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神號」從瓦肯色港出航已經有三天的時間，剛離開的那天風很大，巨大的海船彷佛乘着風一般，如箭迅速地在海上破浪飛射。不過天氣這東西，常在海面上跑的人都曉得它的無常，三天前它風大並不代表三天後同樣風也會很大。

航海長衛德伸出手指，沾了點唾液伸在半空中。

………狗屎！果然一點風都沒有！

虧他還在想，要是這一陣風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的話，正好就可以彌補他們在瓦肯色拖延的那幾天，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回到正軌，太多的意外已經讓他的耐心剩下沒多少，三不五時他就可以聽見其它的夥伴偷偷說他是不是剛打翻了一座火藥庫。

這又不能怪他，只能說是上天突如其來對他的考驗，一下子在半空中掉下一個天使一樣的男孩子，一下子這個男孩子竟然和自己一起長大的船長談起戀愛來，然後是在瓦肯色遭到敵人的伏擊，最後是數十年來如親生父親一般的湯姆陣亡……對了，還有半路遇到走私的桑得拉海上走私大王。

他開始懷疑這海上還能有多大的事件能比得過這些，海上大風暴？

起了雙眼，忍住想要打自己一巴掌的衝動。

這是什麼想法？

要知道在海上最可怕的也就是暴風雨，他怎麼可以去想這種烏鴉的想法？他不迷信，不過要是可以平平安安，他絕對不會去想這些不好的事，免得哪天真的靈驗，那真的就罪該萬死了。

「你一下子搖頭，一下子打頭，表情一下子笑，又一下子懊惱的是在做什麼？」向來習慣沒事的時候便拿着一本書，坐在船舷邊緣看書的凱恩，從剛剛翻過第五章節之後，一雙眼睛就忍不住放在自己這個老夥伴身上，看着他多采多姿的動作與表情，心裏懷疑是不是他心裏正在打算要是哪天在海上待不下去了，便轉行到舞台去當個戲子。

「沒事！你沒事做了？去看你的書！沒事盯着我看做什麼？」被凱恩看得臉紅了一下，大手一揮，竟用命令句要自個兒的船長到一旁看書去。

不曉得為什麼，凱恩覺得他應該開始準備習慣自家航海長的怪異行為，微笑優雅的聳聳肩，一副隨便你愛怎麼玩的意思。

他的動作令衛德再度起雙眼，對於他這種幾近於「處理小孩子胡鬧發神經」的動作表情，心裏十分十分十分的不爽！

「真稀奇，今天你怎麼沒跟那臭小子在一起？平常你們這個時間都還賴在船艙里苟且，現在竟然有時間閑着在這裏看書？怎麼？難道你已經開始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嗎？滿足不了那小子的胃口？」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大凡就是一張嘴通常都沒什麼口德，這一點在衛德的身上有着最完美的體現。

凱恩一點也不在乎他接近粗鄙的調侃，放下手中的書，心裏想到那張可愛的臉龐，俊美的臉龐露出快樂的一笑。

「安淇他去了船艙的廚房，打算接替湯姆的位置，為我們做出和湯姆手藝一樣的餐點。」今天一早用餐的時候，安淇看了一下餐桌旁每一個人已經持續了數天的臉，每一個人都是嘴裏咬着東西，臉上卻露出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本來應該很有活力的一天開始，變得很灰暗。於是回到他們卧艙時，便開口跟他提出了這個要求。

一開始他自然是無法置信，不過想想他的小天使創造奇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或許給個機會換來可口的美食，也是不錯的可能。

「什麼！」衛德狂吼，一頭棕發差點沒像觸電一樣衝起，連站在桅杆上休息的海鳥也被嚇着直飛天際。

「你在激動個什麼勁兒………」

「我在激動個什麼勁兒？這句話你好意思說出口？你竟然讓那個手無縛雞之力，一看就曉得沒做過半點粗活的人去接掌湯姆的位置？你不怕他火一個沒控制好，把整艘『海神號』給燒了？」

「少誇張了衛德，你認為我會讓小天使真的去弄那些鍋碗瓢盆嗎？湯姆在的時候也不是自己一個人想辦法填飽我們全船人的肚子，我只是讓安淇去指揮，想辦法弄出一些食物滿足我們這些被湯姆給養叼了的胃。」

