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天的假期過得太快,快得讓呂方齊與江茱萸還來不及細細體會,便又回到了台北。
冬天的日出來得遲,清晨六點起床時,天還未亮,猶是暗蒙蒙的一片闃黑。
“阿齊?”懷抱中猝然失去大暖爐,江茱萸迷糊地睜開眼,“六點到了嗎?”
才剛下床的呂方齊聽見妻子的輕喚,原已走到更衣室的腳步又踅回床邊。低頭看着妻子整個人縮在厚厚被子裏的模樣,他低低地笑了,“有那麼冷嗎?”
“唔!”她咕噥一聲當作回答。
全世界恐怕只有他看得到她這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吧!他突然想到。
在外人面前的她冷若冰霜且沉默寡言,可是只要一到他跟前,她那隱藏得極機密的迷糊、傻氣、任性就都一古腦兒地跑了出來。
她會跟他吵鬧、跟他撒嬌,生氣時會咬他、高興時會吻他,有不滿時會嘀嘀咕咕地念他,難過時會躲在他懷裏哭,順便把眼淚、鼻水糊在他身上……
更重要的是,她愛他。愛會罵人的他、愛會咬人的他、愛老是欺負她的他、愛雙面人的他……
想到她在浴室里的告白,他嘴角不禁勾起得意的微笑。
她愛他的事實他早在她大學為他多修會計這一門輔系時,就隱約猜到一些,只是那時他實在懷疑她怎會愛上一個壓榨她的男人,甚至還一度以為她是被他虐待過度腦袋傻掉了,直到後來發現她對他的吻毫無抵抗力后,他才逐漸接受這項事實——這個傻女孩愛上他了!
因為愛他,所以能忍受他一切無理的要求;因為愛他,所以選擇會計當輔系;因為愛他,畢業后她捨棄已錄取她的研究所改到鴻洲上班。
她以為他真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嗎?呂方齊搖頭笑嘆。
兩年前他的突然病倒顯然讓她心有餘悸,事後也才會毫無預警地挑會計做輔系。想來當時她就已打定主意畢業后要進鴻洲吧!因為她主修的是植物,而若沒有半點商業知識,是不可能被鴻洲錄取為正式職員的。
她想進鴻洲幫他,像許幸和大貴一樣地在他手下做事,幫他分憂解勞。
顧忌到他在鴻洲的身份地位,所以婚前她向他要求將他們的婚事保密,好讓日後她在鴻洲工作不會綁手綁腳,同時也兼顧到了她的傲氣。她的驕傲不允許她有依賴他的關係升遷、受重視、受禮遇的可能。
雖說她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但若非早臆測出她的心思轉折,他是絕對不會允許她說要隱瞞起兩人是夫妻的事就隱瞞的。
公司里有人欺負她他也知道,甚至是誰他都一清二楚。雖然對於那些基於各種窮極無聊的原因欺負她的女人,他是挺討厭的沒錯,不過不可否認的,他也曾希望她們的排斥能讓茱萸知難而退,打消繼續待在鴻洲的念頭。所以即使他對茱萸在會計部的處境心知肚明,卻從不曾暗中干預過。可是顯然他的小妻子比他的估計來得有韌性,不但待了下來,在工作上更是表現得相當出色。
他看過幾份她經手的報表和文件,老實說,她真的做得挺不錯的。可見她當初在修會計學分時,是真的用足了心在學習的。
但儘管她再用心,他還是不認為讓她待在鴻洲是個好主意。
“你不是要下樓去游泳嗎?”江茱萸躲在被窩裏眯眼往外看。
按照往例,今天他的晨運是到大樓一樓的室內溫水游泳池晨泳,怎麼卻坐在床沿發獃?
“你要跟我去嗎?”很難得的,他提出了邀請。
她忙搖頭,“不要!”她是個旱鴨子,到了泳池也只是玩水而已,根本算不上是運動,那還不如不去。
“你最近很懶哦!”他隔着被子拍拍她渾圓的屁股。以前偶爾她還會早起陪他作運動,但近來卻幾乎沒有過。
他的指控讓她不服氣地嘟囔,“你還敢說?”
