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發燒讓她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再加上一直被關在這間卧房裏，白筱繆也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她只知道他一直在她身邊，不管她睡着或是清醒的時候。

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限制之下，他很愛管她，管她吃不吃東西、睡不睡覺、洗不洗澡。

被當成寵物養雖然是一件悲哀的事，可是，一來，她病得沒有力氣去反抗；二來，她不得不承認只要乖乖聽他的話，其實……日子過得還不錯，有好吃的東西、柔軟的床，還有人照顧。

他雖然看起來很兇，但他也沒有真正傷害過她，相反的，以另外一種意義來說，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這般，對她這麼好、這麼在乎過她。

主人－－他要她這麼稱呼他。

這就是主人跟寵物之間的關係嗎？嗯……以一個主人來說，他還算蠻盡責的呢……

等等！她在想什麼？！她才不要當任何人的寵物呢！

一邊吃着吃完葯的獎賞－－一塊巧克力蛋糕，白筱繆一邊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大跳。

「真是的。」他嚴肅地搖搖頭，伸手抹去她不小心沾到嘴角的巧克力醬。

她剎那間臉紅了。

被當成小嬰兒或是小貓小狗，這讓她感到丟臉極了。

「我……我自己擦啦！不要管我！」

他板起臉，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卻有一種天生的威嚴。

她的拒絕讓他生氣了！白筱繆很沒用的瑟縮了一下，想起他說過她不乖他就會生氣，而抗拒他的照顧，就是不乖。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氣消了，他摸摸她的頭？莫名其妙的，她竟因此而有一種鬆了口氣和想哭的衝動。

「妳要乖一點，知不知道？我等一下要去公司一趟，已經兩天沒去公司了，不去不行。妳今天雖然沒發燒了，可是也不能亂跑，好好待在家裏等我回來。」

出去？他要出去了？

「我不要待在這裏！」開玩笑，他還真當她是寵物咧！「放我走，你這個怪人！」

他再度板起臉，可是這回她鼓起了勇氣，知道自己不能夠再糊裏糊塗地任由他擺佈。

他腦子有毛病，她可沒有。

「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住口！」

他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他的寵物竟然還想要離開他！他花了那麼多心力照顧她，而且他是這麼喜歡她，可是她根本一點都不能體會他的心情。

原本冰冷嚴酷的俊臉，此刻更是罩上一層厚厚的寒霜。

這兩天被棄置一旁的皮繩再度被他拿出來，不由分說地套在她的脖子上，另一端則鎖在牆上。

過程中，她當然又叫又掙扎，但制伏她對裴耀謙來說並不困難，重要的是他的心被傷害了……

她的行為刺傷了他的心……

「中午我會回來喂妳吃東西，不要想逃跑，我會派人看住妳。」

拋下這句話，他走出房間。

破天荒地曠了兩天職的裴耀謙走進辦公室，引來一陣騷動，整個公司的人都繃緊了發條。

吳特助早就在電梯門口等他。裴耀謙看到他，什麼表情也沒有，但跟在裴耀謙身邊這麼多年，吳特助已經可以從他的肢體語言看出他的心情。

而，根據他的判斷，他可以確定－－裴總今天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心裏叫了聲苦，吳特助小跑步地跟上裴耀謙的大步伐，與他一同走進辦公室里。

「把這兩天的進度告訴我。」裴耀謙一點時間也不浪費。

「是。裴總。」

打開早已準備好的筆記，吳特助一一把這兩天公司發生的事情，彙整給裴耀謙知道。

「桌上這些是需要您過目跟簽名的文件。」

裴耀謙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他最討厭這些文件，可是身為公司負責人，還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中午要回家一趟，下午兩點召開部門會議。」

