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湘兒,是娘對不起你。」朱老天人難過地坐在床沿,手溫柔的在席湘緣憔悴的臉頰上輕撫。
那一天聽下人說兒子跟媳婦吵了一架后,湘兒就病了,還病得不輕;偏偏玉棠這孩子正好南下理帳,沒法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清楚。
哼!不用說她也知道,一定跟那個狐狸精有關係,聽說後來玉棠跟那狐狸精也吵了一架,那狐狸精居然膽子大到打自己的主人一巴掌。都是玉棠這孩子太寵他,才會讓他自以為在這個家中的地位甚高。
「妳別難過,我聽下人說王棠已經對那狐狸精失去興趣了,這一次南下之前跟那狐狸精吵了一架,南下時也沒通知一聲,他還是從下人的口中得知玉棠離開的事情。」
席湘緣苦笑,這些事情並不能代表什麼,不是由丈夫親口說出,不是她自己親眼所見,就算是事實,也不過是一群有偏袒之心的人所看見的。
那一天玉棠臉上的神情她看得清楚,明白就算不是愛,憐兒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是自己無法取代的。
「我知道妳委屈,我一定會想辦法處置那狐狸精的。」玉棠這一次不在,兩個人的感情又有了裂痕,上天似乎給了她最好的機會。
「娘,您要做什麼?」她無法贏得丈夫的心是她自己無能,是上天故意捉弄;對憐兒她不是不恨,但心下情楚情況並非那人兒所願,怪不得他。
「想辦法將那狐狸精給趕走。」
「娘,這不成的。」她不想害他。
「傻孩子,善良是成不了事的。娘知道妳的心地好,但是妳要想想,如果那狐狸精一直在玉棠的身邊,玉棠就會永遠記得他,妳也不希望玉棠讓人嘲笑有斷袖之癖吧?」傻孩子,真的是傻孩子,自己都這麼苦了,還要擔心那狐狸精的安危,這麼好的孩子,也只有兒子才會傻到看不清。
「我當然不願,但是……」
撫在她額上的手輕捂住即將說出口的話。
「沒有但是,孩子,玉棠對妳並不是沒有感覺的妳說是不是?玉棠先前對妳的好,娘全看在眼中,玉棠對妳還是有心的;若不是有那狐狸精在,你們兩個人早是一對幸福的娃兒了,這娘說得沒錯吧?」
想起之前朱玉棠對她的好,還有他溫柔的吻,她想他的確是疼惜自己的。自己不就是因為他的溫柔,如今才會深陷而無法自拔嗎?
「您說的我知……」可那又能代表什麼?玉棠不會允許他們擅自作主讓憐兒離開的。
「妳不用擔心,娘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您要怎麼做了」她不願憐兒受到傷害。
「娘現在還沒想到,等娘想到了,娘再跟你說。」
那狐狸精的性子倔,若不是由玉棠這孩子親口趕他走,他恐怕是絕對不會離開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王棠開口要那狐狸精離開?