“為什麼不敢說?難道這是我的錯?”
她小臉冒出了被窩,冷冷地白他一眼,“不是你是誰?”
“瞪我?”他蹙起濃眉,伸手掐住她雙頰,“嘿!說清楚!我哪裏錯了?”
拍開他的手指,她委屈地撫着被掐紅的臉,“要不是你說什麼冬天天冷,熱量消耗不足,所以每天晚上……”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臉也越來越紅。
終於弄懂她的意思,他邪邪地一笑,“所以每天晚上老找你一起運動,好消耗熱量,所以才讓你早上沒精神?”
“你還笑?”她羞得直嘟嘴瞪他。
“要我不笑可以,陪我作運動。”
“我又不會游泳,下去做什麼?”她傻呼呼地認為他還是想找她一起游泳。
他挑高了眉,詭異地盯住她,勾起了嘴角。“誰要你去游泳的?”
“不去游泳那要幹嘛?”她依舊遲鈍得可以。
“幹嘛?”他笑得可淫蕩了,“當然是……”他慢慢地爬上床,出其不意地鑽進被子裏,在她的尖叫聲中回答道:“找你作運動!”
=====
等他們“運動”結束已是七點零五分。
換好上班所穿的淺藍色套裝,江茱萸緩緩走到廚房。
淡淡的食物香味竄進了她的鼻息,望着丈夫在鍋爐前忙碌的高大背影,一股莫名卻強烈的幸福感倏地襲上心頭。
她得承認,她有一個超級惡劣的情人,卻也有一個完美無瑕的丈夫。
究竟自己是何時愛上他的,她已經忘了,也許是第一眼,或者是在他開始惡整她時。總之不會太晚,因為她太清楚自己認識他多久,就已愛他多久。
當她驚覺自己竟然對他這個惡魔動了心,那種直撞進心頭的震撼及難以置信是絕非筆墨能形容的,一度她還懷疑過自己是否就是人家常說的被虐待狂。
為什麼會愛上他?他既惡霸又暴力,喜歡威脅她,生氣的時候陰沉得可怕,還老在別人面前裝好人,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值得她傾心的地方。這樣的男人憑什麼吸引她?難道就只為了他長得帥、真心微笑時很迷人、身材棒得筒直是個標準的活動衣架子?還是他有錢、有能力,是個讓所有女人趨之若騖的金龜婿?
她怎麼想也想不通,直到有一天,他請貴哥在“萊園”吃飯,心血來潮順便找她當陪客,等菜一上桌,她顧忌到自己不能吃化學調味料,而遲遲未動筷,沒想到坐在她身旁的他竟低聲說:“吃吧!我吩咐過了,用的全是天然雞精。”
當時那一句話,遠比她苦思再久都還要有用。
原來,原來她是愛上了他不算體貼的體貼!
剛當上他的管家時,她還不太會做菜,常常把菜炒糊了、把肉燒焦了,甚至不知道菜里除了鹽巴外,還要放味精調味。可是他不但從不曾抱怨,每次吃飯還總是捧場地把菜吃光光……他是常欺負她,但從不曾挑她真正的缺點嘲笑她、捉弄她。後來她逐漸領悟到,他之所以愛惹她生氣,其實只是想看她卸下冷冰外表后,情緒失控的氣急敗壞模樣而已。
從小,她的性子就是冷冷淡淡的,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即便是面對最親的父母兄弟,她仍是這個樣子。若不是遇上他,激出了她個性里隱藏起的另一面,讓她知道自己也是會生氣、尖叫、大笑,也是個有情緒的人,她還真要以為自己就會像個木頭人般過一生了。
感謝上天讓她遇到他。她衷心地想。
低沉的笑聲穿透她的思緒,引她回過神來。“你傻笑的樣子挺可愛的。”
他的嘲笑令她立刻收回了剛才的感謝。他的優點永遠沒他缺點多!
