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飛機在下午抵達台北,而段月樓忠心的護衛田震早已經守在機場,等候着蝶衣等人。
“少爺,恭喜你。”
田震看見段月樓和程蝶衣雙手交握的親密情景,知道段月樓已經和程蝶衣有了新的進展。
“你恭喜他什麼?我知道你有多不喜歡我,田震先生!”
程蝶衣作弄人的本性又出現了,她多希望能在這個一板一眼的保鏢身上看到錯愕的表情,雖然目前為止沒有成功過,但並不表示自己放棄。
“我尊重少爺的選擇,我也從不質疑他的決定。”田震仍是好脾氣的回了一句,開始專心地開着車,彷彿全世界最重要的就是他手上的方向盤。
“蝶衣,你就不要期負他了。”卡爾斯文一笑,對照後鏡中的田震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
“將車子直接開回鄺家,他們正在等我們。”段月樓下達指令,伸手握住程蝶衣略顯冰冷的手,暗中為她打氣。
“他們……這些年過得好不好?”程蝶衣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開口道。
“我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我只能說他們老得很快。”段月樓應聲。
他不由得想起這些年和鄺氏家族聯絡的情況。最早一次就是他要到希臘之前,他向鄺青山保證會將鄺雅雲帶回。他對他們的印象是蒼老得好快,不知道是因為公事上的心力交瘁,還是因為悔恨所造成的。
“爺爺和我將你的行蹤保密得很好,他們以為你到國外散心,這些年也在國外念書,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你可知道每一年你的父親都會匯一筆錢到摩納哥,而且這八年來從來沒有間斷過?”卡爾看向程蝶衣,將這些年她所不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一步錯、步步錯!我想他們唯一想做的就是彌補了。他們是不懂十七歲你的愛情,或許你也會認為金錢上的彌補很俗氣,但卻是他們唯一能為你做的,希望你在國外過得好,希望能另外找到幸福。”
“我花了八年學習如何當一個惡女,現在一瞬間你又要我做聖人?”程蝶衣嘆一口氣。
“因為我知道原來那個鄺雅雲只是躲起來了,並沒有完全消失,蝶衣,當年的事他們或許做得不對,但是你不能將凌風的背叛也算在他們頭上,不是嗎?”
卡爾開始他慣常的分析,當年她會大受打擊的主因是飯店那一場桃色交易,又和鄺家的逼婚事件同時發生,所以蝶衣才會下意識地將它當成是一件事,卻不肯仔細想清楚。
程蝶衣低頭不語,而卡爾和月樓也不再逼迫她。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已經駛近她再熟悉不過的台北,跟着轉進了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巷子。
“我們到了。”段月樓開車門,將表情有些僵硬的程蝶衣拖了出來。
“你不要害羞,別忘了你這個主人還要介紹我這個理財顧問哩!”卡爾從口袋中取出眼鏡戴上,展開斯文親切的笑容,果然很像一個金融顧問。
“不要怕,有我陪着你。”段月樓緊握着她的手,溫柔道。
程蝶衣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踏進了第一步,走進了闊別八年的家。
“是誰?”從屋內走出了她熟悉不已的身影,只不過和她印象中的模樣不符合,因為對方兩鬢都添加了許多白髮。“老天!雅雲!是你,真的是你嗎?”
她一向敬若母親的婦人,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斑白的發、顫抖的唇,眼眸中蓄滿了淚水,卻遲遲不敢向前一步,似乎怕看見程蝶衣眼中露出的嫌惡之情。
“人的一生中可以做的事太多了,你為什麼要花那麼長的時間逼自己去恨你曾經深愛的人?”蝶衣的腦海中忽然閃過義父卡迪對她說過的話。
“雅雲……”含着乞憐的聲音又響起。
程蝶衣的眼睛一紅,想起了她在這間大宅子的點點滴滴。
她曾在櫻花樹下玩捉迷藏,夏天曾在庭院乘涼,在午睡的時候頭頂上總有一陣涼風,那是出自一雙溫暖的手,一邊替她扇扇子,一邊說故事哄她入睡,那陣溫柔的女音,就是這個喚着她的聲音,現在才知道,這些聲音她一直藏在內心的最深處……
“春雪媽媽,我回來了。”程蝶衣慢慢走向前,停在春雪的面前。
她做不到擁抱對方,也做不到抱着她痛哭流涕,但她卻無法不去回應這一溫柔的呼喚。“爸爸呢?”