「是，我會通知大家。」

吳特助點點頭，雖然裴耀謙的話讓他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

中午要回家？再加上這兩天他都待在家裏……

不尋常！太不尋常了！裴總什麼時候這麼戀家了？就他所知，裴總是一個人住在那棟豪宅里，工作忙起來的時候，他甚至好幾天都不回家，直接睡在公司。

莫非，他家裏有了「訪客」？

好奇心是人人都會有的。可是吳特助絕對不敢在裴耀謙身上，發揮自己的好奇心。

看裴耀謙已經攤開桌上的文件，吳特助識相地決定離開，去通知各部門主管下午會議的事情。

「對了。」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列在他待辦事項最後面的一件事－－

「報告裴總，您上次要我幫您找一隻流浪貓，我已經……」

裴耀謙揚首，打斷了他的話。

「知道了。我很滿意你找的寵物。」

「咦？裴總您說什麼？我……我根本還沒有。ㄜ……不是我沒有盡心去找，是我打電話去各大寵物店問了，他們都建議您最好養一隻純種的貓，這樣才能配合您高貴的身分。所以我想再跟您確認一下……」

「你說什麼？！」

裴耀謙皺緊了眉頭。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大大的不對了……

「你不是已經幫我找到了，還送到我家？」

「沒……沒有哇！」裴耀謙的表情跟說的話把吳特助嚇了一跳，他連忙搖手否認。

那在他家裏的寵物到底是……

裴耀謙霍然站了起來。

「裴總？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裴耀謙鐵青了一張臉。

「我現在馬上要回家一趟，你跟我一起回去！」

裴耀謙大步走出辦公室，吳特助惶惶然地跟在後面。

該不會他做錯什麼事了吧？！吳特助剋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別說他一向怕這個嚴肅的老闆，從裴總的表情看得出來，這是一件非常非常嚴重的事情，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跟他有關，但他清楚的知道－－

牽扯上這件事情……他死定了！

吳宇平以為他已經習慣這個老闆所有奇怪、異於常人的行徑了，可是，他怎麼都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老闆的床上，竟然坐着一個只穿着浴袍的女孩子……這也就算了，誇張的是，那女孩子的脖子上還繫着一條皮繩？！

ㄜ……這就是裴總這兩天沒有上班的原因嗎？看不出來老闆平常這麼嚴肅寡言、道貌岸然的樣子，竟然有玩SM的嗜好……

吳特助困難地咽了口口水。

「妳是誰？」裴耀謙問那女孩子，女孩一看到裴耀謙就怒瞪着他。

吳宇平這一生中還沒有見過哪個人的眼睛這麼黑、這麼亮，那是一雙接近野生小獸的眼睛。

女孩注意到房裏還有另一個人，她的視線轉向吳宇平，吳宇平與她的眼神一接觸，陡然喚醒了記憶。

「啊！妳……妳不是上次來公司的那個……」

換掉了一身破爛的衣服，吳宇平差點認不出她來。

女孩瞇起眼瞪着他。「就是你！就是你叫我來找這個神經病的，看看你把我害成什麼樣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胸口隱隱有一種慌亂的悸動，似乎就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裴耀謙怒吼。

吳特助被他的怒吼嚇得驚跳了起來，苦着一張臉面對震怒的裴耀謙。

「裴總，這女孩子前幾天來公司里鬧，她父親的公司欠我們公司一大筆貨款，還惡性倒閉，所以我們公司依法申請法院強制執行。我們完全是依法行事，可是她卻連着幾天跑來公司吵鬧，要我們撤回告訴。

這怎麼可能？所以我當然拒絕她了，可是她像黏皮糖一樣趕都趕不走，我被她煩透了，所以不小心……ㄜ……不小心脫口而出，說我不能決定，要裴總您說的才算……

不過，裴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會真的跑到這裏找您，我這就把她趕出去。」吳宇平內心不停的祈禱，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否則，耀亨企業負責人的醜聞將讓整個公司蒙羞。

他上前想要解開女孩脖子上的皮繩。

終於要被釋放了！終於有個頭腦比較正常的人出現了！終於有人來救她了！

白筱繆在欣喜的同時……卻感到有些莫名的失落……

嘿！她在想什麼？！能擺脫這個變態不是她最期望的事情嗎？

「住手！」

隨着一聲憤怒的低吼，吳宇平的手被拉開了。

吳宇平雖看慣了老闆陰沉冷漠的樣子，可是卻從來沒有看過他狂怒的模樣。真……真的好可怕！

吳宇平動也不能動，驚恐地望着扭曲着臉的裴耀謙。

裴耀謙將她緊緊抱在懷裏護住，不讓任何人奪去。

「你放開啦！救命丫！吳先生，救救我！這個傢伙是個神經病！救救我！」白筱繆眼看自由就在眼前，卻又被奪去了，忍不住放聲大叫起來。

「裴……裴總……」吳宇平想說什麼，可是在接觸到裴耀謙殺人般目光的時候，喉嚨突然乾澀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裴耀謙抱着懷裏小小軟軟的身體，什麼都無法想，只知道他的寵物要被奪走了，他不允許！他絕對不允許！

