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挑(下)
「魅兒起來羅!太陽都照屁股了還賴床。」隨着話語將棉被高高掀起的是個有着陽光般笑容的少女,就見她一掀開棉被,十指就往床上蜷縮成團的男孩身上搔去,逗得男孩笑咯咯地張開了眼,卻是一雙如野獸般淡色的琥珀瞳眸,雖然眸形如杏般好看也難掩給人詭異的感受。
「好啦!趕快梳洗一下,等會兒姐陪你請安去。」低下首在男孩的額上香了個吻,少女一把拉起又想闔眼偷眠的男孩。
「不要!」
「魅兒不乖喔!答應過姐的怎麼可以不算數,嗯?」
「可是……我討厭,爹娘看我樣子,反正他們不喜歡,我的眼,我沒辦法……」男孩看似八、九歲的年紀,卻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早熟,他清楚地知道旁人都厭惡着他這雙眼,甚至連給他的名字都標着歧視與辱蔑。
「停,魅兒,要慢慢講,你這樣爹娘會聽不懂的,其實就算姐不在,你也可以找香梅她們練習說啊!你越是不肯開口,話就會說的越奇怪,所以人家才會用怪怪的眼光看你。」
愛憐地伸手輕撫着男孩蘋果般的面頰,少女不是不知道除了自己外別人是用怎樣鄙視的目光看待他,只因為這雙異於常人的眼,似獸如魈,印染着不祥,竟是連親生父母都無法見容。
「才怪……荷姐,你陪我,永遠?」
「嗯。」
「打勾勾。」
「好,貪心的魅兒,就依你。」
纏勾的小指,不變的誓言,卻是未知人世的童語虛夢……
貪心嗎……那柔聲的應允言猶在耳,許諾的人卻已隨着鑼鼓花轎抬人了鎮上最有錢勢的宋家大門裏,一堵高牆隔絕了兩顆相依交融的心。
五、六年的歲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也足夠讓男孩茁壯成為有着一身好武藝的少年,帽沿下的淡色晶瞳依舊流轉着魅惑的異彩,然而人卻顯得更滄桑沉默了,只因為世人衡量他的標準從未隨着荏苒時光而有所改變過。
抬頭望着宋家宅院的高牆,少年心中有着無限感慨,離家不過數載,唯一支持着他努力活的像個人的親姐,卻在他伸手不及的時候奉父母命嫁入了豪宅當人姨太,就算木已成舟無轉圜的餘地,他也得親眼瞧瞧她過得好不好,問問她快不快樂。
如果是,那麼,今後就可以了無牽挂地遠走他鄉了,如果是,一顆為她而擬人的心就可以從此收起,回歸山林做個他人眼中名副其實的鬼魅該比較輕鬆吧……
黑幔層隱的大床上,一個修長的人影裹着床同色的絲絨巾被靜靜俯卧着,然而堅毅有形的臉孔上兩扇長睫卻不若軀體般沉靜,不住地震顫翕合,似將醒來卻又像脫離不了夢境的縛鎖。
突然間,靜俯的軀體猛地一顫,兩扇掙扎已久的睫簾終是緩緩地掀起輕眨……
又夢回兒時了……張開眼的剎那殘餘的最後一分艨朧也消褪殆盡,然而夢中的往事歷歷卻依舊清晰如昨,赫連魑魅自嘲地勾起了唇弧。
時至今日,他都不懂自己當年怎麼會傻到相信姐姐說的「是」呢?為什麼會遲鈍到沒看出那張笑顫下逞強的悲容!披星戴月地兼程趕回,得到的卻是一壞冰冷冷的黃土,豆蔻年華的姐姐就這麼香消玉殯在自己的粗心裏……
難以彌補的錯誤,只有徒留憾恨……赫連魑魅狠狠吸了口氣,閉眼攔下盈眶的無用悔淚。
很久沒回想起這些傷心往事了,沒想到離開爺后卻是三天兩頭入夢來,是變得軟弱了還是日子真的過得太閑逸?像現在,竟是鬆散到躺在床上睡着……
床?猛然睜開眼,突然的認知把赫連魑魅從追憶中驀然拉回現實,頭微偏沉心打量起身處的所在。
淡微的天光透着重紗而人,灰濛濛地叫人辨不明晨昏,不僅如此,觸目所及的一切也全是片如夜深沈的玄色,那過往最令他放鬆穩逸的墨濃色彩如今卻完全相反地叫人緊繃,只因此時此地它同是戎剩彰顯的顏色。
糟了,時間!
微運氣,隨即就發現內息被人禁制着,丹田處一片空蕩蕩地難查分毫,而幕幕急涌而回的另份記憶除了讓人臉紅外卻也更叫人心焦。
赫連魑魅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出帳將天色看個分明,好弄明白自己到底還剩有多少時間,跟戎剩的那段糾纏他根本記不清究竟耗了多久,隱約只記得意識徹底淪亡前……天似乎亮了,再加上失去知覺的這段……
六個時辰,已經午時了嗎?
