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輕輕推開自己的房門，走了進去。

大床上蜷縮着一個瘦小纖細的身體，抱着他的枕頭，睡着……

走近一點，可以看到她蒼白的小臉、微蹙的眉，一排有如羽扇般烏黑的睫毛下，是濕潤的水光和微暗的黑眼圈。

可能她跟他一樣一夜無眠，直到不久前才累得睡着。

心疼地用手輕輕撥開她因被淚水沾濕而貼在臉頰上的髮絲，裴耀謙的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私自丟下寵物是不對的行為，尤其他知道這寵物本來就沒有安全感，晚上不抱着她睡覺是不行的，他深深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自責。

可是他會這麼做，也有難言之隱。

昨晚發生的事情太超乎他計畫之外了，她不應該那樣吻他的……不！他不應該怪寵物，寵物不懂，她只是想要表達親近之意。

有錯的人是他，他不應該對寵物產生「那種」反應！

那感覺來的太猛太快，他不由得害怕，怕他跟寵物之間維持着的美好感覺會消失，而他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床上的人嚶嚀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你……」

白筱繆看見床邊的裴耀謙，用平常那樣溫柔的表情看着她，她才剛開口，眼淚就撲簌簌的往下掉。

「你……嗚……你昨天跑到哪裏去了？」

果然是傷到寵物的心了！他嘆息。

「對不起……」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不停的撫摸着她的頭。

過了一陣子，她的淚水才停住。

「以後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了。好嗎？」抬起頭，她張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的看着他。

裴耀謙點點頭。「好。」

他的回答讓白筱繆笑逐顏開，裴耀謙的心情也頓時放晴。

終於又找回了跟他之間，那種親密又令人安心的感覺！

「妳再睡一下，我去公司了。」

「不要！我要跟你去！」

「妳昨天沒睡好，不是嗎？」

「沒有關係，我要跟你在一起！」

她的執拗讓他沒轍。

「好吧！」

她迅速起床，像是怕他改變主意似的，七手八腳地梳洗完畢，換好了衣服。

「我好了，可以走了。」

她充滿期待地仰望着裴耀謙，就像一隻希望主人帶出去散步的小狗狗。

他們又重新回到過去的相處模式。那天晚上的突發事件，沒有人再提起，只是……沒有提起不代表兩個人都忘了。

他還是對她很好，更不會忘了定時的餵食，還有隨時隨地都帶着她。

可是，有些細微的地方悄悄改變了……

比方說，他比較少抱她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手揉揉她的頭；他比較少親吻她的臉頰了，頂多是摸摸她的頭髮跟臉頰。

白筱繆渴望那記憶中溫暖的擁抱、想念他的氣味盈滿了她的感官，她的身體有時候都會因為過度的渴望而疼痛起來，可是她拚命壓抑着自己的感覺，拚命告訴自己，他對她已經比別人都要好太多了！

冰冷嚴肅的他只對她展開笑顏，不親近任何人的他，也只有面對她時，會用那種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她是唯一一個可以理所當然待在他身邊，肆無忌憚對他撒嬌、賴皮的人。

她應該滿足了。

要知道，太貪心的話是會遭天譴的！

此時，裴耀謙正在跟人講電話，白筱繆雙手撐着頭，獃獃看着他。

他掛上電話后，才注意到她的注視。

「無聊嗎？」

她搖搖頭。根本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又怎麼會無聊呢？

「我叫司機送妳回去好了。」

白筱繆瞠大眼睛。「為什麼？」

「我晚上有個飯局。」

「啊？我不能去嗎？」

「不太方便。」他僅僅這樣回答她，沒有任何解釋。

以往，無論什麼飯局，他都會帶着她去，根本沒所謂方不方便的問題，所以這回白筱繆覺得錯愕是理所當然的。

為什麼嘛？！

她想這麼問，可是又怕他會覺得她是個不懂事的寵物，所以勉強按捺下來。

「好吧！」她回答，但是語氣中的悶悶不樂，恐怕誰都聽得出來。

裴耀謙無奈，可是這回他選擇了漠視她的不滿。

「乖，我不會太晚回去的。」

騙人！騙人！騙人！

牆上的時鐘都快要給她瞪出一個大洞了，裴耀謙還沒有回來。

接近午夜十二點，傭人都回去了，偌大的宅子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從來都沒有遇過這種情形的白筱繆，覺得時間過的特別慢、特別難挨。

