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飯店門口已經停妥了五、六輛的賓士轎車,二十餘名西裝筆挺、身材魁梧的男子一見到君不棄挽着一名女子走出來,立刻趨前躬身問好。
"君先生好!"
海棠被這整齊劃一的聲音嚇了一跳,也終於回過神來,急忙掙脫君不棄的手,退了三步。"你是不是黑社會老大?"海棠一臉狐疑地看着他。
在她印象中,只有張大哥出來收保護費時,才有這樣驚人的陣仗。
君不棄一愣,繼而恍然大悟,苦笑搖頭。"他們是保安人員。整天像個背後靈似地跟着,我也苦惱得很。"
海棠點了點頭,心中半信半疑,她看着手中的兩大袋"戰利品",不自禁揚起一抹溫柔微笑,決定要趕快把點心帶回家給小嵐吃,不想再跟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糾纏了。
"你去哪?我送你一程。"君不棄見她轉身就走,連忙隨後跟上。
二十幾個保安人員嚇了一跳,急忙跟在後頭,整齊劃一,像軍人一樣。
"回家。"海棠隨口回答,發現迎面走來的行人無不對她側目而視、繞道而行,她微微一愣,回頭一瞧,卻被那驚人的陣仗嚇了一大跳。"你幹什麼啊!想、想綁架不成?我話說在前頭,我可是一毛錢都沒有。"
君不棄先握住她的手,這才回過頭,沈著聲音說:"不準再跟過來了!"
保安工作的負責人蔣伏雷面有難色。"區秘書交代過,總經理在外頭的安全我必須負完全責任,總經理要是掉一根頭髮,我就準備回家吃自己了。"
"你不馬上消失,現在就準備回家吃自己了。"君不棄寒着臉說。
蔣伏雷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說:"我要是擅離職守,明天也不用來了。"
君不棄嘆了一口氣,和顏悅色地說:"區秘書現在又不在,你何不放輕鬆一點,回家看看老婆、陪陪孩子?"
"我要是這種人,區秘書就不會一個月花十五萬,要我負責君先生的安全了。"蔣伏雷態度很恭謹,卻是一步不讓。"一點點疏忽,都會鑄成大錯。尤其這陣子發生了這麼多的意外……"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這頭湖南騾子,讓你跟着總成了吧?"君不棄一個頭兩個大,發現海棠掩着嘴直笑,自己也忍不住好笑起來。
"海棠小姐,我看你還是行行好,上車讓我送你回去吧!否則我跟着你,這幾個傢伙又跟着我,像串肉粽似的,還真是沒完沒了。"她的笑很美很柔,讓君不棄心中暖洋洋的,語氣也跟着輕鬆愉悅起來。
"我又不認識你,怎麼好意思麻煩君先生?"海棠搖了搖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向來是她的處世哲學。
"你叫海棠,我叫君不棄,這樣不就認識了?"
君不棄?他、他是君不棄?海棠聞言抬頭,定定看着他。
不可能!那個君不棄瘦弱蒼白,這個君不棄卻高大俊朗、神采飛揚,兩個人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一定是剛好同名同姓而已……
君不棄見她不說話,只是獃獃地盯着自己,不禁苦笑道:"你要是信不過我,何不問問這位仁兄,看看我是不是隨便跟女人搭訕的無聊男子?"
"君先生的車子從沒載過女人,除了懷憂小姐。"蔣伏雷立刻一本正經地接話。"君先生也沒和漂亮女孩子搭訕的習慣,今天還是頭一次……"
"後面這句話就省了吧!"君不棄瞪了他一眼,蔣伏雷馬上閉上嘴巴。
"君先生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海棠可不想得罪老闆的客戶。
"那就是答應嘍?"君不棄見司機已經把車子開了過來,含笑打開車門,一派紳士風度。
海棠是壓根兒不想上車,不過再繼續耗着,這個男人好像也不打算讓步。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坐上車子。"多謝君先生。"
"舉手之勞,何必這麼客氣。"君不棄跟着上了車。"你家住哪?"
"西華街,太平巷。"
君不棄聞言一愣。西華街是台北治安最敗壞的地方,龍蛇雜處,三敦九流聚集,而太平巷更是其中最不太平的地方。
"為什麼住到這種地方?"
