索羅語。
姬紅對她們一笑,大概能猜到她們來自索羅國。
帶頭的姑娘朝姬紅斂拜。‘請姑娘隨我們入內沐浴。’
‘麻煩。’姬紅由着她們領她入內沐浴。她心頭清楚,這些人雖說是來服侍她沐浴,其實也是來監督她的。
進得熱氣氤氳的澡間,姬紅順任旁人為她寬衣,好讓她們確定,她身上未帶寸鐵。
姬紅衣衫褪盡,如玉般晶潤的肌膚,引得其他女子忍不住讚歎。‘好美哪!’
姬紅只是略略勾唇,連回客套話的力氣也無。
一名侍女收了姬紅的衣物,打算拿去清洗,卻讓姬紅叫住。‘這位妹妹,不用忙了,奴家一會兒……服侍完大將軍,就會穿奴家原來的衣服,回奴家原來的地方了。’說著,明媚的雙眸瀰漫上一層蒙眬的水氣。
‘喔。’那姑娘把衣物折好,放在一旁。
姬紅咬咬唇,含霧的眼眸凝盼着其他姑娘。‘今天……今天是奴家的初次。奴家想一個人在這兒待一下,就不麻煩姊姊妹妹們留下來了。’
同為索羅人,姬紅一聲姊姊,一句妹妹的叫喚,讓那些姑娘心上與她親近幾分。她們看看姬紅,對她的遭遇也有些同情。
姬紅解下頭上簡單的髮飾,黑雲披散而下。‘這些東西,不值幾個錢,留給妹妹們,就當是一場結緣。’
帶頭的女子搖頭。‘姑娘,我們不能貪你的東西。’
姬紅坦然一笑。‘若姊妹們要貪,這幾根釵子,哪裏入得了姊妹們的眼,只是我見大家,同是天涯飄零,才生了結緣的念頭。’
那句話,正中了姑娘們的心事。帶頭的姑娘收下她的東西,順勢拍拍她的手背。‘你別擔心,王爺對姑娘的第一次都很溫柔的。’
姬紅逸出一抹苦笑。‘謝謝。’
姑娘們和姬紅點頭后,不再多留。而姬紅凈身沐浴后,換上另一襲白衫,深吸一口氣,旋即步出浴室。
圖孽真已經安坐在廳堂中,優雅地啜酒。‘你很適合白色。’他放下酒杯,淡淡地掃了姬紅一眼。
姬紅輕笑。‘孤而不絕,傲而不狂,王爺也很適合白色。’她那句話,玲瓏剔透地對應了他第一次見她時,所形容的‘媚而不盪,麗而不俗’。
圖孽真一笑,正眼看她。‘你與我上次見到時,似乎有些不同。’
姬紅坦言。‘上次奴家想避開王爺,這次奴家要來懇求王爺,自然是不同。’
‘我聽說你想要見仇煞。你怎麼確定我會答應你?’圖孽真招手,示意她過來與他同坐。
姬紅款移。‘奴家大膽猜測,王爺不會拒絕一名痴情的妓女。’
圖孽真斟了杯酒。‘你憑什麼這樣猜測?’
姬紅在他身邊坐下,軟言道:‘王爺真想奴家言明嗎?’
圖孽真一雙鷹目迅速地對準她,姬紅回以澄澈的斂灧秋波。那對眼眸袒露她對他的了解,還有她的無懼。
之前,她到多屠國時,便打探過圖孽真,知曉圖孽真的母親──夏歡,是來自‘索羅王國’的名妓。初時,圖孽真的父親對她多加寵愛,日後,卻因別人讒言而日漸疏遠。這一切,圖孽真看在眼底,因而比任何皇子都要努力認真。母以子貴,失寵的夏歡因他才得以保有地位。不過,幾年前,她還是抑鬱而亡。
圖孽真初次到索羅國去,會想召見姬紅,便是為了從她身上尋找夏歡當年的風情光彩。
‘你膽子好大,敢查我的事情。’圖孽真眼眸迸射出陰冷的寒光。
姬紅甜甜一笑。‘王爺誤會了,奴家膽子奇小。就是因為膽小,奴家才要多了解王爺的事情。’
圖孽真沒再接口,不過他的意態很清楚,他是要姬紅自己給個清楚的交代。
姬紅斟了杯酒,向圖孽真一敬。‘兩軍交戰說的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過,今天奴家要想了解王爺,卻不是為了與王爺為敵;而是奴家深怕有一日,得交王爺為友,甚至得討王爺歡心,才想方設法去知道王爺背景,以便有朝能投王爺所好。’
圖孽真接過她手上的酒。‘你的意思,是你要轉投到我懷抱中。’
姬紅突然放聲失笑。
‘笑什麼?’圖孽真眉峰一揚。
‘王爺恕罪,奴家失態了。’姬紅起身斂拜。‘不過,王爺誤會奴家了。奴家不為自身討王爺歡心,奴家是為仇煞而討王爺歡心。’
那句話,坦率得叫人動容。
圖孽真火氣斂收,打量着她。‘我聽那些姑娘說,你還是處子之身,這麼做值得嗎?’