快回來吧！快回來吧！快回來吧！

她在內心不停的祈禱。

在沙發上縮起自己的身體，用手抱住自己的腿，她寂寞得想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熟悉的引擎聲終於傳來，白筱繆跳了起來，往門口衝去。

「你回來了！」歡呼一聲，她奔進剛剛從車子裏跨出來的男人懷裏。

男人差點被她給撲倒了，好不容易站穩了身體，抱緊了懷裏瘦小的身軀，他的臉上浮現了難得的笑容。

「怎麼這麼晚？」她嘟着嘴問。

裴耀謙沒有回答，只是摸摸她的頭。

「怎麼不先睡呢？」

「你不回來我怎麼睡得着？」真是可惡，簡直是明知故問嘛！

「這樣丫……對不起。」

他的道歉稍稍撫慰了她等待一整晚的心情，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她從他身上聞到一種不太一樣的味道……

甜甜的、香香的……一種……女人的味道！

她從他身上移開，愣愣地站在當場。

裴耀謙拉開束縛脖子一整天的領帶，往樓上走去。

她沒跟上來，讓他走了一半又疑惑的回過頭來。

「怎麼了？」

「沒……沒有。」

白筱繆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跟上他的步伐。

進了房間，裴耀謙換下衣服、洗澡，出來的時候，她獃獃地坐在床上，抱着他脫下來的衣服。

「睡覺了！」

「喔……」

裴耀謙感覺寵物怪怪的，可是他並不想問。

至少現在還不想。

今天晚上已經夠累了！光是要應付那個老頭子，還有參加那個什麼鬼相親，就耗盡他的力氣。

那個女人不算差，而且一見面就對他表現出一副迷戀的模樣。

前幾天他對寵物產生的「奇怪」反應，讓他警覺自己似乎太久沒有發泄了，所以，他便跟那個女人上床了。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他安心的摟着已經好幾天沒有摟着睡的白筱繆，希望今晚可以睡個好覺。

但，寵物柔軟的肌膚觸感，跟熟悉的香味卻還是讓他……

該死！怎麼又發熱了？！不可能啊！

裴耀謙連忙移開自己的手臂，不再摟着她，果然「狀況」立刻就好了很多。

就在他即將熟睡之際，白筱繆開口，小心翼翼地問他：

「你今天到底去哪裏了？」

「相親。」他已經快睡著了，所以根本沒想太多就照實回答。

她抽了一口氣，而後趕緊搗住自己的嘴，怕他聽到。

她的懷疑被證實了。今晚他確實跟女人在一起，而且是去相親，那就表示足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啰？

