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江寧沈氏沈東青之女,為盤龍織法傳人,其藝珍貴不凡,性良溫善,秀外慧中,才貌兼備。令特下此詔,封沈女耬荳為江寧縣縣君,欽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沈氏縣君年方十八,今天予賜婚,嫁予官拜正四品左金吾將軍尉遲秀,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特令擇其良辰吉日,拜堂成婚,欽此——

兩道聖旨同一日下到沈家,頓時轟動全江寧,百姓議論紛紛地討論這件事情,當日在沈家門口目睹一切的人,更將那日所發生的事情廣為流傳。

一時之間,沈家顏面盡失,人人都唾棄沈東青功利的舉動,更加同情沈耬荳。

沈東青不但丟了臉,還丟了一個被封為縣君的女兒,而沈老爺子的喪事,甚至不在沈家舉辦,而是移靈他處,由失蹤許久的沈家小姐沈蘭——也就是王芸,負責老爺子的身後事。

與前幾日的紅彩飄揚完全相反,白布掛滿了整個廳堂,道士的搖鈴聲不斷,沈老爺子的棺木就停放在後頭,前堂供放着靈位,供來人祭拜。

白燭燃點,歸來的沈蘭與沈耬荳兩人一同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穿着素白色的喪服為沈老爺子燒着紙錢,希望他能一路好走。

這間房子是宮中一位同儕在江寧空置的屋子,大方的借給他辦理這些事情,除了隨同的詔官外,還有不少將兵也跟着一起來。

尉遲秀雖然還沒跟沈耬荳拜堂成親,但天子賜婚,名分既定,所以她們兩個女人無法行的禮,都讓尉遲秀代沈家男子完成。

但沈家人當然不甘心,尤其是沈東青,他錯失了這個翻身獲利的大好良機,恨得咬牙切齒,但卻苦無門路靠近他們一步,因為這房子的四周,駐守了許多士兵,使他不能放肆的進來將沈耬荳帶走,再加上沈蘭對他深惡痛絕,怎麼也不肯讓他進屋,所以他只能氣怒的在沈家發脾氣。

唯一一個沈家能進來的人,只有沈夫人。

沈夫人對丈夫的所做所為也是寒了心,因此隨着沈耬荳離開沈家,來到這裏。

“大人,謝謝您,若不是您及時趕來……”看着白縵高掛的靈堂,沈夫人忍不住鼻酸,掏出巾帕在眼角壓了壓。

“岳母用不着這麼客氣,要是我再快一點趕到,也許……”尉遲秀話語未竟,但其中的遺憾是那麼的深,痛是那麼的明顯。

陰鬱的雙眼緊緊凝視火光旁跪着的嬌小人影。要是他能再快一點就好了……

半個月前——

“爺爺!”幾乎繞遍了整座尉遲府,小似終於找到陳伯,喘着氣衝到他身邊。

“幹啥啊?莽莽撞撞的,真是沒禮貌!”正在跟別人下棋的陳伯被孫女嚇了一跳,不悅地斥責一聲。

小似沒時間多解釋,硬是將坐在自個兒爺爺對面的林伯給拉了起來,“爺爺!出大事了!”話落,她將懷中的東西往棋盤上一丟。

“啊!我快贏了啊!”陳伯心痛的看着那盤被打亂的棋,眼眶含着淚,惡狠狠地瞪着孫女。“幹麼?”口氣兇狠極了。

她急忙把剛才發生的事對他說了一遍。

陳伯聽完后,臉色跟着一綠。以他的直覺,沈小姐的大哥來帶她回去,恐怕是不安好心眼,這麼一想……糟糕!那沈小姐現在的處境不就很危險?

“爺爺!現在怎麼辦?少爺跟老爺都還在宮裏頭,咱們哪有辦法進宮啊?”小似急得都快瘋了。

“別吵。”陳伯瞪她一眼。都想不出法子了,這死丫頭還在旁邊嚷嚷!

他苦思許久,倏地一道靈光閃過,“對了!魏將軍不是因傷公休嗎?”他記得魏齊將軍因為得罪了少爺,被少爺狠狠地修理了一下,足足休了十多天的假呢!

小似點點頭,“對啊。”

陳伯將棋盤上的信全揣進懷裏,急忙的站起身,直往大門口奔去。

她愣了一下,“爺爺!你要去哪?”

