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妥協

第二十七章 妥協

“你去睡覺吧,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嗨,再見。”子柚關門前又想起一事:“周黎軒,我們明天還是裝不認識吧。”

“什麼?”

“如果我們這次沒有偶遇,或者見了面也裝不認識,繞路走,興許那裏今天就不會起火了。”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周黎軒壓低聲音,張望惡劣一下四周,彷佛怕被別人聽到。

子柚把差點關上的門又打開,微微靠過頭去。

“今天那把火是我派人放的。”

陳子柚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她的大腦在下半夜實在是太遲鈍了,她把他剛才那句話又消化了一遍,終於明白他是在挖苦她,很氣憤地把門砰地關上。

第二天早晨,睡到自然醒的子柚敲周黎軒的房門向他道謝兼告別。他正在房內接待客人對客人說了聲抱歉,中斷了先前的會談。

“我該回去了,謝謝你。”

“像你這樣,最好不要一個人亂跑。”

“什麼?”

“迷路遇停電,野外遇蛇,住飯店遇火災,一件比一件嚴重,我若是你,就躲在家裏哪兒也不去,不然就找人陪着。誰知道下一回還會有什麼事?”

“我會碰上這些怪事,是因為我總遇見你。你不出現的時候,我一直都挺順利的。”

“你這是栽贓。”

“八字不合的人都這樣。”

“陳子柚,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

“呃?”

“你敢不敢接下來的幾天都跟我在一起,看看到底還有什麼怪事發生?”

青天白日裏,子柚的大腦是很清醒的:“你很閑嗎?可是我很忙。”

“你忙着坐在湖邊發一下午的呆?”

“你怎麼知道?”

“你發獃的時候,我正在湖對面的飯店跟人談事情。”

“周黎軒,我不陪你玩無聊遊戲。”

“那我們談正事,你剛才不是說要謝謝我嗎?明天我有個很重要的會談,我需要一名翻譯,能不能幫個忙?”他在子柚開口反對前解釋:“我的客戶不會講英語,而我發現我的當地語言水準不足以應付他,我又不想跟陌生的翻譯打交道。”

這個要求儘管有假公濟私的嫌疑,但聽起來合情合理,子柚如果拒絕就顯得不盡人情了。畢竟他幫了她那麼多忙,就算禮尚往來吧。

周黎軒的商務談判第二天下午才開始,她用了半個上午的時間熟悉他們的談判流程與主要內容,備查了很多術語,用了一小時精心裝扮,但實際過程中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複雜,很容易就搞定了,合同簽得很順利。周黎軒很確實需要一個翻譯,因為那個老傢伙說話語速太快,噼噼啪啪放鞭炮一般,還帶着濃重的方言,他聽不明白不奇怪。

傍晚還有一個商務聚會,子柚學雷鋒到底,順便做了一回周黎軒的女伴。她女伴做得很盡職,給他拿食物,陪他跳舞,聽他與人閑聊,看他與人玩牌。

之前她大部分時間與他單獨相處,而現在,她見到了他的各種面貌,談判時冷情冷麵,學術交流時文質彬彬,玩樂時也很投入,很讓人看不透。

玩牌的時候子柚生了點悶氣,周黎軒有兩個牌友,一個據說是研究中國古典文化的,一提到現在中國酒嘰嘰歪歪比BBC還BBC,極盡抨擊。另一個是研究女性的,卻是堅定不移的反女權主義者,一直在強調“女人附屬”與“女子無信”說,子柚討厭他們倆。

說這兩個討厭的人聯合起來更討厭。古中國研究者找到了孔聖人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以及“女子無才便是德”作為女性研究者的論據,而女性研究者則感慨中國古代的言論如此精妙,最後他們請子柚發表見解。

他們把她當傻子和透明,煩透了的子柚輕輕地回答:“Hismother’s。”

“陳小姐的意思是說,孔先生以他母親的一生為模板得出了這一理論?”“難道他恨他的母親?”

