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方雨柔進入鍾家的第一晚,谷英昭尚未回來,聽福嫂說自上次Party之後,谷英昭就未曾回來過,這也使得方雨柔在鍾家的第一晚,減輕了莫大的壓力。

對着窗外清涼的微風,她吁了一口氣。

雖說明知遲早要與谷英昭對上,雖說她心中已為自己築起一道道高聳的牆垣,但她仍不知道它到底夠不夠堅固?能不能抵擋那番冷言冷語?

所以對她來說,若能晚一天面對谷英昭,就如偷到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她就是以這種鴕鳥心態,面對今後的生活。

有人敲門,方雨柔自陽台回身,臉上浮現喜色,赤着腳奔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站在門外的是福嫂。

喜色由方雨柔臉上褪去。

「福嫂,有事嗎?」她極客氣的問。

福嫂先看到她的一雙赤腳,猜出她急着開門,想必一定以為敲門的是少爺;抬起頭,方雨柔眼底的失望證實了她的猜想。

唉,造孽啊!少爺何苦娶進人家,又將人家冷落一旁?

畢竟是看多了,福嫂很快的收拾起心情;她老人家隱藏的極好,不想傷了新主人的自尊。

「少爺交代了要在房裏頭用餐,我來問少夫人一聲,妳也要在房裏頭用餐,還是要到樓下餐廳用餐?」福嫂恭敬的態度,讓方雨柔感覺不到一絲的鄙夷,但血色還是立即由她臉上褪去。

「喔,那我也在房間用吧!」她難掩失落地,快速退回房間關上門。

雙手掩着面,全身虛軟地順着門板滑坐,緩緩地、無聲地、顫動地,淚由十指間的縫隙滑下……

她嫁給了他不是嗎?

他娶了她不是嗎?

那麼他為什麼要為她安排另一間房?為什麼吝嗇的連與她同桌吃飯也不肯?

怎麼辦?誰來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麼辦?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消除她與他之間的那座高牆呢?

誰能教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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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陽台,緊鄰的牆壁,鍾擎在煙霧瀰漫間繼續吐納着。

在他的面前擺着豐盛的佳肴,佳肴早已冷卻了,有些菜色還浮上一層凍結的油光,然每一盤仍完好無缺地擺放着,可見主人至今仍末動筷;相較於擺在一旁的煙灰缸,主人倒是捧場多了,現今已堆高的就要滿溢了。

由窗外望去,漆黑的天空中掛着一彎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幾顆星,綴在廣漠無邊的穹蒼里。

耳畔似聽見低柔的嗓音低喃着:「對不起,對不起……」

那是方雨柔的聲音,在合歡山上的夜晚,當時他仍是那個一心愛着她的大男孩,他不知道她與他所纏繞的糾葛根本化不開,當時他只明白,他愛她,他愛這個令人心動的女孩!

鍾擎的眉頭緊皺,他努力地回憶,當時他是怎麼回答她的?

他似說:「傻瓜,這又不幹妳的事,妳在對不起些什麼?不過,妳放心,我發了誓要好好的愛妳一輩子,我絕不會給妳一個像我爸媽那樣的婚姻,妳只管放心好了!」

他既悲含苦地漾起一抹笑。

可笑啊,可笑!原來她早就發現了,所以她一見到他就逃;可是他是怎麼死纏爛打的,硬把人家給攪和了進來?

如果當時他如她的意,退開了,今天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苦?

不!不對,是她欠他的!

是她們母女欠了他太多太多,所以上帝才會安排他們相遇,讓他有了報復的機會,一嘗快意。

快意嗎?傷了她果真令他感到快意嗎?

不加糖的黑咖啡苦不苦?一口吞下一嘴的黃連苦不苦?

比起他此刻的感覺,他寧可選擇喝一大桶不加糖的黑咖啡,吞下一百斤比葯苦的黃連……

「告訴我,妳為什麼喜歡看月亮?」他記得他問過這樣的話。

對了,她是這麼說的:「人生原本就不可能是完美,就像月亮一樣,有時是圓的,有時又會缺了個口,但無論如何它還是那麼的美,是不是?如果你肯用另一個角度去看它,你就會發現其實缺了角的月亮也是很美的,真的,只要你肯用另一個角度去看。」

角度?他嘲諷地撇了嘴。

現在他又要用什麼樣的角度去看待他們之間?