「一樣！他小子又沒進過廚房，怎麼可能知道怎麼煮出東西？」

「你啊！只要遇到安淇的事情，就這個不同意那個不同意的，不過是這麼小小的一件事罷了！我還以為你已經對安淇有所改觀，不過看樣子是沒什麼不同。」搖搖頭，實在是很想給自己這個頑固如牛的童年夥伴一拳。

這些日子以來，安淇的努力早已經獲得了「海神號」其它夥伴們的認同，甚至可以感覺到彼此相處之間，安淇就像是他們的寶貝一樣，只要是看到他和他一起的，沒一個臉上不是帶着愉悅寵溺的笑容，就衛德一個，好象一天不找安淇的麻煩他就全身不舒服似的。

「改觀是改觀了，可是本質是沒有變的，他還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愛哭的小子不是嗎？」衛德哼了一聲，想到安淇那張漂亮到不可思議的臉，莫名地全身上下就湧起一股想要整人的慾望。「啊！差點被你給瞞混過去，趕緊去阻止那個臭小子把廚房給燒掉，這幾天東西就算沒湯姆煮的好吃，不過至少還可以吃，要是被那小子隨便這麼一搞，說不定我們『海神號』將成為第一艘因為飢餓而無法返航的商船！」

「衛德！」無奈地伸手，只能抓到一絲空氣，凱恩看着空空然的手心，再望望衛德已經遠去的身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算了！順其自然吧！」轉身坐回剛剛已經坐熱的船舷，打開手中的書本，翻開剛剛看的章節。

今天的陽光，真是舒服………

◇◆◇

「海神號」的船艙主要有三層，一層在甲板之上，另外兩層在船身之中，第一層主要是船長室、望台、客房跟船醫、航海長、水手長等重要幹部的卧室，第二層外層是炮台也就是攻擊崗位，中間靠上甲板的樓梯口絕大部分地區為其它水手的卧艙，尾部可以看見大海的部分則是平常用餐、開會的地方，面積在船里有限的空間中算大，旁邊小門連接的艙房就是廚房。

至於最下頭的第三層，自然是存放貨物的地方了。

因此衛德一路走來，可以說是經過了所有人的面前，每個人都可以看見自己的航海長彷佛身上裝了炮彈似的火藥味十足，中間幾次有人想攔下來問問怎麼一回事，不過看看他那張臉，嘴巴張開又閉上，只好安靜地看他前去的方向，很容易地猜出大概又是想找小天使的麻煩。

「碰！」地一聲，廚房所有不管手裏有沒有工作的人，全部一律默契十足地望向門口。

「怎麼了？衛德？」

正巧安淇就在門不遠的地方，於是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詢問那個好似身上着了火的航海長大人。

「你在做什麼？」廚房本來就不是多大的一個地方，裏面人手充足時便已經略顯得擁擠，現在再擠進衛德這麼一個高壯的漢子，感覺連空氣都稀薄起來。

衛德也意識到目前的狀況，於是挪挪身子找了一個勉強可以伸展的地方站好，卻沒看見那個位置正好頭頂上吊著一隻剛剝完毛不久的死雞，白亮亮的雞身就在他頭上晃呀晃的，失去血色的雞冠幾乎掃上那一頭棕發。

安淇忍笑，又拿起手中的攪拌器不停攪拌碗裏的餡料，他已經想好菜單，現在正在做實驗，實驗自己腦子裏的記憶可不可靠，沒料到自己忘記了那麼多的事情，竟然會記得一堆多到嚇人的食譜。不過因為那只是不可靠記憶的一部份，因此他跟凱恩要求給他實驗一下的機會，而凱恩也答應了。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什麼？」

衛德差點伸手往那張漂亮無暇的臉蛋揍一拳，這臭小子果然一點都不重視他的存在，老在他說話的時候恍神。

「我問你，你在這裏做什麼？」

看看手中正在攪拌的餡料，再看看衛德臉上的表情。

他在做什麼，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在廚房裏攪拌餡料啊！

「做午餐啊！」

「午餐？哼！」衛德嗤笑一聲，看他手中攪得那一坨黑糊糊的東西，從來沒看過這樣的食物，光看就沒食慾，更何況吃進肚子裏去，他懷疑那東西根本還沒來得及消化，吃進去的人就會因為食物中毒而死……不！這個說法把這臭小子看得太厲害了，說不定他做出來的東西，毒到沒讓人有機會吃到喉嚨里去。