「裴總……您……您不可以……這是綁架丫……」

綁架、監禁、虐待……吳宇平已經可以想像八卦雜誌將如何下標題，所以儘管他有多怕觸怒這個可怕的男人，還是不得不鼓起勇氣開口。

裴耀謙並不是不知道，她不是他以為的流浪動物，他沒有留住她的理由。只是……只是，才短短兩天，他卻在她身上感受到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不想放開她！

寵物店老闆說過，當流浪貓被馴服了，牠會死心塌地的只認定這個主人，這個道理對主人而言也是相同的，他已經認定這個寵物了。

要怎樣才能留住他的寵物？要怎樣才能讓寵物心甘情願的跟在他身邊？

他低頭望着在他懷裏不斷掙扎扭動的小東西，突然，一個念頭在腦中形成……

一旦心裏有腹案了，他的表情也鎮定了許多。

「妳說妳家欠我錢是嗎？欠了多少？」

狐疑警戒地看着裴耀謙不知道有什麼企圖的陰沉表情，白筱繆咬着下唇。「我不知道，幾百萬吧？」

「報告裴總，正確的金額是八百五十九萬。」

「是嗎？」裴耀謙定定地看着她。

「八百五十九萬我可以幫妳付，妳家的房子也不會被查封了，甚至，如果有其他的債款，我都可以幫妳付。」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句話她懂，所以，當他提出這夢幻般的建議時，白筱繆沒有歡欣喜悅之情，只感覺背上冒出一陣陣冷汗……

「什麼條件？」

「留下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當我的寵物。」

白筱繆眼前一黑。

不該惹到一個神經病的，尤其是一個有錢的要死的神經病！

她狠狠地詛咒出聲。

「怎麼樣？」

男人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能有什麼選擇？不答應，家裏就要被查封。

雖然那不是一個溫暖的家，事實上，在那個家裏沒有一個人會因為她的存在而高興，當然，她也不敢奢望會有人感激她的犧牲。

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不管，因為儘管是那樣的家人，也是她唯一僅有……

別想得那麼嚴重，也許他只是一時興起，有錢人就是這樣，隨便亂花錢，買了一個昂貴的玩具，恐怕一下子就失去興趣了，到時候她還賺到呢！呵呵……

她沒有笑很久，因為對上了他黑若深潭的眼睛。

才認識他兩天，不，根本說不上認識，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是一旦認定了就不會改變的那種人。

死定了！她咽了口口水。

「妳的決定？」他再度催促她。

她慢慢點頭。

他揚起嘴角。他很少笑，原本嚴肅深沉的男人笑起來，竟然年輕許多，也……ㄜ……英俊很多！

看到他那樣單純高興的笑，竟讓她有種莫名的心動，有種「這個男人是真的很想要她」的感覺，那種感覺很特別，她從來沒有感覺被需要或被想要過。

「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白筱繆。」

裴耀謙低頭沉思，一邊喃喃自語：「筱繆，小喵……嗯，應該叫小白好還是小喵好呢？喵喵也不錯……」

她嘴角抽搐，臉上佈滿黑線。

她錯了！不管再怎麼英俊，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

「讓我先回去跟我媽說一聲。」

白筱繆提出這樣的要求，所以，晚上裴耀謙帶着她回到她家。

三天來第一次踏出裴耀謙的房間，再度來到街上，白筱繆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確實，三天前她怎麼會想到自己會遭到那樣的奇遇。

