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異旅
混混沌沌的天空中，鉛灰色的雲塊堆積着隨時都會垮塌下來一樣。
無邊無際的沼澤地噗噗冒着黑色氣泡，刺鼻濕冷的黑色沼澤氣體將上空百米遮蔽的陰暗無比。
這裏是黃泉界西部最邊緣的絕望之地——墮日沼澤。這裏沒有時間的概念，生存在這荒涼沼澤地里的只有骷髏和一種類似於長蛇的屍斑魚。除此之外，任何生物只要掉落墮日沼澤之中，頃刻間就會被酸性沼澤腐蝕得乾乾淨淨。
呼嘯的風帶着絕望的氣息，陰冷腥臭。現在正是處於黃泉界第一個“朔風季”，相當於人間界的春季，人間現在正是萬物芽生機勃勃，而在這裏，寒風和死亡才剛剛開始。
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撕裂開灰沉沉的雲氣，流星般的光團轟隆隆呼嘯着奔向沼澤。
墮日沼澤，腐臭的淤泥下面六米處，老漢克靜靜地蟄伏着。它是一隻醜陋的屍斑魚，本來身體廋扁的屍斑魚，卻因為數千年歲月的成長，已經成了一條長達三十米的巨型低級妖魔，附近的屍斑魚和渾渾噩噩的骷髏，只要聞到老漢克的氣息，都會遠遠的逃離開去。
老漢克此時的目標，是淤泥之上的一株三米多高的妖艷生物——曼陀疽。它是一種介乎植物和動物之間的生命體，靠着植物軀幹上分泌麻醉氣體的纖細毛孔來捕捉空氣中的浮游生物。
曼陀疽的根須漸漸向沼澤內部延伸。嗖嗖嗖，呼嘯的風中響起鞭子**的凌厲聲音，曼陀疽圓扁的鮮花狀的妖艷頭部，猛地炸裂開來，一團章魚似的毛茸茸小東西，啾啾哀鳴着飛出。除此之外，曼陀疽整個植物軀幹全被拖入了淤泥中。
雖然沒有捕捉到曼陀疽的核心，老漢克還是心滿意足，數米長的觸手將曼陀疽拖進森森巨口裏。老漢克正要美美的大快朵頤一番，天上的流星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它。
然後，就是長久的沉寂。
當方信醒來的時候，他全身骨頭像是全都碎裂了，無比疼痛。
方信默默地想，都生了什麼啊？
……
方信原本是中海市的一個流浪兒，平時一直靠撿垃圾和給一些街頭算命的騙子做托為生。
這個月中海市進入了梅雨季節，方信就沒了生活來源的財路，實在餓不過就搶了那個肥胖的滷肉店老闆一點豬下水。他依稀記得，自己剛才正被後面的滷肉店老闆拿着菜刀追趕，那老闆嘴巴還“天打雷劈的死崽、天打雷劈的死崽”的不停罵著。
忽然方信聽到天空中霹靂一聲巨響，頓時全身一輕，拔地而起。
當時方信只覺得各種力量拚命撕扯着他的身體，狂暴的力量漩渦中，他還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堆破碎的垃圾。千鈞一之際，他撞進了一個像巨型章魚似的怪物身體裏，然後一切的痛苦才停止了。
……
五臟六腑似挪位了，方信將肚子裏的苦水全都吐了出來。他試圖爬起來，不過手上沾滿了怪物粘稠的液體，十分滑膩，努力了好幾次，他上半身才勉強從怪物粘稠的血肉中露出來。
方信一邊呻吟着，一邊打量四周的情況。馬上，他就睜大眼睛愣住了。
“真是見鬼了啊！”
陰雲密佈的天空下，一眼望去，氤氳着刺鼻霧氣的沼澤地茫茫然看不到邊際。
方信此刻站在怪物的軀幹上，就像站在海洋的孤島中，更讓他心悸的是，怪物的軀幹也正一點點陷入淤泥中。
“我靠，這裏是哪裏？這是怎麼回事？做夢嗎？”方信從頭昏目眩中清醒過來，一抬眼，就更加驚懼了——一個一米多長的骷髏，碧油油的骷髏頭空洞的眼睛框裏閃爍着兩團陰森的火焰，一步步向他笨拙的挪移過來！
不，準確的說，那骷髏是在滑行。骷髏腳底下連着腳趾長着油綢一樣亮晶晶的透明植物，骷髏就是靠着這種潤滑的植物在泥沼上行走！
方信張大嘴巴，眼睜睜看着骷髏一步步靠近。那踩在**淤泥上的哧哧顫聲，不啻於死神的樂章。不知道為什麼，方信總感覺骷髏空洞的眼眶裏，那兩團幽藍火焰有着貪婪的**，就像是自己在中海市碰到的那些商販，他們盯着金錢的表情就如同這眼前的骷髏那樣痴迷。
方信想跑，不料想現雙腿已經陷入粘稠腥臭的肉泥團中，不少網狀的物體纏住了他。
