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榮榮回到了家中,見爹爹還是宿醉未醒,心想趁此時到山裏採集一種叫野芹的藥草,來為爹爹補身治病,因為天氣已經漸漸轉涼了,所以榮榮得趁冬天飄雪前去摘取,否則這野芹將會全枯死。
她背起了竹簍子,準備了水袋,頭上包着淡紫的頭巾,向著南門的後山頭前行。
南門外的深山裏樹木參天,遠近皆綠,幾經爬高走低,便覺一瀧水氣,更是涼氣撲面,才走沒有幾步,一泓的碧水,盈盈在望了。榮榮心中大喜,想不到這南門的後山裏有這一處天上人間,她走近了小溪澗,掬起了一泓清水輕輕地拍打她通紅的臉頰。
“惻惻輕寒剪剪風,濛濛細雨晚來秋……”榮榮臉上的水珠,令她涼沁心底,輕風一吹,微感寒冷,使她不禁藉着吟詩來紓解寒意。
“好詩!好詩!不愧是香山縣的才女。”馬少龍一行人遠遠地緊跟着榮榮,一路走到這深山野嶺。
馬少龍心中雀躍歡喜,卻又有些許退卻小心,歡喜的是他盼望許久的心上人就近在眼前,退卻的也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如此想得到一個人,才會使他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你們是誰?”榮榮一轉頭驚魂未定,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這深山中還會有別人,何況眼前這三個大漢,個個橫眉豎眼、來意不善,她暗自在心中盤算如何替自己脫身。
“他啊,就是鼎鼎大名的馬家大少爺——馬少龍。咱們少爺一路跟着你來到這裏,咱們可沒有見過少爺為了誰這麼有耐心地走了這麼遠的路。”隨從馬福喘着氣,搶着答道。
“是啊!大少爺從小坐車乘轎的,什麼時候會走這麼遠的路呢?還不是只想看看你、談談心。”馬全道。
“好了!好了!你們都給我住嘴!還不快滾回去,這裏深山野外的,沒有什麼旁人,不需要你們在這裏窮攪和。”馬少龍仗着四處無人,想打發掉隨從,好趕快和這榮榮姑娘親近一番。
“是的,少爺,這可是您說的,那我們就下山在香滿樓等您,不見不散噢!”說完,兩人一臉淫笑地先行下山。
“馬少爺,我這就要離開了,請您別再跟着我!”榮榮聲音發顫,兩手緊緊握住肩上的竹簍子,心中一直想着簍內那把割草的短刀。
“為什麼這麼快就要離開了?我還沒有好好的和你聊聊……你看你!嚇得臉色全發白了,這麼楚楚可憐的樣子,真是惹人愛憐,你就應了我嘛!聽我的話,我一定好好待你的。”馬少龍一步步地接近榮榮,他伸出了手正想撫摸她蒼白粉嫩的臉蛋。
榮榮驚駭地閃身想逃開,卻無路可再退了,左是溪澗,後有大樹,她只有將身後的竹簍子拿到身前,阻擋馬少龍的一再逼近。
當馬少龍一手打掉了竹簍子,卻見榮榮的手中多了一柄短刀。
“怎麼?你想傷我嗎?這刀子口是不長眼睛的,來!把它丟了,只要你依了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珠寶首飾、古物珍玩,只要你說的,應有盡有。來來來……讓我親親你那紅嫩的小嘴,榮榮,我的小親親,你知道嗎?我為你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無時無刻不想着你、念着你……你可知道你這張小臉有多迷人?”
