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衡?”乍然聽到這個聧違已久的名字,殷三既驚又喜,渾然忘卻了適才的怒不可遏。
“殷三哥認識我阿弟?”前來登門謝罪的羅安詫異地看着殷三臉部表情由怒轉喜的兩極變化。
兩天前醫堂出事時他碰巧不在場,沒能來得及阻止第五衡趕走殷家母子的決定,在慚愧之餘,他親自護送受驚的兩母子來到成都鷹庄,並趁此向殷三負荊請罪。
他早知道第五衡因不明的原因痛恨杭州殷家,卻沒想到他會痛恨到這種程度,連殷家的小孩也不肯救。
“第五衡是不是長得高高瘦瘦的,二十四、五歲左右,帶北方口音?”殷三緊張地問仔細。
羅安點頭,“阿衡大約高我半個頭,是二十五歲沒錯,雖然現在聽不大出來,可的確是帶着北方口音。”
“高半個頭?”殷三皺起眉頭。羅安身高與他相仿,第五衡若真比羅安高的話,那必定也比他高。“阿衡跟我差不多高,怎會……啊!當年他才十六歲!”
男孩發育較遲,十六歲后再抽高是很普遍的事。
已確定了大半的殷三頷首道:“我看不需要再問,就可以肯定這個第五衡是複姓第五,單名一個衡字吧!”
“沒錯。”
“那就對了!”殷三喜形於色地笑道。
“殷三哥,這……”羅安至今仍搞不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殷三嘆笑道:“羅兄,你那結拜義弟不是別人,正是我姨表兄弟。”
“姨表兄弟?”羅安乍聽之下顯得有點難以置信。
瞧阿衡討厭殷家的模樣,有誰想像得到他們竟是姨表親戚?
“是啊,有一度我們還差點親上加親呢!”
“親上加親?”實在不是羅安愛當鸚鵡,重複人家句尾,而是由殷三口中所說出來的消息太過匪夷所思,要他不當鸚鵡都困難。
“我親弟殷六和阿衡的姐姐有過婚約,只可惜這親事後來沒成。”殷三頓了下,續道:“我怎麼也沒想到阿衡會在四川出現,本以為他九年前離開杭州后,應該是會回關外去的。”
九年前?羅安敏感地眯起了眼,聰明的不接話,讓殷三道盡原委。
“我娘和阿衡的娘是雙生姐妹,從小就很親近,及長各自婚嫁后,一隨我爹到了杭州,一隨我姨父到了陝西,兩地相隔千里,可書信往來仍是十分頻繁。我姨父和姨母共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聽我娘說,阿衡從小就被他爹過繼給他大伯,跟着他遠走關外,落腳在長白山。後來我姨母過世,我姨父在病重難愈之際,只得將阿衡的姐姐託孤於他大哥,由他帶回長白山撫養。
“九年前的春末,在我娘的不斷要求下,阿衡和他姐姐南下到杭州作客三個月。起初一切都遏好,直到後來,阿衡的姐姐在我娘的鼓吹下應允了與老大的婚事……也許是因為後來幾年相依為命的關係吧,阿衡和年長他兩歲的姐姐雖然自小分隔兩地而後才又重聚,但感情卻好得一如打小一塊長大的姐弟,以至於他難以接受姐姐即將要嫁人的事。最後竟因此與殷家決裂,賭氣離去,就此行蹤不明。沒想到今天竟讓我碰上了……”說著說著,殷三突然沉默了下來。
“殷三哥?”
殷三苦笑一聲,“我怎麼也想不到,事過境遷都九年了,他還是對我們殷家心存芥蒂。”
倘若是阿衡的話,那也難怪他妻兒會被趕出來了。
羅安搖頭,“殷三哥,依我了解,阿弟不像是會因這種小事而記恨殷家的人。”
“我本來也這麼認為,可是……”比起殷家其他兄弟,他老七和阿衡算是較親近的,雖說不至於情同手足,但對他的為人多少還了解一點。“除了這個原因,我實在想不出阿衡有什麼理由恨我們殷家。”
羅安憶及之前第五衡同他透露的往事。“除了他姐姐,可有哪個女孩跟阿弟較親近?”