子柚分不清那兩人是真話還是惡搞,不知怎麼搭腔。笑不可仰的周黎軒在那兩人還對這個話題興緻不減時一本正經地說:“你們把這兩句話的本意都理解錯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意思是說,女子像兒童一樣需要被珍惜愛護,‘女子無才便是德’則因為那個時代女子沒有機會受教育,所以孔聖人時候,即使沒有知識,也絲毫無損女子們天性的美好。”子柚憋着笑快要憋出內傷,很快周黎軒輸得慘敗,丟下牌和賭資。拉着她到外面透氣去了。

“你口齒伶俐,卻不鎮定,氣不到別人,先悶到自己。你本可以裝沒聽見,或者躲遠點,何苦生氣?”周黎軒說。

子柚本來正因他替自己講話而感激,此時被人看透,有些狼狽地說:“你不要搞出一副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好不好?”

“你神秘莫測,我一點也不了解你。”

子柚無聲,周黎軒嘆道:“你就像只刺蝟,並且不識好歹,你以前就這樣?”

“不用你管。”

子柚本來計劃搬到隔壁飯店去,她覺得與周黎軒住對門這個事實,會幹擾到她的正常休息。但是這個晚上,她還沒來得及實施計劃,就被周黎軒送到飯店旁邊的24個小時診所,因為她的肚子突然痛得厲害。

“周黎軒,我不跟你玩那個賭博遊戲,我要儘快回國,跟你在一起抬危險。”她疼得嘴唇發白時,更加相信他們倆“八字不合”了。

“你胃不好,又冷熱食物一起吃,才弄成現在這樣子。作為知識女性,你首先要做唯物主義者,當科學解釋不了的時候再用唯心論來補充,明白嗎?”

子柚痛得無力爭辯。不過當她躺在床上接受醫生檢查時,她已經好多了,醫生左敲敲,右按按,問她:“您以前有過類似的病史嗎?”

她疼痛其實不多,最近兩三年生過最嚴重的病就算是子宮囊腫了。她如實告訴醫生,於是被安排去做超聲波檢查,超聲醫生是個中年女子,檢查得很仔細,告訴她從機器里看沒問題,又恨高興地指指機器屏幕:“瞧,這個卵細胞正好熟透了,如果你想要孩子,這兩天是最好的時機。”

子柚謝謝她,聲稱自己還沒結婚。

“結婚是為了跟一個男人在一起生活,而不是為了孩子。我有兩個孩子,他們的父親都不曾與我結婚。”

“一個人養孩子,會不會很辛苦?”

“也很快樂。他們複製了你的基因,延續了你的生命,真是神奇。”

子柚的心如被小鹿撞了一下。

醫生給她的診斷結果,果然與周黎軒說的一樣,因為她亂吃東西,又生悶氣,所以腸胃有一點點發炎,給她開了一些葯,說明天就能好。

晚上,子柚把收音機調到中文台,裏面放着一首老歌,清婉的女聲柔柔地唱着:“眉毛像你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嘴唇像我……”子柚坐着發了很久的呆,想了很多事情。她把醫生給她開的消炎藥偷偷衝進馬桶里。

第二日,周黎軒穿戴整齊地敲開子柚的門,問她是否好些了。她點頭,他又問她是否願意出去走走,替他當個嚮導。子柚似乎忘記了她昨天以及昨天之前對他講過的所有話,換了件衣服就陪着他出去了。

他們一起看了中世紀的古堡,十八世紀的教堂。單單漫步在那些綠樹掩映的古老建築群中,風景也很美麗。

“你讀書時最喜歡來那些地方?”周黎軒問她。

“周末一般都在宿舍里,偶爾參加志願活動,這些地方大多沒來過。”

“真是個乖女孩。”周黎軒想了想說:“我能去看一看你讀過書的地方嗎?”

