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孫藝妍不知道一個人的記憶能有多深，能讓人感覺有多強烈。

明明是四年多前的事，明明隔了那麼久，但再見到他的這一刻，她覺得所有的事物全部歷歷在目。

那一段和尹仲熙相處的歲月，就算只是一起吃飯、買書或聽音樂……這些瑣碎的、點點滴滴的小事，她都記得好清楚。

兩人分開的這些年，她也認識了不少男性朋友，每個人都將她當成公主捧在手心上呵護，只是，每次遇到一個看似不錯的對象時，就會下意識地將對方和尹仲熙做比較，然後！判對方出局。

其實尹仲熙也沒那麼好，沒什麼了不起。她總是對自己說，想要說服自己趕快放下他。

但是沒有用，她整個人就像中了毒，滿腦子裏轉的、念的都是尹仲熙。

也許這是一種病——她生了一種名為“尹仲熙強迫症”的病，而且病入膏盲，藥石罔效。

分開那麼多年，雖然對他的堅決離開不滿，其實她在他一踏出孫家大門以後，就后侮了。後悔自己太過激動，沒能好好地跟他說話，至少留下他的聯絡方式。

沒辦法聯絡他，那麼她就在家裏等他，等他主動和她聯繫。

她怕他有一天突然出現，會找不到她，除了上課之外，不敢離開家裏半步，每天再三檢查家裏的信箱，電話鈴聲一響就立刻衝去接，甚至幾次跟母親旁敲側擊，希望能夠探聽到一點點關於他的訊息，但她得到的答案始終一樣。

尹仲熙不再跟她有任何聯繫，一點點都沒有，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彷佛從未出現過，她幾乎要懷疑尹仲熙是否只是她的“幻覺”。

但是想再見他的念頭，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褪。

她想，有沒有一種可能，若她能再見他一面，證明他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好，這麼一來，她的“病狀”就能不藥而癒了吧？

孫藝妍越來越想回到台灣尋人。

但是母親對她的管教相當嚴格，她大學還沒畢業，她已經請友人幫女兒找了一份工作，希望她能乖乖地待在母親的羽翼下。

因此，她只好偷偷地打電話給住在台灣、對她疼愛有加的阿姨，希望阿姨幫忙說服母親，同意讓她大學畢業后先回台灣度個假。

終於，她如願地成行了。

只是到了台灣，她才發現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她什麼信息都沒有，只憑她一個人，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尹仲熙，簡直就是大海撈針，難如登天。

茫然加上失望，讓她忽然間失去勇氣。

是啊，對方都不理不睬了，她又何必心心念念？

她決定不找尋他了，逼迫自己放下他。

只是見了他之後，什麼自尊、什麼面子，一切都化為灰燼。

她只想好好看着他，再問他，為什麼不跟她聯絡，難道她對他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他從來不曾想起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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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仲熙一進入慶功宴會場，立即被團團包圍。尤其是一大票名媛淑女，更是黏着他不放。

他剛毅的臉孔上神情淡漠，目光淡然，略長的頭髮遮住了前額，沉思的樣子有點憂鬱。他的身材高瘦結實，走起路來步伐優雅，活脫脫是個從伸展台上走下來的名模。

許多貴婦千金除了愛極了他的作品以外，對他的人也趨之若騖，說他是師奶殺手也不為過。

“仲熙，你來了。”某千金喜孜孜地主動上前搭訕。

“仲熙，真是稀客，能見到你真好。”某熟女主管壓抑心中的狂喜，鎮定地跟他閑聊。

“尹哥，還記得我嗎？我是阿美，達碩建材行的總機，我常去你們公司。”可惜都見不到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帥哥，好不容易現在能這麼接近他，小總機當然也不甘示弱，搶着跟心目中的偶像說話。

尹仲熙的魅力有多強，光看這一大票“粉絲”就知道。

她們這麼崇拜他，其實也不無道理。

就拿這次的慶功宴來說，“海天建設”推出的建案“天墅”總共有三十戶，設計、裝潢部分全由尹仲熙主導，每戶價值上億，但推出以後，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銷售一空，震撼了整個市場。

他的成功，也引起了不少人吃味說閑話，說他根本就是靠着“男色”打天下。

他自己倒是對那些閑言閑語不在意，他行得正、坐得端，那些謠言自然會不攻而破，不用費力反駁。

也因為尹仲熙作風低調，不太喜歡參加工作以外的活動，這次還是沈東奎親自邀請才讓他點頭。

但困擾的是，許多女子一聽說尹仲熙會現身慶功宴，便開始使出渾身解數地搶奪邀請卡，連海天內部的單身女性員工也不例外，想要前來一睹尹大設計師的風采，讓主辦單位傷透腦筋，又不好得罪客人，只好多發些邀請卡。