“還站那兒做什麼?你再不吃早餐,上班要遲到了!”他邊端菜上桌邊催促道。
“哦!”他的話讓她下意識地蹙起柳眉,雖然隱約覺得不對勁,但還是乖乖到餐桌旁坐好。
突然她瞄到桌上的便當盒只有她的,“阿齊,你今天不帶飯嗎?”
“我中午時不會在公司。”
“跟客戶吃飯嗎?”她沒發覺他的答非所問。
他脫掉圍裙,坐到他的位子上,“快吃吧!粥要涼了!”
“阿齊!”她終於發現哪裏不對勁了。
“嗯?”他低頭喝了口清粥。
“你今天早上怪怪的。”
他挑起濃眉,“是嗎?”
她用力點頭。“以前你從不催我吃早餐,也從不催我上班!”他反對她到鴻洲上班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你太敏感了吧!該不會——”他忽然勾起一抹邪笑,“我剛剛沒把你餵飽,所以你才找我碴?”
“哪、哪有!”她漲紅了小臉反駁。
“沒有嗎?”他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不跟你說了!”她輕啐了聲,低頭乖乖吃她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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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叔?”呂方齊難掩驚訝地看着一大早就出現在他辦公室的蕭合洲。“你什麼時候回國的?”蕭合洲淡淡地笑了笑。“昨天回來的。”
“昨天?怎麼這麼突然就回來了?亟亟他們連聲通知都沒有。”呂方齊放下手提皮箱,將脫下的西裝外套往壁櫥里掛好。
“是我臨時決定要回來,而且你不是在休假嗎?為了不打擾你和茱萸,所以我要亟亟他們先不要通知你。”舒適地半坐在沙發上,蕭合洲的眼光隨着呂方齊走動的身影移動。“你這次帶茱萸去哪兒玩?”
“我們沒去玩,只是回老家看看阿嬤和爸,回程時順道去茱萸娘家看看。”呂方齊邊翻動辦公桌上堆積了四天的文件,邊回頭笑道。
“表姑和表哥的身體還好吧?”
“都很好呢!對了!洲叔還是喝凍頂烏龍嗎?”
看他作勢似乎要親自出去茶水間泡茶的樣子,蕭合洲不解地問道:“怎麼許秘書她們不在嗎?要你自己泡茶?”他記得呂方齊除了主要秘書許幸外,還有四個負責跑腿的助理秘書,怎麼泡茶道等小事還得他親自動手?
呂方齊聞言笑道:“現在才八點,還不到他們的上班時間。”
是啊!他差點忘了他就是想趁上班前將事情解決的!蕭合洲驀然想起。
“那就不用忙了。方齊……”即將開口的話題讓他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你擔任總裁特助已有七年了吧?”
敏感地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呂方齊笑容微抿,“洲叔?”
“這次我們能成功的與格林集團合併,真是多虧有你。”蕭合洲慢慢站了起來,原本就已嚴肅的表情中多了一份難以察覺的毅然決然。“其實嚴格說起來,我們鴻洲能有這樣的成績,方齊,你功不可沒啊!”
對於他的讚許,呂方齊沉默以對。
故意忽視呂方齊不尋常的靜默,蕭合洲逕自說著,“這一年年的看着你不斷用心經營鴻洲,全心全力開拓鴻洲的國際市場,先是日本,再來是東南亞、美洲、澳洲、歐洲、大陸……我辦不到的,你都替我辦到了!方齊,我真的慶幸有了你這員不可或缺的大將——”
“洲叔!”呂方齊倏然打斷他的話。“你想說什麼?”他不是傻瓜,蕭合洲一大早就到他的辦公室來,絕不光是來這兒表揚他過去的貢獻。
蕭合洲被他這麼一問,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嘴,望向呂方齊的眼中多了一份只用於敵人的銳利與防備。
呂方齊一凜,心中頓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在他放假的這四天裏,鴻洲恐怕早已歷經了一場人事大調動吧!而他總裁特助的職位應該也是在調動之列。
隨着心頭的領悟,呂方齊卸下了溫厚晚輩的面具,不再掩飾那天生的霸氣與陰沉。“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雖不願承認自己竟會害怕一個後生小輩,但蕭合洲乍見他兩極化的改變,背脊確實倏忽竄起了陣陣涼意。
他實在無法想像,在同一軀殼的外表竟會因氣質的轉換而判若兩人。
一樣的身材、長相,甚至同一副眼鏡、同款髮型、同個打扮,可現在,任誰也不會相信他眼前這個陰森邪氣的陌生男人,竟就是十秒鐘前那個看來白凈斯文、彬彬有禮、一派書生模樣的呂方齊。
再一次,他為自己沒能提早發覺出他蘊藏在溫文外表下的深沉而戰慄不已。這樣一個渾身均是凌人氣勢的男子,絕無法久屈人下,遲早他會圖謀起鴻洲!