子柚也想回去看看,只是近鄉情怯。他倆乘火車去了那所著名女子大學,那名保鏢不遠地跟着他們。他們一起走過她以前走過的廣場和林蔭道,在她住過的宿舍樓前站了好久,還陪她去看望了她以前的教授。他們在校園紀念館裏找到子柚他們那年的畢業照片,照片上的她,與現在的容顏幾乎沒什麼變化,不笑,表情很迷茫。

子柚摸着那些年代久遠的牆,有些感慨,這裏五六年了,仍然一點變化都沒有。如果是國內的大學,一定會新建好多樓,新修好多路,又新種上好多樹,每天都有新變化。

“你希望時光倒流,一切都不要變化嗎?”

“不,我喜歡每天都日新月異,以前的東西,過去就過去了。”

周黎軒又望向她的那張畢業合影,“我卻希望時光倒流,認識這個時候的你。”他看得十分專註。

“我那時候很瘦,很神經質,沒什麼好的,你不會喜歡。”

“你現在也很瘦,也很神經質。”

他們乘了短途火車回去時,已經接近傍晚,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邊吃着這公園裏最有名的牛肉餡餅,一邊看着幾個孩子們在玩水上遊戲。那些孩子每人藏在一隻大球里,在水中飄啊飄。

周黎軒見子柚看得全神貫注,忍不住問:“你也想玩?”她搖搖頭,繼續盯着一個長得非常可愛的小孩子,那孩子動作也可愛,憨態可掬。直到他上了岸,子柚還在看他。

那孩子似乎發現子柚在看他,直直地撲向他們這邊,任他的媽媽在後面追趕。子柚張開雙臂想接住他,那孩子卻撲到周黎軒的腿上,大聲叫“爸爸”,兩人一臉錯愕。

孩子的媽媽氣喘吁吁地趕到,抱回孩子,連聲說“對不起”。她說孩子的爸爸是東方人,他只見過照片,所以每回見到長得好看的東方男子,都會喊爸爸。

那母子倆走後,子柚遞給周黎軒一張面紙:“你嚇出汗來了。”

“那是太陽曬的。”

“你剛才明明很緊張。那個小孩子長得真的有一點像你。你剛才一點也不擔心他是你失憶前的債務?”

“不可能的,剛才那女子不是我喜歡的型。”

“這倒是,她與麗卡女士,那是截然不同的類型,與麥琪小姐更不同。”

“你這話聽起來,就像在聲討我似的。”

“沒有的事,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子柚悶笑。

周黎軒默不作聲,只是看她,過了半響,突然開口,神色端莊:“你別這樣對我講話,也別這樣朝我笑,否則我會誤會。”

子柚看着他那副表情,眼睛竟花了一下,慢慢斂了笑容:“誤會什麼?”

“我會把你曾經的玩笑當真。”

子柚的眼中忽明忽滅。她停了很久后輕輕說:“你若當真,我願奉陪。”

“陳小姐,請你別再挑撥我這顆已經很脆弱的心靈了。”

“周黎軒,你真的不考慮嗎?”

“你自己大概不知道,你的眼睛裏有視死如歸的神情。”

“那,過時不候,你不要後悔。”

周黎軒只是高深莫測地看着她,一言不發。他們坐的那一處位置,不斷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和水聲,還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空中隨風飄來玫瑰花的香氣,還有她手中剩了幾口的牛肉餡餅的香味,那些聲音,那些味道,纏繞在一起,子柚覺得大腦有些渾沌,就像站在交叉路口,不知自己究竟想往哪個方向走,她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想做什麼了。

他們一路沉默着回到飯店。子柚聲稱有點累,沒去餐廳用餐,只請服務員送兩杯酸奶到她的房間。

她洗了整整一小時的澡,不但沒理清思緒,反而更亂了一些。然後她披上睡衣,坐在窗口讓迎面的微風吹乾她的頭髮。她將所有的情緒都沉澱到心底,打包丟棄。她點上一支煙,剛吸了半口,門被輕輕敲響。

子柚從貓眼裏看到門外站着誰。她一把拉開房門,周黎軒穿着淺色襯衣與深色長褲站在門口,不是白天的那一身。他向她揚了揚手中的酒瓶和酒杯:“我來謝罪,今天我似乎又得罪你了,請你喝酒?”