"租金便宜。"而且警察也不敢進來。海棠在心裏頭補上一句,有些挑□地看着他。"要是不方便,我現在下車也沒關係。"
"一個女孩子住那種地方,太危險了。"君不棄搖了搖頭。"開車。"
車行如風,君不棄的座車前後,都有保安人員的車子緊緊跟着,嚴密護衛。
車內,君不棄的目光沒片刻離開過海棠,溫柔中帶着一絲眷戀。
海棠再也受不了了,板著臉說:"有什麼好看的?"
"你很好看。"君不棄伸手撥開她額前刻意垂下的髮絲,有些沈醉、帶着些痴迷,喃喃地說。"桐花紛飛,映照海棠容顏,夢中不知出現了千百回,今天終於看得真切了。"
海棠愣住了。"你、你真的是君不棄?桐花林中的那個蒼白少年君不棄?"
"你畢竟沒忘了我。"君不棄開心地笑了,像個孩子似的。
"你氣色好多了,人也變得高大了。"海棠忘情了,顫抖着手撫上他的臉頰,眼中儘是溫柔關切。
"你卻憔悴多了。"君不棄握住她的手,也將一樣東西放在她手中。
"這是……"
"我父母給我的金鎖片,我一直想送給你。"君不棄定定看着她,柔聲說。
"金鎖片不是我的護身符,你才是。一生一死,交情乃見,在當初那樣的處境下,我其實不敢奢望你會遵守承諾的。"
海棠有些不好意思,訥訥地說:"不過是幫你跑跑腿,沒什麼了不起的。"
君不棄搖了搖頭。"我可不這麼認為。就好比說,我也曾許下一個承諾,可是卻始終擔心自己沒有能力做到。"
"喔?是什麼?"他現在這麼了不起,還有做不到的事嗎?
君不棄不說話了,只是帶着溫柔笑意看着她。這個承諾不需要言語點綴,而是該用行動證明,花上一輩子的時間……
※※※
西華街、太平巷,一個不見陽光的地方。
房屋櫛比鱗次,卻又低矮老舊,兩側屋檐下的遮雨篷延伸錯落,將狹小巷弄的天空,遮蔽得不見一絲天光。
巷子裏頭闐暗潮濕,瀰漫著一股腐朽霉味,三三兩兩的男女倒卧街邊,獃滯的眼神中不見絲毫生氣;地上則隨處可見針筒、吸食器和一堆已經用過的保險套。
蔣伏雷看得觸目驚心,以兩人為一組,安排人手在周圍重要地點警戒;他自己則寸步不離地跟着君先生,全神戒備。
"一個女孩子實在不適合住這種地方。"從踏進太平巷后,君不棄緊蹙的眉頭就沒有松展過。
"沒什麼適不適合的,習慣了,也就是個家了。"海棠倒是處之泰然,淡如輕風的笑容中沒有流泄出任何自卑自憐的情緒。
"家?"君不棄搖了搖頭,無法苟同。
海棠在一棟殘破不堪的三層樓公寓前停下腳步,抬頭看着三樓處一扇透出昏黃燈火的窗口,臉上有着滿足的笑容。"是啊!一個有人會為你點盞燈、等你回來的地方。"
君不棄聞言,心中一震。
有人曾為我點一盞燈、等我回來嗎?他笑了,帶着一絲自嘲。
海棠不再駐足,晃着兩大袋食物,步履輕快地奔向公寓旁的樓梯,像裝了雙翅膀似的。
"我自以為是的一片痴心,究竟是不是她所需要的幸福?"君不棄忽然有些失落,追尋着她的身影,腳步變得有些沈重。
樓梯間沒有燈光,比外頭更暗了幾分,階梯上則堆滿了各式各樣雜物,有引人作嘔的便溺穢物,喝乾了的酒瓶、吃了一半的便當!以及許多大大小小的紙箱。
海棠見怪不怪,快步走了過去。只是她卻沒想到,紙箱後頭會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抱住了她的腰……
"啊!"海棠失聲驚呼,待看清楚紙箱後頭的人是誰,更是嚇得花容慘淡。"猴、猴哥。"
"一年多不見,你倒是長得比海棠花兒更漂亮了。"小猴仍是一貫的油陘滑調,只是眼中那份淫穢之意,再也隱藏不住。"我一知道你人在這裏,馬上就趕過來看你。你說,猴哥對你你不好啊……"
不過他話還沒說完,耳中就聽到一陣骨頭碎裂聲,接着是左腕傳來一陣劇痛,然後整個人就凌空往牆壁飛了過去!