惶急地想起身,哪知不動還好,一撐掌挺腰,一種無法形容的酸痛霎時也紛紛從四肢百骸間跟着蘇醒,毫無心理準備的身軀立即變得如鉛塊般沉重,幾乎才離床的同時就又跌回了鋪面,連帶眼前的光景也被摔的驀然一黑。
眉宇不自覺地擰鎖成結,直到這時候赫連魑魅才確切體認到自己的狀況到底有多糟糕,渾身又酸又疼地麻木到近乎癱瘓,尤其是腰、背還有兩條腿更是疲軟地使不出半分力氣,整個人就像是被輪輾過般的破碎,遑論還有身後那處接受男人慾望的地方……一動就是股鑽心的裂疼沿着脊背蔓爬。
這下子就算散功的時辰未到自己也難做些什麼,這副身子根本連能不能下床站得穩都是個問題!曲掌成拳,昏暗光影下原本淡淺的瞳仁變得如夜深澤,雖然少了份流光瑩轉的妖冷,卻因為怒火叢生而和陽下一般晶亮。
可惡!那男人根本就是算計好的!表面上故做大方地幫他解毒治療,骨子裏卻是好整以暇地抱臂等在坑旁看着他跳,而自己明知這男人危險偏還這般沒記性照着他的話做?簡直……
究竟是那男人大狡猾了還是自己太笨了?
不勝懊惱地把臉埋進床枕里,赫連魑魅真有股想把自己悶死的衝動……事關戎月安危的大事,怎麼可以這麼地大意落了圈套,要是讓爺知道了鐵定翻臉從此不認他這號人物,實在太丟他的臉了。
「黃泉」殘雪之名能止兒啼,身為他的影子卻這麼輕易被人要玩在股掌之間?傳出去,可以想見爺的那把火絕對會燒死一票人,話雖如此,然而第一個倒霉的卻不會是自己這個罪魁禍首。
呵……十有九成會是那個老愛粘在爺身旁的靖遠大將吧!笑意微染上黑瞳,心念一動一轉間赫連魑魅已是豁然開朗了許多。
逝者已逝,再懊悔也難追,只要還活着,就該能有機會幫上戎月,不能力敵就想辦法智取吧!雖然那並非自己的強項。
「公子醒了?」隨着由遠而近的細微足音,柔柔的語聲自床幔外傳來,突然卻不顯突兀,不會讓人覺得被驚擾到的不快。
緩緩轉首往床幔望去,黑紗層迭外一抹娉婷的身影正端着盤站在床首,從那身紅的衣彩赫連魑魅很快就臆測到來人的身分,該是日前有過一面之緣的血朧。
「主子吩咐,若是公子醒了,就讓血朧服侍您換藥進點吃食。」
果然是她,但……服侍?有必要如此禮遇嗎?
過於恭謹的語氣讓赫連魑魅下意識又皺起了眉……這女子應該是戎剩的人吧!就算只是婢援之流,在這地方自己充其量也不過是戎剩留下取樂的對象,何來服侍之說?
「公子?」
「我,赫連魑魅。」指正似地報上名,俐索的目光毫無避諱地在女子姣好的臉容上一轉:「過午了?」
「酉時一刻,天快黑了……您是在昨早被主子帶回來的。」紅衣女子顯然有着顆玲瓏心,一聽問語就明白髮話者真正想問的,漾笑說明的同時視線也隔紗迎上了帳中人的眼色。
昨早?是毒解的後遺症還是戎剩封點了睡穴?竟是失去意識了兩天一夜這麼久……
斂睫輕眨,甫放下稍許的擔憂復又掛上赫連魑魅的心懷……前晚那般突兀地辭離接連着又兩天不見人影,戎月該不會誤以為他不辭而別又惶急地四處找人吧?戎剩會主動告知嗎?
「公子,容血朧先幫您的傷換藥。」隨着語聲,秀麗的纖指已將重幔拉起系往兩側,女子向床上終於正式朝面的人兒露了個甜笑,體態婀娜地屈膝行了一禮。
「請放着,我自己來,我不是客人,不必客氣。」怎麼都覺得血朧是誤會了什麼,赫連魑魅只有開口筒言自己與戎剩的關係,女子的卑恭多禮實在令他感到很不自在,再怎麼論計,自己也不過與她同樣身分罷了,都是另個人身後的一抹影,彼此間本不該存在什麼尊卑之別。
曲着肘緩緩撐臂想翻身坐起,然而肩才抬就被雙纖細的手掌按壓在被上制止着,看似柔和的動作卻讓赫連魑魅抿唇回首,他差點都忘了這貌美的女子並不是尋常人家,就算不動內息相抗,也感覺得出身後的這女子並非泛泛。
依戎剩的地位身分及性子,能待在他近側聽差,這個叫血朧的女人不論為侍或為妾,最主要的還是任職守護的近衛吧!看來……他們這天南地北的兩抹影子某個程度上還真像呢!
「公子,血朧不是客氣,只是照着主子的吩咐做,還請公子體諒血朧的難處。」瞥着那雙與那日烈下回然不同的漆眸又再度望向自己,紅衣女子不吝嗇地回展着笑顏,手上已是端着置放傷葯繃帶的漆盤矮身坐上了床沿。
難處嗎……默然無語,赫連魑魅卻是順着肩上那隻手的力道降下身軀,重新趴伏在枕席上,然而雙眉間仍是若有所思地擰鎖不展。
將心比心,他是很能體會血朧的堅持,只是……傷在大腿上,薄被下的自己又未着片縷,姑且不論男女之防或是自己介意與否,她難道就完全沒任何顧慮嗎?戎剩又是怎麼想的,怎會叫自己的女人這般貼身服侍另個男人?