子柚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呆了呆,想到自己的睡衣很透明很低胸,說了一句“我換衣服,請等一下”,砰地關上門。

她關上門后覺得自己好像太失禮了,但又不好將門再度打開,只得用最快的速度換裝。一時找不到什麼衣服,只好把半透明低胸睡衣換成另一件不透明的絲質睡衣,款式很像短禮服,前襟的布料一直吊到脖子上,在頸后打結,胸前捂得很嚴實,露着大半後背,她又匆忙地抹了幾下口紅,忘了噴香水。

三分鐘后,子柚重新把門打開,周黎軒果然還穩穩地站在外面,目光從她身上輕輕滑過,神情慵懶。子柚靠着門板,朝屋裏揚一揚下巴:“請進。”當周黎軒擺好杯子,從容不迫地倒酒時,他那倒酒動作無端地讓子柚發暈,她沒徵求他的意見就要了一堆配菜,配菜很快就送來,烤三文魚、煎小牛排、牛奶布丁、烤水果、沙拉、土豆濃湯……擺了一桌子。

“你很餓?”周黎軒問。

“恩。”

那桌東西沒吃幾口,就也沒喝多少。當子柚看到周黎軒除了酒之外別的東西一口未碰時,問:“不合你胃口?那你想吃什麼?”

周黎軒盯着她的嘴唇,眼中有不明情緒流動:“隨便。”

子柚拿了一串考聖女果朝他揚揚:“味道真的不錯。你不嘗嘗嗎?沒下毒。”

待他打算去拿時,發現那是最後一串,而子柚已經及時地將一整串果子都塞進口中,她咽下去兩顆,另一顆還在嘴裏含着,腮幫鼓鼓。

周黎軒突然逼近,貼上她的唇,用舌頭撬開她的牙齒,將她嘴裏那顆完整的果實捲走。他吞下那顆紅紅的果子:“是挺不錯的。”

子柚吃驚得半天沒合上嘴。她反應過來后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不覺得噁心嗎?”

“我以為你剛才的動作是一種邀請。”

“那上面有我的口水。”

周黎軒的回答是俯身又吻住她,摟着她的腰,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一切掙扎,他吻得很激烈,兩人唇齒交纏,口水與呼吸融成一體。

“你覺得噁心?”當子柚以為自己快要窒息時,他終於放開她,抵着她的額頭輕聲問。子柚氣息不穩地半躺在沙發上,唇色嫣紅,眼神迷濛,胸口不住地起伏着,看着他,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周黎軒的眸色漸漸深沉,半跪到她面前,用手捏住她細細的足腕,緩緩地向上撫去,一直探入她的裙底,觸到她細膩滑嫩的大腿內側。而他再度覆上她的唇,一路滑向她的脖頸和肩膀。她包到脖子的睡衣阻礙了他的進一步動作,他解了半天也沒解開帶子,便將她翻了個身,細細啃噬她裸露的後背,從蝴蝶骨開始,沿着脊柱,一寸一寸地咬,一直咬到腰際,讓她又痛又癢地發著抖,她的睡裙被他推到腰上,肩帶也被解開,她的大半身子暴露在空氣中與他的碰撞中,忽冷忽熱。

思緒與身體同時混亂的子柚突然覺得這太過荒唐,她掙扎着起身,用力推開周黎軒,抓住胸前一點布料,抵着沙發靠背,眼神防備地看着他,她衣衫凌亂,氣喘吁吁,而他不但衣服整齊,連頭髮都沒亂,她的神志跨越了時空。

“對不起。”子柚氣虛地說。

周黎軒看了她很久,目光中的熱度也漸漸轉淡:“不要緊,是我失禮。”

他靠向她,子柚無處可躲,咬住了唇,而他只是替她把睡衣的帶子重新在頸后系好,攏了攏她的亂髮:“你早點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才走了幾步,子柚掙扎幾番,叫了他一聲:“周黎軒!”她一字字喊得清晰無比。

