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天悄悄降臨,蕭瑟的景緻對長住醫院的病人而言,可真是灰暗啊!
小泉琉璃子不再寄望風間徹來看她,畢竟學校十二月份有一堆活動,學生會恐怕不得閑吧!
「唉!」她無聊又無奈地嘆氣。
「嘆一口氣會減短十年壽命的。」福田良介正好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個短髮俏麗,大眼慧黠靈活卻神色冷淡的高瘦女孩。
「良介哥!」小泉琉璃子喚了一聲。
她由衷歡迎福田良介,他就像她從小一直想要的哥哥一樣,待她十分親切、和善。
「這是……我妹妹,綾子。」福田良介將女孩推到床邊介紹,語氣有點遲疑,但小泉琉璃子並沒有留意到。「她是你學妹喔,念二年級,今天特地來看你的。」
「你好。」小泉琉璃子向她打招呼,對方卻完全漠視她伸出的手,連應都不應一聲。
「綾子!」福田良介叫了一聲,語氣中的嚴厲是小泉琉璃子認識他以來首次聽到的。
綾子索性轉身望着窗外。
「對不起,她平常就是這樣,個性很倔強。」他連忙道歉,又對綾子喊着,「綾子,是你自己說要來看琉璃子的,怎麼現在反而——」
「我已經看到了,該走了。」她的聲音冷冷的,一點也沒有十七歲女孩該有的熱情與活力。
「真是不好意思,綾子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子,被我們寵壞了。」福田良介向小泉琉璃子道歉,眼光卻緊隨著綾子離去的背影。
「不要緊。我真羨慕她,有這麼多人寵,你們兄妹感情一定很好吧?我是獨生女,從小就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姊妹可以一起玩、一起鬥嘴。」小泉琉璃子神情落寞。
「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哥哥呀!我陪你一起玩、一起鬥嘴。」
「真的?太好了,良介哥!」她開心地大叫。
「我也很高興多了一個妹妹。」福田良介誠摯的說。「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
「你的腳傷癒合得很快,這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太棒了!」
「年輕真好。」見她雀躍的模樣,他不由得笑了。
「別說得好像自己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一樣。」她取笑他,「良介哥,我想請你當我的家教,可以嗎?」她的功課落後太多,怕趕不上學校的進度。
「我很樂意,但恐怕抽不出時間來。不過,還是歡迎你隨時到這裏來問我。」
「我一定會很想你。」她感傷地說。
「我也會想你的,有空就回來看我。」
「嗯!」她用力點頭。
「我送你一根拐杖,你的腳傷才剛好,不能太用力,這兩天你多練習用拐杖走路,還有,記得——」他一連串的叮囑逗笑了她。
「是,遵命,良介老媽子!」她調皮地舉手敬禮。
「你這小鬼……」
歡笑聲回蕩在病房內,一掃初冬帶來的陰霾氣氛。
***
十二月的第一個禮拜,小泉琉璃子回到了久違的學校,校園裏貼滿聖誕節及跨年晚會的海報,各式各樣的慶祝活動正緊鑼密鼓地籌備中。
她左手拄着拐杖,緩步爬上樓梯,平常只花兩、三分鐘就可以走完的路,現在卻得花上二十幾分鐘,她氣喘吁吁地靠在置物櫃旁。
學校看起來沒什麼變化,討厭的人依然惹人厭。她瞟了眼聚集在一旁交換八卦的幾個女學生。
「喲!你們看,是誰回來上課了?」木村麻理叫了起來。「我還以為有人知難而退,再也不敢出現了呢!」
「喂!留點口德,人家現在是傷殘人士,別讓人家說我們欺負殘障同胞。」
「就是,呵呵呵……」
「很高興這麼久不見,各位依然健在。不過,我想,就算你們全身敗壞光了,恐怕那張嘴也會完好無缺吧!」小泉琉璃子反擊。還是學校有意思,起碼腦筋不會生鏽。她突然覺得這些女生可愛多了。
「你……你說什麼?!」木村麻理氣得臉色漲紅。
「我說你們嘴巴臭!」
「你才嘴巴臭,你——」木村麻理想罵回去,卻在看見迎面走來的人時住了嘴。