頓生的壓迫感讓蕭合洲勉強自己露出淺笑。“你沒做錯什麼,只是我考慮了很久,決定升你為副總裁。”
“副總裁?”毫無實權且隨時可能被裁撤的副總裁嗎?“那晟晟呢?”
“你和他並列為副總裁。”沒發覺到自己在他無言的直視下淌了一身冷汗,蕭合洲顯得有些局促地補充,“想想你父親和你為鴻洲貢獻了那麼多,鴻洲今日的成就都靠你們父子了!這十幾年來,除了陽明山那棟宅子和幾家子公司外,你們說什麼也不肯再接受我其他的饋贈,因此我才想將你由總裁特助升為副總裁。”
呂方齊的面無表情顯得分外深不可測。
努力想在他面前維持自己身為長輩的威勢,可是蕭合洲卻發覺越來越力不從心,就連說明聽來都像商量。“方齊,我讓鎮學接特助的位子,讓淙佑接嶠貴的總經理——”
“嶠貴調到海外哪個分公司?”連大貴他也不放過?
“你怎知嶠貴被調去——”蕭合洲猛然住口。他也真箇傻了!憑呂方齊的頭腦,會不知道他怎麼處理被他視同異己的簡嶠貴嗎?“我讓嶠貴去紐約。”
紐約?呂方齊勾起嘲諷的微笑,“讓他擔任特別專員?”
特別專員,顧名思義就是由總公司派遣至分公司的特別監督專員。高薪高職等,卻毫無參與公司營運實權。這是當初鴻洲裁撤妨礙公司轉型的蕭家米蟲時所用的手段之一,沒想到現在竟又被蕭合洲拿來使用。
在他的諷笑下,蕭合洲難堪地漲紅了老臉。“我這是讓他有機會能多接觸海外分公司——”他不成理由的說詞在呂方齊冷笑斜睨下嘎然而止。
“洲叔,你何時決定升我職的?”
“何、何時?”他問得客氣,蕭合洲卻答得結巴。“這重要嗎?”
呂方齊笑了開來,“似乎不重要。好了!洲叔,你既然已給完通知,那麼可以讓我有點私人時間,整理一下我的東西嗎?”