他回頭,子柚抿着唇,直直地看着他。周黎軒又向前走了幾步,距她只有一臂的距離,看向她的眼神有一點迷離。

子柚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腰帶,將他又向前拖了一步。他倆對峙了一會兒,都不說話,最後子柚從沙發上跪起身,把他的襯衣從褲腰中扯出來,把他的扣子一顆顆解開,她表情堅定,但動作生硬,花了不少時間。而周黎軒只站在那裏,不退後,也不幫忙。

子柚不看他,只盯着他的扣子,以及扣子一顆顆被解開后赤裸的胸膛,她又去解開他的腰帶,很久都沒弄開,周黎軒按住了她的手,兩人又是一陣靜默。

子柚以為他會離開,為著她之前的拒絕,以及今天的彆扭。她試着抽出手,但她微微一動,周黎軒便將她重新按回沙發,隔着薄薄的布料去咬她的胸前的柔軟,將頭埋進她的胸口。

子柚抱住他的肩,在他耳邊喃喃地請求:“周黎軒,我們去床上,不要在這裏。”

他們倆在床上做得很激烈。

周黎軒沒有繼續剛才被中斷的纏綿的前戲,他利落地除掉她的衣服,在她的身體稍有反應時,便迅速而直接地攻陷了她,再也沒給她反悔的機會。

子柚已經很久沒做過,他猛然進入的時候,她痛得把身體弓成蝦米狀,他撫着她的脊和腰,吻着她的額頭與嘴唇,但另一隻手牢牢地按住她的手,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們一開始結合得不算順利,子柚的身體起初是排斥的,她一直僵硬着,而他在床下的優雅與高貴,並沒體現在床上,床上的他霸氣強勢,任她掙扎扭曲喊叫哭泣,也不肯放過她。

後來兩人終於水乳交融,她被她撞得如風中的樹枝與浪中的小船一般無依無靠,只能緊緊地摟着他的肩和腰,抓着他的臀,在他身下輕聲呻吟,在他後背上留下指甲的抓痕。

但是周黎軒卻在她被逼到了癲狂的邊緣時突然停了下來,他把頭抵在她的脖子上,抑着呼吸說:“等我一下,我忘了一樣東西。”子柚顫抖着伸手抱住他的腰,她的聲音也微微顫抖:“沒關係,不會有麻煩。”於是周黎軒重新回到她的身體裏,像一粒瘋狂的種子,因為被雨水浸潤而肆意地生長蔓延,佔領了他所能到達的每一寸空間,令她無法思考,不能呼吸。

當他在她體內徹底爆發時,子柚抓着他的頭髮,用儘力氣咬住他的肩頭。

他們倆筋疲力盡,赤露如嬰兒般相擁着睡去,四肢仍然交纏在一起,他們連澡都沒洗,被汗濕透的肌膚黏黏膩膩,將他倆粘在一起。

夜半時分,子柚是被窗外吹來的涼風以及粘膩的不適弄醒的。她費了不少勁,才把自己從兩人糾纏在一起的麻花造型中解脫出來。她輕手輕腳地打算去洗澡,但還是驚醒了周黎軒。他軟軟糯糯地問:“你要做什麼?”他受過損傷的嗓子,在這樣的黑夜裏,又在這樣的情形中,沙沙啞啞透着無邊的曖昧。

幾分鐘后,在這家酒店的豪華浴室里,子柚閉着眼睛,任着周黎軒給她輕輕地揉着頭髮,在水流中用手指代替海綿將她身上的泡沫一點點抹掉。

他們又重新回到床上滾作一團,不復先前的光風暴雨,周黎軒的動作變得細緻纏綿,但子柚仍然在他的身下體驗着天堂與地獄的不斷輪迴,一次次死過去,又活過來。

他們又去洗了一遍澡,窗外啟明星已經滑向東方。周黎軒坐在床邊擦着頭髮,看到子柚的頭髮還滴着水,有些順着她的身體滑下來,有些落到低毯上,他說:“過來,我幫你擦一擦,不然明天會頭痛。”

子柚文不對題地回頭問:“周黎軒,你要喝牛奶嗎?”