記得再過些天王爺夫人會來訪,王爺夫人知曉的事情必然比她豐富多了,也許可以問問,或是……
「娘?」席湘緣有些擔憂地凝視朱夫人凝重的神情,總覺得這事兒他們還是別插手的好,不然不但得不到玉棠的真心,恐怕還會讓王棠恨他們。
娘一定不會對他留情的。
垂下眼眸,朱老夫人在心裏盤算,即使不擇手段,也要讓那下賤的小官離開朱家,她辛辛苦苦維持朱家的聲名數十年,不能就這麼毀於一旦。
***
憐兒住的地方在朱家最幽靜的位置,與吵鬧的街尚有一段距離。
高大的圍牆后是小巷子,除了住戶之外鮮少有人走動,因此憐兒很喜歡搬了琴在寂靜的庭院裏彈奏;又因這個院落的下人很少,朱家主院的下人又不願意沾染上他這個狐狸精的氣味,他便可以毫無顧忌地讓紅玉他們奏琴,他起舞,不為任何人而跳。
然而他練的舞是傷身的,這事本只有他自己知;可是近來因為舞得勤了,足踝與腰身痛得厲害,才讓紅玉他們發現。
「你什麼事都不跟我說。」替他在光滑的腰背上抹勻藥酒,在受傷的地方重複一再塗抹到發熱為止,對憐兒的受傷,紅玉非常生氣。因為他們貪看那曼妙的舞蹈,才會疏忽他的不適。
「不過是腰疼而已,有什麼好說的。」憐兒半瞇着眼,昏昏欲睡地連自己也不清楚將視線放在哪兒。
這些天他都沒睡好,身邊少了抱着他的手臂,那兒都覺得不對。過去朱玉棠雖有大半時間不在他身旁,但從來就不曾如此空寂;不過是少了一句「我走了,要好好保重自己」,心坎里就像欠缺了一部分的魂魄,吃不下也睡不着。
「紅玉,跟我說『我走了,請好好保重自己』好不?」他充滿睡意地喃喃出聲。
本來就一肚子火的美人兒聽他這。一說就更火大了。「我走了,請好好保重自己。」
咬牙切齒的聲調換來憐兒的輕笑。「一點也不像,好好的一句話被你講得像是仇人一樣。」紅玉的聲音不像玉棠的,他的聲音是低沉沙啞的,每一個字都好似可以搔人心癢難當。
「憐兒,我們離開這裏,你說好不好?」他不要憐兒繼續待在這裏,再待下去他已經可以預見結果。
憐兒張開失去睡意的雙瞳,直直看着紅玉認真的眼睛,小心不弄痛腰身地從床榻上起身,連外袍也不套上一件就走出房門。隨意梳理的長發,修長筆直的身子,敞開的罩衣露出平坦白皙的胸膛,除卻柔美姿態還別有一番陽剛味。
「紅玉,你們走吧!我已經離不開了。」
「你明知道你不走,我們也不會走的。」他們的心在憐兒身上,待在這裏就是為了憐兒,要說是親情或是友情都可以,總而言之他們也同樣放不開。
搖搖頭萬分無奈,但是他不會再勸他們離開,別人都勸不動他自己了,他又何必勸人離開?
「一個多月前他忘了他要永遠保護我的承諾,七天前他學會如何傷害我,六天前他連離開都忘了跟我道別,接下來的又會是什麼?忘了寫信跟我報平安?不再留戀我的容顏?一直到有一天,他會忘了他身邊曾經有我這麼一個人。」走到眾花綻開的庭院裏,又開始無意義地撿拾着花朵,每撿一片就問自己一個問題,問着問着發現問題問不盡,答案卻一個也沒有。
看不下他又開始無意義的舉止,紅玉上前抓住他的手,將他給帶到亭子裏去。
扯住他拉動的手,憐兒堅持停在佈滿數不盡花瓣的泥地上。「紅玉,我想我不會是個長命百歲的人。」他突然這樣說,一邊說還一邊笑,哭得輕忽縹緲。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不會說騙人的話,不會騙他、也不會騙自己眼前似乎隨時都會消失的身影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憐兒身子骨弱,性子看似溫順其實比誰都還要倔,這種過柔過剛的兩種特質合在一塊,想長命根本是個笑話。
他的直言令憐兒瞠大眼睛。「紅玉,你真讓我驚奇。」早知他率直又刻薄的性子,卻沒想到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沒什麼好驚奇的,我天天念着的,也不過是死得快活,從來就不曾打算活得長久;可若你繼續留在那個無情的人身邊,連死都無法快活。」
朱玉棠多情也無情,當年買下他們時,他們便已經看透了這個人。浪蕩不羈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世俗道德的伽鎖,哪一天就算他真的愛上了憐兒,他也絕對會矢口否認。這人高傲得不會相信自己有可能愛上男人。
總是有人以為自己可以承受任何風波考驗,事實上他們也的確可以幫助別人承受風波,可一旦風波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沒有差別的,你看到的我除了這一個身子之外,什麼都沒有。離開他的身邊,或是留在他的身邊被他遺忘,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怎麼去計較死得快不快活?」
又想起他對自己溫柔笑着的時候,在還沒北上的那幾年,他們兩個人的笑容的確是無憂也無慮;除了在一起這件事情之外,根本就沒考慮過其它的問題,快樂就好,什麼愛不愛的也不必多說。
喜歡兩個人在一起時所有無聊的舉動。他愛攤開他的手,從大拇指開始貼上他的大拇指,然後食指、中指、無名指到最後的心拇指,一點一滴合起雙掌,連掌心與掌心之間的心空隙都不放過。最後訝然發現原來手心也可以感覺到脈動,十指連心是不是也可以是這麼個說法?