“女孩?”殷三雖不解他這麼問的原因,還是據實答道:“當初阿衡在殷家作客時,和我五弟的表妹謝蓉蓉處得相當不錯,我們曾以為他們兩個也會就此成了一對小情侶。”
聽出他言外之意,羅安追問:“後來怎麼沒有?”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蓉蓉倒是在幾年前嫁給了我十弟,成了我十弟妹。”
由於採取大排行,舉凡殷家同輩堂兄弟都照出生先後排名,因此在不言明各房堂兄弟也算在內的情況下,每個殷家人上下兄弟至少都有十多個。
羅安挑眉,沉吟道:“會不會就因此,阿弟才會這麼排斥殷家?”
“因此?什麼因此?”殷三有點迷糊。
“喜歡的女孩琵琶別抱,換作是三哥你,你不生氣嗎?”
“當然氣!”殷三想都不想地脫口肯定道。“可是,這關蓉蓉什麼事?”
“怎沒事?”羅安反問。“阿弟或許就是因為喜歡的女孩嫁入殷家,才開始對殷家產生恨意的。”
殷三一聽,立即搖頭,“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蓉蓉是在五年前嫁給老十的,而阿衡卻早在九年前就對我們殷家恨之入骨了。”
“阿弟!”羅安首先打破兩人間僵持了一早上的沉默。“我送二寶和他娘到成都時,與殷三談到了你。”
坐在書案前的第五衡聞言略震了下,隨後再度埋首眼前的醫書中,表明自己不願多談。
羅安顯然不肯就此放棄,“還記得咱們在安慶認識的那對姐妹花吧?”
在第五衡決定定居四川前,兩人曾經結伴同遊過幾年,北至蒙古、南到大越都有他們哥兒倆的足跡,而風光明媚的江南,更是他們最常駐足的地方。
不等第五衡應聲,他逕自接下去說:“上回我在九江,碰巧遇上了其中的妹妹,你猜怎麼著?那妹妹竟已是兩個小娃娃的娘了!挺難相信她曾信誓旦旦說,不管多久她都會等你的,怎知幾年不到,她就嫁人生子了。”
當時被那個妹妹看中的阿衡壓根就是個不解風情的獃頭鵝,無論人家怎麼明示暗示,他都還是冷冷冰冰的不太理會人,害得人家姑娘是又羞又急,差點被氣死。
“想想你都二十五了,倘若當初你真娶了那妹妹,現在也是兩個孩子的爹羅!”羅安語氣滿是感嘆地說。
“大哥想說什麼?”第五衡放棄逃避,抬頭正視着他。
羅安抿了抿嘴,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為了女人而恨殷家的?”
第五衡面無表情,可是放在桌上的雙手卻慢慢緊握起來。
“是為了謝蓉蓉嗎?”
“……殷三跟你說了什麼?”他不答反問。
羅安深深看了他一眼,“該說的他都說了。”
“是嗎?”那關於‘她’的事,他也說了?第五衡抿住雙唇,平靜的面具開始顯露裂痕。“阿弟,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既然無力改變什麼,何不試着忘記?你為了這件事跟殷家決裂,不值得。”羅安婉言勸道。“殷三說,你姨母很惦記你,盼望着你有天能想通,回杭州去看看她老人家。”
姨母?這個陌生的稱謂讓第五衡微愣。
他都快忘了殷家除了‘她’以外,還有一個同他血親的長輩。
“我姨母,她還好吧?”
即使痛恨殷家人,但對於在杭州殷庄作客的那幾個月裏,對他真心對待、照顧的姨母,他還是無法絕情到底。
“殷三說她很好。”羅安簡單答道。
“那就好。”
羅安聞言挑高眉,“你就這麼一句‘那就好’?真的不肯回去看看嗎?”
