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藍的近乎透明的天際,酷熱難耐的炎炎夏日,加上如浪潮般擁來的人潮,將福德傳統市場擠得水泄不通,沿途充斥着小販的叫賣聲,以及主婦們震耳欲聾的殺價聲,還不時飄來令人作願的腥膻味。

順昌肉雞行,可是福德傳統市場裏赫赫有名的鮮雞行,只要顧客們選安要的雞隻,老闆就直接在顧客面前宰殺、去毛、去內臟一次完成,經過半個小時的處理,一隻活蹦亂跳的雞,就成了烹調后即可食用的肉雞,因此順昌的名號可說是遠近馳名。

“阿森!還不快點把那個躺在門前的流浪狗趕走,髒了門面可就糟了。”

順昌的老闆黃明生惡聲催促着段森森。才開店就看到一隻髒兮兮的流浪狗躺在門,黃明生頗不是滋味。

“是!”

殷森森將雞全部趕進待殺的雞籠后,才慢條斯理地走到流浪狗身邊,輕撫着它的頭。“小狗兒乖,到旁邊去吃東西,待會我再拿雞腿給你吃。”

森森揚起甜美的笑容,偷偷將自己用來當作早餐的吐司丟到路上。流浪狗畏懼地看了森森幾眼,隨即叼起丟在地上的吐司,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她同樣是寄人籬下,就算想幫老是餓肚子的流浪狗,她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由於小時父母離異,森森五歲就跟着母親生活,母親也在她十二歲那年車禍去世,森森只好跟着舅舅一家人生活,森森的舅舅跟舅媽也就是黃明生夫妻,無奈他們早有自己的生活,也有三個孩子要養,對於必須多負擔森森的開銷,感到厭惡卻又無可奈何,因此從森森住進黃家開始,就必須到順昌難行幫忙,若是森森想要念書,就必須自己賺錢。

所以森森白天都在雞行工作,而黃明生則是給她一天兩百元的薪資,森森幾乎都將兩百元存了下來,這才有機會到夜校念書。為了存錢,森森從沒為自己買過一件新衣,甚至是女人最需要的保養品、化妝品、裝飾品這些必需品,也同樣被森森列為拒絕往來戶。

森森有着一頭及胸的長發,不過大都用橡皮筋隨意捆成一束,不妨礙工作就行了,洗頭她從來不用潤髮乳,連瀏海都是她自己動手,除了可省錢外,也可以省時間,至於那些瓶瓶罐罐的保養品,森森一概用不着,用清水洗臉已經算是很乾凈的做法,身上的衣服由於在雞行工作容易臟污,因此都穿着簡單的T恤配上一件穿十年也不壞的牛仔褲,這就是森森典型的裝扮。

“阿森!你在發什麼呆,還不快過來幫忙。”

黃明生大聲吆喝着,現在正值生意最忙碌的中午時刻,哪還有時間做白日夢。

“來了!”

森森暫且將灰色的記憶壓入腦海深處,重新振奮精神。只要她努力念書,將來找份好工作,就不用再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了。

森森接過黃明生剛從去雞毛的桶子抓出來的雞,熟練地拿起菜刀剖開雞胸,一一掏出裏頭的內臟,將雞腹清洗乾淨,再轉交給舅媽王華將雞打包給顧客,所有的環節一氣呵成,熟練順暢。

此時,店內的電話聲響起,森森的舅媽王華接起電話,一向嗓門特大的王華瞬間說話異常客氣。

“是!是!六隻雞是嗎?好,我們會在兩個小時內送過去的。”王華笑得合不攏嘴,興高采烈地掛上電話。

“老黃!騰皇山莊的管家要我們送六隻鮮雞給他們,咱們快點弄,這可是貴客啊。”

王華興奮地宣佈這驚天動地的消息。只要是玩過股票的人,一定都知道騰皇國際這支股王,連續三年蟬聯股王的封號,股價也維持在破千以上的高價,而真正讓王華興奮的是,騰皇山莊竟然會選中順昌的雞當作食材,只要她將這個廣告張貼出去,生意包準會好上好幾百倍。

“好!我馬上弄!”黃明生刻意從雞籠里挑出六隻特別肥美的鮮雞。

“我也來幫忙!”