而且……暗咬唇,長睫斂掩的瞳仁里有着絲淡微的赧然……雖然細節不復記憶,那晚男人留下的吻痕指印只怕在腿上也不少,依身子酸疼的程度兩天的時間該還沒法完全褪去吧!噯昧的情事殘痕,縱使自己不是十分介懷卻也還沒無謂到任人觀看。
「公子,您若是礙於男女之別覺得不自在,就請閉上眼別當血朧是女子看,只當是個小廝或大夫在替您療傷就好,至於其它的……血朧已不是第一次幫您上藥了。」察言觀色,血朧很快就明了床上蹙眉不展的人兒在顧忌些什麼,淡笑暗喻着自己所知的同時,如鳳長眸卻是急快閃過抹難明的耀芒。
「……」那男人,到底想做什麼?乍聽血朧的驚人之語,饒是赫連魑魅再靜沉內斂也不免感到一愕,這算是王者的無心還是刻意想看他手足無措的窘態?這場遊戲,佈局的人還不嫌膩嗎?
只可惜,自己的反應怕是難如他意……任薄被高掀,任腿膚上纖指徐撫,赫連魑魅沒有拒絕也沒聽從血朧的建議把眼闔起,如今的情勢擺明是肉在砧板只能任其所為,在沒造成實質危害前,與其徒做無謂的掙扎還不如養精蓄銳好早點取回自主的能力。
「公子,請您雙腿稍微打開些,血朧好替您股間的傷處抹些葯。」話,噯昧的叫人想挖地鑽洞,俏容上卻仍是笑語晏然—點也不顯彆扭,甚至纖細的長指已拉着薄被想往上卷的更高些。
「……」倏然側身半旋,即使少了內勁赫連魑魅的動作依舊疾如電般扣住了那隻太過逾矩的手腕,眉首輕蹙,神情肅然,像是極認真在煩惱着下一步該怎麼辦。
「公子不必驚訝,血朧曾說過不是第一次幫您上藥了,您傷在哪兒血朧自然清楚。」
卷俏的長睫狀似無辜般攝撲了幾下,亮麗動人的臉龐上更是綻了個炫美如花的燦笑,血朧極其運用着女人的天賦魅力,試圖軟化對手的戒心緩解僵局,即使聽似誠懇的話詞裏半是謊語半是試探地沒有一絲真摯。
誰叫主子對這男人的態度實在太不尋常了,不但連着兩次史無前例地讓他留宿在主子自己的寢房內,甚至諭令身為高階護衛的自己充作婢女服侍?
而更叫人起疑的是——帶回男人的那日,主子竟不假他人之手地親自為他凈身沐浴上藥包紮,自己僅被准予從旁協助照料男人的腿傷。
不論基於職責還是基於心底的那一點兒私意,她都得摸清楚這個有着雙野獸眼瞳與鬼同名的謎樣男人,她從沒見過……跟在剩王身邊十餘年看着人來人去冷暖興衰,她從沒見過他的目光在誰身上這般流連過。
「戎……剩王的意思?他讓你做這些?」五指依舊緊抑,儘管全身的肌肉都因為方才迅疾的動作在叫囂着酸疼,赫連魑魅面上依舊冷靜漠然,只有平靜的語聲裏帶了點困惑。
點點頭,甜美的笑容里復又添了幾許誘人的嫵媚風采,就連對凝的目光也流轉着風情萬種,血朧另只柔荑緩緩貼覆上腕關處男人扣鎖的指掌。
「血朧是主子最貼身的人,主子的嬌客們自然也由血朧悉心打理,這些年來討主子心歡的男女都有,血朧侍候慣了並不覺什麼不便,倒是公子您……害躁嗎?一回生二回熟,主子恩眷正盛,您早晚會習慣讓血朧服侍的。」
聞言,兩道英挺有形的濃眉擰得更緊了些,為的卻不是這番把自己視做變寵的辱詞蔑語,赫連魑魅再次抬眼打量着那張如畫嬌顏。
不管這女人是存心煽挑還是無意輕佻,是真的不敢違逆戎剩之言還是因為什麼故意想令他難堪,他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眼前的血朧讓他直覺生出—種血朧不像血朧的荒謬感受,雖然之前的印象只是匆忙一瞥,難以定論她該是什麼模樣,但他沒忘記戎剩曾說過:血字十衛血朧居首。
在魔石坡上,血鳶、血衛的身手與算謀他是見識過,血朧……如果真是眾衛之首,眼前這話不經腦的輕浮表像十之八九即是刻意做給自己看的,然而卻是想不透讓她這般費心所為的目的究竟為何?戎剩的授意?如此曲折實在不像那男人做的事……
「公子,請放手好嗎?主子交囑的事情血朧可不敢疏怠。」再次抬出戎媵的旨意,迭覆在赫連魑魅掌背上的纖美長指已是漸緩增加着力道,就只差沒露骨地直接擒拿扳離。
神色不動,肘撐在床面上的左手卻已松拳並指,暗色遮覆的淺瞳里閃過一絲激彩……
真以為禁了他的內息就能態意把他當人偶擺佈?
