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禮樂悠揚,這該是一場完美的婚禮,如果東方新娘的表情不要那麼不情願,如果東西混血新郎的眼神不要那麼陰冷,還有如果觀禮席上不要坐滿各懷鬼胎、神情各異的觀禮人,那麼這會是場完美的婚禮。
他敢以主之名起誓,這會是場完美婚禮。牧師在心裏想着。
“白肅德先生,請問你願意娶羅裳洛小姐為妻,不論貧賤或富貴,不論疾病或安泰,都會一生愛她、照顧她、疼惜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我願意。”
喲,他說願意的眼神幹麼像要殺人似的?
牧師清清喉嚨,看向羅裳洛,“羅裳洛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白肅德先生為妻,不論貧賤或富貴,不論疾病或安泰,都會愛他、尊敬他、服從他,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我願意。”
看起來滿勉強的,不過聽說東方女人都比較保守矜持,可能是文化差異吧!只要文化差異不要大到待會兒有人執槍搶親,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神愛世人!哈里路亞!
牧師定定心神,繼續主持婚禮,“在場有沒有人反對白肅德先生與羅裳洛小姐結成連理?”
一秒鐘過去,兩秒鐘過去,四下靜悄悄。
“請新人交換戒指。”
“等一下!”
果然有人來了!牧師瞪大眼睛看向門口,只見一名偉岸的東方男子跑向聖壇。幸好沒帶槍,感謝上帝!
樓樂寒三步並作兩步,搶到羅裳洛身邊,將她拽到身後,“我來了。”
雖然聽不懂中國話,但是牧師還是可以看出他是來搶新娘的,畢竟是東方人,不會太新潮,搶起新郎來,不過依照一般慣例,此刻新娘應該要拋開花束和情人繞跑,不然就該命令婚禮繼續,怎麼這個東方新娘的反應與眾不同?
“你受傷了!”羅裳洛驚呼。
“小傷,不礙事。”樓樂寒捧着左手臂,怒視白肅德。
“讓我猜猜,”白肅德仍舊是那抹陰魅的從容微笑,“你這傷是為了救約瑟芬?”
“幸好你動手了。”白肅德遲遲未有動靜,樓樂寒幾乎就要以為無法在婚禮前找足證據將他繩之以法,必須眼睜睜地看着裳洛嫁給他。
“我動手了?不懂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你謀殺爺爺,又派人謀殺約瑟芬!”羅裳洛心疼地扶着樓樂寒受傷的手臂,含怒指控。“我親愛的新婚妻子,你的指控真令我傷心。”
“白肅德先生,我想你還是跟我們走一趟比較好。”畢諾許警探自門口走來。
警察?!哈里路亞!這是什麼樣的婚禮?牧師悄悄從側門溜走,不敢再留戀眼前的搶親戲,誰曉得等會兒會不會突然冒出好幾把槍來!
觀禮人也在警察的安排下,陸續撤離教堂。
“這是拘票。”
白肅德微笑地看向畢諾許,以法語道!“我很懷疑你掌握了什麼證據。”
“我!”嬌脆的女聲響自門口,約瑟芬在警察的護衛下,一身狼狽地出現,“為什麼要殺我?”
“中國人有句話,狡兔死,走狗烹。你知道得太多了。”他突然掏出手槍,一槍襲向門口,再一槍射向身畔。
樓樂寒反射性地壓倒羅裳洛,用身體護住她,子彈無情地擊中他多災多難的左臂。
“沒事吧?!”他忍住劇痛,先問身下人兒的安危。
“我沒事,你呢?”
“很好。”
“現在不太好了。”白肅德的手槍抵住他的太陽穴,“站起來。”他知道警方的證據不足以證明他犯案,但卻足夠將他列成嫌疑犯,而造成他復仇計劃的重大阻礙。
樓樂寒低嘆一聲,依言起身。
“樂寒!”