原來他跌落的地方，正是屍斑魚怪獸老漢克魚頭頂部的巨大複眼，這是屍斑魚身上唯一最脆弱的地方，老漢克在巨大的衝擊力下死的不明不白，直接回歸了冥王的樂土。
屍斑魚密密麻麻纖維樣的神經組織，漁網一樣纏住方信的腳。
“上帝聖母瑪利亞，親吻你的大腿……性感勝過林志玲的觀世音娘娘……真主萬歲……如來佛祖救命啊……”
急病亂投醫，方信看到越來越逼近的骷髏，將自己所能想到的人間界宗教中的最高神佛，全都抬出來集體抱了一次大腿。
“我靠，不就是砸了幾塊石頭進糞坑裏嗎，老天，你值得這麼做嗎，那個滷肉店的死肥豬給了你多少好處？見鬼了，我不要死在這鬼地方啊！”
身體碎裂般的疼痛，清楚無比的告訴方信——這不是夢！隨着骷髏的一步步接近，方信甚至看到了骷髏嘴邊流下亮晶晶的液體。
無奈方信越掙扎，他就陷入肉泥中越深，屍斑魚體液帶着強烈的腐臭味道更是讓他窒息般難受，死亡的步步緊逼，他靈光的腦袋裏現在只剩下強烈的求生**，血液直衝大腦滿臉通紅。
……
墮落沼澤方圓數千里，在接近方信墜落的地方不遠的上空，漂浮着一團巨大的詭異黃雲，竊竊私語的聲音從黃雲中出。
“法科月主人，那個白夜族人既然能夠一下子擊殺老漢克，怎麼現在會對一個低級的骷髏如此害怕？”
“從萬米的高空掉下來……他應該是受了重傷了，沒有自保之力了。”說話的人聲音威嚴，略有一些遲疑。
一個聲音不依不饒地輕聲嘟噥着：“就算是受傷的白夜族人，也不會害怕一個骷髏吧？oh，白夜人害怕骷髏怪……叫我相信這個，還不如殺了我……”
“那就殺了你！”剛才那個威嚴的聲音一下轉為冷冰冰的。話音剛落，隨即黃雲中傳出驚天動地的慘烈嚎叫。當然，所有的聲音都被奇怪的黃雲遮蔽了。
骷髏粘稠的涎水滴滴答答滴落，從方信頭上一直順着脖子淌下，長滿青苔的碧綠骷髏手臂，笨拙的摸索着面前的獵物。它簡單的思維里甚是奇怪，怎麼剛才還活蹦亂跳的獵物突然沒有了氣息？
方信此刻身體僵硬，一動不動，死豬一樣任憑骷髏在自己身上亂摸。他情急之中陡然想起，在自己原來的世界，一些猛獸是不吃死去的東西的。既然逃不了，乾脆就裝屍體得了。
方信誤打誤撞，還真給他賭對了。對於骷髏來說，一具死物沒有任何值得吸收的營養。但方信也同樣低估了骷髏鍥而不捨的精神。為了確認眼前獵物到底還有沒有生機，骷髏笨拙的手臂一點點在方信身上摸索，包括腋下，骷髏頭更是貼緊方信的臉，似乎想從上面看出一絲活着的蛛絲馬跡。
“這骷髏不會是有戀屍癖吧？”
看到骷髏的雙手一直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方信心裏嘀咕道，同時他現一個可怕的事情——自己正向下沉陷！方信原本就是陷入了屍斑魚巨大的複眼裏面，四米多深的眼球無疑是巨大的血肉沼澤地。
先是雙腳，隨後是大腿、腰際……方信一點一點陷入泥肉沼澤裏面。在強腐蝕性的沼澤地里生存了數千年的緣故，屍斑魚老漢克的血肉里也充滿了酸性液體，方信現在身體陷入泥沼的部分火燒火燎的。
動是死，不動也是死，方信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將心一橫，雙手便想去扯那長在骷髏腳底下油稠一樣的植物。既然骷髏能靠着那東西在沼澤地里行走，如果自己有那東西，自己就可以逃離這該死的地方了！
方信無異於老虎**上拔毛的搶劫大計還沒施展，只見面前的骷髏動作又生了變化。骷髏嘴裏嗬嗬的出奇怪的音節，骨骼咯吱咯吱響動着着蹲伏下來，空洞的眼眶俯視着方信的右手，一動不動。
方信注意到骷髏古怪的行動，偷偷摸摸抬起眼皮觀察了骷髏一下，然後迅望向骷髏注意力聚焦的地方——他的右手！
黑色的火焰，是的，是靜靜燃燒着的黑色火焰。那火焰像是流動的液體，從他右手手腕處一塊凹陷的皮膚里湧出，色澤和沼澤的淤泥極其相似，不仔細觀察根本覺察不到。
黑色火焰似有一種無形的魔力吸引了骷髏。骷髏頭又低了幾分，直接湊到方信右手一寸遠距離，一滴涎水不偏不倚地滴落到火焰上方。
轟隆隆，涎水就像是滴入了滾燙的沸油之中，黑色火焰撩開了安靜的面具露出猙獰面孔，十幾米長的火焰嘩啦啦飛竄而出，巨龍般吞噬了骷髏，強烈的高溫不但將骷髏瞬間化為灰灰，同時方圓數米內的水氣全被蒸。