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似的……

「那個女生……漂亮嗎？」明知道是自虐的行為，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問。

「漂亮。」

白筱繆咬緊了下唇。「那……你會跟她結婚嗎？」

「不知道……」裴耀謙打了個哈欠，好累，他希望她別再說話了。事實上他也不太清楚她問了什麼，只是敷衍地說：「也許吧！」

白筱繆覺得自己好像墜入了一個很深很深的黑洞……

今天一早起來，裴耀謙就覺得不對勁。

先是他發現懷裏少了溫暖柔軟的物體，睜開眼睛，發現白筱繆坐在地板上抱着膝，定定看着他。

「妳坐在那裏做什麼？地上很冷，上床來睡覺！」

她搖搖頭。

「上來！」

她還是執拗地搖頭。

他不高興了，因為她的不聽話，也因為心頭莫名的不安。

「為什麼？」

她癟着小嘴，臉上帶着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要開始習慣啊……」

「習慣什麼？」

「如果你娶了老婆，我就不能跟你睡了吧？」

他微愕。

「老婆？我什麼時候要娶老婆了？」

「你昨天說的。你不是去相親了嗎？那個女生很漂亮，你也可能會娶她。」

裴耀謙皺眉。

「我昨天那樣說了？」他怎麼沒有印象？

她點點頭。

裴耀謙嘆了一口氣。「妳想太多了，那跟妳沒有關係。」

跟妳沒有關係……這句話深深刺傷了她，可是裴耀謙並沒有發覺。

「怎麼會沒有關係？！」她站了起來，紅着眼眶對他怒喊：「你有老婆以後，就不會對我那麼好了！」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啊！

「傻小喵！就算我娶了老婆，還是會對妳很好的。妳是我的寵物啊！」

白筱繆茫然地睜大眼睛，這一刻，她突然了解了－－

她在乎的不是他對她會不會像現在那樣好，而是……她在他心目中，永遠是一隻寵物……

不會有改變！

她愣愣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看着她臉上茫然失落的表情，心不由得揪痛了。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難過，可是他急於安撫她。

他知道因為過去的經驗，她一直有着不安全感。她不相信他會永遠照顧她，而他想要讓她相信－－

從床上起身，他來到她的身旁，將她抱起來，再回到床上，用床單暖暖的把她裹緊。

「我會永遠對妳很好的。」他的手不斷地輕撫她的頭，不斷的在她耳邊保證，「不會改變的，永遠不會改變。」

待在這熟悉的、總能夠帶給她溫暖的懷抱里，他的保證已經不能讓她感到安心。

白筱繆感覺無比的寒冷苦澀……

今天一整天裴耀謙都很忙，新產品的開發出了問題，他得跟技術部門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他沒有時間去管白筱繆，幸好她很聽話，像往常一樣乖乖的坐在旁邊畫畫，只不過她今天用的色彩都很灰暗，大片的黑、灰、深藍代表了她的心情，可是他根本沒有注意到。