第五衡再度沉默下來。
深知結拜義弟固執的脾氣,羅安也不逼他。“二寶體內的毒素還沒完全排除乾淨,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救他好嗎?”這才是最主要的重點。
“不!”伴隨毫不考慮的一聲否定而來的,是他臉色的驟變。
“阿弟?”羅安不解。
第五衡霍然站起身,斬釘截鐵地說:“要我再救殷三的孩子,絕不可能。”
羅安忙攔住他作勢欲離開的腳步,“為什麼?”
“因為……”一抹殘忍躍進第五衡眼底。“我的孩子因殷家而死,我也要殷家的孩子陪葬!”
他一說完,甩頭走進內室。
“你這是在遷怒!”羅安喊道。
第五衡停住了腳步。
“你該恨的不是殷家人!而是傷你的那個女人!”無視兩人間一觸即發的緊繃,羅安點明他所犯的錯。
第五衡脊樑倏地一僵,明顯著得出來羅安的話對他所造成的衝擊。
“你的孩子不是殷家人害死的,是邢個女人——”
“夠了!”第五衡吼斷他的話,頭也不回地走進內室。
你該恨的不是殷家人!而是傷你的那個女人!
第五衡懊喪地甩開狼毫筆,修長有力的手指不停敲打着桌面。他需要一些能使他忙碌不堪的事好驅散腦中不斷回蕩的聲音。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映在樟木書案上,今日求診的病患不多,一過中午,整個醫堂便只剩下他一人。
停止敲打桌面的動作,一抹深不見底的傷痛浮現他眸中,內心深處被他苦苦壓抑的回憶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從未癒合過的傷口再次被撕裂開來。
沒錯,他這是在遷怒。他承認。
因為恨不了她,所以遷怒於殷家。
為了逃開她的一切,他拋棄了遠在長白山的故居,來到四川西北的這個小村落定居。原以為以青石村的偏僻落後,或許可以躲過杭州殷家無遠弗屆的勢力,讓他不再觸及過去的傷口,怎知還是躲不過。又深又重的無力感壓得他幾乎窒息,他該恨她的!可是……可是在強烈恨意背後的重重思念卻又纏得他難以掙脫。怎會這樣愛着一個他該恨的女人?她背叛了他、殺害了他的孩子啊!還來不及體會即將為人父的喜悅,就得面臨著失去孩子的悲傷,他只是個平凡人,如何能承受這種痛徹心肺的慟?若不是他在無意中發現她貼身丫環兼茵為她煎的葯有問題,恐怕終其一生,他都不會知道自己曾有過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
九年前在殷莊裏發生過的一切仍鮮明的映在他腦海里,她的背棄、她的狠心在在啃蝕着他已傷痕纍纍的心。
他們說,她與二表哥是一見鍾情。
然後,他想起了在殷庄後院裏遠遠看到,她對二表哥略帶羞澀的微笑。
他們說,是她親口許的婚。
然後,他憶起了姨父、姨母在殷家家宴中,當著他與殷家眾人的面,興高采烈地宣佈他們倆婚事的那一幕。
到了杭州姨母夫家的殷庄后,他們以男女有別為由,安排他與寧兒住進了不同的院落,無形中將他們的作息起居隔了開來。雖然不能常與她見面讓他有些不適應,但在殷家上下一致和善、親切的招待下,殷莊裏的生活對他而言還算愜意。
頭一次來到杭州這個熱鬧的大城市,說不好奇,那是騙人的。在大表哥和殷七哥的作陪下,他着實地把杭州逛了個徹底,痛痛快快地玩了近一個月。這一個月裏,他偶爾可以從跟在她身旁的丫環兼蓖那兒得
知她的消息,卻湊巧似的怎麼也碰不着她的面。
起初他不以為意,但隨着時間一久,他開始按捺不住相思之情,試着請求兼菌幫忙好見她一面。怎知他請託的話尚未說出口,便由兼富口中得知了她與二表哥的事。
顯然犯相思的只有他一人,而她,早就變了心。
有關她與二表哥之間的戀情不斷透過兼筐與殷七哥的口中傳來,再加上幾次他親眼所見,漸漸的,他由全然不信轉為懷疑,再由懷疑轉成了肯定。
他氣,他不甘,他怨,他恨,但那又能怎樣?