又失神了。
紅玉抱住只及自己鼻尖的身子,特有的香味傳入鼻中,這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是憐兒特有的。
他沒有抱過女人,他的記憶裏頭自己只被男人抱過,因此他不懂朱玉棠的想法;對他來說,能一輩子抱着懷中的纖小身子,即使是睡着也會露出微笑。
「舒服嗎?」在紅玉的懷裏,憐兒低聲笑,悲哀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另一雙在遠方不知過得如何的手臂。
「舒服,我知道你一定又在想着那個可惡的無情人。」
「是啊!是想着他。」
「你不累嗎?」這樣無時無刻地想着一個見不到面的人。
「累,當然累,在未來的這幾天,你會看見我無法剋制地想着他累着自己。然後身子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瘦。」相思使人瘦,原來是這般滋味。
「放心,這幾天我會讓廚娘多準備點吃的,好隨時撐你的胃。」
「呵呵!傻子。」傻的是誰?是你?是我?還是……他?
***
胡裏胡塗地又來到了杭州城。
說是胡裏胡塗一點也不為過,雖然仍照着計畫的南下,路程也都沒出差錯,但心裏卻一直記掛着仍在京城朱家的憐兒。
他沒跟他道別。
那一天出門前,他的步伐竟踏不進熟悉的小徑,眼睛看着雅緻的拱門,最後還是一聲交代都沒有的離開。
一路上他告訴自己憐兒還在睡,憐兒一向淺眠,好不容易睡了再去打擾他不借口,全都是借口。
以前他也是在憐兒睡着的時候離開,可是他都記得要在離去之前先跟他道別,就這一次他忘了要他保重。
「少爺,您又在寫信給憐兒公子嗎?」
福祿是朱玉棠的侍從,對憐兒的存在他從未出聲反對,但也從來不曾贊同。喜歡一個男人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無法接受的事兒,若不是憐兒公子真的是讓人無法厭惡,他恐怕也會控制不了自己對他擺出一張嫌惡的嘴臉。
「嗯!」隨意應了一句,手中握着筆,心裏還在想該怎麼下筆才好。
福祿眼珠子轉了一圈,受不了自家少爺的習慣。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寫一封信給憐兒公子,每次寫來寫去不過都是「我很好,你也要保重」之類的話,可是下筆之前的時間可以吃上一頓飯。
其實他覺得寫也沒用,誰都曉得老天人有多討厭憐兒公子,信到了家世傳不到憐兒公子的手中,真是多此一舉。
「怎麼,這麼快又來到杭州,對那淚姬厭倦了嗎?」該是無人的窗外傳來悅耳的男中音,充滿笑謔的語調讓人覺得來人定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人物。
轉頭一望,一個白色的身影掛在窗邊,有大半個身子在窗外。這裏雖不高,也有兩層樓的高度,摔下去還是會受傷的。
「你是慕容家的五公子,慕容月晑!」他只見過他兩次,但是慕容家的人不管是那一個一見就會讓人永遠記在腦海,想忘也忘不了。「原來慕容公子有爬窗的癖好。」
對他出現的方式朱玉棠真是感到莫名其妙到了極點,明明是二樓的窗口,他又不曾知會任何人他到江南的消息,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除非慕容五公子有飛檐走壁的癖好。
唰的一聲展開扇子,慕容月晑毫不在意他言語中的諷刺,一雙美目從下到上,從頭到腳地打量朱玉棠。