“這……”蕭合洲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最後還是決定不把還是讓他繼續使用十五樓特助辦公室的事說出口。“你先搬到晟晟的辦公室去吧!明天我就讓晟晟把辦公室讓出來。”說完他便逃難似地低頭走出了辦公室,彷彿他才是那個被明升暗降的一方。
沒分神去瞧他離開的背影,呂方齊待他一關上門,整個人頓時垮入辦公皮椅。
即使早已預料到蕭合洲可能會作出的決定,但真正要他面對一夕之間失去現有職位,倏然襲來的無力感還是重得讓他難以承受。
不知沉思了多久,一聲突如其來充滿笑意的“呂副總裁”喚回了他的注意。
如他所料的,在他神遊之際進入辦公室的,果然是一臉神清氣爽,完全看不出有絲毫失意難過的簡嶠貴。
“簡特專!”他笑着回送一記。
“人事命令是在四天前發佈的。”不等他問,簡嶠貴便道出他心中所想知道的一切。“在陳鎮學一接替特助工作后,鴻洲便與吉康簽定正式的合約。”
“沒想到為了我,洲叔還真是連合作對象都不挑了!”呂方齊頗覺有趣地勾起嘴角。
蕭合洲一直以為他之所以不願與吉康合作的原因,除了早期顧慮到他們內鬥會影響到出貨外,最主要還是基於與老合作對象的情義與購料成本的考量,但實際上卻正好相反。
成本和商家間的情義問題只不過是借口,事實是經過一翻幾乎要分拆公司后的爭奪,剩下來的吉康就像一個表皮鮮黃亮麗、內部卻已被蟲啃蝕一空的橘子,即使現任的總裁費盡心力想重整,卻再也無法還原回本來結構建全的吉康。靠着前任總裁留下的龐大資產,或許現在吉康還可以撐上一段時日不見疲態,但頂多也只是個把年。若是蕭合洲繼續執着在與晉東的心結上,硬是要和吉康合作,難保屆時他不會連想抽腿都困難。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簡嶠貴身子一挪,坐上了辦公桌。“放着鴻洲讓它被陳鎮學和黃淙佑搞垮?你捨得嗎?”把鴻洲擴展成今天這種局面的是方齊,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的商業帝國無緣無故虧敗在兩個好高騖遠的傻小子手裏,任誰也不能接受。
“捨得?”呂方齊挑高了眉,輕笑道:“捨不得又如何?鴻洲是蕭家的,可不是我呂家的。”
簡嶠貴眸中精光一閃,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為什麼不能是你呂家的?”
“你是說?”
簡嶠貴點頭。
呂方齊斂起了微笑,望向支持他的好友的眼神里晦暗難明。
“方齊!”蕭晟晟的大嗓門使他人未到聲先到。
辦公室大門一推,蕭家三兄弟陸續沖了進來。
“方齊,你不能坐以待斃!”蕭晟晟帶頭站到呂方齊跟前,劈頭就是一句勁爆的諫言。
蕭宿宿掠開老弟,“對啊!方齊,我們三個都支持你!”
蕭亟亟雖沒急着表態,但光瞧他一臉堅決的模樣,就知道他和弟弟們是同鼻孔出氣。
父親的臨時決定實在是證明了他真的得了老年痴獃!
讓那兩個一向被他們三兄弟瞧不起的傢伙管理鴻洲?別說方齊這當事人會有怎樣的反應,就是他們三兄弟都忍不住要抗議。
因為呂方齊所以鴻洲才是鴻洲,這麼淺顯的道理他們哪兒會不清楚?就只有長住國外,凈信“小人言”的父親才會以為就算踢掉了方齊,鴻洲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方齊,你放手去做,我媽也是贊成你的。”蕭亟亟定定地看着他。他們老媽一弄清楚他們老爸這次回國主要竟是為了削方齊的權,立刻義憤填膺地要他們三兄弟來幫方齊對抗自個兒丈夫。
“你們都擠在這兒幹嘛?”許幸一來就看見他們三兄弟居高臨下地團團圍住坐在辦公椅上的呂方齊。
簡嶠貴一看到她來,噙着笑迎上前,親熱地摟住她的纖腰,俯身在她臉頰印上一記輕吻。“怎麼那麼慢?”
許幸邊回吻自個兒老公,邊嬌嗔道:“你以為要聯絡那些股東開會會有多快?”
“聯絡股東開會?”蕭晟晟不解地問道:“怎麼今天有股東會議嗎?”他這副總裁怎不知道?
“哼!你以為我跟你們一樣,只會靠一張嘴巴說說而已嗎?”許幸飛送去一抹嘲諷的淺笑,轉頭將手上的文件遞到呂方齊眼前,“方齊,這是所有股東的同意書,足以讓你在下午的股東會議上穩操勝算。”
呂方齊接過同意書,為他們夫妻雷厲風行的速度搖頭笑嘆,“你們都幫我打理妥當了,我不配合,似乎說不過去?”
“當然!既然老董事長對你無情,你又何妨對他無義?”許幸可沒半分商場上的倫理道德,她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打開同意書,呂方齊淡淡瞄了下股東們的簽名。“周董也簽了?”