愛一個人的心能改變得多快?才幾個月的時間,那個口口聲聲說永不離開他。深深眷戀他懷抱的女人就變了心,將她的終身允諾給了另一個男人。
“該死的你……”他雙手捂住了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嘶啞的聲音逸出了指縫。“該死的我!”
為什麼自己竟無法恨她?一滴滴的熱淚自指縫奔流而出。
恨她!恨她!他咬緊了牙根,努力想要說服自己。
可即使眼見她喝下了打胎葯,他再怨再怒,都仍生不了恨,更別說是事隔九年的今天。
五年的光陰累積成了他少年時代的深摯愛戀,那份刻骨銘心的情感綿延至今,不曾間斷。是她把陽光帶進他的生命里,趕走了他內心盤旋不去的陰暗、孤獨,也是她讓他懂得愛一個人的喜樂與被愛的感動……
他用盡了全部心力愛她、疼她,將她擺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可是她呢?她是否真心愛過他?鞍谷里與世隔絕的生活讓他們只看得見彼此,她是否就是因為他是她身邊唯一的異性,才將依賴誤以為是男女情愛?
為了得到她崇拜的眼光,他強迫自己做到無所不能,十一歲的他除打獵什麼都不會,可為了不讓她失望,他出谷向谷外的居民學種田、織布、煮飯、養牛……用盡一切方法讓她只能依賴他、相信他,怎知後來這竟成了他作繭自縛的根源。
一想到她可能從未愛過他,那濃濃的苦澀登時溢滿胸口,一顆早已被掏空了的心再度隱隱作痛。
他可以不要這麼絕望的愛嗎?
“不好了!羅叔!”三和一見到羅安回來。連忙迎上前。
前腳才剛踏入醫堂,羅安就被三和慌張模樣嚇了一跳,不由得蹙起眉問道:“什麼事不好了?”
“師父不見了!”三和嚷道。
“不見?”羅安大驚。
兩人昨天早上的衝突讓他餘悸猶存。原以為當時被他激得情緒有些失控的阿衡會惱羞成怒地回頭痛揍他一頓,雖然他預料的慘事沒發生,但仍是嚇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為了殷二寶一條小命,他發狠地挖阿衡的痛處,搞得他至今良心仍惴惴不安,本想一早來向阿衡道歉的,怎知一進門就碰上了這令他心慌的消息。
“好好的一個人怎會不見?”
三和忙掏出在書案上發現的信,“這是師父留下的。”
羅安連忙接過信,迅速瀏覽一遍。“他說他去杭州,去杭州做什麼?”
聽見他的喃喃自語,三和問道:“羅叔,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啊!”羅安猛然一驚,“殷家有危險!”
他直覺想到阿衡必定是去尋仇。
在外人眼中,他與阿衡可說是一對個性迥異的拜把兄弟,他總是笑口常開,性子和善而爽朗,處事更是八面玲瓏,圓滑周到得很;而阿衡沉默寡言,冷漠而不近人情。可事實上,他們兩人的真實性格,卻是全然相反。他用笑容來掩飾本性的無情,阿衡則是用冷酷來遮蓋他個性上的易感與衝動。因此若說遇事後,誰較容易感情用事,那絕對是阿衡而不是他。
“殷家?”三和滿臉疑問,不知為何他師父的失蹤會牽扯到殷家。
“三和,我寫封信讓似帶到成都鷹庄去給一個名叫殷三的人。”說著,羅安趕忙走到書案后,抽出一張白紙,在硯台上倒水磨墨,準備寫信。“這事很緊急,你一定要親手把信交給殷三。”
三和接手研墨的工作,“那羅叔你呢?”