她試着微笑,但卻僵硬地無法讓嘴角順利提起,但春雪並不介意,她喜孜孜的擦乾淚水,走在前頭領路。程蝶衣跟着往內走,段月樓忽然從後面攬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覺得你是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謝謝你的讚美。”她吐一口氣。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臉這麼僵硬,硬到我竟然擠不出一個微笑,我太差勁了!”她的手回握住他的大掌,喃喃抱怨。
“小妮子,我以你為榮。”卡爾輕聲道。
要原諒背叛自己的人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做得到的,因此也顯得特別可貴,“不要再稱讚我了,我會臉紅的。”
事實上她已經脹紅了臉,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她揮開段月樓的手,快步向前。
卡爾和段月樓相視一笑,跟着她的後頭繼續前進。
☆
來到了熟悉的書房前,程蝶衣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心情,直接進入父親的書房。鄺青山一聞聲回頭,看見離家八年的女兒。他震動了一下,向來緊抿的嘴也上揚成喜悅的線條。“爸爸,我回來了。”她恭敬地喚道,為蒼老許多的父親再次紅了眼睛。“讓我看看你。”
他招招手,要鄺雅雲上前,她依言前進,讓自己的父親能看得更清楚點。“你長大了。”鄺青山笑了,她已經沒有當年弱不禁風的纖細模樣,雙眼除了有活力以外,還有不屈服的毅力,他的女兒真的長大了。
“謝謝你。”鄺青山一轉向段月樓,忽然低下頭向他行禮,感謝他將自己的女兒帶回,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伯父您別這樣,既然您已經同意我追求雅雲,我當然要將自己的新娘綁回台灣成親才是。”段月樓戲言,被身邊的程蝶衣踢了一腳。
“爸爸,春雪媽媽,這位是我的好朋友,狄更斯-卡爾羅,他是一個專業的理財顧問兼律師,特地回來幫我處理公司的事。”程蝶衣接着向老人介紹卡爾。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鄺青山夫婦再次恭敬地行禮,年齡一大把了竟然要靠女兒來挽回自己的公司,想到就慚愧。
“這是我該幫的,再說月樓先生也是我的好朋友,為了他和雅雲的婚禮,我理所當然的要送他們一份大禮。”卡爾還是噙着斯文的笑,看起來非常有說服力,好像穩住企業是一份再簡單不過的事。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蝶衣才發現一直沒見到美雲,她奇怪地問了一句,卻聽到了讓她震驚不已的消息。“美雲前天自殺了,因為凌風要和她離婚。”春雪邊說邊拭淚,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在哪一家醫院?”
程蝶衣一嘆,畢竟是自己的血親,不論發生過什麼事,她都不希望以死亡這麼無奈的方式結束。“我好想吃您煮的火鍋,等我看完美雲姊姊,我就回來吃飯好嗎?”她綻放出真心的笑容。
“好、好、我馬上準備。”春雪又笑又哭,無措的模樣讓程蝶衣又泛起了笑容。
“待會兒見。”程蝶衣柔聲道,回頭看見兩個含笑的帥哥,她揚起頑皮的笑容道:“你們是不是看到我頭上的光圈?我覺得我有做天使的潛能,你們說呢?”
他們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將程蝶衣夾在中間,異口同聲地道:“不可能!”
“你們!”她一雙美眸閃起怒火,這兩個人太不給面了吧!
“啊!你看!惡魔的角又冒出來了。”段月樓驚呼,三個人在一路笑鬧中往醫院而去。
“月樓!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在裏面。”
台北的一所高級公寓前,站着一個人眼睛一亮,卻不敢隨便接近的瘋女人,她正是程蝶衣。她對着段月樓緊閉的大門瘋狂地捶打着。那一扇門始終沒有打開!