“放開他!”畢諾許等一幹警察拔出手槍對着他。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你確定要在秘的聖殿上喋血嗎?”
“那麼放開他!”
白肅德輕笑出聲,“感謝主,我不是虔誠的教徒。”他看向羅裳洛,“本來我計劃讓你在新婚之夜嘗嘗失去愛人的椎心之痛,可惜殺手沒幹掉約瑟芬就算了,居然連他都留下活口,我就知道雇殺手倒不如自己親自動手。尹蓓芸在哪?”最後一句是用中文問樓樂寒。
“不知道。”
白肅德徐徐拉上保險栓,“以一個人質而言,你大膽得過分。”
“以一個殺人犯而言,你也優雅得過分。”樓樂寒回應。
“謝謝。”
他挾持着樓樂寒開始往門口移步,包圍的警察礙着人質,只好讓路,兩人快接近門口的時候,樓樂寒突然開口,“我很想讚揚你的智慧,可惜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殺人本身就不優雅。”
他突然彎身,右手往後一頓,槍聲響起,兩人雙雙滾落在地,手槍仍握在白肅德手上,汨汨鮮血染紅兩人身體。
情勢迭起乍變,眾人皆驚呆了,羅裳洛甚至連喊都喊不出聲,心臟似乎在一瞬間停止。
“感謝如來佛祖,我也不是虔誠教徒。”怪聲怪調的中文響起。
“韓森,如果你再慢一步,我就必須去見如來佛祖了。”樓樂寒的聲音接着傳出。
他還活着!樂寒還活着!
羅裳洛虛軟地癱頓在地,幾乎無法思考,直到警察將受傷昏迷的白肅德移開,樓樂寒坐起身,就地呼喚她,她的大腦仍無法順利地命令雙腳移步。
“裳洛,你真的不過來?”樓樂寒有些惱怒地起身朝她走來,幸好他傷的是手,不是腳。“裳洛。”他蹲在她身前,伸出右手撫摸她蒼白的臉龐,“回答我。”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活着,他的手是溫的。
羅裳洛突然哇地一聲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好了,沒事了,別哭了!”樓樂寒輕聲安慰。法國不祥,真的不祥,老是惹她掉眼淚。
“我以為你會跟爺爺一樣。”
“我說過我不會離開你,你應該對我有點信心。”
“你動不動地嚇人?”她開始抱怨。
“太久沒打架,體力不太好。”他笑着。
他還活着!他沒事了!感謝上帝,感謝佛祖,感謝阿拉,感謝天地間的所有神佛,感謝韓森。
“你和韓森早就設計好了?”她抬頭,“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我們可不可以等一下再討論這件事?”他開始撐不住手臂的劇痛,冷汗涔涔自額上滑落。
“對不起!”他不曉得痛多久了,她居然還小家子氣地在這時候和他算賬。羅裳洛歉疚地扶起他,朝門口的救護車走去。
他將身子一半的重量倚在她身上,“裳洛,把白紗換下來。”
“為什麼?”換是要換的,但幹麼急在這一時?
“很醜。”
“這是名設計師的作品耶!”她不服氣。
“你的白紗只有為我披才會漂亮。”
這男人!
羅裳洛啼笑皆非地將他攙上救護車,溫柔地印上他的唇,“趕快好起來,才能替我挑白紗。”
警方從白肅德家中搜出日記、賬冊等,追索到販賣氰酸鉀的商家,白肅德混血兒的出色五官,加上邪魅的氣質,令商家印象深刻,進而輕而易舉指證白肅德的涉案。羅書河終於被釋放,結束將近一個月的牢獄生涯。
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困難地穿過層層記者,鑽進勞斯萊斯禮車裏,羅裳洛立刻抱住他,“哥!”
