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因為前一晚的遲睡,所以段緋玉直到過午以後才清醒過來,等她醒來梳妝打扮以後,這才從婢女的口中得知耿蒼離已經到府中等候她多時。

匆匆梳洗完畢,她用着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急飛奔到大廳。

這男人是怎麼回事啊?事前都不說一聲就跑過來。

段緋玉忍不住在心中嘀咕着,等她的纖足落在大廳門口時,她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將他當成自己未來的夫君。

真是見他的大頭鬼!

“你來做什麼?!”一想到自己竟然那麼容易動搖意志,她的脾氣就差到極點,尤其在見到他那一臉溫和的笑,更是火上加油。

“想見你,所以就來了。”他並沒有被她兇惡的語氣所激怒,反而笑得更加迷人。

他越是溫和,段緋玉反而更不能接受,她跺腳,渾然不覺自己的舉止就像是在向情人撒嬌,“就這樣?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他站起身走向她,高大的身形讓她深刻地發覺自己有多麼地嬌小——雖然因為她從小習武的緣故,所以她的身形比一般的白族姑娘還要來得高挑,可是在耿蒼離面前還是矮了一大截。

感覺到他身形所帶來的壓迫,段緋玉硬是高昂着小巧的下巴,不肯輕易示弱。

“站着不累嗎?還沒用膳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她的逞強一下子泄了氣。

就在段緋玉怔愣住的時候,耿蒼離已經主動地執起她的小手,領着她往飯廳走去。

他的手好大、好厚,結實而且溫暖,在在地牽動她不想嫁他的決心。

她還發現,他今天並沒有用“為夫”這個詞兒自稱。

落坐在飯桌前,她看着耿蒼離體貼放在她碗中的美食。

這個男人未免對她太好了吧?她懷疑地抬眸看他,可是她只在他眼中看到磊落。

“為什麼要對我好?”她衝動地將內心的話問出口。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她的粉頰忍不住羞紅,但美眸卻是清亮而堅決。

“因為你是我妻。”

“我還沒答應要嫁你!”她懊惱地低吼。

“我心認定就好。”耿蒼離無所謂地笑笑。

“奸商!”

“無奸不成商。”他應答如流,一點也不在乎她語氣中強烈的諷刺。

“看到你我吃不下飯!”她忍不住賭氣。

“要我親手喂你嗎?”他的語氣不像是威脅,兩眼反倒冒出閃亮的光芒,似乎真的很想這麼做。“為什麼不生氣?”段緋玉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他溫和順從得讓她覺得害怕。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笑,但眼神卻十分地認真,“這不是你給我的考驗嗎?”

“我是真的在生氣!”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是抱持着這種想法。

他看透了她的想法嗎?不可能吧!

“即使你是真的在生氣,可是你的模樣還是可愛得讓我無法對你生氣。”他低沉的聲音有着朗朗的笑意,“先吃飯,吃完飯我們再聊。”

聊?他不會當她是在和他聊天吧?

這個耿蒼離顯然和他的大哥性子完全不同,他的大哥遺傳了父親的頑固,卻多了分叛逆,而這個耿蒼離則不然,他就像是天空的雲,千變萬化,令人難以捉摸!

“緋玉,真要我喂你嗎?飯菜都快涼了。”他溫和的語氣中有着明白的威脅,逼得段緋玉火速地動箸。

耿蒼離的唇角緩緩地向上勾起,這個未來的小妻子很能挑起他的笑意。她的單純、她的活潑,在在地牽動着他全身的血脈。

從來都沒有想過他的妻子會有這般的性子,直接、爽朗、輕快,同她在一起很輕鬆、很愜意。她不笨,也不要小心機;她很美,靈動的容顏宛如一朵紅花,散發著醉人的誘惑,等君採擷。

在爾虞我詐的商場裏打滾,他所面對的都是心機與重重的陷阱,他一直渴望可以給心靈一個安寧的空間,一個能讓他安心地歇息的懷抱。在他心中,未來妻子的勾勒藍圖應是個嫻靜柔美、溫婉善良的姑娘,沒想到……

竟會是這般的嗆姑娘!

她就像一把巨斧,重重地劈進他的內心深處,打碎他心中不切實際的幻想,牢牢地將自己嵌進去。她的身上有他要的寧靜,所以他不在乎幻想破滅,反而大大地敞開雙手,就等她!