榮榮見他一雙充滿淫念的眼睛慢慢移近了她,吹吐的氣息侵襲了她的臉頰,緊握在手上的短刀快速揮向馬少龍那yinhui不堪的臉——
“哎喲!你、你、你真的刺我?”一陣刺痛,馬少龍伸手摸了摸臉上濕熱的血水。
“你不要再靠近了,我、我會殺了你!”榮榮揮着短刀不讓他再靠近。
“你這不知好歹的賤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馬少龍吃她一刀,不禁惱羞成怒一掌摑出,打在榮榮的左頰,她一失去平衡,她和手上的短刀都跌落在青苔石上。
“噢!榮榮,你傷着了嗎?我不怪你傷我,別再反抗了,好不好?”馬少龍彎身跪在榮榮的身邊,兩手握着她顫抖不停的雙臂,充滿憐恤地看着她白裏透紅的臉蛋上印着五指的手印,清晰可見。
“不!放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榮榮已經無處可逃,像一隻困在蛛網中的飛螢。
“放了你?我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我怎麼可能放了你呢?”
她雙手不停地揮舞擊打,抵死不從,但此時的馬少龍,早已慾火焚身,失了理智,如同一頭野獸般,再多的抵抗也只有更讓他的血脈賁張、興奮不已。
榮榮抵擋不住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只見他一把撕開了她上身的外衫,露出了胸前繡花的肚兜,一雙安祿之爪正不安分地撫摸她的全身。
“噢!榮榮,你好美,今天就要讓我如願以償了。快!快把你的衣服全脫光,還是我來為你效勞……”說完,馬少龍就急急忙忙地想要脫光自己的衣服,一隻手抓着榮榮的手腕,另一隻手笨拙地解自己的衣衫。
“救命啊!放開我!不要!不要這樣!”榮榮叫啞了嗓子,極力反抗,雙手死命地護着前胸,只是她一個羸弱女子,如何和昂藏五尺之軀的馬少龍斗?
馬少龍好不容易敞開了自己衣衫、解開了褲兜,如同餓虎撲羊粗暴地要將榮榮的衣服扒盡,榮榮淚如泉湧,咬着牙一心只想一死了之。
辛兆羽一大清早就差了勝吉到市集上去採買一些日常用品,好讓自己在山上清心修習時可以使用。一切準備妥當后,兩人來到了山上,見四處的風光景色清幽宜人,心想,這李兄真的所言不虛,這裏的確是個好地方,只是山上的木屋年久未有人跡,顯得簡陋不堪,但是經過他和勝吉兩人里裡外外地清掃打理后,竟也是如此清雅舒適。
他交代了勝吉,三天後再來山上看他,一來他不希望有人在旁邊打擾他,二來也是想將勝吉留在李兄的身邊,看他近來茶鋪生意繁忙,無法分身,他讓勝吉留在茶鋪里,多少幫忙李兄,也省得勝吉和李兄上山下山地要照看着他,來回奔波。
遣走了勝吉,辛兆羽正想好好地看看四處的地形景色,此處四方無人之地令人心胸舒坦,而仔細看盡這天地間的一草一木,慧心拾穗,都能體驗自然之美。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
這“不堪”兩個字好像壞了意境,應該改改……還沒有想完,辛兆羽就聽見在潺潺水流聲中竟夾雜着女子的尖叫聲,正奇怪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怎麼會有如此的呼叫聲音,他立即提氣快步地沖往聲音的來源處,驚見一個男子敞胸露背的,正想意圖非禮一名女子。