"你沒事吧?"君不棄扶起她,眼中儘是溫柔關切。
"點心沒碰壞吧?"海棠卻光顧着審視緊緊握在手中的兩大袋點心,吁了一口氣。"哈!好險、好險!要是碰壞就太可惜了。今天運氣不錯,點心全都平安無事。"
君不棄聞言,差點沒氣到腦充血,一瞥間,發現蔣伏雷呆若木雞地看着自己。"我也有我想保護的人。"君不棄輕嘆一聲,瞥了身旁的海棠一眼,口氣有些無奈,卻帶着更多的憐惜。
"君、君先生……"看着像一堆爛泥似地癱在地上的小猴,蔣伏雷心中一震,開口不能成句。
他從來不知道君不棄的身手這麼俐落,以前不論遭遇什麼危險,都不曾見他出手過……看來這個女孩在君先生的心目中,肯定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你是個稱職的保鑣,我可不想害你失業了。"君不棄淡淡一笑,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保守秘密的動作。
蔣伏雷整個人全愣住了,獃獃地看着他們離去。
"頭兒!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手不聽見騷動,紛紛趕了過來。
蔣伏雷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我出獄后,找了快一年的工作,卻沒有一個老闆敢用一名殺人犯;我當時心灰意冷,加上老婆又快生了,差點又走了回頭路。"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到這件往事。
"上班的第一天,區秘書曾說過君先生是'鬼首佛心',我當時不明白,今天終於了解了。"蔣伏雷眼中有感激,卻有更多的憂慮。
敵人不擇手段,心太軟,終究會是個致命傷啊……
海棠住的地方很小,只有一個房間,約莫三、四坪左右,白天的時候當作客廳兼廚房,一到了晚上,將桌椅收起來,從柜子裏頭拿出棉被鋪上,又成了卧室。
夏日炎炎、難以成眠的晚上,海棠會抱着小嵐坐在窗台上,看月升月落、看星光明滅。
小嵐很寂寞,因為海棠為了賺錢,不能經常陪她。一個人的時候,小嵐只能倚着窗口,愣愣地發想,編織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故事──想像自己是被奸臣所害,流落民間的公主,焦急的父王母后正派遣部下四處找尋自己……
"小嵐,今天要說什麼故事給姊姊聽?"海棠一踏進屋子,立刻將點心放下,走到她身旁坐下。
"海棠姊姊。"夜嵐一聽到海棠聲音,回首一笑,嬌軟的聲音中帶着興奮。"你聽我說喔!父王和母後派出來找尋公主的少年將軍,雖然被奸臣陷害,被困在琵琶谷里,不過有個好心的仙女下凡幫忙他,給了他一匹白馬,還有一把寶劍。"
"然後呢?"君不棄隨着海棠進了屋子,含笑詢問。
夜嵐看着他,不再開口了,雙手緊緊抓着海棠。
"小嵐別怕,他是君不棄,你以前也見過的。"海棠輕撫她的秀髮,柔聲寬慰。"那一年我們從育幼院逃出來,迷失在油桐樹林裏頭,當時曾有個少年好心幫忙我們,他就是那個少年君不棄啊!"
夜嵐點了點頭,卻仍然不說話,緊緊抓着海棠的手亦不曾鬆開過。
"這麼多年不見,記憶都遙遠了,難怪小嵐會怕生。"君不棄盤膝坐下,態度很輕鬆自然,臉上始終帶着溫和笑意。"你不是帶了很多點心要給小嵐吃嗎?再不拿出來,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
"對喔!"
海棠立刻把小嵐從窗檯邊抱起,讓她安安穩穩地坐在矮桌前,然後打開一包又一包的點心,笑逐顏開。
"這是芒果布丁,這是雲石芝士餅……對了,這個是法式小蛋糕!你快嘗嘗,很好吃的。"
"姊、姊姊有沒有吃?"夜嵐聲音小小的,幾不可聞。
"都吃了。"海棠隨口回答,心中卻不住狐疑。奇怪,怎麼點心多了十幾樣,而且每樣都有兩份?會不會是服務生包錯了?