「原來是你回來了,難怪這麼熱鬧。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校園裏風平浪靜,冷清多了。」風間徹走向她們,調侃地說。
她看起來氣色紅潤,精神百倍,似乎不用替她擔心了。
其實,她住院的那段時間,他幾乎天天去醫院探望她,不過,他都趁她睡着時才進房,因為他怕自己會再次與她起衝突,影響她養傷。
對於這次的意外,風間徹曾旁敲側擊地試探他父親。
他父親是個磊落的人,可面對他的探問卻支支吾吾的,不免引起他的懷疑,雖然尚未經過證實,但他多少心裏有數。
撇開兩家之間的恩怨不管,風間徹是真心關懷小泉琉璃子的。
「你的腳傷不要緊了嗎?」他問。
「托你的福,死不了。」她白了他一眼。
將近一個月不見,他益發冷峻瀟洒,而她,拜他父親所賜,卻成了「三隻腳」。
唉!幽幽嘆口氣,她撐着拐杖轉身,才剛跨出第一步,就「砰」地倒下。
「你……」她趴在地板上,回頭瞪視悄悄收回腳的木村麻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羞辱更甚於痛楚。
「你自己走路不小心跌倒,不關我的事。」木村麻理回她一句,便揮手招喚其他女同學,「我們走。風間會長,再見。」
「要不要緊?」風間徹蹲下去將她拉起,動作輕柔,語氣中隱含關切之意。
盛怒中的小泉琉璃子沒有察覺到他的擔憂,小手一推,怒喊道:「不要你假好心,走開啦!」
她的自尊不容許他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樣子,搶過拐杖,她一拐一拐地進入教室。
風間徹望着她行走不穩的背影,微皺眉頭。
她為何對他如此反感?他失去她了嗎?
不,他可沒那麼容易認輸。
等着瞧!小泉琉璃子,我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逃開的。他發誓。
***
小泉琉璃子的左腳慢慢使力。不痛了,她能夠自行走路了?她高興地想跳起來。她終於可以告別拄着拐杖的日子了!
今天她特地向學校請假,回醫院複診。
她手扶着牆壁,緩緩走向診療室。
「琉璃子!」是風間徹。
她回頭,不解地看着他。
「你來做什麼?」他看起來不像生病的樣子啊!
「陪你作複檢呀!」風間徹很快地回答,他拉下她扶在牆上的手,將它環在自己的肩上,自然得像常常如此做似的。
「你……莫名其妙!」她抽回自己的手,盯着他,試圖從他的笑容里看出一絲端倪。
他又在搞什麼把戲?她住院這麼久,他都沒來看她,現在卻突然表現得這麼殷勤,他有什麼目的?
「我真的是單純想陪你作複檢而已。」她狐疑的審慎神情讓他微怒。難道他做人就這麼失敗嗎?
「謝謝。」她撇撇嘴,「我可以自己走了,不用你陪,你還是趕快回學校上課吧!」
「我請了假,陪你一整天都沒關係。」
「不用了,隨便你愛去哪裏都成,就是請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小泉琉璃子慢慢邁開步伐。
風間徹雙手插入口袋,悠哉地跟在後頭。
當作沒這個人好了。她告訴自己,別理他,別生氣。
經過主治醫生的詳細檢查后,宣佈小泉琉璃子的傷已無大礙,可以正常走動,不過,還是嚴禁跑跳等激烈的動作。
這時,她完全忘了風間徹的存在,急着想與福田良介分享她的喜悅。
「請問福田醫生在嗎?」她問櫃枱的值班護士。
「福田醫生巡房去了,應該在六樓。」
福田醫生?他是誰?風間徹心中充滿疑惑。瞧她高興的模樣,像趕着要去見情人的花痴,她心裏到底還有沒有他的存在啊?他氣得半眯起眼。
「良介哥!」
小泉琉璃子在六樓的服務櫃枱看見福田良介。他正低頭不知在寫些什麼東西。
「嗨!琉璃子。」福田良介抬頭向她打招呼,他將填妥的表單交給護士后,驚喜地看着她的腳。「你來複診?傷好了嗎?怎麼沒用拐杖?」
「醫生說沒問題了,下次我將拐杖帶來,轉送給需要的人。」
「太好了,恭喜你!」他注意到她身後的大男孩眼底的不悅及猜忌,於是問道:「你朋友?」
「不認識,別理他。」
他一看就知道小倆口是在鬧彆扭,他曾見這大男孩來探過病,不過,他不想多管閑事,清官尚且難斷家務事呢!