姬紅微偏過頭,口氣忽幽。‘奴家現在還能想這問題嗎?’
圖孽真目光凝駐在她身上,她微微眨眸,羽睫染濕,玉顏卻是幽靜貞定,恍若一朵火蓮,開得最燦的紅,卻絕了最俗的塵。
那種美,要人意亂情迷,要人情生意動。
也許有幾分衝動吧,圖孽真一把將她攬在懷中,姬紅在他懷裏瑟縮,身子驀地輕顫,圖孽真柔聲安撫她。‘我會達成你的心愿,讓你與仇煞見上一面。’
她輕吐。‘謝謝。’她的心不停躁跳,在他懷裏,難以尋到安定。
他修長的指勾撫着她嫣紅的雙頰,原本陰深的眼眸,竟也溢出柔情。情難自禁,他低身探尋她唇瓣的芳津。
當他霸道的侵略意圖攻克她的唇關,她倏地推開他。
‘怎麼了?’他不悅地鎖眉,卻見她眼底瀰漫水氣。
‘請王爺恕罪,奴家只能給您身子;至於心,奴家已經許人了。’她看來是沾露的春花,芳莖孤挺,可以承他的雨露,卻不能受他的情。
塗了蔻丹的指節在圖孽真唇上輕移。‘王爺是一代英雄,委身於王爺,奴家無怨無恨,只是心有所屬,奴家對王爺亦只能無情無愛。’她低聲軟吟,有如催施魔咒。
他的眼底,只納得下她娉弱卻又堅貞的模樣,他抓住她的手指。‘不能愛我嗎?’將她的指擒含入溫熱的唇里。
一股奇異的香甜落滾入圖孽真的喉里,俊容忽地猙獰。他猛地一把,將姬紅摔滾出去。‘這是……’他低身乾嘔,一道熱流灼炙過咽喉,快速穿透臟腑。
‘王爺,對不起,奴家只能叫您恨了。’姬紅翻身起來,她沒有笑,眼淚卻掉了。落淚,是為他那句‘不能愛我嗎’,她原是要對他施展‘攝魂術’,卻沒想到他真對她動心,在那一刻。
圖孽真嫌惡的轉頭,只覺得她的眼淚,虛假得叫他作嘔。‘你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麼?’
姬紅斂去眼眸中的水氣。‘奴家的指甲片兒藏的是“勾魂胭脂”,毒走臟腑,遍穿筋骨。十二個時辰之內,不易察覺異樣,可若過後不解,則百骸俱軟,終身癱瘓。’
‘百骸俱軟,終身癱瘓?!’圖孽真喃念,微顫的手指着姬紅。‘好狠毒的女子!你休想以此逼我,我寧可與仇煞玉石俱焚,也不受你的脅迫。’
‘奴家懇請王爺,不要意氣用事。’姬紅雙膝跪下,抬眸與他對望。‘王爺正值盛年,還有鴻圖未展,還有霸業未竟,請王爺不要輕言一死。況且奴家說過,王爺是個英雄,若要一死,也該馬革裹屍,不該遭奴家毒害,不該為此尋短,這樣辱沒了王爺。’
她一番話說得真誠,眼底清湛,無半絲作假。
‘哼!’圖孽真冷嗤一聲。‘好個惺惺作態的女子。你這一番話說得好聽,說不定,我放了仇煞的時候,你連解藥都不給,叫我一輩子成了廢人。’他口上還是強硬,心底卻有幾分願意相信姬紅。
姬紅站起身來。‘王爺若成了廢人,那奴家便是罪人了。不僅王爺怪我,仇煞也會怨我。王爺與仇煞之間的是非恩怨,爭高論低,那是男人之間的事情。往後戰場相見,生死兩分,各看各的命,各憑各的運,奴家就算合當守寡,也絕不插手。只是這次兩軍在“狼牙山”交鋒,仇煞之敗,非戰之罪,奴家明白他心底必然有怨,奴家不能見他含怨而終。’
‘非戰之罪……’圖孽真抿了唇。
那一仗索羅國馮老將軍的軍隊之所以會來遲,是因為他派去卧底的人,設計拖延時間。敵明我暗,敵寡我眾,兼以他一身軟甲,仇煞奈何不了他,奇襲才會如此成功。
不過仇煞一身本領,真的激起他惺惺相惜之情。他還記得他與他對打之時,全身上下熱血奔騰激昂,那心緒久久不能平復。因此他擒抓仇煞之後,對他仍是禮遇。
突然他的思緒一轉,勃然色變,俊容又擰,出手狠颳了姬紅一記。‘你這心機深沉的女人,我差點又叫你騙了。’
姬紅全無防備,一陣響后,她只覺得臉上一熱,嘴角滲出血絲。
圖孽真看她這般,驀地有些不忍。不過他心一橫,冷冷地直視她。‘你雖不殺我,其實不過是表面施恩。今日我遭你欺騙,這番羞辱之後,我在將士面前,還有何顏面,這戰場我回得去嗎?’