該是揭開眼前這道謎底的時候嗎?這一來也好,省得他再東想西想地費心思量,陰謀詭計從來就不是他能懂得的玩意,更何況……懾人的眸彩瞬息驟斂:取而代之的是層黯然灰濛。
荷姐走了,爺也離開了,千般萬種顧慮……也就不被需要了……
管他魯莽斷行還是粗心大意,就算是輕舉妄動了又如何,都無關緊要了不是嗎?沒有人需要他再這般束手縛腳地瞻前顧後……
早該戒了,這不再具任何意義的習慣。
念起身動,正當赫連魑魅準備放手一搏眼前所謂的血字衛首時,一聲淡然卻透着栗寒的語聲自門外響起,恰如其時地打斷了兩人間一觸即發的暗流,只見原本還執意杵在他身上的兩隻纖掌不但如觸蛇蠍般地立即縮回,連人也同時迅疾翻離了床面。
一切的異變都僅只因為那抹自廳外不疾不徐走近的淡青人影。
「朧,我是叫你這般伺候的嗎?」
「屬下該死,屬下逾矩,誤以為您吩咐里包括替公子換藥……」不勝惶恐地伏跪於地,俏顏上方才泰然自若的閑逸神采早被抹死白懼意所取代,連原本甜軟膩人的嗓音也變得僵硬微顫。
「喔,這麼說來倒是本王交代得不明不白讓你難為了。」
「屬下不敢,屬下只是……」叩首於地一動也不敢動,血朧是真的由衷感到驚惶失措,即使在這男人身邊已久甚至歡愛多次,但正因如此,她比旁人更了解主子邪佞寡情的那面。
她曉得戎剩對於她的擅自妄為會有所不快,但卻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以往他的遊戲裏都是默許着縱容着自己,而這次……十數年來也不曾聽過他用這樣的口吻對自己過,疏遠漠然的就像對個陌生人,怎能叫她不感到害怕,剩王的絕情狠酷遠近皆知啊!
「起來吧!沒怪你的意思。」偏腿坐上床沿,戎剩感興趣地發現那雙貓兒眼此刻變得一如常人般漆黑,至於床旁那抹瑟縮的耀眼紅彩則始終沒正眼瞥上一眼。
「去叫人盛碗粥來,我想我們的貴客該填點東西祭祭五臟廟了。」
「謝主子恩典,屬下這就去。」如逢大赦般欣喜地叩膝謝恩,血朧絲毫不敢多做逗留地急忙轉身退出房外,失去血色的嬌靨在跨出門檻后浮起抹叫人悚然驚駭的戾色──
那男人,主子太在乎了,絕不能留!
目送那抹紅如陣風般在視野里消失,赫連魑魅是如墜五里霧中般地更不明白了,如果不是這對主僕倆的雙簧唱得太好,就是這番折騰的確不是戎剩的意思,這麼一來血朧的意圖可就更費人疑猜,一面之緣而已,他該還沒機會得罪她才對,難道又是因為戎月?
「……剛才不還有說有笑的,怎麼見了我就成了只蚌殼?」即使欣賞這隻貓眼裏變化莫測的神情很是有趣,然而與被如此明日張膽地漠視忽略比較,還是難以相抵,戎剩不快地連人帶被一把攬進自己懷裏。
「看來你跟朧處得倒還不錯,不過魅兒……玫瑰多刺,記得了。」看着懷裏的人因為自己的舉動蹙皺着雙眉,戎剩若有所覺地將手自下緣探人了被中。
「……」儘管再疲乏酸疼,被觸及的剎那軀體還是本能地緊繃如石,赫連魑魅咬了咬唇,縱有干般不豫卻終是莫可奈何,肉在砧板上哪有辦法抱怨砧板被換了塊更難捱的。
對血朧或許還有一拼之力,對戎剩……只有白忙一場自取其辱。
努力放鬆肢體讓自己好過些,赫連魑魅沒發現的是自己對血朧及戎剩的評判標準其實有着天壤之別——對於身後的男人,他沒有玉石俱焚的念頭,男人的作為即使再狂肆,莫名地竟都似可以忍讓。
「還痛?」滑指循着狹細的股縫輕觸腫熱依舊的所在,戎剩明顯察覺到手下原本柔軟肌理驀然變得僵直,抿唇一哂后卻是刻意偏首在那暗褐的發色間廝磨喃語:「這兒還沒上藥吧!要自己來還是本王服侍呢?」
「回答我。」半晌得不到隻字詞組,戎剩手上惡意地一旋,指尖隨即投入那高溫的窄穴里,幾乎同時就滿意地感受到指上陡然傳來的緊縮。
「……隨你。」猛然吸口長氣,赫連魑魅努力忽視着身下那陣陣讓嘴角抽搐的肉疼,男人顯然只是髓口問問而已,問着好玩的又何必硬是要他回答,若真任他選擇那傢伙大概也就不姓戎了。
「魅兒……你這是在埋怨我那晚不夠溫柔嗎?」伸舌舔吮着眼前那細緻玲瓏的耳垂,戎剩抽出長指在血朧留下的膏藥盒裏抹了些后復又旋指探入。
「誰叫你迷迷糊糊的,不讓你痛……只怕你連是誰抱着你都搞不清。」輕柔又徐緩地在甬道內寸寸揉撫,就像是天底下最體貼的情人做着歡愛前的準備,對於這隻沒齜牙咧嘴向他伸爪的乖貓兒……他不介意多花點心思。
「唔……別……」隨着難以遏止的低吟逸出,蒼白的臉頰也開始漸漸泛紅,赫連魑魅難忍地低喘着,那隻在體內翻攪的長指不時按壓着某一處,陣陣停不住的銷魂酥麻就這麼無法抗拒地波波上涌,連身前原本貼伏的慾望都被激的半抬挺舉。
