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孫顥父母當年曾經是被人人稱羨的一對夫妻。然而事實只有他們兄弟倆人知曉。
在他們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天夜晚,因為兩個人剛剛聽完家中老僕講完鬼故事,孫穎不敢一個人上茅房,於是拖着哥哥一起。
好不容易上完茅廁準備回房睡覺的時候卻聽見父母說話的聲音。好奇之下躲在樹叢里偷聽,沒想到竟聽到一個令兩個兄弟再難堪不過的事實。
“你自己說,我這月月初南下收賬的時候,你每個晚上都上哪裏去了?”孫珒俊美的臉色鐵青,一看便曉得他的心情之激動已經到了快壓抑不住的地步。
“我沒有上那兒。”鐵文君淡淡回答,艷美雙目在夜光下更顯得嬌麗。
“事到如今你還敢欺瞞我?你的貼身婢女月娟已經將一切都告訴我,你每個晚上都會到鄭家的林子裏跟鄭岩私通!”孫珒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對鐵文君動手。
東窗事發,鐵文君卻一點愧疚的神情也不曾出現。“是又如何?你一年到頭有多少的日子在家?如果不是有鄭岩安慰我,我早瘋了!”他不會知道她在家裏有多麼的寂寞,不是看日落就是對晨曉,那不是她所能持續不厭的生活。
“啪!”的一聲,兄弟倆人瞧見父親打了母親一巴掌,兩人全嚇呆了,匆匆忙忙逃回自己的寢房。
這事,兩人吭都不敢吭一聲,只是過去在他們眼中貌美溫柔的母親卻變得過分艷麗且厭惡。
每次那雙手抱住自己的同時,心裏頭不禁想起她的淫蕩行為。
然而她畢竟還是自己的娘親,明明曉得她的行為不該,也不能說什麼,直到孫顥親眼撞破她與別人做那苟且的事,她的娘親不但沒有半分尷尬及悔色,反而掐住他的脖子。
“你不該看到的,如果你一直都不曉得,我在你眼中會是最完美的娘親,我不希望我的兒子覺得我不好,所以你還是死吧!”
他可以從母親的眼裏瞧見瘋狂及一絲絲的悲哀,不明了那悲哀究竟從何而來。
最後是爹及時趕到救了他一條小命,而自己與娘還有那姘夫的命卻喪生在那個時候。爹太愛娘,因此放任她捨不得休了她,可他無法忍受自己的妻竟然為了一個姘夫要殺自己的孩子。
“你已經沒救了,君君。”還記得爹是這麼說的。
娘只是笑,不停的笑,笑到後來開始哭,只有她自己明了自己在哭些什麼。
在娘哭的時候先殺了那姘夫,最後把娘抱在懷裏頭一劍刺穿兩個人的胸膛。
娘又笑了,這時候的笑跟過去的笑容不同,可到現在他依然無法明白那不同之處究竟是在何處。
一瞬間,他跟孫穎成了孤兒,原本天真單純的心靈,除了一個恨字,再也裝不進其他。
左小草的出現,給了一點點不同的改變,然而在還沒完全開啟他的心時,又換回同樣的欺騙。
為什麼!
為什麼他就只能得到這些?
“現在又是發生了什麼事?”安蘭懶懶地坐在後院亭子裏跟羅念善泡茶,接着就瞧見幾個僕人的臉上神情詭異,一副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模樣。
羅念善直接抓個人過來問比較快。
“你們是在忙些什麼?這樣走來走去不累嗎?”