姬紅露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笑容,她優雅地拭去嘴角的一抹猩紅。‘所有人都知道,奴家隻身奔赴敵營,王爺以為今夜過後,奴家還能安然地待在營區里嗎?況且奴家可以使毒,奪了王爺的命,奴家卻沒這麼做──這一點,王爺覺得有疑,難道索羅國其他人,就不會覺得奇怪嗎?’
圖孽真冷靜思索她的話,設想她這麼做之後,處境的確也是難堪。
‘戰場是男人與男人的事情,奴家不管;奴家與王爺這一場,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事。奴家這麼做,沒有半分施恩的意思,只是不願虧負。’她的語氣,還是一貫的軟甜。
他看着她略腫的面頰,俊容掠過幾分為方才衝動感到抱歉的神色。
姬紅忽地嫣笑,媚甜處,可酥人百骨。‘奴家最大的心愿,就是不要對不起任何一個愛過奴家的男子。所以王爺儘管放心,只要放走仇煞,奴家一定雙手奉上解藥。’
圖孽真瞠看她談笑的樣子,好半晌才道:‘你是我見過最能言善道的女子。“索羅國”輸的時候,記得來找我。說不定憑你這張嘴,能談成對“索羅國”稍稍有利的條約。’
姬紅綻笑,欠身一拜。‘多謝王爺厚愛,奴家先謝過了。’
他瞥了一眼她盛放的笑靨,轉過身去。‘你準備一下,等會兒我會送你和仇煞出城。’有他相送,他們必可安然離去。
聽他這麼說,姬紅愣了下,她沒想到圖孽真願意這樣幫她,真的沒想到。
※※※
圖孽真信守然諾,不但放了仇煞,還另外備了兩匹馬給他們,偽稱自己是姬紅的人質,一路陪他們兩人出城。三人在月夜下奔趕幾個時辰,彼此都未交談。姬紅眼尖,瞥見一間衰圮的茅草屋,才勒止馬匹。
‘王爺──’她喚住圖孽真,仇煞順勢也停了下來。
姬紅騎了幾步路,停在圖孽真面前。‘奴家將解藥藏在貼身的衣物里。那衣服裡外縫了兩層,王爺只需剪開,就能發現一包藥粉,和着清水吞服,王爺身上的毒,即可全解。’
圖孽真視線盯量着姬紅和臉色不甚好看的仇煞,故意說道:‘姬紅姑娘,你指的可是留在我房間的褻衣?’
姬紅咬牙點頭,眼角掃向仇煞,只見俊容更形緊繃。
圖孽真朝仇煞一看。‘仇將軍,今天我放了你,並不覺得可惜,因為我相信有一天,我還會抓到你的。’
仇煞嘴角一揚。‘希望下次在下擄獲王爺時,王爺還能記得這句話。’
‘好。’圖孽真精神再振。‘我還有一事提醒仇將軍,姬紅姑娘是個難得的女子,你好好珍惜她。很少有女子像她這樣陰險,卻讓人難以恨她。’
姬紅虛笑,差點沒有吐血。‘王爺這樣說,姬紅承受不起。’
圖孽真轉向她,嘴角逸出抹邪佞。‘姬紅姑娘,我不在乎放過仇煞,只是比較遺憾錯過了你。’他出其不意地在玉頰上烙下一吻,迅速地在她耳邊低語。‘保重。’
姬紅低咒。‘您是故意報仇的吧?’