嘎的一聲,門突然開了。

他猛回頭,於煙霧中看見了站在門口處的她。

「門沒關,所以我……」含法的嗓音震出幾個音節。

他瞅着她,那是一雙炯亮的黑瞳,彷佛已經等待了她許久般。

他沒有出口責備,所以她又跨前了一步,這時他才瞧見她手裏端着一盤菜肴。

「沒吃飯?」他的聲音有點緊繃。

她又走上前一步。「想和你一塊吃。」她可憐兮兮地說。

他輕顫了下,回過頭轉向窗外,夾着香煙的手在顫抖,嘴唇也在顫抖。

他不歡迎她!她的眼眶紅了,轉回身,想退回去。

聽到了狂奔的腳步聲,他急喊:「不是說了要吃飯,妳又想上哪去?」

她頓住了腳步,臉上閃現狂喜。

猛回頭,再也管不了手中的佳肴,她朝他奔了過去,突然撲進他的懷中,抱住他的頸,哀哀哽咽出聲。

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浸濡了一切的仇恨與心牆。

她的淚惹疼了他的心,攻佔了他心頭最後一處柔軟。

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凝視着她好長好久……久的彷佛時光就此停止,不再運轉。

然後,他輕輕地湊過去,輕輕地撫上她的唇,一碰上她柔軟濕潤的甜美唇瓣,他的吻就立即火熱了起來。

他的唇片像火焰般燃燒着她,不同於以往的強勢,他的體溫高熱,他的力量強悍,然他的吻卻輕緩而誘惑。

一陣不可遏止的抖顫竄下她的背脊,他的吻並不霸道,帶着挑情勾逗的舌尖舔舐着她,她的身體跟着灼燙起來,一股不知名的心悸自她的胸前泛向四肢百骸。

她癱軟在他的身上,胸口急遽起伏,她從睫毛底下悄悄地望着他,臉上帶着許多的不安與羞澀。

「鍾擎。」她喚他,那含着淚光的盈盈雙眸默默地瞅住他,那性感紅馥的嘴唇微微上揚,眼底眉間蕩漾着柔情,美麗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沒忘記,今晚是他們的新婚之夜,然,現在的一切卻不在他的計畫之內。

「噓,不準說話。」鍾擎沙啞道,伸手輕輕碰觸她,彷佛碰觸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般,他以食指輕輕劃去那顆在她長睫上快要滑落的淚珠。

她的一顆心為他溫柔的舉動而狂跳,近看他深邃的黑瞳里有着她的倒影,內心的感動無以復加。

「我愛你。」她說。

鍾擎再一次的悸動,他的胸口充滿了排山倒海而來的愛戀,黑瞳炯亮而激動地凝望着她,內心再起掙扎。

驀地,兩隻手臂拉着她貼近他的胸膛,強震的心跳在她耳邊怦怦地敲響。

夜色蒼茫,周遭的煙草味與窗外乍放的曇花香相混,滲入了她的鼻翼,頓時形成了一種令人安心的氛圍。她倚在他身上,感受着屬於她的短暫幸福。

「妳不應該答應嫁給我。」含着痛苦的嗓音低沉地逸出,她動了一下,他摟緊她,把玩着她及肩的秀髮。

她伸手握住放在發問的大掌,凝望着他,將大掌安置於胸前。「我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低詢的聲音揉入夜色。

他的手放開她小一號的柔荑,沿着絕美的酥胸弧線來回划動,掌下心跳的頻率漸漸加快了速度。

「很難,真的很難……」他輕逸,不知是出自口中或是心底。

淚又滑落,她發現她愈來愈愛哭,哭似乎變成了一種習慣。真糟,糟透了!

溫熱的水珠滴落他的手背,他輕抬起她的下巴,再度抹去她的淚,再次覆上她的唇——

無解啊!

苦澀的咖啡自有屬於它的濃郁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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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亢而尖銳的嗓音,在鬼魅的夜色中劃開——

方雨柔驚的由床上坐起。

怎麼了?樓下發生了什麼事?是她作夢了嗎?