“去找魏將軍……”聲音未停,人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陳伯急忙跑到了魏府,向魏齊說明事情的嚴重性之後,他馬上整裝進宮,代替尉遲秀值巡。

尉遲秀出宮后,見到陳伯馬上掏出信給他,一點時間都不敢耽擱。

他看着信,越看臉色越凝重,到了最後一封的時候,臉都黑了,怒火衝天的模樣,讓陳伯看了都害怕。

尉遲秀看着信,思索了許久,突地站起身離開。

“少爺你去哪?”

“進宮。”他冷冷地回了兩個字,轉身離去。

一切都很緊急,尉遲秀進宮之後也不羅唆,直接就找到御書房去,軟硬兼施還拿出先皇賜給尉遲家的金牌,就為了換得賜婚的聖旨。

其實,他早就打算向皇上求旨,請求皇上賜婚,因為從芸姨口中,他知道了沈家是怎樣的功利,如果他要順利娶得耬荳為妻,除了搶婚之外,另一個方法就是天子賜婚了。先前他還一直認為時機未到,沒想到事情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發展。

高宗一向仁慈,眼見他為了一名女子跪在御書房裏不起,縱使心底不舍痛失了一名乘龍快婿的人選,但還是擬了旨,而且還多做了人情給他,賜予沈耬荳一個縣君的稱號。

縣君這婦人的封號始於晉朝,到他們唐朝來,多指皇帝封賞五品官之母或妻,曰為“縣君”。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沈耬荳留下的信中,除了告訴他,她為什麼要離開的原因之外,還另有一個懇求,就是希望他能帶着姑姑一起來江寧找她。

芸姨回不回沈家,對尉遲秀來講一點都不重要,但他預料到,事情若是往另一方面發展的話,他就很需要芸姨的這個身份。

“芸姨,你決定好了嗎?”來到宋府,尉遲秀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王芸。

“我……”她為難地擰着眉,心裏不停的掙扎。血濃於水,她畢竟無法忘記父親曾是如何的疼愛她,但卻又恨他對自己還有宋啟那麼的無情。

“芸姨,耬荳已經出發趕回江寧,她為什麼會突然回去,你心中應該也有底了吧?”尉遲秀直視着她。

王芸驚愕地抬眸,神情一時間有些茫然,“回去……”耬荳突然回去了?那不就代表爹已經……

“夫人,我們回去吧。”宋啟走到她身邊,深吸口氣后說:“當年的種種,你就忘掉吧。岳父既然有心尋你回去,代表他已經後悔了,若他沒半絲悔意,怎會讓耬荳千里迢迢到長安來找你呢?”

其實,他是以一個同為人父的心情而體諒沈老爺子,他若有生下女兒,同樣的自然也會希望女兒能嫁進富貴人家。當年他一個窮小子,什麼都沒有就想高攀,也難怪沈老爺子會這麼生氣。辛苦養大的女兒,放着輕鬆的少奶奶生活不過,硬是要嫁給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文弱書生,換作是他,他也不會答應。

“啟哥……”王芸遲疑的望着丈夫。

嘆口氣,宋啟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有一半也是顧慮我,怕我心有芥蒂,但我從來都不在乎,你知道的不是嗎?”尤其是自己也為人父后,他開始能諒解當年沈老爺子的作為,只能說是愛女心切。

“……”王芸噙着淚水看着他,終於輕輕點頭。

尉遲秀等在一旁,鬆了口氣,垂眸看着自己微微緊握的掌心。耬荳,你等我,我馬上就到了……

為了讓等那兩道聖旨,他們一行人不得不在長安多待了好幾天,禮部遲遲不派人將聖旨交給尉遲秀,氣得他產點拿劍砍禮部尚書。

最後是十六衛的將士兄弟們,拿着刀包圍禮部尚書府,他才將那兩道聖旨交了出來。

一路上,尉遲秀已經先向宋啟夫婦說明情況,也讓他們知道,沈耬荳目前是處在怎樣的處境裏。

雖然他心急如焚的想要快點來到沈耬荳身邊,但拖着宋啟夫婦,行程快不了,足足慢了近十日才到達江寧。一到江寧后,他們馬不停蹄的又趕往沈府,這才正好碰上了沈家押着沈耬荳成親,而尉遲秀恰好趕上救人……