‘呵!呵!呵!’圖孽真留了笑聲,在她耳畔回蕩。俊美的身形馳馬奔逸,很快便在視線中聚成遠點。
姬紅啐道:‘還說什麼不恨,真是小心眼的男人。’收回視線,姬紅覷着仇煞,他鐵青的臉色,比夜風還刮人。
姬紅擠出笑。‘你別理圖孽真胡言亂語,他被我下了毒,心有不甘,才想離間你我的感情。’
仇煞沒有說話,只是勾動唇角,姬紅看他勾得勉強,也不在這話題兜轉。
她轉向,指着前方。‘我們先到那間草房休息吧。’
‘嗯。’仇煞點頭,策馬奔於姬紅之前。
看着他的背影。姬紅輕逸一口嘆息,隨即直追於後。‘駕!’
兩人在草屋處下馬。不過,近看才曉得那草屋頹圮得厲害,實在稱不上屋子,勉強還有兩堵會隨風嘎吱響叫的牆壁就是了。
‘運氣不錯,總還有可擋風的地方。’姬紅拴了馬匹,移身到仇煞旁邊。‘我們到那牆角坐着,奴家好看看你傷得如何。’姬紅的手探上他胸前。
‘不用了。’仇煞輕推開她的手。
姬紅手上一空,抓到的只剩清冷的空氣。她收了手,環繞住身子。
仇煞走到牆角處,清了塊地方。‘休息吧!’他招呼着姬紅,將那塊清好的地方給她。
姬紅直勾勾地瞅着他,含幽輕吐。‘今天你總算主動地和我說上一句話了。’
仇煞無言以對,嘴唇抿得更緊。
姬紅挪身移到他前面。‘你和圖孽真說的話,都比和我說的話來得多,你這樣……對得起奴家嗎?’她本來不想這麼說的,可他竟這樣對她,她好委屈哪!‘你這獃頭,你以為整了塊地方,叫奴家休息,這就是體貼,這就是對得起奴家?!’她越想越不甘,手握成拳,朝他胸前捶去。
仇煞的胸前受了傷,卻仍任她捶打,他嘆道:‘你不該冒險來救我的。’
姬紅倏地住手,猛然抬頭。‘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仇煞看着她,遲疑半晌,仍道:‘你不該冒險來救我的。’
姬紅突地一笑。‘對!你說得對,我不該來救你的。’她猛一把推開仇煞,奔身到馬前,執起韁繩。
方在休息的馬匹,一時受了驚嚇。‘嘶!嘶!’不斷噴氣,狂躁不安。
仇煞竄到她身旁,一面安撫馬匹,一面探問姬紅。‘你沒事吧?’卻見得玉頰上兩行清淚滾淌。
‘你……’仇煞怔住,他從沒見過她在他面前流淚。
抑不下鼻間冒出的酸楚,姬紅一手扶趴在馬匹上,不住地啜泣。
看她這樣哭,他的心都疼了。‘別這樣。’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綿呵在胸懷前。
她的淚,就像泄了洪一樣,再不肯止歇。‘若不是你被抓去之後,我才知道,我竟喜愛你,超過喜愛我自己,我哪裏需要來救你。’就是這樣的喜愛,才讓她悲從中來啊。
仇煞錯愕良久,他從沒想過……他以為一向苦戀她的是他,不曾想過……
她在他懷裏涕泗縱橫。‘你知道……為什麼我先前不允婚……那是因為我喜歡你……那是因為我這樣自傲……我怎麼能忍受……怎麼能忍受……你是為了一紙婚約來娶我……’
‘不再是了,不再是了。’他摟緊她,幾番不能自己。‘我不再是為了一紙婚約娶你的,很早便不是了。’
‘真的嗎?’她水汪汪地睨他,一手抹擦着眼淚。
‘記得你問過我,情與義之間的問題嗎?’他終於尋到答案。‘我的義許諾一人,我的情屬意一人,很早之前,你便是我唯一認定的事。’
‘是這樣嗎?’她抿抿腫紅的唇,眨眼盼他。‘可是我不能生胖娃娃給你,你不介意嗎?’