他不待細想,近身一腳踹開淫徒,再趁他還未反應前,抓起他半掛在手臂上的外衣,對準了他的臉,給了一記重重的右拳,男子還未能說什麼話,更來不及拉上褲襠,就正面着地摔了個狗吃屎,待他想站起身痛斥這不知死活、好管閑事的傢伙時,辛兆羽已連了幾記左拳、右拳,讓馬少龍毫無招架之力,倒地不起了。
“姑娘,你還好吧?”兆羽走近了姑娘的身旁,認出了她是前幾日見過的於姑娘。此時她衣衫不整,綁在頭上的發巾已經掉落一旁,他立刻脫下上身的罩衫,蓋住了她裸露的兩肩,然後掏出身上的一片布巾,走近要擦掉她嘴邊的血跡。
“不要!”榮榮知道有人相救,但是她驚魂未定,整顆心像是要抖落似的,直覺地伸手將兆羽的手甩開。
“姑娘!別怕,你沒事了,沒有人會欺負你了。來!站起來,我送你回家。”兆羽溫言暖語地對榮榮說,只是她像受了驚嚇的小鳥,身體直打着哆嗦,站也站不起來。
兆羽蹲在榮榮的身旁,將自己的衣衫緊緊地裹住她的全身,只露出驚魂未定的臉蛋,舉手之間,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個初生的嬰兒。
這時候榮榮才仔細地看出,出手相救的人,竟是在香滿樓為爹爹的畫仗義執言的公子爺,頓時一顆心像吃了定心丸,渙散的眼神才又慢慢地回復靈氣的神色。
“於姑娘,我們見過的,在李記茶鋪的李兄曾提及你的父親,我叫辛兆羽,來!我扶你起來。”兆羽站起了身,伸出了手等待她主動攀扶。
榮榮仰頭看見了辛兆羽站在她面前,全身鑲着樹影篩下的光圈,玉樹臨風的模樣,竟是飄逸出塵,如此的遙不可及。
“小心!”榮榮抬頭正見馬福手裏拿着一段粗大的斷木,正迎頭擊向辛羽的頭。
辛兆羽此時全心全意專註在於榮榮身上,待聽到她的示警時,已經閃避不及。
原來馬福好色,馬全好賭,兩人下山後,馬全執意去賭坊玩兩把,馬福則乘機折返上山,一半是掛心着大少爺,一半也是想瞧好戲。想不到,真的是出事了!
馬福一回來就見馬少龍正被人如拎小雞般的,兩三下就給人打倒在地,心想這馬大爺和馬夫人都寵這大少爺如皇帝老子,如果大少爺有什麼閃失,他們也絕不會好過的。於是他隨手撿起了身旁一大截的斷木,躡手躡腳地悄聲逼近……
馬福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氣,一舉擊中了這好管閑事不要命的傢伙。
“你這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老虎頭上拍蒼蠅,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馬福話還沒有說完,辛兆羽靠着自己的功夫底子,撐着挨了一棒的劇痛,他一轉身,一個馬步掃腿,就將馬福掃了個四腳朝天,辛兆羽打鐵趁熱,一個箭步跨在他的腿肚上,舉起了手肘,重重擊在馬福的胸膛,痛得他吐了一大口血。
然而辛兆羽的頭部受創,力道沒有平時的快准狠,還讓馬福吃痛之餘反擊,一拳打到了他的胸口。
辛兆羽被擊中了前胸,退了半步,才一回神,就見於姑娘高舉那半截的木棍,狠狠地打在馬福的左肩上。
“你這臭娘們!”這馬福是有底子的練家子,他搖搖晃晃地還想回擊榮榮,辛兆羽快速抱開了榮榮,轉身一記勾拳化開了對榮榮的攻擊,而後提氣一掌,擊中馬福的小腹,他這才硬生生地倒地不起。
“辛公子!您受傷了。”榮榮驚見辛兆羽頭部受創后還與人大打出手,沾染了整片衣衫的鮮血,令榮榮見了觸目驚心。
“我沒有關係!”話還沒有說完,辛兆羽就覺得一陣昏眩。
榮榮急忙扶住他的手道:“辛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他們還有一個同黨,有可能隨時會回來。”