“你太大膽了!”羅書河第一句話便是斥責她的冒險行為,他已經聽說整件事的始末。
“你看,我就說他老把我當小孩子!”她放開他,坐回樓樂寒身邊。
樓樂寒輕揉她的秀髮,“他是疼你。”
“你們什麼時候達成一氣了?”她假裝生氣地看着兩個男人。
羅書河微微一笑,看向樓樂寒,他的左手臂纏着厚厚的紗布,“辛苦你了。”
“你也是。”樓樂寒回視他。
羅書河嘴唇蠕動一下,似乎有話要說,最後卻輕嘆一聲,什麼也沒說出口。
“你要問蓓芸嗎?”羅裳洛小心地顱着他。
“她走了?”被捕前,他就已經感覺到兩個之間的氣氛不對。
“嗯,”羅裳洛點頭,“你要去找她嗎?”蓓芸音待到確定書河會被釋放,才離開法國。
“不。”羅書河望向窗外。爺爺的案子還沒了,公司也一個月沒去,肯定堆了一堆公事,最近大概抽不開身。
“你--”
樓樂寒用力握住拳頭,羅裳洛的小手急忙覆在他的拳頭上,要他稍安勿躁。
“哥,我想去台灣散散心。”
乍聽之下,羅裳洛的話題似乎換得突兀,但是羅書河知道她心裏的真正打算。他回眸微笑,“去吧。”
電梯門闔起,樓樂寒按下十二樓的按鈕,轉身在嘟着小嘴的可人兒臉龐偷得一吻,“你到底在氣什麼?”
“我不喜歡你那樣說哥哥!”
老天!羅書河!
從法國回來這麼多天,他們沒有一天不在為羅書河吵架,樓樂寒以為前一場戰火在二十分鐘就已經結束了,沒想到余煙未熄。
樓樂寒無奈地翻翻白眼,看向上方的樓層指示燈,一樓、二樓、三樓……
“我並沒有說錯什麼。”他還是決定聽從自己的良心。
“哥哥不是你說的那種人!”羅裳洛瞪着他。
“我們都回來多久了?他還賴在法國,根本就沒把蓓芸放在心上。”樓樂寒低頭看她。
“白肅德的案子還在開庭,天笠也不是小公司,哥哥一定是忙得分身乏術。”
“如果他真的在乎蓓芸,就該想辦法抽空過來,而不是放着她不聞不問。”
“哥哥才沒有不聞不問!”她每天都規規矩矩地打電話去向哥哥報告蓓芸的近況。
“還沒有不聞不問?他甚至連通電話都沒打來!”裳洛實在護短護得讓人生氣。
“他、他有自己的安排!”如果告訴樂寒,她當哥哥的內應,他肯定氣得哇哇跳。好吧,太誇張了,反正樂寒一定會認為她幫着哥哥欺負蓓芸就是了。
聽說女人容易被感情蒙蔽理智,他總算在裳洛身上見識到。
樓樂寒深吸口氣,看回樓層指示燈,十樓、十一樓、十二樓……
“當!”
電梯門開了,他按住Open鍵,極其忍耐、極其含蓄地說:“你對他的信心簡直可以算是盲目。”
羅裳洛狠狠地瞪他一眼,跨步出電梯,“他是我哥哥,我了解他!”
“謝謝你的了解。”羅書河溫暖渾厚的聲音響自樓樂寒的家門口。
“哥!”羅裳洛開心地快步跑向他身旁,“你終於來了!樂寒都快把你罵臭了!”
“是嗎?”他苦笑着看向樓樂寒。
樓樂寒不自在地輕咳兩聲,將羅裳洛拉回身旁。再怎麼不滿,他也不好當面得罪未來的大舅子,他早就學乖了,這輩子別想和羅裳洛的家人爭寵,除非他也成為她的家人。
嗯,這是好主意,而且是個必須儘快完成的好主意。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蓓芸在家……”話沒問完,樓樂寒的嘴角已經浮起瞭然的笑意,女人還真的是磨人精。
“蓓芸不開是不是?拿來!”磨人精之一的細白玉手大刺刺地伸向他。
“什麼?”
