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阿里安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樣陷入這樣一種亡命天涯的境地的,但是當他意識到不逃跑便是死亡時,他突然表現得一點也不像是個年僅14歲的少年。他用一根圓珠筆芯打開了囚室的門,將自己藏在進進出出的長途貨車之中,從大名鼎鼎的「獵人」奇里斯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他盡量避開村莊、人群、甚至一切可能暴露形跡的路線,一路向北逃竄。天氣逐漸轉寒,弱小的人類在叢林中生存的機會也越來越小。奇里斯得意地放慢了搜尋的腳步,期待他的小獵物主動投降。可惜他的獵物並沒有為他的寬憫而表現出感激,在下過初冬第一場雪后,阿里安竟然失蹤了。偌大林海,即使是號稱頭號「獵人」的奇里斯也再找尋不到他的蹤跡。

阿里安忍住饑渴,不吃不喝地騎在鹿背上好幾天,直到確定追兵再也不可能捉到他,才放心地用他那尖銳的牙齒撕破鹿頸上的動脈,貪婪地將這頭救命「恩人」的鮮血吸食殆盡。幾天前,他裝作凍僵的旅人倒在雪中,引來善良的野鹿以身體為他取暖。當野鹿用溫熱的舌尖舔舐他的冰冷臉龐時,他突然捉住野鹿的雙角,翻身上騎。鹿群頓時四散,胯下的野鹿吃驚兼吃痛,更是一口氣跑出十數公里。奇里斯他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阿里安竟然會用這種辦法逃脫,結果當他們還在費心地趴在雪地中尋找蛛絲馬跡時,阿里安已經騎着野鹿遠在幾個山頭之外了。

幾次吸血之後,疲憊不堪的野鹿終於抵不住失血的痛楚倒在林中。阿里安被摔到一旁,麻木的左腿幾乎已不能自主地由屍體下移開。他怔了怔,慢慢支起上身,用顫抖的十指插入野鹿的頸部傷口,摳出淋漓的血肉,大嚼起來。

叢林的冬天寒冷而無情,陽光透過枯枝殘葉投射到肌膚上,感受到的也只不過是清冷的淡金色餘輝。阿里安無法算出自己已在這群山中走了多少時日,他迷了路,頭腦在低溫的天氣中逐漸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除了本能地在渴時挖雪吃,餓時掏鳥蛋、鑿冰捉魚來充饑以外,他已經無法對外界的變化做出反應。他的長發糾結成枯澀的一團,髒得看不出顏色,衣物也被叢林裏的荊棘鉤得破爛不堪,唯一的一件禦寒工具——鹿皮上還殘留着未刮凈的肉筋。有時實在找不到吃的,他也會從那上面摳几絲干肉下來聊以解饞。

「也許這便是生存的極限了吧?」當他終於因飢餓而頭暈目眩滾落山谷時,心想,「撐了這麼久,我終究還是要死在這裏了……」

他摔傷了肋骨,如果不是一陣晚餐的肉香突然驚醒他殘餘的意識的話,也許他真的就這麼陷入長眠。他驚喜地抬起頭,發現不遠處的小屋從窗里泛出亮光,空氣中陣陣誘人的土豆和黃油的香味提示着人類活動的跡象。他爬起身,悄悄靠近小屋,屋裏的男人正愉快地準備他的晚餐,嘴裏哼着些未知名的小調。

阿里安盯着那鍋土豆,像餓極的狼盯着它的獵物。他沒辦法闖進屋去,只好祈求男人能夠放下手中的廚具走出來。也許是上帝聽到了他的祈禱,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竟然提起一個貌似天文學工具的東西,打開門,走到屋后的空地上去測量。阿里安一閃身竄了進去。他急切地舀起一勺土豆湯,放進嘴裏,旋即被燙得叫出聲來,勺子掉進鍋里濺起滾熱的湯汁,嚇得他往後一跳,噼哩啪啦撞倒一排灶具。男人聽到聲響跑到門口,看見阿里安的樣子驚呆了,阿里安也呆住。他驚恐地盯着男人,身體緊繃得像拉滿弦的箭。可當他看到男人掏出隨身攜帶的手槍準備射殺他時,他立刻掄起鍋,劈頭蓋臉地將熱湯向男人潑去。

啊!!!隨着男人一生慘呼,冒着熱氣的土豆散落在雪地上。男人捂着臉在雪地上翻滾,阿里安撲出去,像狗一樣胡亂地在地上啃着,把雪和土豆一起和着吞咽下去。他無暇顧及那個男人,他只知道,他需要這些食物來延續生命。

男人漸漸停止了哀號,趁着阿里安不注意,慢慢朝摔落在地上的手槍爬去。然而像是突然感受到了危險,阿里安猛地轉過臉來,眼睛裏閃爍的全是野獸般警惕而嗜血的光。他撲到男人身上,舉起拳頭用力擊打男人的頭部,但是幾天未進水米的他顯然力量不足,很快就被男人佔了上風。兩個人在雪地上扭打出蜿蜒的痕迹,但很快,那痕迹就被大股大股的鮮血染滿了——像當初咬死野鹿的方式一樣,阿里安咬斷了那男人的喉嚨。頸動脈噴出來的血像高壓水槍一樣濺得老遠,阿里安放開男人,喘了半天粗氣,終又靠上去,將落在男人衣領中的一塊土豆啃個乾淨。

直到夜空變色寒風四起,阿里安才從神智的空白中蘇醒,掙扎着走進屋去。

翻翻男人遺留下的物品,阿里安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還記得怎樣去閱讀。「加拿大?……原來我已經走出國境了?」他沉思地眯起眼睛。

窗外開始飄雪了。山區的暴風雪總是來得讓人措手不及,阿里安吃過很多次虧了。他關緊門窗,撥旺壁爐里的柴火,推開浴室的門。大木桶中的水還冒着溫熱的水汽。看來那男人本打算飯後洗個熱水澡的。

阿里安看看鏡中的少年,這個人眼窩深陷臉色慘白,瘦得幾乎皮包骨頭,身上披着骯髒的獸皮,頭髮亂得像枯草,上面還糾結着某些說不清的成分。他對他咧嘴一笑,隨手脫去全身衣物,不客氣地跳進桶中。他已經很多個月沒洗過澡了,身上的虱子多得幾乎可以炒一盤菜。他抽出架子上的剃鬚刀,將全身上下的毛髮剃得一乾二淨,包括那頭在被追獵前已經長及腰際的金色捲髮。他甚至剃掉了稀疏纖細的腋毛和陰毛,不給虱子們留一絲存活的空間。

一個小時后,當阿里安從冰涼的水中出浴的時候,他已經乾淨得像一個新出生的嬰兒。

他換上男人的衣物,躺在柔軟的被褥中美美睡上了一覺。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對這個世界已經無所懼怕。

一夜肆虐的大雪將昨日的罪惡掩蓋在銀裝素裹之下,阿里安並不急着走,他翻開那男人隨身攜帶的一本小說,靜靜地閱讀起來。暴風雪連續颳了三天,當雪停的時候,阿里安剛好把小說讀完。他合上書,垂眸思索了好一會兒,突然詭異一笑,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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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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