他愛她——從見到她畫像的第一眼起,他就認定了她,而相處之後才知道的個性,更是讓他深深地着迷!

確定她用完膳之後,他這才重新執起她柔弱無骨的柔荑,領着她往門外走去。

“幹什麼啊?”段緋玉還沒有打算消氣,這個男人一直讓她處於情緒失控的狀態之中。

“我很久沒回大理了,陪我走走看看可好?”這些日子忙着訂親的事情,還有遙遙之遠的軒轅堡事務,他忙得沒有時間來回味這自小生長的地方。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她可沒有辦法像他那樣悠哉,他很安於這件婚事的安排,她可不。再說萬一他哪天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姑娘,又該怎麼處理?對了,乾脆她來幫他找好了!這樣就能擺脫他。

“你不想去,那咱們今天就別去。”他順着她的心意,“反正我們有很多時間,我陪你。”

怪人。

段緋玉睨了他一眼,覺得他順從寬厚得有點過了頭,“我想下棋,到涼亭去陪我對奕吧。”

對奕只是借口,她只想套套耿蒼離的口風而已,看看什麼樣的姑娘可以介紹給他。

“我很久沒下了,怕棋藝生疏許多。”下棋呵,以她這個好動的性子,竟學得來。

“我會讓你很快地想起來。”段緋玉隨口敷衍。她的棋藝本來就不行,那種要花時間和腦筋的東西她哪有那心思去碰?要不是得陪弟弟打發時間,她才懶得學!

坐在春風徐徐的亭子裏,勤快的僕人們早就備妥棋盤和棋子,桌上的香爐徐徐燃燒着,精緻小巧的點心也安放妥當。

“你先。”他的態度溫和有禮,讓段緋玉有種備受尊重的驚喜。

“我以為漢人都是以男人為主的。”白族的族人里沒有像漢人那般強調男尊女卑的關係,這裏的民風相當自由,可以手握着韁繩、背上掛着弓箭,和男人們一同出外去打獵馳騁,完全沒有漢人那一大堆繁瑣的規章。

“我生長在大理。”耿蒼離微笑着提醒她。

“我感覺不出來。”段緋玉的回答顯得很冷淡。

他唇角的笑紋加深,深邃的眸子裏閃爍着堅定,“你很快就會明白我是大理人。”

“那再說吧!”她並不重視這個問題,她伸手落子。“我很好奇,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就像你這樣的姑娘。”他落子,看出她的心並不在這棋盤上。

“我?我哪裏好?”她微微躁紅了粉頰,接着又下了一子。

“只有我才知道的好。”他故做神秘道。

段緋玉微微地哼了一聲,“我看不是吧?你只是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才會這麼說。”

“緋玉,你從別人的口中知道多少我的事情?”他下第三子,緋玉的局勢看起來已經有些岌岌可危,不過他還沒有打算這麼快就讓她輸棋。

“那些話能信嗎?”她輕哼,語氣里有對那些謠言的不屑。人言可畏,幾句話便能將白的變成黑的,黑的變成白的,她打從心底不相信那些口耳相傳的謠言,因為她深受其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漆黑的眸子熱烈地盯着她,手仍是準確無誤地下棋。

段緋玉微皺眉,十分不高興話題竟然輕易地被他岔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緋玉。”他輕聲喟道:“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左右我的一切,這其中包括我的父母。”

“哦?”她帶着笑冷睇着他,“你有那個膽子,敢同你大哥一般,違抗父母之命嗎?”

“有何不敢?”他揚了揚眉,明白她心底對這樁婚事的抗拒。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會違抗父母之命的人。”她的視線從棋盤上轉到他臉上,“因為你接受了這樣荒謬的婚事。”

“緋玉,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明白我是很樂意接受這個婚事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在乎衣袖弄亂了一盤棋,反正也沒認真地在下。

而且這盤棋她註定是輸了,就如同她的感情也得輸給他。

“你煩不煩啊?”段緋玉實在是受不了了,這個男人還說他不會違抗父母之命,在她眼中看起來,分明他遵守得很樂意!