森森也趕緊加快動作整理雞內臟,忙了一個半小時才把騰皇山莊要的六隻雞處理妥當。

“老黃!你跟阿森快一點把雞送到騰皇山莊去!”王華扯着喉嚨對着森森以及黃明生大聲吆喝,隨即轉身繼續處理其他顧客的雞隻。

“阿森!快一點!”

黃明生與森森一人各拿三隻雞奔往停在市場外頭的小貨車,森森第一次看到黃氏夫妻如此緊張,更說異黃明生竟會親自出馬替客人送貨,這可是打從她在順昌雞行工作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景象。

小貨車開得極快,直接開往市郊,隨着小貨車越往山裡去,森森的疑惑就越多了。“舅舅!我們現在究竟要去哪?”

“笨蛋!剛剛不是說要去騰皇山莊嘛!”

“我知道啊,可是怎麼往山裡走。”

森森才剛把頭調往窗外,就瞥見一棟高高挺立在山嶺間的高級別墅莊園。

小貨車停在一座鐵門前,黃明生向守衛表明身份才將車開進去,從鐵門到主屋之間植了兩排枝葉茂密的老樹,而快到主屋前還有一個巨型的噴水池,噴水池中央站了一個端着水瓶傾倒的希臘式女神,池內悠遊着幾條肥碩的名貴錦鯉魚以及紅龍魚。

“天啊!這就是騰皇山莊嗎?”

森森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華麗建築,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真的不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漂亮的屋子。

聳立在森森面前三層樓高的豪宅,是以金棕色的雲石花崗石鋪砌外觀,二樓有一個寬廣的陽台平面,沿着陽台的欄杆,植滿一排開着紅紫色的蔓藤類植物,仰頭即可看見豪毛在一樓屋檐處特別設計的裙樓形象,像一排石刻的書卷,整座宅子穩重典雅,就像一座神聖不可侵犯的聖城一般。

森森的嘴早已因驚愕而張成一個O字型,久久捨不得挪開目光,直到聽見黃明生的呼喊,才讓森森回過神來。“殷森森!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叫你啊?快把雞拿進去啊,還愣在那做什麼?”

“喔!好,舅舅你在車上等我,我拿下去就可以了。”

森森扛着六隻雞正走近大門時,設計典雅的弧形大門突然開啟,從門裏走出一位頭髮斑白的老先生,來人就是騰皇山莊的資深老管家拍安。“你就是順昌雞行的人嗎?”

“是!我們照您的吩咐送來六隻雞。”森森揚起甜笑。

“我是這兒的管家,跟我過來吧,不過你腳步輕一點,不然你的雨鞋會傷了我們的雲石地板。”

柏安老眼睨着踏着兩鞋,穿着塑膠圍裙的森森幾眼,相當擔憂森森這一身裝扮會髒了高貴的騰皇山莊。

“我會小心一點。”

森森吐了吐粉色的小舌,輕手輕腳地跟在柏安身後,卻赫然發現柏安穿着燕尾服,手上也戴着白手套。

天啊!一個管家竟然穿着燕尾服?

森森來不及驚訝,更讓森森咋舌的才在後頭,森森一路跟着柏安進入騰皇山莊的大廳,隨即讓華麗精緻的擺設給吸引住目光,挑高的大廳垂掛着仿歐洲典雅風格的水晶燈飾,地板則是鋪上黑得晶亮的黑雲石,在大廳靠牆的地方,還有一座燃着熊熊火光的壁爐,牆上掛着幾幅世界名畫圖鑑中出現過的巨作。

這華麗的景象讓森森再次停下腳步駐足觀賞,嘴裏的讚歎也從未停過。“哇!這裏真漂亮,就像皇宮一樣漂亮。”

走得老遠的管家一見森森停在門口,忍不住出聲催促。“小姐!能不能請你快一點,廚子趕着要你那六隻雞。”

“喔!好!”

森森連忙跟上老管家的腳步,柏安推開了一扇小門,裏頭則是一條鋪着紅毯的長廊,長廊上的置又跟外頭的大廳有相當大的不同,每五步的距離就放了一個中國的瓷瓶,不僅造型特殊連瓶子上的花紋都相當特別。

“哇!是中國瓷瓶耶,我在歷史課本有看過這種形狀的。”

森森依舊忘了老管家的囑咐,一見到雕刻細緻的瓷瓶隨即湊上前去,沿着瓷瓶細細觀察一圈。“真漂亮!”