「唉!可憐的小傢伙,遇上這麼爛的人。」他還挺喜歡那個小東西的,如果能把他擺在房間觀賞倒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不過無情可能不會喜歡就是了,他老覺得讓人看着做會不好意思。
「你這是什麼意思?」對他的話就算不明其意也覺得生氣。
「沒什麼意思,如果你不要你的小東西的話就跟我說一聲,死的也沒關係,我有保存的方法,反正你也不是挺在乎的……」
「胡說一通。」憐兒他好好的,他怎麼會不要他?他更不可能讓憐兒有任何傷害,他們兩人要相伴一輩子的。
「不會吧!你心裏不會是想着要跟那小東西相處一輩子吧?」慕容月晑一臉很驚訝的樣子,可雙瞳里還是充滿嘲諷的味道。「他可是男人呢!男人跟男人怎麼可能相處一輩子呢?」他活像在唱戲般地念着。
「這是我朱家的事情,不用你來管。」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你們兩個人是不可能相伴一輩子的,原因在你,而不在那個小東西,因為你,所以你們不可能相伴一輩子。」他從不多管閑事,他不過是喜歡美麗的東西,心想若是他不要,他就可以接收過來,誠如他剛剛所說,就算是死的也沒關係,他有保存的辦法。
「月晑……」一個高大的身影竄入屋中,低沉的嗓音充滿無奈。他們是出來辦事的,結果身邊的人兒一轉眼就不知去向,找了半天才發現他又來惹別人的火氣。「朱公子,抱歉打擾了。」
停了一聲,慕容月晑毫無顧忌地伸臂攬住無情的頸子,艷紅的雙唇就在緊抿的另一對唇瓣前。「事情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走吧!」
「不要,我要上花街玩。」吻住誘惑他很久的薄唇,在眾人驚訝的目光里加深這個吻。
「你們兩個?」就算自己也常對憐兒這麼做,但是這種在大庭廣眾之前毫不顧忌的表達方式還是教他吃了一驚。
「就一個吻而已,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自己不敢做的事情,並不代表別人也不敢。」
說著又親了無情一下,無情的臉龐雖然漲紅無奈,卻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朱公子,我們雖只見過一次面,但是那時候你懷裏的那個少年我看得很清楚,他是很適合你的人,你要懂得好好珍惜。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和月晑,少爺跟我家公子,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妻,要白首到老的就只有對方;雖然我不喜歡,但是如果月晑要我在大街上做這些親密的舉動,我都不會反對。因為我們心裏清楚,別人的眼光,不會比對方如何看自己來得重要。」無情誠懇地告訴朱玉棠,他明白得晚了一點,但是還是知道了少爺跟月晑當年所指的意思。
簡言之,朱玉棠的浪蕩不羈仍在社會規範之中。他可以寵一個男人而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可以看兩個男人相愛一輩子而毫不介意;但是一旦自己成為其中之一時,他就成為最先退卻的人。
對他的話,朱玉棠只想起憐兒對他的好,憐兒對他的依賴,還有他跟憐兒之間相處的情形。他沒忘記每當兩人相對無話時會做的傻事,有時候就算一句話也不說,只有雙手交合,依偎在一起發獃,心裏頭也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似乎也不錯。
別忘了我……
怎麼可能忘了你?