法事告一段落了,沈耬荳和沈蘭起身上香,道士們又開始搖鈴誦經,兩人這時退到沈夫人跟尉遲秀的身邊。

尉遲秀伸手輕撫沈耬荳的臉頰,劍眉攏緊,不舍地看着她,“要回房歇息一會兒嗎?”這些法事太過冗長,他擔心她的身子吃不消。

這分別的短短半個月,他憂心如焚、思念成疾,夜裏無法成眠,脾氣越來越暴躁,一直擔心着遠方的她會不會出什麼事。

每當想到她,他的心口就如他被一顆大石壓着,令他無法喘息,只能在夜裏看着窗外的明月,希冀她能夠一切安好。

可惜明月沒有聽到他的願望,沈家人仍是將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整個消瘦了一大圈,原本的鵝蛋臉變得更尖了,那雙水汪汪的眼,也更柔弱得令人心痛。

眷戀的依偎在他身上,沈樓荳點點頭,雖然身體覺得很疲倦,但她的心卻很滿足,有他相伴,她終於不再夜不成眠,慌亂的心情也慢慢地平穩下來。

“等等。”沈蘭喚住了正要轉身離去的兩人。

兩人同時轉過身看她,而沈夫人對她點個頭,她接着開口道:“過些日子,等頭七后,耬荳你就跟着姑姑回長安吧,你直接從長安出嫁便成了。”

心疼地看着沈耬荳,沈蘭在心底深嘆口氣。

又是一個沈家的悲哀,娘當年將織法教給了耬荳,究竟是對還是錯?耬荳雖然學會了織法,在沈家有了低位,但卻從沒有自由,一雙手讓人千般保護,為的卻是那雙手能創造出的利益,而今,卻也是這些利益,將她逼成這副模樣。

“要這麼急嗎?”沈耬荳撥開頭上的麻布,看着母親跟姑姑。習俗上,她知道百日內要成親,但離開江寧……至少可以等到爺爺七七法事做完之後吧?

“耬荳,你聽話,過了頭七,你就跟着姑姑走吧。你的嫁妝,娘都已經準備好了,過兩日就會拿給你姑姑。去了長安,就別回來了。”沈夫人上前一步,愛憐地拍着女兒的手。所有的風雨過後,終於能見天晴,她苦命的女兒覓得一位這麼好的郎君,她這個當娘的,以後就不用擔心了。

“娘,是不是爹……”心一悸,她馬上就想到可能是爹還不肯放棄,所以娘才要她快點離開這裏。

沈夫人嘆口氣,勉強地勾起一抹笑,“這些事你被管,聽娘的話,這事就這麼定了。蘭妹,你跟耬荳先下去休息吧。”她轉過頭對着小姑說。

沈蘭點點頭,“耬荳,走吧。”她知道大嫂有些話想單獨跟秀兒談一談。

沈耬荳也知道,看了尉遲秀一眼。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頭,“你快去,我等會兒再進房陪你。”

她這才跟着姑姑一起離開了,留下丈母娘跟未來女婿對看。

“大人,我沒什麼要求,只希望你能好好對耬荳,不要傷她的心。我知道你們這些高官將領難免會有三妻四妾,我也不奢求你能一生只守着耬荳一個人,但我要你保證,耬荳永遠會是將軍夫人,你會一輩子照顧她。”沈夫人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

尉遲秀深邃的黑眸目光堅定,直視着她,“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岳母,你會有很長的時間,看着我怎麼一生只守護耬荳一個人。”他用最堅決的話,告訴沈夫人他最堅決的情意。

黝黑的俊眸里清澈如水,沒有游移不定,看了好半晌,她安心了,“耬荳,就交給你了。”

“耬荳。”

輕輕推開房門,尉遲秀緩慢走進房裏,看到她正坐在鏡前,獃獃地看着自己。

他輕笑一生,來到她身後,學她瞧着鏡中的倒影,“怎麼了?”看見一旁的木梳,他拿起來幫她梳理一頭的青絲。

沈耬荳嘟着嘴,一顆小腦袋左搖右晃,不開心地將秀氣的柳眉皺緊,“秀哥,我好像變醜了?”不是她的錯覺,比起之前的自己,她是真的變醜了。這下怎麼辦?本來就不是什麼國色天香了,現在還變醜,秀哥會不會嫌棄她?