“雅雲!”她的身後出現了一個人,正是笑得不懷好意的凌風。
“段月樓!我命令你現在開門。”她當凌風是透明人,依舊敲着沒回應的門,讓凌風氣紅了眼。
“沒用的,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你的。”凌風邪氣一笑,遞給她一張報紙。
“歐洲的一家公司現在正在台北找承包工程的代理公司,本來我的凌氏企業和你的鄺代企業是最有希望得標的,但是現在卻冒出一匹黑馬,你知道是誰嗎?就是你親愛的月樓所屬的段家財產,他可是一點也不把你放在心上。”
“滾開!”她不想看凌風一眼或是報紙一眼。
“你的段月樓只是想玩玩你罷了,和你遊戲一場再拍拍屁股走人,看清楚吧!愛你的人只有我,他根本不在乎你!”凌風越來越靠近,他心愛的女人就近在眼前,他恨不得一口吞了她。“我告訴你我們昨晚的協議,為了月嵐的幸福,他願意和我和解,就是說我們兩個企業將合作,不管誰得標我們都會合作的,到時候你的鄺氏可以撐多久?你會乖乖地回頭來找我的。”他笑道,看見她火辣地轉頭瞪着他。
“什麼協議?”她的語氣又冰又冷。
“就是我們將一起吞掉你的鄺氏,他得到工程,而我得到你。他為了月嵐,我為了你,他為了錢,但我還是為了你。”
“段月樓!我不會原諒你的!”她頓時明白了一切。
為了月嵐!全是為了月嵐!為了要讓他的妹妹幸福,他選擇了和凌風合作,他竟然選擇了犧牲他們的愛情,他這個混蛋!
“雅雲!”凌風伸出手想摸她。
“滾開!”她氣瘋了!回過身,她惡狠狠地向他揮了一拳,跟着又氣又恨地往回家的路上沖,忽然“砰”一聲撞到了一個人。“哪個走路不長眼睛的……”她忽然住口,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
“小妮子,別來無恙?”
對方笑着抬起她的手印一吻,他有一雙深邃、勾魂動魄的黑眸,黑黑的發向後梳,迷人的嘴角邪氣地揚氣,整個人既俊美又邪氣,非常的引人注意。
“男……男爵?!”她呆了一秒,旋即跳進他的懷中。
“你還是一樣的衝動。”他細長的黑眸掃到了捱了一拳的凌風,眼神殘酷,露出了噬血的笑。“雅雲!”凌風不知道自己陷人險境,傻傻地向前走來。
“你知道我一直為了八年前沒打到他而懊惱,今天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了。”他將程蝶衣放下,褪了昂貴的西裝外套。
“我現在沒心情看戲。”她又想到了段月樓的事,因而沮喪得不得了。
“你以為我大老遠來是為了什麼?當然是擺平這個傢伙搞的把戲。”砰!第一拳,他將凌風的挺直的鼻子打歪了。“前天我就到了,他和段月嵐合演了一劇戲,女方假裝被一群人欺負,還被拍了裸照及錄影帶。”砰!第二拳正中小腹,他應腹而倒。
“你怎麼知道?”程蝶衣又驚又喜。
“因為那些A片組員是我找的,我還是攝影師哩!不過你應該知道我不懂攝影,所以從頭到尾我連鏡頭都沒打開。”他笑了笑,摟住她的肩笑道。“三個小時內就要公佈所有公司的底標了,有沒興趣和我一起重溫當賊的樂趣?”
“樂意至極。”她挽住男爵的手,笑得相當迷人。
她會偷出底標數據,再更改凌風的底數,誰叫他這麼卑鄙。
再來她要好好教訓段月樓一頓,這種事應該要找她商量,不應該自己擅自作主,害她以為為了月嵐要放棄自己。也害了她白哭了一場。
☆
抵達摩納哥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一臉倦容的出現在卡爾家門前,開門的是蝙蝠,他瞥了一眼段月樓疲憊卻激動的神情,二話不說地讓他進門。
“她在哪裏?”