福田良介轉移話題,對小泉琉璃子笑着說:「我剛值完班,請你吃飯,慶祝你傷愈。」
「謝謝,我這算不算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嗯!你學得可真快,孺子可教也。」
一旁的風間徹瞧他們兩人邊走邊開心地聊着,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腦海里有兩股勢力在交戰着——
為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你是天之驕子,多少女人等着你青睞,放棄小泉琉璃子吧!
不,你不能放棄她,她才是你苦苦追尋的人。
你愛她!
一道聲音劈開渾沌不清的思維。
是的,他愛她!
他哀她的愁、疼她的傷,自她出現后,種種前所未有的情緒逐漸淹沒他。
風間徹離開醫院,踩着堅定的步伐。
他決定拿出信心及毅力來克服家庭的壓力,重新打造他和小泉琉璃子的未來。
她現在感受不出他的誠意,沒關係,他會更努力以赴,讓她明白他的情感,讓她回心轉意。
彷彿看見遠方有一抹倩影正對他揮手微笑,風間徹的心飛躍起來。
***
風間徹開始對小泉琉璃子展開柔情攻勢,每天噓寒問暖,體貼入微。
放學后,兩人常約在咖啡廳見面,可惜,他們的戀情是「見光死」,不能攤開在太陽底下,讓她很感冒。
這天,風間徹開着名貴的敞篷跑車載她前往郊區,可沿途的風景美雖美,她卻無心欣賞。
「別皺眉,很醜的。」風間徹一手抓着方向盤,一手撫上她緊蹙的眉心。
「不開心嗎?還是想去別的地方玩?」
「我想回家,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家裏老是有些橫眉豎眼的陌生人進進出出的,我好怕。」
「選舉就是這樣,要跟黑金打交道,要布樁腳,還要應付對手出狠招,躲警察抓賄。你以為上政見台喊一喊口號就行了嗎?」這種情形他見多了,早就習以為常。
小泉琉璃子不語。
「別想了,我帶你去看流星。」
「真的嗎?我沒看過流星,在東京根本就看不見星星!」她高興的跳起來,將剛才的沮喪拋諸腦後。
「鄉下地方有鄉下地方的好處,你一會兒就知道了。」風間徹驕傲地說著,車頭一轉,駛向山路。
夕陽西沉,金紅色的餘暉籠罩大地。
「好美!」小泉琉璃子由衷地發出讚歎。
「你更美!」她的小臉蛋在晚霞的照映下泛着淡淡紅暈,令他看得着了迷,他攬過她的肩,擁她入懷。「我要你!」他飽含情慾的嗓音低沉喑啞。
小泉琉璃子在他懷裏輕顫,她也很想念他的狂熱與奔放。
「吻我。」她主動抬起螓首,嘟起紅唇向他索吻。
他低頭回應她。
「舌頭伸出來。」他誘導她。
她的小舌害羞地探出,舔着他的唇,他開啟牙關引她深入,兩人舌尖交纏……
她一陣輕顫,在達到慾望巔峰之時仰望天際繁星。
「啊……」流星!她真的看到了。
這天,小泉琉璃子回到家時已是清晨,她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怒吼聲驚醒,她走出房門,往聲音的來源移動。原來是她父親在書房裏對着電話咆哮。
「我已經給你五千萬,再多就沒有了……我管你怎麼做,只要把選票穩住就行了……不行,至少要再多三倍,你不要害我,我警告你,就算要死,我也會拉你當墊背,你收了我的錢,就乖乖做事……我小泉太郎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你別給我要花樣!」
小泉太郎氣沖沖地掛上電話,抓起外套轉身走出書房,對站在門邊的女兒視若無睹。
綁樁?買票?她的父親終於也像其他政客一樣沉淪了嗎?她一直以為父親雖然貪圖權勢,卻也不會使用不光明的手段來贏得選舉。然而,事情似乎不像她所想的那麼單純。
心情低落的她,約了風間徹在咖啡廳見面。