困頓的意識仍未清醒,她揉揉眼。

另一道聲嘶力竭的哭喊再次由樓下傳來。

這回她完完全全清醒了,匆匆地抓起睡袍就急着爬下床,想趕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驀地,床的另一邊伸過來一隻大手抓住她的手腕。

「不要下去!」緊繃的嗓音彷佛從縹緲的天際傳來。

她驚的回頭,視線停頓在一張森冷的俊容上。

這才想起,昨夜她留在他房裏入睡。

來不及羞澀地臉紅,樓下尖銳的嗓音再度傳了上來,這回她聽的較為清楚了——

「離婚,你想得美……這一輩子你都休想稱心如意,我就是做了鬼也要纏着你……別作春秋大夢了,你休想讓那個賤女人入主鍾家,鍾夫人這個位子我是霸定了,要不,你拿把刀來殺了我啊!去啊!你好膽去拿啊!」

她聽出來了,是谷英昭的聲音,是鍾家的女主人回來了,她正與鍾伯伯爭執着……為了媽媽……

接下來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震的讓人心臟像要跳出口中似的,坐立難安。

方雨柔不知自何時起咬住了拳頭,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陷入了童年的恐慌中,全身顫抖着,彷佛又看到了父親毆打母親的畫面……

她抖的厲害,全身悚然的驚亂,她不知該如何閃躲,於是轉過身去求助於鍾擎。

而鍾擎那雙複雜的眼瞳,正在收錄著她每一個反應以及表情。

他的眼芒閃爍了幾下,唇畔勾勒出一絲報復性的邪笑。

「精采嗎?」他冷酷地問着,逼近她。

方雨柔全身顫抖着,樓下的爭吵聲愈來愈劇,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而鍾擎的目光太冷,讓她全身受不住的發抖,心臟負荷不住地猛喘息。

「害怕嗎?」像惡咒般,他一聲聲緩緩地扣入她的腦髓。「我一點都不怕哩,我早習慣了,這就是我的生活——全拜妳母親所賜!」

方雨柔像只受到過度驚嚇的小兔般,驚亂地只想逃。

在方雨柔奔下床前,鍾擎快一秒地扣住了她,將她拉回他的胸膛,緊鎖着她。

她發抖的厲害,全身冰冷。

倏地,他掀起棉被蓋住她,輕拍着她的背,在她發頂低喃:「就快過去了,沒事了、沒事了……」

窩入溫暖的胸膛,奇異地,她的驚亂逐漸平息。

樓下的爭吵聲也於後消逝了,接着一陣引擎聲響起,車子由院中呼嘯而去。

方雨柔微微抬起頭來,以眼神詢問。

「是我媽。」他唇畔漾起一抹似嘲諷、似痛苦的笑。「每回都是這樣,回來吵一吵,然後又消失不見,幾日不回家,這是她的一貫作風。」

方雨柔沒有表示任何感想,她再度窩入他的懷中。

「妳已經看到了我的童年,那麼妳的呢?」他突然問,就連自己都不曉得為什麼要問?「那個女人……」他遲疑了下才出口。「她很愛我爸嗎?」

「愛,很愛。」她輕語。就像我愛你一樣,她在心底悄悄地補上這一句。

他全身莫名的悸動了下,胸口隱隱浮上似苦若甜的感受。

方雨柔的思維落入記憶的漩渦,一幕幕慘痛的畫面再度浮上腦海,她不想談,不想再去憶起,閉了閉眼,抬起眸,她問他:「愛有罪嗎?」

「愛錯了人,就是一種罪!」他嚴厲的批判。

她點了點頭,再問:「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對與錯的界線到底在哪裏?」

她望向他,他緊皺眉頭。「愛上有婦之夫就是錯!」

她嘆了一聲,垂下眼睫,忽而輕吟:「一寸離腸千萬結,此情誰見?要見不得見,要近不得近,管不解,多於恨,禁止不得淚,忍管不得閑……」她笑,笑得極為無奈,「呵,我常聽人說『相逢恨晚』,怎麼就沒人告訴我們,相逢太早的罪過才更大呢!」

他怔怔無語。

她的心好悶,眼皮好重,倚在他的身上,好溫暖。

「我困了,好想睡……」她喃着,沉重的眼皮闔上了就再也張不開。

他沉吟了一會,手撫上她的秀髮,順着烏絲下滑,摟緊她,用胳賻圈住了她,再將下頷抵在她的發上,就這樣靜靜的摟了她好一會,心頭沉悶的化不開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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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曉霧未散之際,方雨柔已經起了身。

她獨步下樓,觸目所及是一片凌亂,她心頭一凜,不禁打了個寒顫,那麼昨夜果真不是夢?

忽而,一聲含着悲泣的喊聲,喚:「雨柔……」

是媽?!