夜嵐鬆開右手,怯生生地拿起一塊蛋糕吃了起來,左手卻仍緊緊抓着海棠的衣服下擺。
君不棄怕小嵐不自在,將目光移往別處。
"這個柜子是你做的?"緊靠着牆壁的一方矮櫃,吸引了他的注意。
"嗯。"海棠點了點頭,含笑接過小嵐拿給自己的芝士餅,吃了起來。"以前撿回來的柜子,小嵐用起來不方便。所以我向羅伯伯要了一些木料,將柜子改成現在這個樣子。"
"手巧心細,白輕塵旗下有你這樣一位設計師,真是她的運氣。"
海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設計師啦!我只是在白姊的工作室做些打雜的工作而已。白姊今天說我是設計師,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她一定是說錯了。"
"她可沒說錯。"君不棄目光轉到柜子旁邊的那張電動輪椅車上,眼中有絲欣慰之色。"沒有你的設計圖,白輕塵連參與君實企業的競稿都不夠資格。"
"可是沒有身份證,可以當設計師嗎?"
君不棄聞言一愣,定定看着她。"你沒有身份證?"
"在育幼院的時候就不曾見過了。"海棠輕嘆一聲,顯得有些無奈。"後來也曾經想過去戶政事務所補辦,可是一被問到出身來歷,就完全沒轍了,有一次還差點被警察帶走,好不容易才溜了出來。更何況……"
"更何況祈少卿又入閣當了部長,貴為八部之首,主管全國戶政事務。是不是?"
一聽到"祈少卿"三個字,海棠登時露出恐懼之色,小嵐更是連東西都不吃了,縮在她的懷中不住發抖。
"祈、祈先生從政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動用了所有的關係力量,就是非把我們找出來不可。好在有太平巷這個地方,我們、我們才能夠暫時喘一口氣。"
祈少卿的心態,君不棄卻馬上就明白了。如果要更上一層樓,當然得將不名譽的過往清除一空,斬草除根,自然是最聰明的方法了……
但君不棄還有一事不解。"既然這麼危險,這些年來你們為什麼還待在台北?"台北可是祈少卿的大本營啊!
"曉、曉書,我們要找曉書姊姊。"夜嵐突然開口,聲音雖小,卻充滿了堅定之意。
君不棄看向海棠,等她說明。
海棠沒有回答,但眼中流露出的凄楚絕望之色,卻令人心碎。"夜深了,你該回去了。"海棠勉強一笑。
君不棄默然無語,緩緩起身;海棠開門送他出去,一直送到了樓下。
"身份證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君不棄忽然開口。
"謝謝。"海棠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有些發顫。"我、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你肯幫忙,那真是太好了。"
君不棄輕嘆一聲。"我們是生死之交,我不想再聽到這麼生分的話了。"他的心意,難道她一點都感受不到嗎?
海棠垂着頭不說話,神色仍舊局促不安。
君不棄看着她,情不自禁輕撫她的臉頰,柔聲說:"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能幫得上忙,我也很高興。尤其在看到你為小嵐犧牲了這麼多之後……"
"你憑什麼這麼說!"海棠退了一步,怒目而視。
君不棄愕然,他不明白海棠為什麼會突然生氣。
"我從來不曾為小嵐做過什麼,我欠小嵐、欠曉書更多。"海棠忽然激動了起來。"我犧牲?我犧牲了什麼?你憑什麼這麼說?!你知不知道,我背叛了曉書對我的信賴!我曾經把小嵐一個人丟在西門盯街頭,在一個不着滂沱大雨的夜晚,冷眼看着她茫然無助、看着她哭泣。"
"海棠……"
"老天爺懲罰我,讓我生了一場大病,可是小嵐卻從不曾離棄過我。"海棠愈說愈激動,淚如雨下。"你知道我的醫藥費是怎麼來的嗎?是小嵐跪在地下道旁邊拚了命地磕頭,跟人家一塊錢一塊錢要回來的!"