“快一點!”老管家不耐煩地再次催促。

“好!馬上來!”

森森繞過瓷瓶的另一端正要走向老管家時,手上的雞卻一個不小心撞到放置瓷瓶的基座,擱在上頭的瓷瓶馬上開始搖晃。

“天啊!小心那瓶子。”柏安大叫出聲。

“什麼?”根本不知道自己撞到東西的森森,壓根兒不知道柏安在喊什麼,森森來不及轉頭察看就聽見啷一聲,瓷瓶摔成碎片的聲音。

“呃……”

森森直覺她闖了大禍,戰戰兢兢地轉過頭看看慘況,發現剛剛讓她讚不絕口的瓷瓶已成了一堆碎片躺在她眼前,而身旁則是站着匆忙跑來氣喘吁吁的柏安。

“天啊!你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柏安扯着自己的白鬍子一臉焦躁,好似森森犯了滔天大罪一般。

“我我……我……它它……破了……我……”

森森一時慌了神,壓根兒不知該說些什麼。

“還我什麼,天啊,這個中國瓷瓶多貴你知道嗎?你竟然把它打破了,你跟它有仇嗎?”

森森看着柏安一臉氣急敗壞又垂頭喪氣的模樣,簡直是愧疚到了極點。“管家先生!我我……”“咦?”森森忽然發覺自己的身旁聚攏了一群人,有的穿着廚師的服裝,有的穿着侍女服,有的手上還拿着雞毛撣子、鏟子等器具,顯然都是從不同角落奔過來看熱鬧的人,這些人惟一的共同點都是用責備的眼神盯着森森。

剛剛還是空無一人的大廳跟長廊,怎麼一轉眼冒出這麼多人?

來不及研究這群人怎麼冒出來的,森森趕緊解釋自己的無心之過。“呃……各位……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的……我是來送雞給廚子做飯的……我……”

森森着實被眾人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腳步連連往後退,只差沒轉身落跑。

“你慘了!你會被夏爾王子吊起來處死!”一旁戴着雞冠式帽子的侍女恐嚇說道。

“夏爾王子?吊……吊……起來處死?”森森連咽了好幾口口水,兩腿已經有發軟的跡象。“喂……我說……在……民主法治的地方……應該不能隨便動用私刑吧?何況……我……我才打破一個瓶子……我賠一個就是了,不用弔死我吧?”

“怎麼回事?”一道低沉無啥情緒的音調,自眾人背後傳來。

森森還沒看清楚,原本圍在她身側的眾人,隨即站成兩列恭迎眼前的男子。“夏爾先生!”

夏爾先生?

森森抬起目光,映入眼帘的,就像是童話故事中踏着紅毯走出來的王子。

夏爾.列斯敦.奧瓦萊特是他的全名,也是騰皇山莊的擁有者,夏爾穿着一襲鐵灰色的單排扣西裝,西裝剪裁合宜,線條柔和挺直,將夏爾挺拔的身型襯托得更加偉岸,一頭黑的發亮的髮絲整理的一絲不苟,刀削斧鑿似的深刻五官,隱約透露出混血兒的迷人特質,高挺的鼻樑配上一張紅潤的薄唇,足夠讓女性芳心大亂。

然而,真正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一雙碧綠色的眼眸,有着似青玉的晶瑩顏色,更像兩泓冷冽的深綠潭水,自然而然加添了夏爾原本就疏離冷漠的氣質。

奧瓦萊特家族原本就是法國貴族的後裔,而夏爾的母親則是一名台灣籍的音樂家,夫婦倆都醉心於音樂,對於家族事業並不感興趣,時常相偕到世界各國遊歷,因此繼承家業的重擔就落在年僅三歲的夏爾身上,夏爾從小就被當作繼承家業的繼承人來培養,夏爾的爺爺皮耶士更是一手擔負起養育孫子的工作。

二十八歲的夏爾,已是掌握橫跨歐美地區騰皇國際企業的總裁,現在夏爾正打算開始擴展騰皇集團在亞洲的版圖,率先選定台灣作為第一個發展的目標。

“少爺!這位小姐打破了,您最心愛的清朝乾隆制的灰藍釉梅花天球瓶。”

柏安心疼地捧着碎片哭得柔腸寸斷,老淚縱橫。

“就是她嗎?”

夏爾緩步走向全身打着冷顫的森森,看在森森眼中,夏爾就像一隻動作優雅的獵豹,走向她這隻軟弱無依的小羊!