方雨柔猛地抬起頭來,驚亂地朝門口處的母親奔了過去,抱緊她。

「媽,您怎麼來了?是誰告訴您的?您怎會知道?」哦,是了,是鍾伯伯,她怎麼會忘了呢!方雨柔忽而想起。

鍾司緩緩地自葉琳身後出現,臉上的疲憊讓人一眼望去就看出他整夜沒睡。

「我跟她說了不要來,可是擋不了她,她就是非來這一趟不可。」方雨柔忽而發現鍾司彷佛在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好幾歲,瞧,他的髮鬢都白了。

「妳這個傻孩子!」葉琳未語淚先流,「妳怎麼可以擅作主張,說結婚就結婚,這……」葉琳還想說什麼,但方雨柔很快的打斷了她。

「媽——」她叫了一聲,喉頭梗塞,用手勾住了葉琳的脖子,滿是淚痕的瞼貼放在她的肩上,顫巍巍地喃着:「對不起,對不起……」

「不,不行!」葉琳驀地拉開了方雨柔,牽起她的手就要拉她出門。「妳必須和我回去,妳不能待在這兒!」

「不,媽,我不回去,我必須留在這兒……」

「不行,聽我的話,和我回去……」

就在拉扯間,電梯門開了,坐在輪椅上的鐘擎一臉冷怒。

「放開她!」寒冰般的低吼傳來,銳利的眼幾乎要刺穿葉琳。

葉琳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放開拉住方雨柔的手。

鍾司靠上前去,護住葉琳。

「過來。」他對方雨柔勾動手指頭。

方雨柔頻頻回頭望向母親,腳卻不由自主地靠往鍾擎,在接近鍾擎時,一隻大手往前一伸,用力一扯,頓時她整個人便跌入了他的懷中。

他惡意地對葉琳冷笑,那眼神似在說:現在妳的寶貝女兒就在我手中,妳能怎樣?

葉琳的臉色倏然刷白。

那雙冷眼,那種鄙夷含怒的神色,老天,他果真在報復,他想由雨柔的身上報復她!

砰的一聲,葉琳驀地跪了下來,嚇傻了所有人,唯獨鍾擎依舊是一雙冷眼。

「求求你,放了她,她是無辜的……」葉琳淚流滿襟,鍾司靠上前想攙扶她起身,葉琳堅持不肯。

「媽……」方雨柔泣不成聲。

「快起來,琳,起來。」鍾司滿心不舍,轉而怒向鍾擎。「你這是什麼態度,好歹她也是個長輩!」

鍾擎冷笑,不慍不火地說:「是我叫她跪下的嗎?我說了什麼嗎?明明就是她搶了人家的丈夫,心裏頭有鬼……」

「夠了!」方雨柔怒視鍾擎,淚水沿頰奔流,下唇已咬出血來。「你為什麼要這個樣子?她是我媽啊!」她憤恨地嚷着。

他的眼芒複雜地閃爍了幾下,緊盯着她,冷聲道:「也是我最恨的女人!」

方雨柔淚眼迷濛,臉上僅剩空白和蒼茫。她錯了嗎?嫁給他真錯了嗎?

緊握的粉拳細細抖顫,「求求你……」她細微的音調似耳語。「求求你放了她……別讓我後悔嫁給了你!」

鍾擎的眼瞳閃現剎那問的痛苦,心頭一陣激蕩。

「回去,現在就給我滾回去,永遠都不準出現在我面前!」他吼,吼聲震天。

鍾司強拉起葉琳,葉琳流着淚,頻頻回望方雨柔。

「雨柔……」葉琳哀聲喊。

方雨柔噙着淚,勉強地擠出笑容。「媽,您放心,我會過的很好的,您和鍾伯伯回去吧!」

鍾司強挽着葉琳離開,葉琳仍不放心地往回望。

「鍾伯伯!」方雨柔突然喚了一聲。

鍾司回頭。

「拜託您,照顧我媽。」她泣道。

鍾司點點頭。「放心吧,妳也要好好的照顧自己,別讓妳媽擔心。」爾後,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望向鍾擎,再回到方雨柔的臉上。「還有,該改口了。」

她遲疑了會後,才輕喊了一聲:「爸——」

鍾司安慰地點了點頭,回身摟緊葉琳,往車子方向而去。

媽,對不起,求您原諒我這個不肖的女兒,求您原諒!方雨柔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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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關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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