說了就是約定。
他不曾要求相守一輩子,憐兒不曾這樣對他要求過。
忘情地一掌揮在身旁的花瓶上,碎了滿地的白瓷,透明無色的水漬在木質地板上加深成深褐色。一旁的福祿被嚇得滿臉蒼白,無情嘆息,慕容月晑冷哼一聲,再次看透他的心思。
憐兒早知道他的怯懦,早明白他沒膽子承擔,所以才會從來不對他要求,每一次他都只對他說:別忘了我,要永遠記得我。
「你啊!難得說這麼多話,卻是對一個無藥可救的人說。」慕容月晑瞪着無情。
看看仍陷入自己思緒中的朱玉棠,無情拉起他的手。「別這麼說,我們走吧!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沒什麼好想的,放眼望去,這世上的人哪一個不是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他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
順從無情的話讓他拉着手離開,留下的話語也不知朱玉棠是否聽進了耳中;倒是福祿還傻傻地望着離去的兩人,無法從剛剛見到的那一幕回神,也陷入他留下的話語裏頭。
***
聽到令人震驚的消息心裏應該也會有所感觸才是,然而憐兒在聽見朱玉棠又到了花街晃蕩,又買下新的小倌之後心裏頭卻一點動搖也無,接着得知席湘緣懷孕的消息也無法讓他產生任何情緒。
接下來還有什麼?
他腦中唯一的疑惑就這麼一個問句,接下來還有什麼?
當現實完全照着自己的預料而行時,會有一種彷佛在做戲的感受,好象一切都不是真的。
「憐兒,進房吧!你在發著燒呢!別再吹風了。」夢軒苦勸披着一件單衣坐在院子石椅上發愣的憐兒。
他已經連續發了三天的高燒了,朱公子這一去就是兩個多月,這期間一點消息也無;好不容易等到消息,卻是他又在戀袖坊買下新官兒的消息。
憐兒不夠好嗎?
為什麼他還要買小倌?
聽到消息的時候他哭了,反倒是應該哭泣的憐兒卻來笑着安慰他。可是他不想看他的笑,那種笑容他看多了,過去憐兒在戀袖坊面對客人的時候也都是這麼笑着的。
「憐兒……」
「別這樣嘛!外頭的風舒服,再讓我待一會兒就好了,別趕我呵!」輕輕柔柔的聲音好似一不注意聽就會被風吹跑。
「可是你還發著燒,瞧瞧你,現在連我都可以輕易把你給抱起來了。」不由分說,夢軒賭氣地彎身將連十二歲孩子都不如的重量抱起。
「燒總是會退的,快放我下來!」
「不要,回房喝葯!你再病下去還得了,看看你,一點肉也沒有。」很不爭氣地淚又流了下來,這幾天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哭了多少回,他最氣的還是一直無動於衷的憐兒。
清揚的笑聲從他懷中發出,低頭一看,臉色憔悴還病態的發紅的俏臉笑得好不開心。
「好久了,我已經有兩個月沒讓人這麼抱着了,真好……」
「憐兒!」很少生氣的夢軒真的被他氣出火來,不顧一切將他丟在床榻上。「你夠了沒?你難過我們難道就不難過?你這樣我們看在眼裏有多難受你知道嗎?連言亭都哭了。昨天你發燒昏睡的時候是他看顧你的,他一邊擰着中子替你拭汗,一邊淚水不停的流。因為你不珍惜自己,難過就哭嘛!怕丟臉的話我們陪你一起哭就是了。」才這麼說,眼淚又流得更加厲害了。
憐兒茫然,怔愣着捲起衣袖幫他擦乾小臉上的淚痕。
過了好久好久,憐兒空然的雙眼才納入一點點靈魂。「我不難過,我不哭不是因為我怕丟臉,也不是故意忍着;而是我一點也不想哭,眼中沒有眼淚可以落下……」他淡淡然地吐出話語,幽幽的語氣像個迷路的孩子。「之前看着你哭,我在心裏問自己,是不是以前哭得太多了,所以眼睛流不出淚來?心裏不想哭,是不是因為我一點也不難過?可是我應該難過的不是嗎?說要守候我一輩子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以為自己的心應該會很痛很痛才是,以為就算努力忍着哭泣淚水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問題是他的心沒有任何感覺,他的眼中也沒有淚。
是因為他不難過是不是?是不是因為他不難過?
聽了他的話,夢軒雙唇慘白,掉淚的眼睛盛滿痛楚。憐兒早已無心,他的心全在朱玉棠的身上,沒有靈魂的心靈是不懂得悲傷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