“我得趕去杭州一趟。”
杭州殷庄
以經商起家,人稱江南首富的殷庄今天顯得異常安靜,就連戒備也格外森嚴,隱約透露着一股風雨前寧靜的味道。
詭異的氣氛在莊裏四處流動,殷家主僕上至當家殷三爺,下至十歲小童僕,個個都是滿臉戒慎,心懷恐懼。若說莊裏還有哪個地方較正常的,那就只剩下幾個老太爺們的院落了。
“回來了沒?回來了沒?”殷六太爺按捺不住等待的焦急,頻頻追問底下人。
“就快了。六太爺,您先坐下來休息吧。”深怕年近九十的老太爺身子挨不住這麼折騰,一旁的僕人在回答的同時,還拚命勸說著。
“是啊,六哥,你就坐下來等吧,緹兒又不是不認得路回來,你這只是窮擔心罷了。”不同於堂兄的坐立不安,殷二十四太爺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師椅上,優閑地品茗嗑瓜子。
殷六太爺聞言,非但沒緩下心,反而跳起來開罵道:“你這是怎麼當人家親爺爺的?自個兒寶貝孫女逾時未到,你不但不擔心,還說風涼話?”
“六哥,你別惱我,說句實話,你和七哥、九哥、十四哥真的是太寵緹兒了!她又不是紙糊的人兒,摸不得、碰不得,一沾水就化,你們這麼掛心她,未免小題大作了巴!”
他這話不提還好,一提殷六太爺更上火,“你還敢說!緹兒可是咱們殷家等了兩百七十幾年,歷盡千辛萬苦才得到的一顆明珠啊!別人家女兒是千金,咱們家緹兒可是萬萬金!打小我們就把她捧在手心裏呵疼,幾時讓她受過半點傷、掉過一滴淚?可你這臭小子偏偏把她嫁給那個把她惹哭、害她受傷,該死一萬次的死採花賊,讓她逼不得已跟着住到千里遠的山東去,一年難得回來一、兩次……”說著說著,他竟哽咽了起來。
就是你們這樣無微不至的寵,才把她寵得如此任性妄為、無法無天!殷二十四太爺暗嘆道。
說起殷家十二代來唯一的女娃兒殷緹,恐怕只有這幾個老太爺才會面露笑容吧!
每每殷二十四太爺一想到他那小孫女,額角便開始隱隱抽痛。仗着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特殊身分與雄厚的靠山,在她遠嫁山東前,不提她橫行殷庄二十年的事實,光是杭州一地,就任她作威作福了十多年,更別提鄰近城鎮慘遭她肆虐的程度了。人家閨女十四、五歲便有人登門求親,而他們家的閨女卻是擱到了二十歲,才有外地來的‘善男’敢迎娶過門。唉!別聽六哥他們口口聲聲叫人家採花賊,實際上,在他和眾人眼裏,那小子哪是賊?他可是救苦救難活菩薩啊!瞧瞧緹兒今天也不過是回來看看,就搞得莊裏人心浮動,別說是仆佣們個個滿懷戒慎恐懼,就連幾個殷家小輩一聽聞她要回來,也是一個個跑得不見人影,有的稱病趕往會稽別苑去休養,有的則是直接離家避風頭,任誰也不願留在莊裏當她的箭靶。
“……我們緹兒也不過任性了些、驕氣了些、好玩了些、霸道了些,仔細想想,她幾時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錯事讓你一定要她嫁給那個死小子?”