“稟告二莊主,那是因為大少爺的院落………”
“又是顥。”有點頭大地哀聲嘆氣,安蘭幾要將半身趴到桌上滾幾個圈發泄一下。“你從頭到尾說一遍。”
“是的,剛剛一個時辰前大少爺抓着左少爺回到房裏頭,樣子看起來非常生氣,然後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后大少爺離開院落,交代我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管。一開始我們是遵少爺的命令裝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可是後來我們聽見左少爺不停在房裏叫喊着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大約一個時辰過去,左少爺的聲音越來越小聲,現在已經完全聽不到了。”有叫聲還曉得人沒事,儘管不忍心但礙於命令他們這些下人也不好說什麼,可現在連叫聲音都沒了,心便開始起毛,非常擔心裏頭的狀況。
左少爺在孫家的日子不長,但也許同樣是從貧苦人家出身,因此跟他們這些僕人相處的非常好,平時沒事的時候大家總人聚在一起說說話。現在發生了這事,若非有命令在先,他們早衝進去瞧了,不用在這裏着急擔心。
安蘭眉宇緊皺,拉起衣袍下擺就往孫顥的院落去,羅念善想了一會兒決定去找孫顥來解決一切。這事情是由他開始,自然就該由他來結束。
那該死殘忍暴虐的孫顥!
一進門,眼前的景象就叫安蘭嘴裏不停冒出難聽的話,全部都是罵同樣的一個人。
“小草?”解開左小草的束縛,人早昏迷不醒,身體卻還在藥力的發作下不斷痙攣,整個房間充滿一股奇特的香味夾帶房事時特有的味道。
怎麼會這個樣子?
安蘭用乾淨的衣袍包裹住不停顫抖的左小草,發現原本一頭烏黑的秀髮竟然出現銀絲,七孔溢出的鮮血顏色偏淡。
是藥力發作下產生的結果嗎?
他對淫葯的了解不如其他藥草方面知識多,而且濺血樓的淫葯比其他葯還要特別,是否因為用藥過多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他並不曉得。只知道若是中此葯的人在沒有發泄的情況下,會因七孔流血而造成功力大損。死不了人,可身體可以說是廢了。
尤其小草根本不會武功,孫顥還對他下了如此過量的藥物,造成的損傷,他不敢想像。把人抱回他院落的空房裏,很快喂入幾個藥丸。這東西解不了淫葯的毒,不過可以減少藥力發作時的痛苦並且縮短時間。
“誰讓你救他的?”接到羅念善的通知趕往自己的院落後找不着人,立刻又趕到這裏。
安蘭的眼中充滿憤怒。“你的藥量足以讓他便成一個廢人你知道嗎?還是你想殺了他?看看你自已對他做的!”移身揭開包裹住左小草的衣袍,明顯瞧見孫顥的神情被撼動了。
左小草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型,發色斑白及七孔溢血已經足以造成震撼,可身體突然地消瘦及慘白無色的肌膚看起來活像是剛從墳墓里挖出來的死人一樣可怕。若非五官的模樣仍在,孫顥根本認不出這是一個時辰前漂亮得活像是雪中精靈的左小草。
“那是他罪有應得。”這幾句話是在心口嚴重絞痛下咬牙出聲,他為什麼會對他感到如此心疼?痛的他必須以手扶住床柱才免得搖搖欲墜。
“罪有應得?你從哪一點說小草罪有應得?他不過是個再單純不過的孩子!”安蘭氣得雙眼通紅,失去往常溫文的模樣。
“再單純不過,你想騙誰?他不過是個學會濺血樓所有勾引男人招式的男妓而已!”這句話是用吼的說出口,想藉機吼去心中的疼痛。
“你亂說什麼?你以為為什麼小草會變成這副模樣?就是因為他根本不懂人事才會被折磨的這麼慘,他體內的元陽與藥力相衝突,得到的結果就是像現在這副模樣,體內除了陰質之外,陽體消耗殆盡。他是個男孩子,體內陰氣大於陽氣除了死路一條之外沒有其他的結果!”這就是小草的身體為何會冷得像個冰塊,心脈薄弱幾乎消失。
孫顥被他的話奪去所有呼吸,他很清楚元陽元陰只有童男童女才有,一旦身體與其他人有了性上的接觸之後,元陽元陰也就破了。
小草的元陽仍在………
目光空洞鎖在左小草形消骨立的臉龐上,鑽心疼痛在身體裏翻絞,最後連感覺都麻木了。
“我真的不懂你為何會對小草如此殘忍,真的不懂……”過去他一直認為孫顥雖然冷血,卻從不傷及無辜,那顆心仍是熱的。可現在瞧瞧他對小草所做的一切,他不禁開始懷疑他還有沒有心?