同意書上赫然簽著晉東周董的大名。
“周董又不像咱們老董事長年紀大了,腦袋不清不楚,自然知道什麼才是真正值得投資的。”儘管當著三兄弟的面,許幸仍是毫不掩飾她對蕭合洲的感冒程度。
“說得也是。”蕭宿宿非但沒生氣,反倒贊同地點頭。
眼前的狀況着實令呂方齊有些哭笑不得。
大貴與他同遭虛懸,會有絕地反攻的心態自是應當,而許幸是大貴的老婆,與他同仇敵愾也是人之常情。但蕭家三兄弟竟也插上一腳,來幫他扯他們父親的後腿,甚至連嬸嬸也儼然一副“大義滅親”的態度,這可就教他忍不住想為洲叔一掬同情淚了。
各個股東的股分總和不到百分之四十,本來應當是對蕭合洲的決定沒有太大影響力的,但如今嬸嬸和三兄弟一旦傾向支持他,等於是又有百分之三十的股分倒戈。擁有近百分之七十鴻洲股分做後盾的他,豈是只有百分之三十股分的蕭合洲能動得了的?
“方齊,現在就差你一句話,干不幹?”簡嶠貴直直逼視呂方齊,就是要他一個肯定的點頭。
呂方齊慢慢漾開一記勢在必得的朗笑。“箭在弦上,我會說不嗎?”
=====
一如往常的,江茱萸總是提早十分鐘上班。
將磁卡滑過刷卡鍾,鐘面上顯示的時間正是八點二十分。
“茱萸,你在幹嘛?”站在她身後也等着要刷上班卡的徐春華正巧瞥到她手上動作,趕忙阻止她,“你錯按成下班鍵了!”
“啊!”江茱萸一聲驚呼,立即改了過來。
“你是怎麼了?”瞧她滿臉罕見的恍惚,徐春華一刷完卡,便拉她到一旁。
眼前的江茱萸任她怎麼看就是不對勁,雖然仍舊冷冷的模樣,但隔着眼鏡望去的晶瑩大眼裏不時流露的失神卻讓人看了心驚。
該不會是她請假的四天裏發生了什麼事吧?
“沒什麼,謝謝徐姊。”江茱萸搖搖頭。
“真的沒什麼?咦?你今天抹了腮紅?”由於麗質天生,茱萸根本毋需化妝來綴飾她的五官,因此儘管上班依規定是要化妝,但她也總是淡淡地上些粉底、化個淡色口紅就已明亮動人。可是今早一到公司,她怎麼瞧都覺得茱萸看來就是格外不同,似乎是多了些什麼她形容不出來的東西……現在她這麼仔細一瞧,果然看出她兩頰的緋紅異常,這不是抹了腮紅是什麼?
“我沒有。”徐姊為什麼這麼認為?
“沒有?那你的臉怎麼那麼紅?”徐春華壓根兒不相信她沒抹。
江茱萸聞言趕緊撫上雙頰,為手心傳來的熱度感到一絲窘迫。
早上阿齊出門時,跟她KISSGOODBYE呢!
他們結婚半年多,這還是頭一遭。以往他要上班前,都是在說再見時順道惡劣地掐指她臉頰,哪有什麼正常新婚夫妻該有的KISSGOODBYE。可是今天他臨出門時竟然送了她一記甜得可以的法式深吻,莫怪她到現在都還回不了神!
“啊!茱萸!”邱宛如一看到她,立即笑咪咪地跑過來,“恭喜你!”
被恭喜得莫名其妙,江茱萸滿眼的問號,“恭喜?”
“宛如,你恭喜茱萸什麼?”徐春華可好奇了。
顧慮到徐春華在身邊,邱宛如忙拉過江茱萸,低聲說道:“恭喜呂特助升了副總裁,你現在可是副總裁夫人了啊!”
“副總裁?”江茱萸驚詫中帶着茫然。她怎麼沒聽他提起過?
“喂!你們擋在路中間幹嘛?”林亭葳尖苛的嗓音穿過三人耳膜。“你們不上班,別人還要上班耶!”