這一些、那一些,加加湊湊起來不就一大堆嗎?而且雖說她每次捉弄人都非出自害人之心,但結果哪一次不整得人家叫苦連天?殷二十四太爺邊聽他六哥滔滔不絕的嘀咕,一邊在心底無奈地反駁。
“六爺爺怎麼哭了?”突地一陣清脆的聲音傳來,引得廳里的大夥倏地齊向外望——、
那是個讓人看一眼就終生難忘,像火焰般的美艷女子。
由眉眼至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散發著天之驕女特有的耀眼傲氣,一襲火紅的裝扮得她氣勢更顯咄咄逼人。那神情、那姿態,宛如世界以她為主軸,自負已極。
“緹兒!”殷六太爺乍見寶貝侄孫女,大喜過望,連哭都忘了。
“爺爺,六爺爺。”殷堤漾着璀璨笑容,舉步走到兩位老人家身邊。
“好!好!”被她這麼一叫,殷六太爺高興得笑眯了眼。
不像殷六太爺那麼好打發,殷二十四太爺微微頷首后,便瞅着小孫女問:“怎麼這次這麼快又回來啦?跟阿楠吵架了?”
兩個月前她才在夫婿單楠的陪同下,回杭州省親,沒道理這麼快又回來,因此光用膝蓋想也知道,她一定是與丈夫吵架后,賭氣出走的。
“哼!”殷緹重重哼了聲,美麗的五官因氣憤而皺成一團。“別提那個混蛋!”
“緹兒,那臭小子又惹你生氣?”殷六太爺神色間滿是忿忿不平之氣。
殷緹不高興地撇撇嘴,“六爺爺,我不想再提他。”
“好好,不提、不提!”殷六太爺不舍地哄道:“你別生氣,待會不小心氣壞了身子,六爺爺會心疼的!”說完隨即轉向堂弟,厲聲警告,“老二十四!你要是敢在我這兒惹緹兒生氣,我就叫人把你轟出去!”
殷二十四太爺莫可奈何地猛搖頭,見堂兄就這樣被小女娃牽着鼻子走,真是要他不搖頭也難。
“你這次又想躲阿楠躲多久?”知孫莫若爺,殷二十四太爺開門見山地問。
殷緹一聽,馬上哇啦哇啦抗議起來,“我躲他幹嘛!怎麼,爺爺,你不歡迎我回來?”眼見一旁六哥又要跟着發難,殷二十四太爺忙道:“你這小女娃別陷我於不義!你幾時聽見我說不歡迎來着?”
“既然沒有不歡迎,那就隨便我要待多久,就多久羅?”殷緹笑得得意。
殷六太爺忙插嘴答道:“這是當然!緹兒,你別光站着,來來來!坐到六爺爺身邊,讓六爺爺好好看看!”
“哎呀!有什麼好看的?”嘴裏說歸說,她還是乖乖坐了下來,“我很好的,六爺爺。”
殷六太爺可不這麼想,“瞧你瘦了那麼多還說沒什麼?”說完便吩咐下人為小姐準備各種補品。
不好拒絕老人家一片心意的殷緹暗暗叫苦,開始想着如何趕在補品上桌前金蟬脫殼。“六爺爺,我連趕了幾天的路,還具有點累呢!我看我先回我院子休息一下,等會再過來吧。”
殷二十四太爺一把拉住她衣角,硬是將她攔住。“要休息不急於這一時,補品要趁熱吃,這藥效才能走得透,我看你還是先吃完補品再回去吧。”
“是啊!是啊!”全然不察他們祖孫的私下較勁,殷六大爺只想着如何讓疼愛的侄孫女兒留下。
殷緹氣得連連暗罵,卻又無可親何,只有乖乖坐回去。
“對了,二寶這次去四川求醫,可有消息回來?”氣歸氣,她還是不忘來這兒的目的。雖說這次絕大部分是因為和丈夫吵架才跑回娘家,可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回來也是因不放心小侄子的病情。
殷二十四太爺倏地揚起嘴角,神秘一笑,“你猜怎麼著,這回羅少爺介紹的神醫,可是咱們親戚呢!”
“親戚?誰啊?”
殷二十四太爺故意賣關子,“那人你也認識的,九年前他還曾來咱們殷庄住過兩、三個月。”
九年前?敏感的時間讓殷緹驀然一凜。
“爺爺,那人該不會就姓第五,單名一個衡字吧?”她問得異常心虛。
“沒錯!正是你三哥、六哥的表弟,第五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