“在樓上最左邊的房間。”蝙蝠扯出微笑,終於有人要來接走她了。
“謝謝。”
蝙蝠看着段月樓上樓,知道他們任何一個都不必替蝶衣擔心了,她現在已經有了依靠的臂膀,再也不用四處飄零了。
深夜一點鐘,程蝶衣躺在床上聽着時鐘滴答的聲音,卻始終無法人眠,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熟悉了他的懷抱后,她發現一個人的夜晚是如此的孤獨。依戀一個人是可怕的習慣,她努力想戒掉,卻發現好難好難。
最後她坐了起來,決定泡個熱水澡讓自己的心情放鬆。
泡在滿是玫瑰花香的浴池裏,程蝶衣放鬆身子,放一首她最喜歡的薩克斯風情歌,手邊握着一杯酒。她告訴自己:你自憐太久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段月樓在敲門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輕輕推開了房門,他聽見了音樂聲,也看到了半啟的浴室,他站在浴室外,以飽含依戀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
泡在浴池中的程蝶衣渾然不知有人在門外,直到他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才驚覺地瞪大了雙眼。
“你……”乍見段月樓讓她又驚又喜,她只能緊緊咬着下唇,卻說不出一句想念他的話。
“你來了。”她伸出雙臂回擁他,露出了一抹美麗、滿足,讓人為之心動的笑靨。
“我以為自己忍受得了另一個沒有你的夜晚。”他輕嘆,將自己的心事不保留的說出來。
“水冷了,我該起來了。”她輕聲道。
段月樓從架上取了一條浴巾包裹住她,而後以輕柔的動作將她抱到了床上。他以前所未見的溫柔替她擦乾身上水珠,每一個動作都細膩溫柔,讓她忍不住紅了雙眼。
“不需要這個樣子,你來了,我就很開心了。”她抓住他的手,哽咽地開口。
“你是個傻瓜。將得標底數寫得那麼低,要不是我偷出了底標,我還不知道你這麼不會做生意。”她輕笑出聲,想起了看到底數時心中的震驚,跟着為他的傻氣紅了眼睛。
“那是我唯一想到不會背叛你的方法。”
“我愛你。”她降下自己的紅唇,溫柔地吻住他。
“我一直沒告訴你。是你的愛讓我拋開過去,讓我蛻變成一隻真正的蝴蝶。”
“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和我一起共度晨昏嗎?”他取出原先她還給他的手環,替她戴在手上。
“我願意。”
聽到她的回答,段月樓滿足地吁了口氣,繼而埋怨道:“為什麼還給我?這一路上我想了半天都弄不明白你為什麼將手環還給我.”
“你不知道?當然是為了要你親自再幫我戴上啊!”她甜甜一笑。
“你有最奇怪的思考邏輯。”他嘆一口氣。
程蝶衣將手環拿近細看上面十二顆璀璨的鑽石,終於明白了上面十二顆鑽石的用意。
“你發現了?”他也笑了,伸手與她十指交握道。
“我說過我不會犯下和黑帝斯一樣的錯誤。六顆石榴只能讓他留住波寒芙妮六個月,這個手環有十二顆鑽石,每一顆代表一個月,我要將你三百六十五天都留在身邊。”
“如果我不答應你的求婚,你是不是又要將我綁到一個無人島?”
她咯咯輕笑,倚在他的懷中。
“如果那是唯一得到你的方法,我會故技重施的。”他輕吻她微翹的鼻頭,吸吮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馨香。
“那你還等什麼?我等你帶我到那度蜜月。”她主動吻上他的唇。
“明天就出發,現在該你彌補我一路上的擔心受怕了。”他露出邪氣的笑容,慢慢爬上她的床。
“是你自己腦筋不好,不夠幽默。”
“又來了!你的伶牙俐齒,我知道怎麼讓它發出更美妙的聲音……”他笑着低下頭,夜未央,他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征服他美麗的波寒芙妮……
程蝶衣咯咯輕笑,在這美麗的夏日,她又找回了自己的幸福,就在摩納哥,在最美的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