“走!到左山腳的木屋,那兒位置偏僻,想必不會找來。”辛兆羽強提起精神指向左前方的樹林裏。
“好!我們一起走。”榮榮語氣果斷地說著,霎時間讓辛兆羽出神了好一會兒。明明剛剛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此時的口吻卻又如此堅強果斷;而在適才打鬥的驚險狀況中,她大可趕緊自己逃命,但卻選擇了一同患難與共。
辛兆羽看見榮榮的臉頰上有剛剛被掌擊的紅手印,微腫的玉頰還沾着血跡,辛兆羽看得出神,不知不覺伸手想拂掉她臉上的傷痕——
榮榮立刻接過他厚實的手掌,果斷的眼神似乎在對辛兆羽述說著千言萬語的感激,而他會意地勾起嘴角,讓榮榮攙扶着他的手掌,辛兆羽突然一轉手、用力,緊緊地、厚厚實實地,握住了她纖細的小手。
榮榮就這麼任由辛兆羽厚實有力地握住她的手。雖然從小就聽爹爹的教誨,要知書達禮、要知廉恥,可是一切是那麼自然,她為何沒有反抗,連自己也無法想個明白。
榮榮將兆羽攙扶到木屋裏的板床上,走到屋外見水缸里清涼的泉水,她捲起衣袖弄濕手上的綉帕,好用來擦乾淨兆羽的傷。
此時她低身一看,自己的倒影正隨着輕搖的漣漪泛開,這才警覺自己上身的衣領破裂敞開,頭髮散亂不堪,頭巾已經不知道掉落何處,她急忙粗略地整理自己,卻沒有辦法遮蓋住前胸的敞露,榮榮無法可想,只有用一頭的長發草草遮住胸兜。
他全都看見了嗎?不!從一開始就不曾見他目有斜視,只除了他一雙擔憂的眉眼怔怔地直視着自己,從那一刻起,榮榮知道,他是一個可傾心信任的謙謙君子。
榮榮檢視他頭上的傷,傷口好不容易凝結、不再流血,但他失血太多,以至於一沾床就沉沉昏睡過去。
她輕輕擦凈辛兆羽額頭上的血漬,一雙劍眉英氣勃發,再擦拭他臉頰、鼻樑上的血漬,這才完完全全看清楚他俊秀的全貌,竟然覺得能這樣看着他也是一種奢侈。
那麼就好好奢侈一番吧!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着一個男人,微微粗糙的兩鬢、堅挺的鼻樑,還有緊緊鎖閉的雙唇,她可以體會他強忍的痛楚,可是他一聲痛也沒有發出。
榮榮輕輕地、偷偷地撫摸他的五官,直到撫上兩眉緊鎖的前額,只希望能代他承受痛苦,又恨自己心有餘力不足,只有兩眼怔怔地端詳着他,靜靜等到了他呼吸順暢平穩了以後,才慢慢起身離開木屋。
榮榮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走,一邊又擔心馬家的人不死心地會在附近出現,一邊又擔心被人碰見她一身破損的衣衫,心中一直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堅強,不可以倒下。
她彎身撿拾起散落在水邊的竹簍子和沾上血跡的短刀,試着看看這四面八方的景物以平復心情,但是終於還是忍不住地放聲大哭,心想要不是辛公子出現,這荒郊野嶺的深山澗水中,恐怕就要多一個孤魂野鬼了。
榮榮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洗盡全身的污穢,換上了一襲淡黃色的衣衫,端詳着鏡前的自己,看到臉上的紅腫和嘴角的傷痕顯得更加嚴重了,榮榮深怕若讓爹爹知道了這事情,一定會拼着命向馬家討公道,心中不停盤算着要如何來解釋。
已是晌午時分,榮榮打理好父親的午飯,低着頭托說要到市集裏去買些東西,於棟材也不疑有他,點了點頭,就逕自走回書房。