尉遲秀一愣,壓根沒想到這個問題,他轉過她的身子,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低頭用力地在她小巧的唇上啄吻一記。

“哪有變醜?我看都一樣。”是變瘦不是變醜,看她傻乎乎的。

她感動地看着他,心中一暖,伸手勾住他的頸子,整個人賴在他懷裏,“一樣就好。”喜孜孜地笑着,只要秀哥不覺得她有變就好。

尉遲秀寵溺地揉揉她的頭,小心翼翼抱緊她,心底滿是憐惜不舍,他察覺得出她的腰身纖瘦了許多,連多出點力氣,他都怕會抱疼了她。

“回到京城后,等到成親的日子定好了,你就得乖乖的養胖身子,準備當我的娘子。”不養點肉,以後抱起來就不好玩了。

“真要這麼急嗎?縣君的封賜,不是要等縣府的老爺到這裏賞給我?”她想多陪陪爺爺。

要不是爺爺拚死拖了那麼點時間,只怕她早讓陳雄拖上花轎,嫁到陳家去了,哪還撐得到秀哥趕來。

不過她想,就算她跟陳雄真拜了堂,秀哥應該還是會不顧一切地將她帶回來的。

“不用了,回到京城,皇上自會親令禮部為你行禮,縣君的封賜也都會一併給予。”他不想在江寧多做停留,光看到沈家的人一直在府外徘徊,他就有股想殺人的衝動,要不是芸姨極力阻止,他絕不會讓那些人好過。

“我爹……他應該還沒放棄想見我,對嗎?”沈耬荳輕嘆口氣。那場結婚的鬧劇,在皇上的兩道聖旨下了后就停止了,天子賜婚,縱使婚禮已經辦了一半,陳沈兩家這場婚宴也算是完了,現場的人如縣太爺等,孰人敢犯天威?陳家的人,也早就抬着斷手的陳雄跑了。

可笑的是,爹在這麼對待自個女兒之後,聽到她將要嫁給一個比陳雄更好上百倍的對象,登時又擺出一張慈父的臉孔,要丫鬟扶着她進房休息。

秀哥當然不會把她留在沈家,一揮手,幾名他所帶來的禁衛軍立刻從門外進來,不客氣地推來上前的奴僕。

懶得多說廢話,秀哥伸手抱起了她,吩咐那些禁衛軍處理她爺爺的事情后,當下就跟着姑姑一起準備離開沈府。

而爹他怎麼肯讓一塊到嘴的肥肉飛了,當然想盡辦法的阻止,但所有的長篇大論,在禁衛軍將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之後,就安靜無聲了。

“沒事,你別管這些,好好休息就好。”尉遲秀轉開話題,不想她再為沈家的事煩心。

知道他的意思,她也不追問了。“嗯,那你是怎麼勸姑姑回來的?”把頭靠在他的頸邊,她懶洋洋地問。

“不是我。”他抱着她走到床畔,將她輕柔地放到床上,細心地蓋好被子。

“是姑丈?”眼珠子轉了一圈,沈耬荳馬上想到另一個人,同時她還掀開被子的一角,拍拍床,期望地看着他。

佳人的無聲邀請,身為一名男子漢,而且是一個愛着佳人的男子漢,怎麼可以讓她失望呢?

尉遲秀當下二話不說,脫了鞋就躺進被窩裏,一伸手,將她納進懷中。

聞着她一身清香,他輕笑,希望這輩子都能這樣抱着她。

沈耬荳靠在他胸膛上,聽着他穩健的心跳聲,眼皮漸漸沉了,她挪了挪位置,嬌小的她整個人半躺在他的身上。

“秀哥……”在要進入睡夢前,她喃喃地喚了聲。

“嗯?”尉遲秀的聲音從她頂上傳來,一手規律地拍撫着她的後背。

“這輩子,我們都不要再分開……”閉上眼,她小小聲地說出腦海中最後殘留的想法。

垂眸看着懷中已經沉睡的佳人,尉遲秀眸光閃爍着不容懷疑的愛意,唇畔的笑是那麼的深情,他輕吻她閉上的眼,小聲地在她耳旁說:“好。”

睡着的她,像是聽見了他的回答,嘴角的微笑好甜、好開心。

這輩子,都不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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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親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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