「魅兒,你多大了?沒抱過女人嗎?」
還是這麼敏感呀!真是只容易取悅的笨貓……揚唇笑了笑,戎剩索性連另只原本攬在腰側的手也摸進了被裏,纖長的五指輕而易舉地就將那巍巍輕顫的灼燙包覆在掌中細細搓揉。
「……啊!」意識渾沌地根本還沒將問題聽明白,下一刻殘存的意志就全消失在一聲壓抑的低喊中,赫連魑魅躁熱難耐地掙動起身子,十指緊抑着那隻過於侵略卻帶來歡愉的手臂,分不清該要逃躲還是迎合。
「這是在誘惑我嗎?」
胸貼背脊的親密,赫連魑魅這一動無異也間或摩擦着身後做為床柱前靠墊的戎剩,只見那雙如夜墨瞳霎時變得如池無底深潭般幽邃。
「笨魅兒,你不想傷上加傷吧!」
口吻雖然仍是戲譫不減,手裏的動作卻是加快了許多,只因為戎剩發覺到這隻貓兒沉醉在情慾里神智渙散的模樣實在太過媚惑誘人,竟讓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顯得岌岌可危,就只差沒即刻土崩瓦解冰消無存。
前晚的交歡藉著藥性佐助他可沒留什麼情面,這時候若再縱情態性要了懷中人……只怕這隻貓真得十天半個月離不了床了,以這幾天的精采表現衡量,還是留着他有體力四處亂晃比較有意思些。
「嗯……嗯……啊!」低唔的喃吟聲驀然拔高,被裹的軀體在一陣緊繃后是全然無力的癱軟。
睫簾半斂唇微啟,胸膛不住起伏地急喘着氣,即使沒忘記身後做他靠背的人是誰,滿足后的虛乏還是讓赫連魑魅如軟泥般別無選擇地只能偏首枕倚,少了被藥性催動的迷茫,儘管火灼般的熾意高漲,每分感受還是那麼地清晰可辨,激烈到幾乎令他難以承受地暈厥。
羽扇輕撲,睫簾后微泛着水氣的晶瞳顯得有幾分茫然,氣息漸緩的赫連魑魅發獃似地怔仲望着漆黑的床頂……他不懂,為什麼這副軀體在戎剩那雙掌下總是這麼輕易就燃成了團火?
若說上次是因為藥物的影響,那這次呢?只因身為男人所以就如此容易被撩撥嗎?情慾一起就連半點自我約束的能力都沒有?
這樣的自己,實在陌生得叫他不知所措……
難不成誰都可以?如此侵略的行為,只因為技不如人無力反抗就對誰都能忍受屈從?
猛回神,赫連魑魅甫放鬆的眉心又再次緊鎖,因為他很清楚答案是決然否定的,那麼……
「別費神了,魅兒,你這腦袋不怎麼管用的,想也白想。」看着這隻貓氣末平,眼裏一的神采就已千變萬化,戎剩忍不住感到好笑地揶揄了幾句,被他這般強橫地逼迫着釋放情慾,結果竟不是羞也不是惱,居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道學模樣?
呵……這麼有趣的反應,也算不枉他如此用心地挑逗了。
原本就亂成團的思慮被這麼一打斷更加整不出點頭緒,赫連魑魅有些懊惱地吐了口鬱悶長氣。
爺就算了,怎麼連這個不算認識的陌生人都看得出他不適合思考?這顆頂在脖子上的玩意真有這麼糟嗎?
「你沒抱過女人吧!」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如此青澀的反應早就揭明了答案,再加上那雙迥異於常人被視為鬼物的眼……擱在心裏若干天的好奇越發變得不吐不快,雙手一攬一旋,戎剩已是將人完全翻了個身,變成了面對面地半俯趴在自己身上。
「荷姐是誰?」
「……」即便突然的翻轉又惹了陣頭暈目眩,男人嘴裏吐出的話語還是如響雷般清清楚楚地劈進了耳里,赫連魑魅緩緩抬起眼,視距茫然膠凝在那雙夜眸上,沒想過有朝一日這揪心的稱謂竟還會從他人口中聽及。
「……姐姐,唯一的……姐姐。」
是囈語吧!該是這幾日昏沉間的惡夢泄漏了這刻骨銘心的名字,移開對視的目光,沒有沉默的權利,赫連魑魅只有半斂長睫極力掩飾自己的傷痛。
「死了?」
「……對,我害的。」
「所以,茲茲在念,內疚難釋?」
聞言戎剩忍不住眉宇一軒,不用再細察那雙眼帘半闔下的流彩,光聽這隻貓的回答,他就知道想把這雙貓兒眼裏閑雜人等的身影清乾淨怕是難了,活人好辦,死人難纏,自古以來,總是再也碰不着、觸不到的缺憾才會叫人舍不下拋不去地魂牽夢縈。
虧他還信誓且旦地想叫那雙貓兒眼看的念的全只有自己,這下可好,叫他能拿什麼把那個已經掛了的女人從笨貓腦袋裏掃出去?冥府揮卻前世的忘川水還是府里叫人變白痴的忘憂草?
想嘆氣呀,這隻笨貓未免也太容易把感情交付了吧?先一個戎雪,這會兒又多出個荷姐,天知道有沒有第三、第四個讓他這般念念不忘的傢伙,一個人的心能有多大;哪來的位置放這麼多人?