「對不起。」

總裁辦公室的門被敲了敲，探頭進來的是總務部的小李。

「報告總裁，蛋糕買來了。」

裴耀謙就算再忙，也不會忘記喂她。

「快來吃吧！」他喊。

可是，今天的白筱繆並沒有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跑來看蛋糕是什麼口味。

裴耀謙輕蹙眉心。「怎麼了？生病了嗎？」

他把手搭在寵物額頭上。涼涼的，沒有發燒丫！

「我沒有生病。」她悶悶地說，悶悶地接過蛋糕，這次不是窩進裴耀謙的懷裏，而是縮在角落的沙發，默默地吃着蛋糕。

連小李都感覺到寵物不一樣了，更何況是身為主人的裴耀謙。

寵物有心事，可是他又不知道是什麼心事，要怎麼幫她？

看着她落寞的模樣，裴耀謙有說不出的心急跟心疼。

「裴總，您來看這裏……」

技術部的經理出聲喊他，裴耀謙回頭，繼續投入剛剛放下的討論話題。

寵物的問題只能暫緩再解決，不過他不太擔心，因為他有很多的時間可以跟寵物在一起。

要下班的時候，總裁辦公室來了一位訪客。

清脆的高跟鞋聲從電梯門口一路傳過來。女人搖擺着凹凸有致的完美身軀，風情萬種地走了進來。

「我找裴總裁。」紅灧灧的唇帶着誘人的微笑，她對着吳特助說。

「請……請問蔡小姐有預約嗎？」

吳特助知道這位漂亮迷人的小姐是誰，稍微有關心財經新聞的人都知道。國內最大金融集團的二千金，是這期商業周刊票選最有身價的單身女郎。

蔡韻琳眨眨塗著睫毛膏的濃長睫毛，彷佛很驚訝地回望吳特助。

「我沒有預約耶！需要嗎？」

「ㄜ……」

吳特助負責安排裴耀謙所有的行程，當然也知道裴總跟蔡小姐相親的事情。而且，根據從司機那裏得到的小道消息，兩人的關係進展「迅速」。

他吞了吞口水，擺出職業笑容。

「不。對不起，我馬上為您通報。」

「不用了，我直接進去找耀謙就好了。」

「丫！蔡小……」

門裏，忙完一個階段的裴耀謙，正來到白筱繆身邊。

「妳在畫什麼？」他想要讓小喵感受到他的關心，但，充滿灰色色彩的畫紙讓他皺起眉頭。

她緊閉着嘴巴，一副什麼都不想講的模樣，讓他沒轍。

「晚上帶妳去買東西好不好？」

搖頭。

「去飯店吃飯？」

搖頭。

「去Kitty蛋糕店？」

本來要搖的頭僵住，眼裏出現一抹動搖。

裴耀謙彎起了嘴角，正打算拉她起來時，門被打開了。

怎麼會有人闖入？！不悅的他回頭看見來人，立刻沉下了臉。

「嗨！耀謙。」

女人好像是從服裝雜誌直接走出來的，完美得不像真人。她稱呼他的親密口吻，讓白筱繆的心被刺了一下。

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跟那天晚上裴耀謙身上的味道一樣……

「妳怎麼來了？」

「我來看你啊！」

蔡韻琳迷戀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最喜歡他這種酷酷的模樣了，她從相親之前就注意到這個人，還運用所有資源把他的資料都收集齊全了，熟知他的所有習慣、背景、個性跟交往記錄，她發誓一定要把這冷酷又性感到不行的男人給征服。

「丫！這一定就是你養的寵物－－小喵了，好可愛！」

她知道要征服男人，就要從他最喜歡的東西下手，那天相親，他一直板著臉，就只有在談起寵物的時候，冰封的臉才稍微融化。

她剛開始也懷疑他跟寵物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曖昧，可是她派人去調查的資料顯示，他是真的把那女孩子當成單純的寵物。

沒關係，無論是不是寵物，都不會是她的對手。

她有自信可以得到他。

「從那天聽你說了之後我就很想來看看，她果然像你說的那樣又乖又可愛！我帶了禮物要送給她喔！」

裴耀謙本來要把這個自顧自胡言亂語的女人趕出去，可是她提到了寵物，又說要送小喵東西，他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耀謙說妳喜歡Kitty，這是日本原裝進口的玩偶喔！」

蔡韻琳從名牌袋子裏拿出一個包裝精巧的玩偶，拿到白筱繆面前。

「給妳。」

變故的發生毫無任何預兆，蔡韻琳才把手伸出去，白筱繆就突然抓狂。

「啊啊－－好痛！」

她細心保養的白皙美手出現了五道抓痕，每道抓痕都泛着血絲。

「小喵？！」

裴耀謙驚訝地低吼。怎麼回事！？她從來不曾攻擊過別人，而且她眼中那種極度傷心悲憤的表情，也令他不解。

「哎呀！耀謙，我好痛……」

女人纏住了他，淚汪汪的把流血的手拿給他看。

「怎麼辦？！會不會細菌感染？」

「我帶妳去醫院。」他只能這麼說。

自己的寵物傷了人，做主人的當然要負責任，裴耀謙立刻打電話叫司機備好車。

「妳怎麼可以抓人？！」掛上電話，他轉頭嚴肅的對白筱繆說。

寵物有錯就必須要教導她，那也是主人的責任。

她悲憤地看着他，彷佛他的責罵對她而言，足多麼大的屈辱。

見到不發一語、眼淚撲簌簌直掉的白筱繆，他的心一緊，不禁放軟了聲調。「以後別這樣了，懂不懂？我帶蔡小姐去看醫生。」

被獨自留在辦公室的女孩，望着兩人消失的背影，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