“好。”

“加糖嗎?”

“隨便你。”

子柚在兩杯牛奶里都加了糖。其實那不單單是糖,那是有安眠藥功效的泡騰片,是她睡前的必備物品。

她把牛奶端到周黎軒跟前。據說他連續幾夜都在談判,前天昨天為她的事睡得很晚,今天又體力透支,此時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

子柚把被子湊到他嘴邊,他就着子柚的手喝完那杯牛奶,睡意朦朧地說:“我們明天……”

子柚打斷他:“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清早,子柚照常起床。她最異於常人之處,就是她可以再徹夜未眠后海能保持清醒,又可以再前一夜的體力透支后迅速地復原。

周黎軒睡得很沉很安靜,像小孩子一樣。子柚輕輕地喊:“周黎軒,周黎軒!”他沒有半分動靜。

她替他重新蓋好被單,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拾起,仔細地疊好,放在床邊的椅子上。她又去沖洗了一下,在水流的沖刷下,她倚着浴室的牆壁,痛哭失聲。流水將她的眼淚一起沖走,水流的聲音蓋住了她的哭聲。

子柚換好衣服,在鏡前化了淡妝,提起自己隨時收拾整齊隨時都可以離開的旅行箱。

她想了想,終究不忍不告而別,在一張紙片上寫了“謝謝你,後會無期”的字樣,壓在桌子上。走到門口時,她想起這間房她不能退,他還睡在這裏,而且本來就是以他的名義訂的,所以她又放上一張數額足夠的旅行支票。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一路上沒人攔她。

子柚乘飛機飛到另一座城市,然後用火車和船做交通工具,幾天內去了很多地方。她不確認周黎軒會不會找她,但她刻意不留下什麼記錄。

子柚的本意是旅行,但她思緒混亂,無心欣賞風景,卻也沒有回家的勇氣,第三天的時候,她病了一場,沒吃藥,喝了很多水,晚上捂着被子出了很多汗,隔天竟然痊癒了,只是沒什麼力氣,這一天她沒再到處閑逛,在一座小教堂里坐了一下午,坐到只剩她一人。

神父走到她身邊:“你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助你的嗎?”

子柚想了很久,遲疑着說:“我在反思我自己。我做過很多錯事,每次都以為自己很正確很無辜,但每一次都發現,其實是我做錯了,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別人。”

“你已經醒悟到,這就是一件對的事情。”

“我很矛盾,神父。我有一位曾經的仇人,是的,只是曾經的。如果跟他在一起,我會對不起我的家人,所以我離開他,拒絕他的好意,但是後來,我又覺得非常對不起他。”

“主說,愛我們的仇人。女士,寬恕我們的仇人,就是寬恕我們自己。”

“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如果那樣,我會失去一切的信念與支撐,我會瞧不起我自己。”

神父輕嘆一聲:“你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又為什麼矛盾呢?”

子柚低聲說:“我最想要的一直是心靈的寧靜。可是,自從我知道他有可能還活着,我就失去了這種寧靜。而當我竟然想要一個長得與他很像的孩子時,我知道我已經永遠失去這種寧靜。無論怎樣,都得不到了。神父,我不肯跟他在一起,卻希望生一個他的孩子,甚至是只要像他的孩子就可以。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對不起,我有一點糊塗了。這個人,他究竟活着,還是已經死去了呢?”

子柚流浪了近一周之後,下定決心要回國。她訂好回程的機票,從一座小城連夜坐船出發,打算乘第二日的航班離開。

船舷外的天空還烏黑一片。來自國內的電話將她從睡夢中吵醒:“您前些天給我們的樣本,因為出了一點意外,所以延遲了。我們會在一周之內給您結果。真是很抱歉,耽誤您這麼久。”

她呆了一會兒,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自己在不同的時區間穿行,別人卻不知他身在何處。“不用急,我已經不想知道結果了。”她喃喃地說。

“女士?”