「你……不懂,沒有荷姐,沒有魑魅。」
這表情,算這隻貓的嚴正聲明嗎?看着那雙死盯着自己不再逃避的眼,戎剩潤紅的唇棱不禁徐徐勾挑起,伸掌便將那顆一臉傷悔的貓腦袋往自己胸口上按去,不是他突然大發善心轉了性,而是那雙清澈如水的貓兒眼裏此刻根本渾沉沉地映不出自己的半分影兒,饒是表情再生動他也不想多瞥上一眼。
焚香裊裊,偌大的空間裏一時里變得連呼吸都嫌大聲的靜寂空曠,就連畫面都幾乎靜止,只剩只白晰有力的指掌,有一搭沒一搭戲玩似地不住在那染了層薄汗的蜜色背膚上摩娑着。
是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哪怕只是一丁點的好就能叫這隻貓永誌不忘嗎?
原來這隻貓的心不是太大而是小得可憐哪!小到留一方給自己的空間都沒有全給了別人,既然如此,那就換個題目玩玩吧!讓他好好教教這隻笨貓什麼叫做「自己」,長指爬撫在懷裏人兒裸露的頸背腰臀間,黑曜石般的燦眸狡黠地閃過絲精光。
那天光顧着逗弄沒仔細品嘗,到現在才發現這隻貓有副好皮囊呢!肌理結實卻沒有賁張叫聚破壞了優美身形,色澤偏深的肌膚雖然不若女人柔如凝脂,卻也細滑得像匹上好的綢緞叫人愛不釋手,只除了……
眼微眯,戎剩的表情有着種被打擾的不悅,只因指下的觸感不無些凹凸疤癘穿插其間,在他看來與其說是武人的勳章倒不如說是——這隻笨貓的修為實在不到家!
光看之前那一仗就不難有此結論,狠絕有餘卻是狡詐不足,江湖詭譎,戰場上更是瞬息萬變,只以力搏,早晚會怎麼死都不知道,真想不通戎雪那傢伙究竟是怎麼把人教成這麼笨的。
不過話說回來,叫貓學狐狸,而且還是只笨貓……似是有些苛求了……
「稟主子,粥端來了。」珠潤般圓滑的嗓音輕柔地打破了這一室噯昧的靜默,一抹紅影俏生生地候立在廳外門邊。
「進來。」漫不經心吩咐着,戎剩仍沒收回在光潔背脊上流連忘返的左掌,僅只是足尖一挑,力道適中地將堆迭在側的薄被覆掩而上,讓趴在胸前的人兒只余小半個肩背露出被外。
「主子,讓屬下伺候公子用膳吧!」蓮足在床側尺許前停下,血朧雙手捧着食盤等着戎剩示下,平日水靈動人的美眸此刻卻是目不斜視地盯着地面,萬分恭謹的模樣就像是因為盞茶前的教訓,因此格外恪守份際不敢稍逾。
玩味地睇視着那張美容顏,許久戎剩才施施然伸出手端起盤上漆金細描的食碗。
「這裏不用你,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除了示敬更為遮掩眼底那藏不住的震撼,血朧緊抿着朱唇彎身退離。
如果說進門前還有些躊躇猶疑,那麼方才戎剩舉碗親為的呵護態度無疑是讓她進一步確立了決心──赫連魑魅,這來路不明的男人絕不能留!
不論用什麼方法,哪怕機會如煙渺她都不會放棄嘗試,為了大業,剩主子不該被任何外物影響,而那男人卻偏偏竟讓主子這麼地在乎,如此阻礙怎能不除。
「朧……」
悅耳的沉聲驟然打斷了思維,也成功地叫那隻跨出門檻的纖足一頓,血朧幾不可察地渾身一顫,雖然明知道在主子眼皮子使鬼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難道連一試的機會都沒有?
是因為自己的這點心思根本瞞不過嗎?她都已經如此費心思曲折了……
「沒有下次,記住了……叫人再煮過。」
果然……寬袖裏的纖指不自主地緊緊牢握,美眸里浮載的除了憾恨外更多的是無垠的幽怨。
這樣的男人,合該稱王啊!卻為何總是……
「屬下明白,屬下……遵令。」再不甘,褪卻血色的豐唇終只能隨着膝落點吐出對方不容絲毫違逆的應答。
過於凄惶的語調讓浸緬在往事裏的赫連魑魅猛然清醒,從戎剩的懷裏抬起頭卻只瞥着那抹彩的背影淡出了視野,即使瞧不見女人瞼上的神情,他也強烈感受得到那身影滿溢的哀與怨。
不是因為那份天賦的敏銳感知而是因為……那滋味他懂,那是種被思慕之人語傷得徹心痛楚,尤其還摻和着橫奪介入的比較與排擠。
這男人究竟說了什麼如此傷人?赫連魑魅努力回憶着方才掠耳而過的片段,過於雷同的感受讓才恢復幾許神採的雙瞳再次黯然。
煮過……再煮過?是這句話嗎?看着心上人狀似親呢甜蜜地摟着旁人,而自己不但得按捺着委屈服侍,居然還被嫌棄做得不好?難怪血朧會藏不住心傷了,換做自己,如果爺有天真為了自己服侍那位靖遠將軍不周而出聲怒責,只怕自己也會難過得沒法掩藏。只是……這麼比喻似乎不太對,角色應該不一樣吧!