自從昨兒榮榮回來告訴他劉掌柜不要他的字畫了,要他畫些應景的吉祥畫、寫應景的對聯,他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什麼理想?什麼才情?全被現實給毀了!於秀才現在只有滿腦的掙扎、不平、憤世、嫉俗,心情亂糟糟的,啥事也沒有心思注意,連榮榮才經過生死關口,他也是毫無察覺。
榮榮見爹爹駝着背走進了書房,心裏千萬個不忍。心想,如果娘還在,就不會讓榮榮和爹爹受委屈,她總是有法子打點一切。
眼淚又不爭氣地簌簌直流,她伸出手掌緊緊貼着自己浮腫的臉頰。這個樣子怎麼出門,如果又碰上馬家大少爺,又要如何是好?對了,還有辛公子的傷勢不知道會不會惡化……
不管如何,此時再沒有任何事,比得上到市集替辛公子買葯治傷來得重要了。
才到了市集,就見人聲鼎沸,不像是一般往常的情景,人人似乎在競走奔告着什麼事,衙門裏的巡捕此刻全都在市集裏四處走動,榮榮心中撲通直跳,好像有什麼事情正要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樣。
榮榮走到了黃善葯堂,她已經是這裏的常客了,當初娘生了好久的病,就是天天來這兒抓藥,現在又是爹爹的痛風、咳嗽,也是三天兩頭就來報道。
“於姑娘,上一次才給你爹抓的葯,這麼快就用完了。”黃老闆說。
“不是,黃老闆,這一次是想抓一些外傷止疼的葯。”榮榮不敢正視黃老闆,怕他看出自己臉上的傷。
“這傷……是你用的嗎?”黃老闆小心地問。
“不是,哦!是,是我要的,是我不小心跌了一跤……”
“喔!我看看,腫地可真厲害,這外傷容易內傷難治,好在你臉上都是些外傷,搽搽這藥膏保證三天就消腫了。”黃老闆從櫃裏拿起了一小瓶的狗皮膏藥。
“不!黃老闆,請您再給得重些,譬如血流得過多、傷口深、補血還要止痛的。”
“這……有誰傷了這麼重的?”黃老闆不禁好奇。
“請您包給我就是了,我……”榮榮難以啟齒。
只見黃老闆正開口還想說什麼,一個學徒阿保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大聲喳呼喳呼的。
“不好了!這馬家的大少爺被人殺死了。”
“什麼?兔崽子,你再好好地說一次。”黃老闆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馬家的大少爺,馬少龍被人發現死在南門的出口,前胸被捅出了個大窟窿,直透心背呢!連他那七爺八爺的隨從也死了一個,好像叫那個什麼馬、馬……,哎呀!我記不住了,反正啊!咱們香山縣要刮大風下大雨了,這馬家定會翻遍香山縣,找出兇手,替他們馬家大少爺報仇。”阿保說得口沫橫飛。
“哎!這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這馬大少爺惡事做多了,難免會有仇家,只是怕這一次,不知道又會找哪個替死鬼,白白送命?”黃老闆見多識廣,不由說出他的先見之明。
“是啊!全縣的人都知道,馬家的財大勢大,連縣老爺都得乖乖聽他們的話,這一次可別被他們抓到兇手,那個倒霉鬼要是被抓到的話,肯定被他們碎屍萬段呵,連祖宗八代都不會放過。”
“阿保!別亂說話,現在沒事別到街上閑晃,馬大少爺的命案說不定要牽連許多人,這會兒你倒是說對了,香山縣是要刮大風了。”黃老闆殷殷告誡着。
榮榮呆立一旁,像是被五雷轟頂,魂飛魄散地說不出半句話。
“於姑娘?於姑娘?我叫了你好幾聲了,你的臉色不太好哦!要不要我幫你把脈?發仔!於姑娘的葯你包好了沒有,就照於姑娘說的,下重一點。”黃老闆覺得於姑娘不太對勁,這馬大少爺的死和她有什麼關係?