“我倒是很清楚,那是因為他膽子小,怕自己真的對左小草動心,怕他爹娘的舊事在自己身上重演,因此乾脆在一切都還來不及開始時,直接用自己的手將之斬斷。一切的誤會根本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而是他自己一手造就,一個能創出‘鬼閻羅’名號的人能笨到哪裏去?不過是他害怕去想而已。”羅念善毫不留情地道出事實,一點也不在乎好友對他翻臉成仇。
然而孫顥並沒有因此惱羞成怒,他只是黯然地在床沿坐下,小心抱起左小草依靠在自己臂彎之中。
念善說的都是實話,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實話,非得要別人說出口,自己才發現的事實。
“救他!”終於,一切的逃避已無法堅持,自己的行為和當年母親相比又有什麼兩樣?
羅念善的解釋,安蘭已經明白解開疑惑。“你畢竟還是你的娘親所生,在性子上都是一樣的倔強,當年的故事,我也曾經聽穎他說過,只是你們卻不曾想過,你娘不是不愛你爹,而是因為愛得太深,所以自暴自棄。”他早猜測過一切,然而在沒有證實之前都只是猜測他不敢說出口,然而在看過今天的孫顥之後,等於間接證實他的想法。
孫顥不懂,疑惑與激動交織。
“你們都只求全部,如果不是全部,就都不要了。你娘是,你也是。想想看你娘自小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她是官宦之家的千金,你的外祖母不過是個妾,在那樣的環境裏,相信你娘對愛的慾望比誰都還要強烈。她不相信愛,偏偏心裏極度渴望世上真的有愛情。因此即使與你爹相愛,可她很害怕,只要孤單一人的時候就會害怕,害怕與你外祖母走上同樣的一條路,深愛一人卻只能看他與別人相守。”這就是她為什麼會背着家人與其他男人私通,她需要以擁抱這個實體來告訴自己不曾被遺忘。
“你的父母遺忘了你們兄弟兩人,忘記要愛你們保護你們的承諾,使你們的未來有憾。”他們沒有變壞,沒有怯懦,然而他們的所作所為再如何不凡,他們的父母終究無法分享喜悅。
“你希望小草堅強,不願意看他怯懦的模樣,因為你怕在你不在的時候他會因寂寞而瘋狂;你希望他單純,不願意設想他不過是凡塵中的一人,因為你怕他懂得人心險惡后就不再相信人心;你希望他純潔,不能接受他或許早已踏入染缸懂得慾望,因為這樣他的港灣永遠只有你一人………可是你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人不可能完美,只要有七情六慾,就會染塵。”
“你擔心的究竟是染了塵的小草不可能專註愛你?還是怕若是小草不再象是小草,你的愛就會消失?所以在你還心動,小草還天真的時候,親自動手斷絕這聯繫?”安蘭在他身前坐下,撥開左小草頰上的髮絲,讓孫顥好好地將這一張憔悴的臉龐看清楚。
孫顥的手細細撫過小草臉上每一道線條,溫熱的掌心貼着冰冷。“我不知道……”或許安蘭說的正是他內心最為卑鄙的一角。
“你要我救他嗎?”
孫顥抬頭看入安蘭的眼。
“我這裏還有一顆火龍丹,你想救他嗎?小草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即使他說不救,他還是會將這一顆火龍丹給小草,但他希望他能夠好好想清楚,不希望再繼續於兩人之間扮演救人的緩衝角色。
羅念善嘆息。“顥,如果你喜歡左小草,那麼你必須學會瞧見一個缺點的同時發現一個優點,容納這個缺點,我從不認為喜歡一個人是喜歡他的行為而非喜歡他的人。”他們這些老朋友都希望好友的日子能好好過。“過去冷心閻羅孫顥是我們的好友,就算以後變成了熱心閻羅,我們還是朋友。”
這樣的提示已經夠明白了吧?