君不棄聞言大震。他終於明白小嵐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古怪膽怯了。
"小嵐為了我,連自尊都拋棄了,我卻什麼都不能替她做……"
"海棠,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海棠甩開他的手,轉身奔了回去。
君不棄看着她的身影,茫然若失,淚水不知不覺滑落臉頰。
蔣伏雷從來不曾見過他這個模樣,驚疑不定,在一旁等了好一會兒,才敢大著膽子開口。"君先生。"
"調派所有保全人員保護這兩個女孩,隨時回報,我不許她們再受到一絲一毫傷害!"
"可是……"
君不棄寒着臉,一字一句地說:"這是命令。"
※※※
海棠回到屋子時,臉上猶帶淚痕。
"姊姊,你哭了?"夜嵐看着她,有些擔心。"是不是剛才來的那個男人欺負你?"
海棠搖了搖頭,勉強一笑。"沒有,你別亂猜。君先生是個大好人,他還說要想辦法幫我們解決身份證的事,等有了身份證,姊姊找起工作來就比較容易,薪水也會高些。到時候姊姊就有錢讓你讀書,還可以帶你到處走走看看,說不定還可以讓我們找到曉書……"
"還有冰心姊姊。"夜嵐的眼中閃耀着希望的光彩。
"對啊!還有冰心。"海棠喃喃低語,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課本預習過了沒?要是有不懂的地方,趕快整理好,星期天的時候我拿去請教丁阿姨,回來再教你。"
"都整理好了,國文、歷史和地理,我自己看就行了,數學和英文就沒辦法了。"夜嵐從柜子抽屜裏頭拿出一本半新不舊的筆記本,還有兩顆富士蘋果,遲疑了一陣,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星期天的時候,我和姊姊一起去,我自己問丁阿姨就行了。"
"你要去?"海棠面露喜色,卻又有些擔心。"你不要怕,丁阿姨是個很溫柔的人,對每個人都很親切……對了,那裏還有老師教小朋友畫畫,你畫得那麼棒,一定會把所有小朋友都比下去的。"
夜嵐輕輕點了點頭,將一顆蘋果拿給她。"姊姊,吃蘋果。"
海棠一愣。"咦?哪來的蘋果?"
"羅大哥早上拿來的。"
"羅大哥?你是說羅伯伯的兒子?"海棠接過蘋果,端詳了一陣,有些好笑地說:"羅大哥怎麼會突然送蘋果給我們?"
夜嵐用衣袖不住擦拭手上那顆又圓又大的蘋果,輕聲說:"羅大哥今天早上本來是要來找姊姊的。他說姊姊像富士蘋果一樣,又甜又漂亮,他喜歡姊姊,要娶姊姊當新娘子。"
海棠聞言,不禁失笑。"羅大哥又亂開玩笑了!我這種德行,怎麼會有男人喜歡?"
"是真的!羅大哥說等他和姊姊結婚之後,他、他會送我去殘障福利之家,而且羅大哥還說會負擔我的生活開支,叫我不用擔心。"夜嵐笑了,卻笑得好無助、好心慌。"姊姊,你、你有空的時候可不可以來看我?我會努力和大家相處的,羅大哥也說團體生活對我會有好處……"
海棠愈聽愈怒,氣得渾身發抖,把手上蘋果狠狠往窗外丟去。"放他的狗臭屁!我、我還送他去流浪狗之家咧!小嵐,你仔細聽着,以後不準再放這隻瘋狗進來,聽到了沒?"
"蘋、蘋果……"夜嵐看了眼掉在兩條街外、砸得稀爛的蘋果,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蘋果,訥訥地說:"這顆蘋果也要丟出去嗎?"
"當然──不用。"蘋果一丟出去,海棠心裏就後悔了,苦笑道。"蘋果又不是棒球,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丟的。姊姊真是獃子,拿一顆蘋果出氣。"
夜嵐咬了一口蘋果,又把蘋果送到海棠嘴邊。"姊姊也吃。"
海棠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笑着咬了一口。"你是我的小天使,守護着你,就是我一生的幸福。"
"可是,姊姊沒想過要嫁人嗎?"夜嵐倚在她懷中,低語呢喃。
"沒有,你別胡思亂想。"然而不知為何,她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君不棄的身影,和那帶着溫柔笑意的眼眸,竟有片刻失神。
夜嵐抬頭看着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存在,剝奪了海棠姊姊追求幸福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