爺與祁滄驥兩心互許,自己不過是個影子而已,但血朧不是戎剩的女人嗎?就算只是個侍妾,那男人也不該會為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傷她的心吧!何況就只為了不滿意一頓吃食?
忍不住拿眼往戎剩手上兀自冒着熱氣的米粥瞄去,赫連魑魅眼裏心裏全寫滿了疑惑……
真的不好吃嗎?不用嘗光用看的就能知道?
赫連魑魅禁不住又是昂首打量着碗裏的內容物……蔥花翠綠,粥粒瑩白晶透,更別說溢散的魚味鮮而不腥外,似乎還添了些藥材使得香氣更甚,這碗粥不管看起來聞起來都應該很好吃的樣子。
「想吃?」瞅着那雙貓兒眼裏瞬息萬變的豐富神采,戎剩忍不住有趣地揚了揚唇……
這隻貓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真像只貓嗎?一隻見着了鮮魚在眼前晃的饞嘴貓。
沉吟着,赫連魑魅沒立即作答,習慣性把入耳的問語反覆思考,被男人捉弄了太多次,讓他下意識都會先想上個一兩圈才決定答案。
肚子是餓,可還沒到要搶吃食的地步,那碗粥戎剩若是想吃他也無謂,俗話說客隨主便又遑論他現在跟個階下囚沒兩樣。
「你先,我沒關係。」
「給我?」失笑地反問了聲,戎剩持碗的右掌卻是突然下翻,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粥食就這麼萬分無辜地跟地上光可監人的石板,臉貼臉相親相愛去了。
「我可無福消受。」
「……」對於戎剩這突兀的舉止赫連魑魅不是沒感到驚訝,卻依舊不動聲色地不發一語,誰知道這男人又是存了什麼心思,賭氣?示威?找碴?好象最後一項比較符合男人那惡劣的心性。
「魅兒,才說過玫瑰多刺你就忘了?」
儘管那雙貓兒眼在微光下變得深晦難明,但以這隻貓不怎麼拐彎的腦袋而言,倒還不難猜他在想些什麼,戎剩不滿地伸指彈了下人兒髮絲散覆的額角。
「美麗外表下裹的毒可是要人命的,想吃這碗粥還得真有貓的九命才行,唉,戎雪到底是怎麼把你教成這麼笨的?」
「……血……朧?」沒計較男人又說了爺的壞話奚落自己,赫連魑魅只是一臉茫然不解地回頭直瞅着那雙滿是譫意的深瞳:「當著你的面?」
「哼,那妮子就是打着你這心態。」就愛看這隻貓茫茫然的迷糊神態,戎剩順勢低首吻了下那俏挺的鼻尖:「粥食是她端來的,若是有問題自然第一個躲不過嫌疑,但是以她的聰穎她的地位,任誰也不會相信她會笨到膽敢在我的面前自掘墳墓。」
「虛虛實實,朧使的就是這套把戲,唬唬別人還可以,錯不該在我面前玩,班門弄斧的下場只有自討沒趣。」
「……」啞口無言,赫連魑魅索性斂睫閉上了眼,半是疲憊半是不想再看着男人狂肆譏誚的神情,然而思緒一時問卻是波瀾翻湧難以平靜。
之前種種就感受到血朧對自己的不善,卻沒料到這份敵意竟已深到令她不計後果地下殺手,血字十衛,血朧居首,想來除了過人的容貌丰姿綽約的儀態外,身手與智謀也該同屬一流,可這樣不凡的女人在心儀的男人面前卻宛如傻子般輕易失了分寸。
因為妒忌吧!無可厚非的理由卻是沒有必要的多餘,他跟戎剩之間根本不是她所以為的關係,然而縱使無關,她的那份怨那份恨還是深深滲入了心坎間。
只有影子,最能了解為影的悲哀……
「累了?想睡就睡吧!吃的來了我再叫你。」
傷體未愈再加上之前的那番折騰,是有些困了,但心底很明白在床上自己是不可能得到片刻安歇的,更別說還有個天敵般的人物橫在眼前,睫羽輕撲,赫連魑魅唱反調似地又緩緩睜開了眼。
「怎麼,有我堂堂剩王守着還擔心屋塌了埋了你這隻貓?」
伸掌蓋上那染滿倦色的眼瞳,揶揄的語聲里有着一絲淡不着痕的寵溺,戎剩乾脆扯被一一畏摟着人一塊卧倒。
「閉眼快睡,我這兒可沒橫樑讓你四處亂爬。」
可以嗎?有人守着所以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深沉入睡?雖然不認為習慣淺眠的自己能夠在這張大床上在這男人面前酣然人夢,赫連魑魅還是沒有反抗地在那微涼的掌心下闔上了眼。
然而出乎意外地,摻着男人味道的黑暗竟是那樣的寧祥,像春風徐拂又似冬陽遍灑,舒適地叫人渙散了神志沉淪深陷,再難保持完整地……寸段碎落……
一片寧和的氣氛中,地面上卻赫然出現一抹頎長的藏青暗影悄然近移,然而就在影子的靴尖離着床沿還有丈許多時,躺在床上閉眼假寐的男人動了,卻是伸手拂點了身側人兒的睡穴。
「你來幹嘛?」
語調雖無起伏,但從這稱不上友善的問詞判斷,顯然被打擾的人並不怎麼高興來人的造訪。
「看咱們英名偉大的媵王爺改行做褓母哄人人睡啊!百年難得一見呢!」
素玄的帳幔隨語被只白晰的手掌撩起,縫隙中隨之探出一張猙獰的木雕假面。
「嗯哼,近看這隻貓睡着的模樣還頗惹人憐愛的,難怪能讓小天你這麼溫柔以對,真叫我羨慕呀!」
「我說過別那樣叫我。」不耐的語氣再又往下降了三分,聽得出有幾分火氣正在男人的心頭燎原蔓延。
「喂,不會要我跟那隻貓一樣喊你翔~天吧?嗯……我的雞皮疙瘩呀!」
捏着嗓故作嬌柔地喊了聲后,帶着木雕假面的男人立即垂首捧心狀似哀悼般盯着地面,可以想像面具下的那張瞼此刻一定表情十足。
「姓戎的,你是來專找碴的?」一字一頓,男人把話說的很慢也很清晰,沒有攬人的那隻手緩緩的屈握成拳,那雙漂亮鳳眼裏的暗色也隨之變得更為深幽。
「小天呀!你自己好象也姓戎吧!我是不介意你跟小月一樣喊我聲剩哥啦!」
「那是那小子搞不清楚狀況!」終於忍不住低吼了聲,墨濃的黑眸滿是陰戾的狠色,雖然男人心底很明白眼前這傢伙根本不會當回事。
若說天下萬物相生相剋,他敢說這傢伙生來就是專門克他的,早知道他長大後會是這模樣,當年就不從鬼門關拉他那一把了,真是自找麻煩!