孫顥垂眸細審左小草的每一分肌膚,當他再度張眼的同時,藏在眼中的是一份瞭然。
“救他。”
他懂了,其實感情也不過就是念善最後說的那一句話。
牽着手,除非兩人一起邁步,要不然不是停留不前,便是各自分離。
他做了很多很多的夢。
第一個夢是娘牽他的手走市集時,一個算命的老先生對他搖搖頭,細小的眼縫中流露深切的同情與憐憫。
“孩子,這一輩子你的夢想都無法圓滿,你的未來只有兩條路,一條路很長,一條路很短,在分岔當口,我只能瞧見你的淚臉。”
算命師這麼跟他說。
身邊的娘只是笑,笑着跟他說。“小草,人生本來就沒有圓滿,路本來就是有兩條讓你走,不是活得長,就是死得早,娘雖然沒讀過書,可也知曉。”
那淚臉呢?淚臉是怎麼一回事?娘忘了跟他說。
抬頭想看看娘笑着的臉上會有什麼表情的眼,可陽光刺入眼中,什麼都瞧不清,當他眨眼睜開時,他在一個很大有很多書的書房裏,自己握筆的手上有另一隻手覆蓋。
“小草喜歡吃什麼?”低沉好聽的嗓音在耳邊柔柔地問。
他發現這個夢裏的自己好像不是很專心回答。“白飯。”過去在家裏頭老是吃不飽,問他喜歡吃的東西他當然一樣也想不起來,對他來說白飯便是最好吃的。
耳邊傳來低聲輕笑。
他瞧見他的臉,夢裏的自己沒有轉頭,可是他的確是看見了孫顥漾笑的臉龐,這才發現原來在他不注意的時候,他是用這樣溫柔的目光瞧着他,好喜歡好喜歡這樣的眼神,為什麼不在與他對看的時候這樣望他呢?
夢裏的自己專心得笨拙。
還不趕快轉頭瞧瞧!不轉過頭去就見不到了。
心中一急,莫名其妙又來到不同的地方,他跟娘坐在一戶人家門前的小竹林里休息,從家裏逃出后他們已經好幾天的時間沒有這麼好好坐下來過。
這景緻他記得,是逃離春灣的第六天。
那戶人家的家門突然打開,兩個小孩子衝出來,後面跟着一個嬌小的老婦。
“奶奶!你快一點嘛!賣糖葫蘆的王二哥中午就走了,在不快點就買不到了。”小孩子嘟嘴輕扯老婦衣擺。
“臭小子,好大的膽子,這樣催你奶奶!”一個樣貌溫文的男子走出大門,肩上扛着鋤頭,大掌曲成的拳頭輕輕往孩子頭上一敲。
小孩子立刻跳起腳來,忙躲到老婦的另一邊瞪那男子。“啊!爹又打我,我要跟娘說去,奶奶您罵罵爹……”回拉住老婦的衣袖撒嬌。
小草發現娘的模樣笑得好滿足。
“娘笑什麼?”
“咱們以後在北方賺點小錢積蓄,買一塊小小的地,蓋間小小的屋子,你要娶個小媳婦兒,替娘生幾個乖孫子,然後像他們一樣省吃儉用過這一輩子……”一邊說,腦海里自然而然將眼前這一幕親子同樂的景象,換上自己和兒子的臉龐。
小草不禁跟着微笑,好奇怪?他可以知道娘想的景象是怎麼模樣,就像是自己的腦子想的一樣。
娘的希望小小的,跟他一樣都很小………
垂眼嘆息,下一瞬間四處成了火海。
這裏是哪裏?是他的家嗎?不是,他的家沒有這麼大,那這裏究竟是哪裏?
低頭髮現自己手中抱了個東西,瞧不清楚那是什麼,卻看見自己流淌淚水的臉。
“對不起,原諒我………”自遠方傳來的聲音甚是模糊,是娘的聲音,是他的聲音,還是其他人的聲音?
究竟是誰在說對不起?
是誰在請求原諒?
被這突如其來的疑問給困住腦子,一層一圈的束縛,活像是個駭人的惡夢,用力睜開自己的雙眼,一雙眼睛擔憂地與自己對視。
他認得這雙眼睛。
那是顥的眼睛。
請求原諒的人是顥嗎?