她輕扭手腕,迅速地從他的手裏掙脫出來,出聲罵人的同時,得到自由的手“順便”毀了那張石桌。

從起床到現在,她已經憋着心口一股悶氣很久了,再不發泄出來,她怕自己會得內傷。

耿蒼離不動聲色地看着她輕易地毀掉一張大理石桌,他好整以暇地坐着,看她因為生氣而顯得更加嬌艷的小臉。

“這麼不喜歡同我在一起?”他柔聲地問着。

“不是!”她生氣地回嘴。

他站起身,眼睛盯着她甜美的唇瓣,“那為何不願意試着和我交往?”

“因為你不是我在等的夫君!”他那雙眼是怎麼一回事?好像能把她吞了一般,惹得她全身臊熱。

“你確定?”他低低地笑起來,決定要給她一點行動上的表示。

段緋玉瞪大着雙眼看他的俊臉貼近眼前,倏地,她整個人便陷入他溫厚的氣息里。

他的唇毫無預警地貼上她的,段緋玉只覺得陣陣的暈眩襲來,內心因為他的接觸而掀起狂濤駭浪,就在身體強烈地渴望接下來的不知名情愫時,他卻又離開了她。

她喘了下,不能自己的輕顫襲擊她全身。

“我碰了你的唇,你非嫁我不可。”耿蒼離的氣息有些紊亂,段緋玉的甜美青澀幾乎讓他失去控制。

“我……”她急於抗辯,卻被他截去話尾。

“別說什麼答應不答應的話。”他伸出食指點住她嫩如花瓣的唇,也點出她的心悸,“你想要找個專屬於你的丈夫,前提是他得要是你所認識的人。但是在你拒絕我之前,可有想過,你和你未來的夫君,一開始也是不相識的。”

“那又如何?”段緋玉將頸子微微地向後移,逃出讓她無法控制心跳的手指。

“為何不多了解我一點,再來拒絕我呢?”她的抗拒讓耿蒼離有些失望,但他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就因為我的父母硬把你推給了我,所以你才如此強烈地否定我?”

“我只是希望婚姻能夠自主!”她說出心底的話,可是當她不經意地發現他眼底一閃而逝的痛苦時,才知道自己的話竟然傷害了他。

“我知道了。”耿蒼離勉強扯出微笑,“我明天去向伯父退婚,我們從頭再來。”

“什麼?”她驚愕,不能明白他為何突然轉變態度。

“我們從頭認識。這回,沒有婚約橫亘在我們之間。明天起,你是白族的姑娘,我是仰慕你的漢人青年,我和你之間,重新開始!”他從不打會失敗的仗,商場如戰場,就連情場也是。他相信沒有未婚夫這個頭銜存在,他依然能從眾多追求者當中,博得她的青睞!

“你神智不清了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

“我是一個商人,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我有自信,到最後,你還是屬於我!”耿蒼離笑得非常得意。

“傲慢!”段緋玉冷哼,即使有些心動、有些欣喜,不過她聰明地沒有將這些情緒表現在臉上。

這下子爹爹就不能編派她的不是了,這一切都出於耿蒼離的自願,和她無關。

耿蒼離輕笑,“傲慢?不,你會明白我這並不是傲慢。”

段緋玉輕咬着下唇,有些懊惱這個男人的獨斷態度。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深沉,“緋玉,別用這種眼光看我,這會讓我以為你在邀請我對你輕薄。”

她嚇了一跳,趕忙倒退好幾步,同他保持三尺的距離。

他曖昧的話讓她想起剛才的吻,她從沒想過一個吻竟然給她這麼強烈的感受,身體彷彿變得不是自己的一般……

“我該離開了。”他站立着,雙手背負於身後,看起來自得悠然。

“不送。”段緋玉強忍住想挽留他的衝動,靜靜地看着他離開。

回頭看着散落一地的棋子黑白交錯,竟如同她的心一般混亂。

心,是澀然的。她摸不清楚自己的心情為何這般紊亂,她該是高興的啊,因為他提出了解除婚約的提議,但為何她竟然不希望那個溫暖的懷抱,就這樣從她眼前離開……

???

耿家與段家兩家婚事又告吹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大理城,在這民風純樸的小地方,如此戲劇性的變化成了大理居民茶餘飯後的閑談。

不過,耿蒼離在退親之後的第三天,突然傳出他重新追求段緋玉的消息,甚至還有不少人看見耿蒼離和段緋玉兩人相偕出遊的親密場面,引起大家議論紛紛。

雖然真正的內幕消息沒有人知道,但是繪聲繪影的傳說卻已經開始在坊間流傳;更有甚者,還有不少未婚青年放出風聲揚言要追求段緋玉,和鼎鼎有名的軒轅堡大當家耿蒼離一較長短!