「你做過？」不懷好意地故意問。

果然，得意地瞧見安淇的臉紅了一紅。「沒有，這是第一次，不過我記得食譜，而且剛剛做的時候並沒有遇到什麼疑問，所以我想………」

「等等！」衛德舉手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銳利的雙眼看着他的臉，再看看一邊的夥伴一副心甘情願地幫忙臭小子的樣子，或許，這是個機會，讓其它人有機會見到這小子是多麼不可靠的一個機會。要是不毀掉這臭小子的形象，「海神號」的一幫夥伴還真把這啥事都幹不了的小子真當成天使一樣寶貝，讓他出一次錯或許比現在找他麻煩更好。

「我只是來跟你說一件事，中午的飯我不吃了。」

話剛說完，安淇馬上就露出難過的眼神，他就知道衛德不會這麼容易就接受自己的存在，不過就算心裏清楚，真正去面對的時候還是會感到傷害。

他臉上毫無掩飾的表情，立刻換來其它人對衛德行為的不認同，他們剛剛依照小天使的吩咐去做，並不覺得有那個地方不好，甚至認為小天使不像是第一次下廚的人，他們的航海長怎麼可以連驗收的機會都不給，就這樣斷然拒絕？

不是沒注意到其它人的眼神，老江湖的衛德臉上馬上露出為難且抱歉的模樣。「下次有機會再品嘗你做的食物，我不是不想吃，而是想到出發前買的一些食物，如果再不趕快吃完，就要浪費掉了，所以想先解決我那些食物再說，免得浪費，浪費食物可是不好的行為，你說是不是？」

由於他的表情跟真的一樣，因此廚房裏的幾個人臉色平緩了一下，就算有懷疑也沒什麼好提。安淇沮喪的小臉亮了起來，剛剛仍拌着餡料的手，抓住了衛德的。

「沒關係，還有下次，等你那些食物吃完，我一定幫你好好弄上一桌好吃的，好不好？」

免了。

他很想這麼說，不過剛剛才轉變的氣氛，他可沒笨到馬上又犯眾怒。「當然沒問題，相信到那時候，你的手藝肯定更好，我很期待，你們繼續忙吧！我不待在這裏打擾你們了。」看在大家同是「海神號」夥伴的份上，我會不記前嫌替你們準備腸胃藥的。

「那你慢走，順便幫我告訴大家，再過一個鐘頭，我們準時開飯。」安淇很高興，沒想到衛德會對他如此和善，剛剛瞧他進來的氣勢，他還以為他又來找自己麻煩，可是……他說他期待他做的餐點呢！

看來，衛德對自己的觀感，真的不一樣了，那他再努力一點，一定有一天，衛德可以接受自己跟凱恩兩人永遠在一起。

衛德不用大腦也知道眼前安淇心裏在想些什麼，心裏又是一陣不舒服，不是因為厭惡，也不是因為覺得惱火，那種感覺，從剛見面不久就一直在他心裏出現，到現在他都還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天真的小子，要是天底下的人都跟這小子一樣單純的話，就不會有什麼戰爭怨恨了吧！

不過，不可能，就是因為不可能，他們才必須老是打打殺殺。

◇◆◇

結果到了午餐時間，和衛德所預料的結果相差十萬八千里，不但沒有人食物中毒，食物也不難吃。而且不是不難吃而已，而是好吃到每一個人吃完自己的那份之後，還意猶未盡，安淇所佈置的食物，跟湯姆比起來還好吃上許多倍，他們從來沒吃過這麼精緻的食物，尤其還是在物資缺乏的海上。可以放久的食物通常不是太干，就是味道較重，可偏偏安淇就是有辦法把這些東西弄得香嫩可口，而且不但有正餐，還有前菜、湯跟甜點，味道不但不比在陸上差，甚至是更加的美味。

對於這樣的結果，所有人都滿足極了，從沒有人敢奢求在海上可以吃得這般好，可他們的小天使為他們辦到了這個奇迹。

嗯……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感到滿足，至少有一個人非常的不滿，當其它人都在享用大餐的同時，他卻必須和眾人坐在一起，啃着乾巴巴的硬麵包夾臘肉，憤恨的瞧着那黑糊糊的餡料，原來是甜點用的芝麻醬，淋在冰鎮過的甜點上，散發出攪拌充分的濃香。