不會的,當然不會是他,他是那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呀!怎麼可能會跟他說對不起呢?
“蘭,他醒來了,你快過來看看。”
孫顥輕輕扶起左小草的身子讓他依靠在自己的肩窩,這樣可以清楚看清彼此的神情。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這段時間裏喂他喝下不少的葯汁及輔以內力催動,這才讓體內的陰陽之氣稍微平衡,但那更加瘦削的身體體溫仍低於常人,這三天的時間裏,他都是像這時一樣緊緊抱着他,好似若不這樣好好抱着擁着,下一刻這身子便會轉為僵冷。
安蘭走過來替左小草把脈,一陣子后露出笑臉。“現在已經沒事了,可必須好好修養個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能慢慢補回這些日子來的虧損,小草,你現在覺得怎樣了?”
左小草沒有回答他,疑惑的雙眼來回瞧着兩人。
這是真實的情景?還是他依然在作夢?來來回回太多的夢境,讓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怎麼了?”瞧出他的疑惑,孫顥關心詢問。
眨眨眼。
他的聲音好溫柔,一點也不像他之前對他說話時的冷酷,所以他現在必然是在作夢吧!
瞧他只是張着眼一話不說,孫顥心下着慌。“蘭,他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個地方有毛病?”雖然說小草兒平常就是一副傻楞楞的模樣,可卻不是這種無神的獃滯法,難道還傷了腦嗎?
安蘭頓時也對自己的醫術產生懷疑,連忙又仔細診了一次脈,沉吟良久。“脈象是有些薄弱,而且略為浮動,但並不會造成傷害啊?”
左小草又眨眨眼,緊抱自己的力道與溫暖,讓他了解到自己並不是在作夢,夢裏可不會感到痛,更不會有好聞的氣息在鼻間圍繞。
“我……醒了?”
聽他開口,兩個人鬆了好大一口氣。“你昏迷了三天的時間,再不醒可就砸了我的招牌,還好嗎?”
左小草終於慢慢想起自己是怎麼一回事,本來就乏血色的臉蛋更加蒼白。
孫顥不由分說將他緊抱。“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誤會了你。”怕他掙扎,更怕他從此這麼恨了自己,頭一次明白原來過去的冷酷是壓抑了多大的情感才能表現出形外,他一直是喜歡這個單純的小東西的,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心就已經不自覺地掙脫束縛。
左小草為他的道歉忘記掙扎忘記害怕,茫茫然聽那低沉的嗓音跟自己說道歉。
原來夢裏的聲音真的是他的聲音,是他跟他說了抱歉。
“你願意原諒我嗎?”他會花時間改,慢慢改自己總是忘記喜樂只記怒哀的心性,改去沒有變化的表情,只要他肯原諒他,他就改。
他不是個適合說抱歉的人。
小草笑了,勉強伸手探觸孫顥充滿自責的臉龐。
他不恨,也不怨,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為什麼在遭受那樣大的折磨之後,對他一點責備也沒有。
臉頰上冰冷柔細的觸感令孫顥動容,震撼地凝視那雙彷彿天地一般遼闊的深瞳,難以了解為什麼這雙眼睛像是放不下任何一絲恨意一般,總是如此清澈無所求。
不只是孫顥,連安蘭也萬分訝異,難以置信地凝視那左小草溫柔的笑臉,他不信天地間真有如此純真無暇的人。“你不怨他?一點也不恨他?”為什麼?他究竟是有什麼樣的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
小草搖搖頭。
“為什麼?”他不明白!
他的問話再次換來一個搖首,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該怎樣去回答?
可孫顥卻有些明白了,很多時候,越是單純的人,越是天真,即使生活在困苦的環境,這種人卻更能瞧見生活美好的地方。而小草,他不但單純天真,而且比別人容易滿足,再加上他有個同樣單純慈愛的母親,及困苦環境的磨練,於是造就了他擁有一顆比任何人都還要寬大的心胸。
不是每個人都能跟小草一樣,他的小草是上天遺留在人間的一塊瑰寶。
是他一個人的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