若要仇煞實說,這件事情,他不是沒有遺憾,只是若要他選擇,孩子與她,他寧可擇她。況且……
仇煞輕笑。‘我見小妹懷孕,極是辛苦,我也不想見你受這樣的苦。’
他的話,叫她甜在心頭。‘獃頭,謝謝你。’她勾住他的頸,輕輕地在他臉上一湊。她知道他的體貼,已經是這世上多數的男人做不來了。
‘我不只是獃頭,我還是混帳,不值得你和我說這聲謝謝。’他輕拭她臉上的淚痕。
‘你也知道你混帳──’她嘟了嘴,幾分怨怪地睇他。‘奴家不顧安危來救你,你竟然還和奴家賭氣。’
‘我不是和你賭氣,我是惱……惱自己窩囊。明明答應你,會保重自己,卻連累得你來救我。’他是個坦率的人,在她面前,也坦承自己的缺點。
她輕哼一聲。‘剛剛還說是夫妻,現在又提什麼連累;況且,勝負乃兵家常事,這有什麼好窩囊的。你做你能做的事情,就是應允了承諾。’
他臉上一赧。‘怎麼說,我總是個堂堂男子,要叫你來救我……’
她堵了他的話。‘堂堂男子又如何?圖孽真還不是照樣栽在奴家手上。這和個人的本事手段有關,同男女無關;被奴家救了,有什麼好窩囊,能讓奴家拚了命來救,那才是能耐。’她俏然一笑,昂挺嬌軀。‘奴家可是自許美人,不是英雄,奴家還不愛!’
她幾句話,穿耳震腦而來,讓他幡然醒悟,讓他霍地舒朗。
貪看她一瓣馨笑,他展顏一笑。
月色皎潔,嬌容盛放如花,她吐吶的言語,自有她的芳香。他知道他攀摘到的花,不見得能見容於塵世,不過,那是因為她本來就不是俗物。‘我很慶幸,能愛上你,能叫你愛。’他自胸臆傾吐,低身汲取她的香軟。
‘嗯。’她逸出一聲吟哦,雙手攀環住他的頸。
‘嘶!’旁邊那匹馬噴了一口氣,昂首抬頭,跨了幾步,轉過身子。
※※※
由於仇煞傷勢未愈,因此他和姬紅回到軍營的這些日子,都是由姬紅留在他身邊照料他。
姬紅換藥之後,為他包紮上身。‘依奴家看,你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些天應該就可以再上戰場了吧。’
‘嗯。’仇煞穿上軍服。‘我想圖孽真那裏,可能出了點麻煩,這兩天,都未見“多屠王國”有何動靜。’
‘也許吧!’姬紅低頭,有些漫不經心地收了藥瓶。
‘放錯了。’仇煞摸摸她的頭,將藥瓶歸回本來的位置。
姬紅抬頭一笑,輕吐舌頭。
‘你有心事?’仇煞側頭望她。
‘嗯。’姬紅點頭,也不隱瞞。‘奴家想回“姬紅居”了。’
‘為了那些指指點點嗎?’仇煞並沒親耳聽到關於姬紅的壞話,只是他猜得到,人們會怎麼揣測姬紅用什麼方法救他,人們會揣測姬紅是不是和圖孽真有什麼關係,或是怎樣的協議才放過圖孽真。
他猜得到,因為這些他一開始不是沒想過。
姬紅微哂,額頭點貼着他。‘為了你。’她不在乎旁人怎麼說,她走、她留都是為了他。‘我走了,你行軍指揮才會更無掛礙。’
‘你做得夠多了,別再為我做什麼,這樣我會心疼的。’越和姬紅相處,他心中越難離舍她。
‘喲!’她一笑。‘嘴巴越來越甜了。’手指在他唇上輕點。
他作勢要咬她手指,她連忙收回,笑容突然有些僵硬。
她沒有和他說過,她那時便是將‘勾魂胭脂’藏在指甲里的。
‘怎麼了?’他現在已能敏銳地察覺她神情的變化。
‘沒有。’她展顏笑着。‘奴家想再去一次哨台,你陪奴家去一趟。’
他溫言問她。‘你要去做什麼?’
她妍放笑靨。‘那是奴家與你定情的地方,奴家再去看一眼,就能心滿意足地回京城去了。’
‘真打算要走?’他再問,心底對她是捨不得。
‘本來就該走的。’她說得雲淡風清。
‘好。’他站起身。‘你要去的話,我們就現在走。’
‘嗯。’姬紅款笑,攀着他的手起身,與他同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