這麼一來，原本只有邀請少數人的慶功宴，頓時變得熱鬧許多。

踏入大廳的尹仲熙有禮地向眾人點頭，並未多寒暄什麼。

其實他不太喜歡這種場合，但沈東奎算得上是他的伯樂，跟“海天建設”合作后，他的知名度才真正地打開，他都親自開口了，他當然得來。

只是，和商界的朋友套關係、拓展業務不是他的專長，因此在參加之前他就決定，跟主人打過招呼后就要離開。

誰知道，他才剛抬頭尋找沈東奎，便看到一張記憶中熟悉的臉孔。

“妍妍？！”尹仲熙一向冷淡的面具崩落，俊臉上漾着前所未有的驚喜和柔情。眾人一陣騷動。

孫藝妍聽見他開口以後，原本帶點淡淡憂傷的臉蛋，突然像是冬雪過後的初陽般，溫暖甜美的笑容瞬間浮上了她的嬌顏。

四年了，尹仲熙還是一樣地高大英挺，自信耀眼，看着她的時候，眼神依然會流露出讓她無法不心動的溫柔。

若說他有哪裏改變，大概是時間讓他比以往更加成熟內斂，風采也更為俊朗出眾。

他的出現，緊緊扣住了她的視線。

“仲熙哥，好久……好久不見。”孫藝妍壓抑着想上前擁抱他的衝動，美目有些濕潤。

她想說這句話想了好久好久，終於能對他說了，這一刻，她的心滿滿的，快樂得像是要飛上天。

“好久不見，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尹仲熙好看的唇角揚了揚。“你怎麼會在這裏，不用念書了嗎？誰陪你來台灣的？你好像長高了——對了，孫媽媽還好嗎？”

眾人很訝異，沒想到尹仲熙竟然會說話！不是，是這個向來惜字如金的男人竟然說出這麼一長串的話，讓人吃驚。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猶如上好的絲絨般，滑過每個人的心。所有人都被他迷得團團轉，只有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她有點無言以對。

“仲熙哥，我已經大學畢業了。”孫藝妍提醒她。

他不會還當她是小女孩吧？她已經刻意裝成熟，將長發燙成大波浪，總是蹬着三寸高的高跟鞋，腳再痛也無所謂，就是想證明自己已經是個小女人了。

或許，她下意識里也期待着，期待哪天不經意在路上遇到他，他會發現她的不一樣，已經不是當初他眼中那個愛撒嬌的小女孩，而是個亭亭玉立、人見人愛的美女。

但現實還是讓她失望不已。

“是嗎，這麼快？”尹仲熙訝異。

這些年忙於工作，他沒注意一眨眼間就過了這麼多年。

尹仲熙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孫藝妍，她才十五歲，還算是個小少女，想不到轉眼間已經大學畢業，而且女大十八變了。

印象中的孫藝妍是個有點害羞、穿着樸素，甚至還有些愛哭的女孩，模樣與眼前這個成熟嫵媚的小女人完全不同。

他承認，現在的她美麗得令人屏息，大大的水眸像是會說話，紅唇嬌艷欲滴，姣好的身材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小女孩長大了，想法不同吧，他沒有立場說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於她這樣裸露香肩和長腿的打扮，他實在難以恭維。

尹仲熙不自覺地蹙眉。其它女人要怎樣裸露是她們的事，但是她對他而言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時之間，他很難接受小女孩已蛻變成女人的事實。

孫藝妍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當他皺眉時，她心裏一陣失望。

她原本計劃的是，如果有機會再見面，她要讓他驚艷萬分，美麗的臉蛋、玲瓏有致的身材、迷人的風情，她要勾住他的視線，扣住他的呼吸，而他會像其它男人一樣，迷戀上她的美，緊緊追隨她，甚至后侮自己當年犯下的錯。

但是，此時此刻，他臉上的厭惡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傢伙真是沒眼光！不懂得欣賞。

“的確，時間過得真快。”孫藝妍壓下沮喪，刻意甜美一笑。“仲熙哥，很高興再度見到你，你忙吧，祝你今晚玩得愉快。”

她不是當年那個十八歲的小女孩，不會再哭哭啼啼地哀求他留下。

她抬頭，自信地轉過身，但是在心裏吶喊：快，再給你一次機會，喊住我……

尹仲熙神色複雜地凝視着她的背影。從沒想過兩人竟然還能再見，他想，至少自己該儘儘地主之誼，請她吃頓飯或什麼的。

但是他不擅長主動邀約，而且她跟以前那個愛纏着他的小女孩已經完全不同，此時，她身邊圍繞了許多想跟她搭訕的男人，她也許有自己的生活圈，他對她而言，也許只是個好久不見的普通朋友，而不是處處依賴的大哥。

一思及此，尹仲熙的心中突然湧現一股強烈的失落感。

孫藝妍對他而言，代表着純真而美好的回憶和時光，他在美國的那些日子雖然辛苦，但因為有她及孫媽媽，也很快樂。現在，他已經不可能再回到當初那樣單純的生活，而他和她，也和以前徹底不同了。