不過沒關係,一物剋一物,他知道這傢伙的罩門在哪兒。
「說到阿月,現在赫連魑魅在我這兒你也敢走?哼,等出了什麼岔子,哭到摧心斷腸也沒人會理你,『螭』大血衛。」
「不好玩,又抬小月壓我,每次都這樣,賴皮。」果然面具后的語聲立即得意不再,開始嘟囔了起來。
「還有,你明知道我討厭那個字的還喊這麼大聲,明明跟剩字意思就差不多,為什麼念起來差這麼多?螭……是白痴還是飯桶吃?」
又來了,這傢伙到底哪年哪月才不會再提這檔子鳥事……男人握拳的那隻手現在是改為蒙眼了,翻口他真會抑不住自己眼珠子上翻狀若白痴的舉動。
每每跟這傢伙交談,所有的行為舉止都會被他影響地倒退十年有餘,至今他仍想不懂,究竟是戎咽的教養方式出了問題,還是他倆根本不是出自同一娘胎?
「不必每次都要我提醒你做的蠢事吧?自己選的還敢跟我抱怨!」
「嗚……人家那時候年紀小腦袋不清楚嘛,再說又還不識字,哪知道它念起來有這麼多瑕疵?怎麼看『螭』都比『剩』好看啊,我們重選一次好不好?」
「行,要換就全換,以後你做戎剩,我當血螭,面具摘下來給我。」
「那朝議……」
「你去。」
「我?那軍機……」
「你去。」
「我話都還沒說完,怎麼又是我?」
「廢話,『戎剩』不去誰去?還有,那老女人的嘮叨你聽,那群老廢物你管,血字當頭的那票麻煩也請你一併搞定,還有血朧的那點無聊把戲,你也給我全接着繼續玩。」
「小天你好凶喔!敬老尊賢,怎麼說我也比你年長耶!」
「長?長在哪兒我怎沒看見?多吸一刻鐘的氣也不見多長了什麼有用的。」
「小……」
「戎螭,有話快說,再蘑菇下去,小心我答應老女人把你的那方月亮從天上摘下來當餅啃。」
「血鳶、血衛巳命喪戎雪手裏,戎雪現在則跟大祁的靖遠將軍湊一塊,還有黃泉閻羅大概就是那個人沒錯,八成把握,沒了,再見。」連珠炮般的話語毫無抑揚頓挫地從面具后迅疾報出,字字簡潔句句俐落,與之前唱作俱佳的表演大柑逕庭,語畢,藏青的色彩只一閃就蹤跡杳然,比來時不知還要快了多。
這一招還是屢試不爽啊……透着晃動的簾幔望着青影疾如風逝,終於扳回一成的男人慵雅地伸了個懶腰,屈肘作枕后薄唇邊緩緩泛起絲淡微的笑意。
就因為所謂的愛嗎?這種麻煩的感情除了落人把柄外,根本半點好處也沒有,那傢伙果然是被戎咽教笨了……眨眨眼,男人有些興災樂禍地加深了唇弧的曲線。
如果能攤上枱面分項一一細數的話,任誰都會覺得自己與那個白痴傢伙說得出口的地方沒有一點雷同,只除了臉上的這張麵皮外。
但實際上,他很清楚那傢伙的本質跟自己並無不同,心性同樣寡情涼薄,手段同樣狠戾冷酷,更同樣地目中無人狂佞邪肆,他倆的名字其實就是最好的註解。
螭——無角之龍,不也是飛天神蛇嗎?
差的不過只是這條蛇倒霉了點,悠遊四方時忘了把眼睜大看清點路,撞着那輪在地上的月亮后就陷在爛泥坑裏越沉越深,而自己……
若有所思地,男人的目光下意識移往臂攬的人兒臉上,漆亮的墨澤漸漸轉為深濃……
雙生子,運氣該不會也同般差吧?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