和街上熱鬧滾滾的情形比較起來,耿家的反應顯然冷淡許多。耿仲德雖然很生氣次子的行為,但卻又無法責怪他什麼。因為,兒子還是照他所希望和段家千金熱烈地往來中,加上兒子曾經和他深入地溝通過,所以對於這對冤家的事情,他自然也不那麼地過問。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定會在眾家青年之中拔得頭籌,贏得美人歸。

至於段家這邊,可就沒那麼簡單了。為了耿家的退親和居民之間的謠言,段緋玉幾乎每天和父親大吵大鬧。段黔航常常氣得毀壞傢具,而段緋玉更不用說了。

這一天,這對父女又開始為了退婚的事情而吵得不可開交,東西損壞的聲音此起彼落。

一名身着天藍色錦袍的男子帶着一群人上段府拜訪,管家一見到他便興高采烈地進去通報。

正為丈夫和女兒傷透腦筋的段夫人得知耿蒼離來訪,立刻到門口迎接。

“你來的正好,快幫段伯母進去阻止那對冤家吧!”

“不急。伯母,請問他們今天吵過哪些地方?”他和氣地笑着,態度從容而溫文。

“一大早就先在飯廳吵起來了,吵完以後換成花園。現在嘛……”段夫人無奈地指指身後爭吵的聲音,“則是在大廳。”

“甄總管。”聽完段夫人的抱怨之後,耿蒼離依然保持着謙和的微笑喚着。

“毓兒在。”一名艷麗無雙的姑娘從人群中走出來。

“聽清楚了嗎?”

“毓兒明白。”甄毓揖身回答。

段夫人、段府的總管和僕人們都覺得這名姑娘美艷不可方物,不禁看傻了眼。

“啪、啪!”兩聲清脆的掌聲驚醒了呆愣的眾人,他們看着女子利落地指揮着僕人,迅速地將被破壞的東西汰換掉。

“段夫人。”這時,甄毓突然轉頭詢問段夫人,“請問貴府的倉庫在何處,小女子想將大當家的物品安置妥當。”

“物品?”段夫人望向看着僕人進行工作的耿蒼離。

“伯母。”他咧開了嘴,笑得一臉無害,“緋玉的破壞力驚人,所以帶了些家中用不着的東西,來暫時應急一下。不然,天天添購這些東西,實在傷本。”

“對不起,讓耿公子見笑了。”段夫人羞愧地紅了臉,然後將倉庫的方向告知一旁等候的甄毓。“伯母別這麼客氣。”確定一切都就緒之後,耿蒼離這才攙扶着段夫人,往大廳走去。

“蒼離……”段夫人慾言又止。

“伯母別生疏,有事請問,不必顧忌。”他眼神閃動了下,對她欲問的問題瞭然於胸。

“這姑娘……就是你府中的甄毓甄總管吧?”段夫人止住步伐,這事關女兒一生的幸福,她得謹慎處理。

“是的,她是蒼離的得力助手。”

“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主僕關係。”

“沒有其他?”

“佳人心中另有所屬,蒼離也只鍾愛大理紅花,段伯母請安心。”

“這麼美麗的姑娘,連我這女人看了都心動,而你呀……”段夫人安心地笑了,“緋玉真能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伯母過獎了。”耿蒼離突然收起笑容,一臉真誠地道:“伯母,蒼離有些話先說在前頭。”

“說吧!”她越看這個准女婿越滿意。

“蒼離只求伯母的相信,這就好了。”

“我相信你啊!”段夫人覺得耿蒼離的請求有些沒頭沒腦,不過當她看到甄毓時,她頓然明白。“謝謝伯母,那蒼離要進去大廳了。”他伸手招來甄毓。

“快去吧!我等着看戲,記得演精彩一點。”段夫人揮揮小手絹,剛才的煩憂和惱怒完全消失無蹤。

有耿蒼離這個未來的女婿在,她只要在一旁看戲嗑瓜子喝茶就好,因為有人會幫她搞定一切。緋玉啊,娘的寶貝女兒,能不能嫁給這個完美的年輕人,就看你有沒有這份領悟力嘍!

段夫人悄悄地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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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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