“噢!不用了!我很好,沒有事,沒有什麼,這些葯一共是多少錢?”榮榮從懷裏揣出了錢,還沒有擺上柜子,抖着手反而掉了滿地。
“哎喲!小心,阿保啊,快幫忙撿一撿,這錢掉到地上,表示有喜事呢!”黃老闆隨口說說,想替於姑娘解解窘。
“謝謝您了,黃老闆,我改天再來。”榮榮知道自己的失態,強作鎮定地提了藥包,放下了錢,急急地走出黃善葯堂。
“於姑娘,於姑娘,我還沒有告訴你,這葯要怎麼吃呢!補血和止痛的分量不同啊……”黃老闆邊說邊追出外頭,只是早已經不見於姑娘的身影了。
榮榮提着藥材和簡單的便飯,來到了山裏的竹屋,先將辛公子的傷換上乾淨的白布巾和傷藥粉,然後找到了炊具,將藥材煮開,放在一旁待涼,最後將素菜便飯擺在桌上,如此忙了好一陣子。
回到了床邊,她見他臉色蒼白,口中不斷喃喃自語着,此時榮榮輕輕碰觸了他的額頭,才發現他竟發著燒,也許是這山裏的氣候不比平地,此時又是入秋,因此更顯得寒氣。
他身受重傷,沒有馬上受到好好地照料以致流血過多,顯然傷勢又加重了。
榮榮雙手合十,低身跪在床邊,心裏不停地祈求上蒼一定要讓好人長命。
“老天爺,雖然爹爹時常罵您,可是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求求您保佑辛公子的傷勢早點復原,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換辛公子的性命,如果不是他,榮榮今天就不會活着在這裏了。娘,請您一定要保佑辛公子的平安。求求您……”榮榮一心一意地祈求,不停的祈求。
辛兆羽昏昏沉沉中,聞到了一股清幽的香氣,正在自己的身前盤桓不去,他直覺地想逃避,可是心裏卻又捨不得,好不容易努力地睜開眼睛,想要回復神智,就看見榮榮跪在床邊,喃喃地敘說不休。
他伸出了手,想將她托起,又見她緊閉着雙眼禱告,清麗絕俗的臉蛋中有一股堅毅的神情,讓辛兆羽不得不十分感動,莫名心動。
榮榮聽見了聲響,猛然抬起頭來,發現辛兆羽已經清醒,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子對辛兆羽說道:“辛公子,您醒了嗎?我知道傷口一定很疼,我帶來了兩包葯,一個是止痛收口的,一個是幫您補補血氣的,您等會兒,我就端來給你喝。”
榮榮見他好不容易醒來,連忙端來兩碗黑抹抹的湯藥,送到辛兆羽的身前。
“你不必如此,這傷不礙事的,我不想喝。”兆羽平生最不愛看大夫、吃藥,所以一見這兩碗烏漆抹黑的葯,就心生反感,忍不住端起了少爺心性,推手不喝。
“辛公子,您不知道,您流了好多的血,剛剛還昏迷不醒,您這會兒還發著高燒呢!來,把它們喝了吧!”榮榮不知這辛公子也有小孩子性,不由得發揮起天生的母性,耐着心帷好言勸說。
辛兆羽聽着她溫柔婉約的相勸,不忍再拒絕,可是他一心只想證明自己的身體無恙,於是一翻身想下床,卻不料頭重腳輕,彷彿有千斤重鼎壓在頭上的傷口,一不留神失去了重心,就將榮榮手上的兩碗葯給灑翻了一地。
榮榮以為他是故意打翻了葯,氣極地道:“你、你不喝,也不需要打翻它,看你傷勢這麼重,還如此逞強,如果你……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我也不想要活了,你救了我一命,我就還你一命,絕不苟活。”榮榮一時間,情緒激動地將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害怕,全都一古腦兒地發泄了出來。
“你!於姑娘,哎!我不是故意要打翻的,你別如此激動,什麼一命換一命的,這麼嚴重,這會兒我的頭已經痛得快炸了,無論是砒霜毒酒我都喝了就是了。”辛兆羽說完,一箭步就將葯壺裏的葯一飲而盡。
榮榮搶步上前要阻止,卻沒有辛兆羽的身手快。
“哎哎哎!別……誰叫您喝這麼多,這止痛安神的葯,是多喝不得的,這、這可怎麼辦?”榮榮又氣又急,通紅着臉,揪着眉心,但辛兆羽卻看得出了神。
“止痛安神?放心!吃不死人的,大不了多睡一會兒,好了!別皺着眉頭,你不是說還有什麼補血氣的,在哪兒,也一塊給我喝個乾淨,免得我的傷好不了,你又要尋死覓活了。”辛兆羽端詳着榮榮,想要討葯再喝。
“在這兒,別喝太快嗆着了!”榮榮雙手慎重地端上前,完全不理會他的注視和嘲諷。
榮榮知道辛公子一直怔怔地看着自己,可能是自己的失言又失態,惹得他覺得奇怪,可是這會兒,她躲也不躲地直視他的眼神,心想他一點兒都不知道,縣裏發生了什麼事情,原只是單純的仗義相助,哪知道他們已經闖了滔天大禍了。
榮榮知道辛公子只有把馬家的少爺和隨從打昏,並沒有殺人,可是縣裏的官府會相信嗎?