“我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願意賠償您這個瓶子的損失。”

森森望着逐步逼近的夏爾,音量也由正常音量轉成蚊子聲,只敢低着頭惶惶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絞絞手指頭以緩和緊張的情緒。

“你要賠償?”

低沉的語調揚起一點類似嘲諷的尾音,夏爾眯起狹長的綠眸,上下打量眼前因懼怕而幾乎快縮成一團的森森,越是看仔細,兩道濃眉就皺得越緊。

平行列成一排的瀏海,就像一個鍋蓋直接蓋在頭上,小到幾乎看不見鼻樑的鼻子,兩道眉毛像是兩堆雜草掛在臉上,以及一對眯眯型的雙眼皮小眼嵌在膚色黯沉的臉上,遠遠看就可以看見滿坑坑洞洞的糟糕膚質,臉上的坑洞可能已經超過月球表面的坑洞數。

天啊!怎麼會有女人敢把這張臉端出來見人,她是刻意畫丑妝還是天生如此?

夏爾忍住發問的衝動,迅速將目光移開那張慘不忍睹的臉龐。

“你真以為只要賠個幾百塊,或者幾千塊就可以了事嗎?”無一絲起伏的語調雖然沒有夾雜怒氣,卻飽含令人顫慄的冷沉。

不要說幾千塊了,幾百塊她都未必賠的起。

森森噘着紅唇,無奈地使出最後絕招。“大不了我在這兒工作一個月,當作賠償總行了吧?一個月任您差遣,不然我這兒只剩下一百五十塊,如果您不介意,就先收下,等我賺夠了錢,再拿來還你。”森森心疼地掏出口袋裏一個禮拜的專用錢一百五十元,這一百五可要她工作個大半天才能拿到呢!

“一百五十元還敢拿出來?你以為騰皇山莊裏的東西是地攤貨啊?”老營家拍安義憤填膺地怒吼着。

“那那……那去問我舅舅的意思吧,說不定他會有錢賠給你們。”

在森森的提議下,眾人跟着她來到外頭,而在車上等到不耐煩的黃明生,早下了車在屋外焦急地走來走去,黃明生一見到夏爾出現,連忙擺出討好的哈巴狗姿態圍在夏爾身邊打轉。

“夏爾先生!謝謝您對順昌的愛護,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我們一定竭誠為您服務。”巴結的台詞黃明生說的可溜了。

“舅舅!舅舅……我……我打破夏爾先生的一個清朝瓷瓶……我沒錢可以賠給他……所以我……”

“啊!啥?你說什麼?!”森森的話還沒說完,就讓黃明生的驚吼聲給打斷。

“所以可能要你幫我賠錢,我保證我會努力賺錢來還你,你放心……我……”森森根本不敢望向黃明生。

黃明生臉色大變,等不及聽完森森的陳述立即跳上車。“夏爾先生!希望下次再有合作機會,我先走一步了。”

黃明生一個溜煙直接將車開走,留下滿地的廢氣,被扔在原地的森森,只能望着黃明生匆忙離去的車影大聲呼喊。“喂!舅舅……你怎麼把我扔在這裏!喂。”

“夏爾少爺!要追嗎?”柏安哭喪着臉,恨不得將森森碎屍萬段。

“不用了,看樣子有人還滿識貨的。”夏爾的嘴角揚起一抹冰冷無溫的冷笑。

“咦?識貨?什麼意思?我都還沒說要賠多少錢,舅舅怎麼就逃了。”森森獨自乾笑幾聲,以掩飾被遺棄的尷尬,然而當森森望着夏爾的笑痕時,越看頭皮就越麻,心中的不安也跟着擴大。

“那一個清朝瓷瓶要價二百五十萬,算你一個月兩萬五的薪水,你覺得你應該要工作幾個月才能還的起?”夏爾依舊維持笑意。

“五百個月,換算一下就是至少要在騰皇山莊工作四十一年。”柏安迅速算出答案。他可還沒老糊塗呢!

“呃……”森森優笑幾聲。要她還這麼多錢,乾脆賣了她比較快,難怪舅舅逃得無影無蹤。

咚——

一聲巨響,殷森森直接昏倒在地,不醒人事。

她現在惟一的心愿就是,當她睜開眼皮時,這不過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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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俗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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