“鑰匙啊!”她理所當然地說。
樓樂寒聽話地掏出鑰匙,卻沒有交給羅家兄妹,“我沒有理由幫你。”
“樂寒!”羅裳洛瞪他。
樓樂寒沒理她,“你拿什麼跟我換?”
羅書河是個明白人,對打迷糊戰也沒有偏好,微微一笑道:“你是真心的?”
“你不需要懷疑。”樓樂寒望進他眼裏,“你呢?”
“絲毫不遜於你。”羅書河奪過鑰匙,“好好對她。”
“你也是。還有,祝你好運。”蓓芸發起蠻脾氣時,不輸一頭騾子。
“我想你也需要同樣的祝福。”羅書河意有所指地看了妹妹一眼,掛着一抹笑意轉身開門。
他非常喜歡羅書河的祝福。
樓樂寒摟着羅裳洛的腰肢,“我們再出去走走。”
羅裳洛順從地跟着他移步,嘴裏卻忍不住疑惑地喃問:“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我怎麼聽不懂?”“你哥哥剛剛同意把你嫁給我了。”他擁着她走進電梯。
啥?羅裳洛回想一下他們方才的對話,半晌后,她不敢置信地輕叫出聲,“一把鑰匙?!他因一把鑰匙就把我賣了!虧我還眼巴巴地從法國趕回來替他打樁腳!他居然問也不問我,就把我賣了!”“他是把你嫁給我,不是賣給我!”樓樂寒忍不住更正,驀然他想到,“你是為了羅書河回來的,不是因為捨不得離開我?”
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難得有逗他的機會,她怎麼會放過?
“我幾時說過我捨不得離開你?”她故意反問。
樓樂寒差點氣得吐血,看來他得趕快、非常快、最好以光速將她綁在身邊,免得她不小心又飆走了!
“我們下個月就結婚。”
她慧黠的眸光一閃,“答應你的是哥哥,我可沒說要嫁給你。”
“羅裳洛!”樓樂寒臉色鐵青。
傻瓜!要求婚也不會溫柔一點!
電梯正好在這時到達一樓,羅裳洛無視於樓樂寒的臉色,愉快地踏出電梯,顧左右而言他,“這趟回來總算有點收穫了!哥哥那個人就是太溫吞了,要是少了我鞭策他,他和蓓芸鐵定會拖上N年!”
“我本來以為他並不愛蓓芸。”他耐心地陪她繞圈子。
“每個人的個性不同,表現愛意的方式也不同嘛!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霸道衝動!”她嬌嗔。
“我承認我有點霸道,但是我絕不衝動。只不過我的耐心在等你的八年裏已經告罄。”他拉她進懷,抬起她的下顎,堅持的表情簡直有如命令,“下個月底前嫁給我,我沒興趣再等上三年。”
“如果我說不呢?”她揚眉,也不體諒一下她仍處於喪親的悲傷期,溫柔一點會怎麼樣?
“相信我,你沒機會說不。”
樓樂寒霸氣十足地吻上她的唇,唇舌纏綿間卻是不可思議的輕憐畫意。
早該知道啊,他表現溫柔的方式絕對不似哥哥和煦,卻比哥哥強烈直接。他的感府是冰里包着火,火里藏着冰,管不住狂野,卻又小心翼翼地害怕傷到她,矛盾的男人!矛盾的可愛的男人!
羅裳洛忍不住甜笑出聲。
“你笑什麼?”他離開她的唇,晶亮的黑眸因為她的不專心顯得有些惱怒。
“我突換覺得好可惜,”她踮起腳尖,勾着他的頸項,“我居然忘了八年前的一切。”
他一笑,回到她的柔唇,“所以從現在起,你給我牢牢地、緊緊地記住我和你的所有事!”
斷了八年的情緣,在此刻,終於得以重新系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