一起和馬少爺來的兩個隨從被殺死了一個,那麼另外一個人呢?那人知道馬少爺被人殺死前,就是要來污辱她的,官府會查出來嗎?
如果他們知道是辛公子救了她,那麼官府會懷疑他嗎?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剛剛還不想喝葯,現在又怕喝不夠,真是……你先前流了好大攤的血,本來就該喝點補血氣的……”
榮榮斂着清秀的眉心,輕緩說話的音律飄蕩在木屋裏,辛兆羽此時沒喝酒竟也覺得好像醉了。
辛兆羽才放下碗,就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先前錐心的頭疼,好像還是剛剛的事,這會兒怎麼全都不見了……
他看着榮榮說道:“你真美!你美得像天上的雲那麼地飄逸脫俗,你莊重得像湖邊的水蓮,出污泥而不染……”辛兆羽說得都是心裏所想的話,可是他不明白此時怎麼全都說出了口,一點都阻止不了。
“你怎麼了?”榮榮心裏還在奇怪,他看來文質彬彬,怎麼會說出這些露骨輕薄的話來,可是又一轉念,他剛剛才把一壺安神葯喝了,該不會是……
“辛公子,我怎麼覺得你好像醉了,一定是藥效發作了。”榮榮見他顛步不穩,急忙走近攙扶着他,讓他再躺回床上。
“於姑娘,你知道嗎!我爹爹一生憂國憂民,卻得不到皇上的重用,反而誤聽讒言……爹說做清官沒有好下場,我偏偏不信,兩個月後,我就得上京赴試,你等我……於姑娘,我……是真心的,你要相信我……不知道怎麼的,見你讓人欺負,我就生氣得想殺了他們……”辛兆羽一個腳步不穩,看見好幾個於姑娘在眼前晃來晃去。
“辛公子,自從你救了我,我就沒有想過今世除了你,還會有別人。我知道,你不過是香山縣的過客,就好像是天上的浮雲,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至少絕不會是我。可是我會永遠記得你,記得你的恩情、記得你的容顏,我會不惜任何代價來報答你,讓你能平安順利地上京求取功名,我會的,辛公子,你安心地睡吧!”
榮榮邊說邊看着辛兆羽,他拖着沉重的眼帘,沉沉入睡。榮榮見他眉頭不再深鎖,沉睡地如嬰兒般安詳,她輕輕為他蓋上厚重的床被,蓋到了他堅毅的下顎。
她坐在床邊沿良久,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流連在他俊秀的五官,他的臉總算恢復了一點血色,可是他的唇還是有點冰冷,榮榮忍不住將自己的唇湊了上前……她的初吻原來就是這樣,她絲毫不覺羞恥,彷彿是天經地義就是應該如此,辛兆羽在夢裏好像意猶未盡地輕囈着,需索着另一個銷魂的吻。
她不想忘記這一張刻骨銘心的臉,每一個線條起伏,都是如此的恰到好處,唉!不知道他在京城裏迷煞了多少痴情女,而她——不過是個落魄秀才的女兒,他們的一生是不會有交集的。
榮榮百感叢生,思潮起伏,如果能為他做什麼,就算是死,她也萬死不辭,只要有他的憐惜,再一眼,再一個微笑,也是夠她回味一生一世的。
此時此刻,此地此景,他是她的,她早已心滿意足。
榮榮又不禁輕嘆一聲,滿腹心事地悄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