“別那麼凶嘛!”邱宛如回她一個息事寧人的微笑,趕快拉着似乎有點失了神的江茱萸到她們辦公區。“茱萸,怎麼你不知道嗎?這是你請假的第一天由老董事長親自頒佈的人事命令呢!該不會連呂特助也不曉得吧?”四天前當她聽說呂特助正巧和茱萸一樣休了四天假時,她就猜到他們夫妻很可能是要一同出去度假。因此既然茱萸到今天才得知呂特助陞官的事,那呂特助本人也很可能還不曉得這事。
完全聽不進邱宛如說些什麼,江茱萸陷入了自個兒思緒里,茫茫然不知所措。
這就是導致阿齊一大早那些奇怪言行的原因嗎?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升職的事?他怎麼可以不告訴她?這麼重要的事!
難道是因為他本來就不贊成她進鴻洲,因此也就不想讓她知道他在鴻洲里的所有事嗎?
她越想越困惑,而隨着困惑而來的難過委屈,更是讓她難以克制地生起氣來。
“茱萸?”邱宛如看着她霎時刷白了的冷凝臉色,不禁一陣哆嗦,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該不會說錯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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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邱宛如還真的說錯了話。
“宛如,不是有空調嗎?你怎麼還穿外套?”中午休息時間快到了,譚湘宜椅子一轉,越區來串門子。“咦?怎麼你們這區那麼冷?”她一靠過來,就感到陣陣寒意竄進骨子裏。
邱宛如尷尬地笑了笑,沒敢把自己若的禍說出口。
打從早上她同茱萸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以後,原本就已冷冰冰的茱萸這下子可更冷了!若說茱萸以前只是個性冷,那現在可是渾身冷了!瞧她也不過是坐在她身邊,就被她那四射的冰溫給波及,冷得只差回家抱棉被。
“啊!那不是開發部的韓主任嗎?他到我們九樓來做什麼?”譚湘宜瞪大了眼,直盯着剛走出電梯的韓主任。
她之所以會認得他,全拜林亭葳所賜。會計部幾乎人人都曉得林亭葳在暗戀他。為了他,她不惜放棄進自家公司當高級主管的機會,硬是跑來鴻洲考試應徵,千辛萬苦就只為與他在同家公司上下班。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喜歡的卻是——
瞧,他果然走了過來!
“江小姐!”韓主任靦腆地笑着,由他額上濕成一片的汗滴不難看出他的緊張。
專註在手上的電腦,江茱萸對他的存在視若無睹。
佳人冷漠的反應實在是傷了他小小的自尊心。雖說他上不及他們鴻洲的五大天王,但不說他的出色外表,光憑卓越的工作能力使他年紀輕輕就已升為主任,前途一片光明可期,就足以讓他成為眾色女員工眼中評價頗高的黃金單身漢了!怎麼一到她眼裏,就成了不屑一顧的二流人物?
“江小姐!”他不死心地再喊了一聲。
“韓主任!你怎麼在這兒?”剛從盥洗室出來的林亭葳一看到韓主任,忙不迭地迎了上來,完全不顧什麼女性的矜持。
“林小姐!”韓主任客氣地一笑,試着不着痕迹地退後一小步,好避開她撲過來的身子。他是知道林亭葳喜歡他,不過既然他已心有所屬,就不該給她太多遐想空間。“我是來請江小姐吃午飯的。”
林亭葳一聽,整個濃妝艷抹的美麗臉龐立即黑了大半。
雖然對林亭葳感到抱歉,但他還是回頭對一直沒搭理他的江茱萸喚道:“江小姐!”
一如前兩次,回應他的只是江茱萸指上敲動鍵盤的聲響。
旁觀的邱宛如忍不住為尷尬已極的韓主任心生同情。若是平常的茱萸,面對他的有禮呼喚或多或少還會正眼瞧他一眼,點個頭回應,但今天的茱萸心火正熊熊悶燒中,哪兒有心情理他!