「看來這一次衛德的教訓可夠嗆了。」用完餐回到艙房裏，凱恩擁抱着安淇，兩人悠閑地半躺在床鋪上，各自拿着一本書看。

聽見他的話，安淇仰首一望，眼中充滿疑惑。

「什麼意思？」

「吃乾糧的味道可不大好，尤其身邊的人都在享用美食的同時。」

「我也這麼覺得，可衛德的觀念不錯啊！不浪費任何一點食物，因此雖然不好意思讓他吃的和別人不同，不過衛德既然堅持，我也不好說什麼，他最近才對我的觀感好一點而已，我不想惹他生氣。」安淇嘆息，用餐時他看衛德吃的不是很愉快的樣子，他也感到一陣難過，不過這是衛德自己的堅持，他願意順從他的意見。

「觀念不錯？」凱恩嘲諷一笑，也只有他的安淇才會傻傻相信那爛到極點的借口，他才不會為衛德感到同情或是難過，那是他自找的，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他會不曉得他的想法？

這就叫做害人害己。

「不是嗎？」安淇聰明卻太過善良不懂人心險惡的心靈，依然未曾察覺哪裏不對。

「是，是啊！一點都沒錯。」他不想糾正安淇的想法，他要他當自己永遠的小天使。

「我怎麼覺得你好象在敷衍我？」安淇皺眉，他可沒傻到連他語氣中的不認同都聽不出來。

「我怎麼可能敷衍你？」這句話說得可就真的一點也不假，低頭凝視那雙看着自己的眼，輕輕一笑，俯首吻了上去。

「嗯……凱恩……」這個吻，吻得好深，自從他們從瓦肯色啟航之後，因為他的身體還沒好，因此除了擁抱跟簡單的親吻之外，並沒有像衛德所想的那樣日日交歡……可……雖然沒有，並不代表不想，他和凱恩的結合，也就那麼一次而已，雖然因為不習慣而有點不適，可他很喜歡，喜歡那種被凱恩擁有的感覺。

「想要嗎？」凱恩瞧見了大眼裏的慾望，微笑輕輕地問，他想了好久了，若不是安淇傷得嚴重，他早已下手。

安淇小小的臉蛋火紅。

怎麼這樣直接問他……雖然他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樣要懂得什麼衿持，不過甚少與人接觸的習慣，仍令自己為這樣直白的言語羞怯。

雙手攀住凱恩的頸子，輕輕的點點頭，吻了上去。

這就是他的答案。

「呵！」這麼一個簡單的響應，凱恩竟覺得自己有被欣喜淹沒得無法呼吸的錯覺，很快地把自己跟安淇手中拿着的書給丟到一旁，一個翻身，便將比自己嬌小許多的人兒給壓到身下，彼此耳中都可以聽到對方急促的呼吸聲。

「凱，輕點……」翻身的同時，壓到了靠近肩膀的傷口，儘管已經癒合結痂，不過要是動作太大，還是會痛。

「抱歉，傷口裂開了嗎？」脫下安淇身上僅有的一件襯衫，確定肩膀上貼着的紗布並沒有滲出血跡。

「沒，只是有點痛。」微微的鈍痛，並不會難以忍受，因此他親親凱恩的雙唇，鼓勵他繼續下去。

「我會小心點，要是會痛或不舒服，記得跟我說……別害羞忍着，好嗎？要是傷到了你，不但會被咱們親愛的醫生大人給罵死，我也會心疼。」他可不想為了慾望，而讓身下的人兒感到痛楚。

「放心，我知道。」為他的體貼，安淇笑得好滿足，纖細修長的手指捧住凱恩的臉頰，輕輕地摩挲。

他感激上天，成全了他的一切，不管將來如何，單單為了這一刻，眼中所看到的，身體所感覺到的所有，就都已經足夠。用盡所有力氣，只為換來一那間的永恆，這句話很美，真正實現時，也同樣感動人心。

他全心全意、毫無瑕痕的笑，叫凱恩怎能不動容？沒有人能在一雙清澈無瑕的眼睛中發現只有自己的身影時，會不感動，若他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此刻早已感激涕零。

於是他吻上了那一對眼睛的主人，對他做天底下所有的情人都會做的一件事，讓彼此擁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