身上穿着裴耀謙命令助理給她買來的衣服－－一件印着名牌LOGO的貼身上衣跟七分牛仔褲，沒有穿過這麼高級衣服的白筱繆還是有點不自在。

裴耀謙看到她換上衣服走出來的時候，驚訝地揚起眉。

「妳幾歲？」他好像一直沒有問過這個問題，掌握寵物健康狀況是主人的責任，所以他得搞清楚。

「十八。」

「十八？妳這麼矮，真的有十八歲嗎？」

她迅速漲紅了臉。「我……我就是矮，怎樣？！」

她紅着臉的模樣很可愛，這點抵銷了他對她身材的不滿。

「走吧。」他牽着她走出去。「我不希望這件事情拖太久。」

位於郊區的公寓坪數不大，這個社區給人的感覺也還差強人意。

社區大門是要刷卡進入的，白筱繆卻沒有卡片，只能請管理員幫忙開門。

管理員看到她，露出明顯的輕蔑。「白小姐，該繳管理費了吧？你們都已經積欠五、六個月了。」

白筱繆的臉一陣紅。「對……對不起！我……」

她低下頭，忍受每回經過大門都得面對的難堪羞辱。

「多少錢？」

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裴耀謙突然開口。

不只白筱繆驚訝，管理員也被他嚇到了。人的直覺是很準的，而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不好惹。

原本強勢的管理員頓時放軟了聲調。「對……對不起！這位先生……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白小姐……」

「我說多、少、錢？」冰冷的聲音讓人不由得顫慄，被那雙灼熱的視線盯住，管理員不由得慌亂了起來。

「我……我去問總幹事……」

管理員慌張地走進後方的總幹事辦公室，片刻后，拿出一張單據。「總……總共是一萬八千元……」

裴耀謙從皮夾里拿出錢來，丟給那名管理員。

「開門！」

「是……是……」管理員不敢拖延，立刻幫他們開了門，還殷勤的說：「白小姐，晚一點我會把您的磁卡送到府上去。」

「ㄜ……好，謝謝。」

在這裏住了兩年，每天都要受管理員冷嘲熱諷的白筱繆，還沒有看過他這麼謙卑恭敬的樣子，她不由得愣住了。

「走了！」

直到裴耀謙拉着她的手往前拖，她才醒過來，小步跟上他的大步伐。

裴耀謙在生氣，從他抓她的手的力道，還有他緊抿的嘴角不難發現，可是，白筱繆實在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難道是因為方才的事？

「對……對不起喔！嗯……還有……謝謝你……」

這是裴耀謙第一次聽到她對他說謝謝，可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沒有回答她。他確實在生氣，生氣的原因不是自己，而是她。看到她為了一丁點的小錢，被人用那種態度對待，他就是無法忍受。

沒有一個主人能夠容許別人欺負自己的寵物，他也不例外。

「那是白家的孩子。」

「就是那家啊……」

社區中庭有幾個媽媽帶着小孩，看到白筱繆經過，便湊在一起嚼舌根。

白筱繆拉着他，低着頭，快步走過。

「那個男人是誰啊？」

「誰知道？不過倒是長得很帥。」

「真是……竟然還勾搭得上那種男人。」

「妳看，她穿的那套衣服。嘖嘖……真的不一樣啰！」

「那種人家的小孩也只能靠這個了……不稀奇啦！遺傳是騙不了人的，有那種媽，女兒當然也就……」

白筱繆對這些閑言閑語早已麻木，多年的「訓練」，已經讓她練就聽而不聞的功夫，可是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話聽得分外清楚，也分外令她難堪。

她拚命的把身邊的男人往前拉，不想讓他聽到那些話，片刻，白筱繆才發現自己會這麼在意的原因，是因為他。

突然，裴耀謙停下腳步，白筱繆皺眉回頭，見他非但不動，還往回走，直朝那群八婆而去……

「你……你幹嘛啦？！」她驚惶失措了起來。

「我去跟她們說。」

他看起來很認真！白筱繆瞠大眼，然後跳了起來，一張臉紅通通。

「不要啦！走了啦！」

裴耀謙皺眉看着她，不了解她為什麼阻止他為她出氣，可是她一副就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實在讓他不舍。

「走了啦！」

由於她的苦苦哀求，裴耀謙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給那些八婆每人一巴掌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