“款我會照付的。”她將通話斷線,再也無法睡着,看看時間,已近黎明時分,她洗漱了一下,換上衣服,獨自一人走出艙外。

天色尚未破曉。墨黑的天空漸漸泛出藍色,氣溫很低,子柚攏緊披肩,坐在甲板上,看向東方的天空等待日出。四下里只有機器的鳴響與海水嘩嘩的聲音。船警在不遠處站得筆直。

天空那邊很久也沒變化,子柚走到船舷邊,將身體伏到欄杆上,年輕的小夥子禮貌地過來詢問:“您不要緊吧?”

“我只是等在這裏看日出。”

“這裏早晨常常有霧,很難看到完整的日出,女士。”

“那我就看霧吧,謝謝你。子柚回頭沖他微笑了一下。

船警說得不假,當天邊隱隱露出魚肚白時,海上驀然升起一層霧氣,雖然不算濃重,卻也令方圓幾米之內彷佛垂了半透明的層層紗幔,伸出手去,可以將它們拂出流動的形態,四周一切都模糊不清。

她心中有些許的失望,靠着椅子坐着,自己也不知神志又飄到了哪一方。當四周漸亮,一團團淺紅色的雲霞進入她的眼睛時,她才驚覺不知何時霧義散去,水天交界處,太陽正露出了紅紅的一小半臉,像負着重荷,費力向上爬着。

她本能地伸手擋在眼睛上方。這時,有人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將燦爛朝陽擋在了身後。

子柚不可置信地抬頭,周黎軒正氣定神閑地背靠着船舷,將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優雅如一座雕像。他背後的陽光在他周身鍍了一層明亮的金色,漫天瑰麗的雲霞令他削瘦的臉顯得有些神秘莫測。他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子柚再也不想說“這麼巧,又見面了”這樣的話。她看了他整整七八秒鐘,見他仍沒有開口的意思,她說:“先生,我在看日出。你擋着我的視線了。”

周黎軒向前幾步,把她的視線擋得更嚴實一些,令她正面的視線範圍內只有他。

子柚把目光轉向別處,見到整片天空都在一點點地變亮。

“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升起,錯過了今天,還有明天。”周黎軒說,“可是,如果錯過了一個人,那就有可能永遠都找不到了。”

子柚一言不發。

“這位小姐,你知道‘言而無信’在這裏是能夠被定罪的嗎?”周黎軒抱着胳膊說。

“什麼意思?”子柚皺眉。

“你不告而別。你答應過我這一次你不會。”

“我給你留了字條。”

“哦,我想起來了。你還留了一張支票。”周黎軒認真地從褲袋裏取出那張紙,朝她揚揚,“你這算是對我的技術的認可嗎?”

子柚咬牙道:“你明知那是我留下的房費。”

周黎軒按着額頭說:“我真沒往這方面想,只嚇出一身汗,因為在那家飯店賣淫有可能被起訴坐牢。”

子柚磨着牙不說話,已然忘記早就想好的一旦重逢該用什麼態度對待他。

周黎軒又向前一步,試着握住她的手,被子柚迅速避開:“周黎軒,這世上沒有誰非誰不可。你既然已經得到過我,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呢?”子柚吐字一向輕軟,但她將“周黎軒”三個字說得非常清晰。

“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是你。”周黎軒說:“我更想知道,你既然不願與我在一起,又為什麼想從我這裏偷走一個孩子?”

子柚極力剋制也沒掩飾住自己被拆穿的尷尬,她臉上流露出氣惱的神色。

“這位女士,我只是失憶,又沒變傻,你先盯着孩子,又就着我的話順水推舟的時候,你的心思就已經很明了……拜託,別用這副表情看我。”

子柚騰地站起來:“很高興又見到你。再見。”

周黎軒擋住她的去路:“以前我就講過的,我不介意被利用。但是,你確定,只一夜你就能得償所願嗎?如果沒有的話,你不覺得太吃虧嗎?”