「別想這麼多,習慣就好了。他選他的議員,你念你的書,只要他別被逮到,不影響到你就好了。」風間徹以過來人的身分勸她,他的手梳理着她柔順光亮的長發,將她擁入臂彎。
他不介意當她的避風港,他越來越喜歡她偎在他懷裏的溫暖感覺,也喜歡嗅聞她清新淡雅的發香。
「你父親也是嗎?」她拾起頭來問。
「嗯!」他誠實地點頭,「最近他為了競選的募款餐會和政見發表會趕場,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的面了。」他的聲音有點無奈、有點寂寞。
小泉琉璃子收緊環抱住他的手,給他安慰。
「老大,不好了,木村麻理帶着『親衛隊』那群女生過來了。」高橋彥身穿圍裙,拿着托盤,匆匆忙忙跑向角落的桌邊喊道。
「你先帶琉璃子進辦公室。」風間徹立刻說道。如果讓「親衛隊」那群娘子軍發現他和小泉琉璃子交往的事,一定會鬧得雞犬不寧。
「為什麼?我見不得人嗎?我們在學校得假裝不認識,現在連在校外也要我躲起來,我不要!」小泉琉璃子委屈的哭了起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順着粉頰滑落。
他究競當她是什麼?她也想像一般女生一樣,光明正大的與心愛的人手牽手一起逛街、看電影、去遊樂園呀!為什麼她談戀愛要如此辛苦?
「乖,琉璃子,別哭了,我待會兒再向你解釋,你聽話,先跟高橋去辦公室躲一下。」他心疼地哄着她。
「不要,要躲你去躲。」她生氣了,一雙水眸瞪着他。
「好,我去,你別生氣了。」他無奈地妥協了。
就在他走進辦公室之際,木村麻理也正好帶人進來。
「小泉琉璃子,聽說最近你老是纏着風間會長,你眼裏還有沒有我們『親衛隊』的存在?要跟會長說話得經過我們『親衛隊』安排,你不知道嗎?」木村麻理趾高氣揚地大聲說著。
「你左一句『親衛隊』、右一句『親衛隊』,煩不煩啊?誰管你是什麼東西,本小姐心情不好,你給我滾遠一點!」小泉琉璃子早已擦去淚水,戴上強悍的面具。
「你別囂張,風間會長是我們大家的,你想獨佔,門兒都沒有!」
「就是嘛!也不秤秤自己的斤兩,你以為你是誰啊?」
「論身材沒身材,論臉蛋沒臉蛋,還是風間會長的仇敵的女兒,你以為會長會看上你嗎?」
「會長只是跟你玩玩而已,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親衛隊」眾女生你二鹵、我一句的冷嘲熱諷,像在小泉琉璃子被風間徹的態度傷透的心上灑鹽,她的心痛得瑟縮,漸漸對這段感情降溫。
「是嗎?那麻煩你們轉告你們那個至高無上的會長,叫他不要再來找我了!」她刻意平靜卻又高聲地說著,讓在辦公室里的風間徹也聽得到。「如果想跟我小泉琉璃子見面的話,也請先到我的『秘書』那裏登記!」她指了指櫃枱后的佐藤香織后,便像陣旋風般離開了咖啡廳。
完蛋了,這小妮子又發飆了。在辦公室里的風間徹懊惱下已。
女人果然是禍水,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解散木村麻理等人自組的「親衛隊」,免得夜長夢多。
「你什麼時候變成小泉琉璃子的秘書,怎麼我都不知道?」高橋彥俏聲問。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呀!」佐藤香織一臉迷糊,經高橋這麼一問,她才慌張起來,「怎麼辦?我只當過學藝股長,沒當過秘書,什麼都不會耶!」
「別緊張,我老姊常說她們公司的總經理秘書每天閑閑沒事做,只會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想你只要依樣畫葫蘆就行了。」高橋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是嗎?」她半信半疑。
這兩個狀況外的情侶,還真是絕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