“喂!江茱萸!你是懂不懂禮貌?韓主任在叫你!”林亭葳這下可火大了,一古腦兒地把受到心上人拒絕的難堪全發泄在江茱萸身上。她一把拉扯住江茱萸衣領,蠻橫地逼她轉過頭來,“你說話——”尚未出口的謾罵詞句,全在江茱萸比冰霜更寒酷的瞪視下消失無蹤。
許幸難得到一次九樓,沒想到一到,竟就讓她瞧見親如妹子的江茱萸被人勒住了衣領。“你這是在幹什麼?”
幾個眼尖的認出了她是特助秘書許幸,趕緊乖乖喊了聲,“許秘書!”
趁林亭葳為許幸的喝斥嚇了一跳時,邱宛如連忙拉開她扯住江茱萸的手。
許幸忿忿地走向林亭葳,“你是跟咱們茱萸有仇是吧?憑什麼動手動腳的?”
“許秘書!”韓主任待她罵完了林亭葳,才出聲喊道。
“韓主任?你在這兒干——”她問到一半,倏地想起了自己來找茱萸的原因,“茱萸!”她轉頭抓住了江茱萸,本來氣沖沖的表情瞬間成了驚慌失措。
許幸形之於外的慌亂讓江茱萸心頭登時狠狠一跳,再也掛不住冰冷的面具,“發生了什麼事?”許幸吞了口口水,深吸了口氣,緩一緩自己的着急情緒,“方齊……方齊不見了!”
乍聽這消息,江茱萸愣了下,直覺反應是許幸在跟她開玩笑。“幸姊,這笑話不好笑。”她皺眉。“茱萸!”她的不相信讓許幸深吸了口氣,以再嚴肅不過的表情點頭道:“我沒說笑,方齊真的失蹤了!我和大貴找遍了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方齊,連打他的手機也打不通。”
望着她再認真不過的表情,江茱萸這才意識到她話中的真實性。“你們有打過家裏的電話嗎?”許幸點頭道:“打過了,但沒人接。”在呂方齊他們夫妻還沒從陽明山大宅搬到現在住的公寓之前,為了方便,她身上便擁有大宅的門戶鑰匙以備不時之需。就像現在這種情況,在以前,她便可以在他失蹤之後直接到他家去找人,而不需要驚動茱萸,讓她也跟着緊張擔心。
江茱萸聞言抿緊了下唇,心頭的慌亂讓她茫然了片刻,不過還是隨即拿定了主意,蹺班回家看看!
“茱萸,你要去哪兒?”許幸看她乾脆丟下了工作往電梯跑,忙三步並成了兩步趕上。她一問完,電梯剛好停到了九樓,沒辦法,她也只有跟在茱萸的後頭進了電梯。
“誰不見了?”譚湘宜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全會計部恐怕只有邱宛如才清楚江茱萸何以會莫名其妙地蹺班跑掉。“茱萸的先生失蹤了!”“茱萸的先生?”
眾人一陣難以置信的尖叫,而韓主任更是被這訊息震得呆若木雞。
“江茱萸已經結婚了?”林亭葳驚喜問道。
“嗯!而且她的先生還是我們公司的人呢!”邱宛如難抑心中蓬勃的惡劣因子,為待會兒他們會有的懊悔反應感到絲絲竊喜。
“誰?”秦卉珠好奇得不得了。
“你們應該都見過,尤其是在職訓的時候。”邱宛如賣着關子。
林亭葳第一個想到,“他是人事部的人?”
“不是!”邱宛如搖頭,“剛剛許秘書都說出了他的名字,怎麼你們還猜不到?”
“方齊?呂方齊?”韓主任這會兒可傻了眼。“江小姐的先生是呂特助?”
他這一說,眾人都傻了。
如果江茱萸的先生真是呂特助,那她們以前老是排斥、暗中欺負江茱萸,不就有可能會讓她們因而被辭退?
“不對!”邱宛如的否認一下子撫平了眾人忐忑不安的心,不過不到三秒鐘,從她口中又吐出了更令人懊喪的答案,“他現在已經不是呂特助,而是呂副總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