“周黎軒,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嗎?那天晚上你有損失嗎?”她說完后覺得有些失言,他會有很多話來堵她,比如,他當然有“損失”。

但周黎軒只沉靜地看着她,直到將她看得心慌意亂才開口:“陳子柚,那一夜對你而言,除了利用,確實沒有別的意義吧?”

他們說著話,船已經倒轉了方向,原先藏在他身後的陽光照耀着他們倆,光線射入子柚的眼睛,令她睜不開眼。她閉了閉眼說:“我一向說話算話的。你希望得到我,那我便給你一夜,但也僅此而已。”

“說話算話?”周黎軒側頭看了看身後的海,他沐浴在陽光下,海風吹着他的頭髮與襯衣,他的唇角浮起一個奇異的微笑:“那你講過的每一句話,都會一併履行是嗎?”

子柚的臉色有一點發白,在她還沒憶起自己曾信口開河又講過什麼話的時候,只聽甲板上爆發一陣驚呼。太陽高升,不少人已經早起,在甲板上散步。

子柚也看到了那些人驚呼的原因。天空上突然出現了兩架直升機,正向海面撒落數以萬計的玫瑰花瓣。方圓幾十米的範圍內,紅色的花瓣紛紛揚揚自天而降,如一場瑰麗的雨,在花瓣雨落英繽紛的同時,海面上千百隻海鷗翩翩起舞。一時間,這一方天地猶如一場華麗的盛典,口哨聲與歡呼聲,以及海鷗的鳴叫聲,此起彼伏。

“你曾經說,等到天上下紅雨的時候,就考慮嫁給我,還記得吧?”

子柚受驚過度,張張嘴,找了半天才找回呼吸和聲音:“你抄襲言情小說!”

周黎軒說:“冤枉,這明明是我想了一天一夜才想出來,其實如果可以選擇,我更喜歡白色的花瓣。”

“這麼幼稚又沒品的遊戲,你不覺得丟臉嗎?”

“再丟臉也好過長久的遺憾。人這一生這麼短暫,不該全被遺憾填滿,你覺得呢?”

子柚沉默無語。

這場花瓣雨下了很久也不見停歇,不知他究竟摧殘了多少枝玫瑰。花瓣飄飄洒洒落入海面,落到他們的頭上,身上和腳邊。

“我從來沒這樣堅信過一件事,如果錯過你,會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他在飄落的花瓣雨中問:“嫁給我?”

不用子柚回答,甲板上越來越多的看戲的人們已經用了各國語言整齊劃一地喊:“答應他!答應他!”

子柚低着頭:“周黎軒,我不愛你。”

“我不在乎。”

“我對你並不好。我不會成為一個好妻子。”

“你會成為一個好母親,我孩子的母親。”

“你本可以找比我好十倍百倍的女人。”

“對我而言,這種人不可能存在。”

漫天的花瓣還在紛紛飄落,如同眼淚。子柚哭起來:“周黎軒,你什麼會找上我?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他伸手替她抹去眼淚:“你不講道理。那天我只是想到樓下找點東西吃,你就那樣跌跌撞撞地突然出現了。是你自己跑到我面前的。”

子柚哭得越發地厲害。周黎軒把她擁進懷裏,輕輕拍着,像哄小孩子一樣。

那天早晨,這艘豪華客輪上早起的乘客們都有幸看到了這樣詭異而精彩的一幕,直到多年後還津津樂道。漫天的花瓣雨,哭得像孩子一樣的女主角。她看起來很像是因過分感動而哭,可是當男主角為她戴上戒指時,她那副表情卻絕望得猶如被套上了斷頭索。但是她沒有掙扎,也沒有拒絕,當男主角將她抱回船艙時,她順從地摟住他的脖子。

其實,當時在周黎軒懷中,被他套上戒指的陳子柚只講了一句話:“周黎軒,我覺得累。”

周黎軒低聲說:“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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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之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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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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