“仲熙，你可不可以幫我設計廚房，拜託，我真的很需要你……”

“這種場合談工作多無趣，尹哥，我們去跳舞吧！”

一群女子將他圍住，各式各樣的問題讓尹仲熙難以招架，只能先收起惆悵，應付眼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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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說，剛剛那個絕世大美女到底是誰？你跟她有什麼關係？她是哪裏人？以前怎麼會沒見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這麼正的妹你居然暗杠起來，真是沒道德！你今天一定好好說清楚、講明白。”

“對啊，她到底是誰？”

發話的人是金凱崗和謝應維，他們原本是尹仲熙的老闆，尹仲熙的作品大受歡迎之後，他們兩人為了留住他這個人才，軟硬兼施地要他入股，因此他們成為“新城室內設計”的三大老闆。

三個男人都是黃金單身漢，年輕有才氣，也有人稱他們為“新城三少”。

金凱崗原本就是企業家的第二代，自小家境富裕，為人風流瀟洒、長相英俊，所以總是吸引不少女人主動靠近。

謝應維則是勤奮努力，個性溫和正直，儒雅的氣質也迷倒不少女子。

他們兩人各自出現時，也會引起騷動，只可惜跟尹仲熙一比，還是天差地遠。只要有他的地方，其它男人好像都不存在似的，所有的光芒全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

這就是金凱崗和謝應維不喜歡跟他一起出現的原因，今天如果不是“海天建設”的沈總親自邀約，才不想跟他一起出席。

不過，此時他們萬分慶幸自己有來，否則豈不是遭遇此生最大的遺憾？

金凱崗和謝應維好不容易從如狼似虎的女人們手中“搶回”尹仲熙，連忙問起那位長發正妹的事。

“你們問的是妍妍？”尹仲熙疑惑地打量他們兩人。

金凱崗是個風流種，他的名言是：看到正妹，追了再說。他會問起孫藝妍不意外，倒是謝應維，他向來不會亂搞男女關係，也不會這麼衝動。

“當然。”金凱崗和謝應維雙雙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她是我在美國念書時認識的，當時我住在她家。”尹仲熙老實回答。

“什麼，近水樓台？！”金凱崗快要嫉護死了。“你們是男女朋友？”

“當然不是，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十五歲。”尹仲熙覺得他有夠荒謬，那時候孫藝妍還小，何況他是去念書，不是去交女朋友。

“十五歲又怎樣，我六歲就帶美眉回家了。”年齡根本不是問題。

尹仲熙和謝應維紛紛扔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這不值得驕傲吧？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沒有任何關係？”謝應維眼中帶着難以掩飾的興奮。“那太好了，把她介紹給我。”

“喂，有沒有搞錯，是我先看上的！”金凱崗也來搶。

“仲熙，我是你的學長，從以前到現在，學長一直很照顧你。”

謝應維從來不曾跟他討過這份恩情，但現在是非常時期，他得使盡全力。

“哪有人這樣的，你好卑鄙。”金凱崗快翻臉了。“仲熙，我對你也不錯，不是嗎？我要求公平競爭，讓妍妍美眉自己選擇。”公平對決的話，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凱崗，你女朋友那麼多，不差那一個吧！”謝應維也快翻臉了。沒想到這傢伙這麼番，女朋友已經多到要編列花名冊，居然還跟他搶人？

“誰說的，我對妍妍美眉一見鍾情。”

“哈，你對誰都一見鍾情，這根本不稀奇。”

“你——”

“別吵了，我根本沒辦法幫你們介紹。”尹仲熙冷淡地吐出這句話，瞬間澆熄兩個人的火氣。

“為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問。

“因為我也沒有她的聯絡方式。”他坦白告知。

頓時，金凱崗和謝應維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渾身乏力。

“怎麼可能……”金凱崗好心痛，一個正妹就這樣白白讓她溜走？

“應該會有辦法吧，我真的很想認識她。”活了三十個年頭，謝應維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心動。

尹仲熙看着兩個好友的反應，惆悵和一種莫名的情緒又湧上心頭。

她真是女大十八變。

當年靦覥的少女，蛻變成人見人愛的美女，只可惜他們又再度錯過。

可惜嗎……難道，他也期待着什麼？

孫藝妍變得人見人愛，活潑開朗許多，開始有自己的生活圈，他似乎沒有去打擾她的權利，何況，她長年居住在美國，說不定這次只是回來度假而已，很快又要離開，也說不定……

是啊，都是說不定。

現在的他和孫藝妍根本就是兩條平行線，偶然相遇，但兩人之間疏離的氣氛，讓他們只剩下點頭之交的情誼。

想起方才她臨去前祝他玩得愉快，那淡漠而有禮的模樣，竟然讓他有些煩悶。

她不再是那個喜歡纏着他的小少女，每個男人都想討好她，眾星拱月，她已經不再需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