狂風的推動下，黑色火焰四處肆虐。靠近方信的沼澤地成了龜裂的田疇，各種沼澤植物成了一堆灰燼，而老漢克的軀體徹底成一具風乾的巨大鹹魚干，也就在火焰升騰的剎那，方信只覺得一股力量猛地貫入自己身體裏面，隨後又將自己身體裏面的一切事物全部抽離，包括力量，包括意識……
“咦！”黃雲之中，一個陰柔的女聲驚呼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方信醒了。
耳邊響起呼嘯的風聲，四周是茫茫然的黑暗，黑暗中有許多寒光不時閃閃爍爍，似有無數窺視的眼睛。方信想用力捏捏自己，無奈全身軟綿綿的像一堆爛泥一點力氣沒有，狠狠心，用力咬下舌尖，咸腥的血液伴隨強烈的痛楚，讓他明白一個事情，自己還沉浸在那無比真實的噩夢之中。
“法科月主人，他醒來，他醒了……”黑暗中無數聲音啾啾叫成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細碎無比，方信感覺到有很多莫名的東西在靠近，毛茸茸的東西噴着熱的鼻息，在自己身上上下嗅着。
方信睜大眼睛，一動不動，竭力保持鎮定，心裏卻像吊著的水桶晃蕩不停。
“嘻嘻，主人，他在害怕，他現在心跳二百五十！”一個尖銳的聲音笑嘻嘻的道。
方信心中差一點沒吐血。心跳二百五十？那還不早就嗝屁了！
“別害怕。我並沒傷害你的意思，我的奴隸。”
黑暗中，先是一點火星猛地憑空跳躍出來，隨後火星迸射出如千萬個太陽一樣的耀眼光芒。四周響起一片慌亂的哀鳴聲。
驟遇強光，方信眼睛刺痛得流出眼淚來，良久才漸漸適應。他依稀看到眼前不遠處，靜靜站着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女，那千萬道太陽光就是從她舉起的右手指尖迸射。
那少女清麗的瓜子臉略顯蒼白，眼睛深邃而動人，好像它的焦點總是落在更遠的什麼地方，夢幻而迷離。
不過方信現在可沒心思欣賞美女。“奴……奴隸？”他眼睛圓睜，結結巴巴道：“你說我……我是你的奴隸？這什麼意思？”
少女目無表情道：“我救了你。按照黃泉界的規矩，你的命就是我的了。當然，如果你實力強大到越我，自然可以不尊崇這條規矩。不過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以你現在的力量，我手下的一條夢魘就可以輕易制服你。”
方信這才注意到，少女的腳下匍匐着一團團黑霧似的人形生物。這東西似乎很畏懼少女手中的亮光，整個頭全部埋着緊貼那黃褐色的軟綿地面。
方信心中不是滋味。他平時在中海市晃蕩，被人家“小流氓、小畜生”地喊是聽慣了的，至於“奴隸”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麼喊，這不等於說自己賣給她了嗎？
“做人販子可是要吃槍子的啊！”方信語重心長的教育道，心裏琢磨着電視上那些領導人的口氣。“姑娘，你做什麼不好，怎麼要選人販子這麼沒前途的職業？剝奪他人生存自由，可是件錯誤的事情。而且，你經過我同意嗎？沒有吧。政府有批文嗎？沒有吧！你良心過的去嗎？過不去吧……”
方信剛要繼續滔滔不絕下去，少女指尖向他一點，一道耀眼的流火轟然擊中了他，方信瞬間變成了一隻烏黑流油的非洲烤雞，他甚至能聞到自己**上傳來濃香的烤肉味道。
“記住，奴隸法則第三條：少說話，多做事。奴隸法則第八條：絕對不允許挑戰主人的權威！以後你在我面前說話不能過五句！”
方信全身如墜熔爐，齜牙咧齒地聽完少女法科月的話，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點頭。他現在是徹底明白，和眼前這少女講道理無異於雞同鴨講，其危險性也遠遠大於原來世界中古惑仔那樣的人物，目前最明智的事情就是閉嘴。同時他腦子一團漿糊，他需要時間來仔細理清楚一個頭緒。
“我叫法科月，以後你尊稱我法科月主人！”
少女砰地關上了房間，沒有了她指尖光芒的照耀，四周眨眼間黑沉沉的，那匍匐的黑色霧體生物慢慢向方信圍攏。
沼澤地上的黃雲漸漸飄遠，消失在蒙蒙的遠方，沼澤地上只留下一片焦黑龜裂的硬土，被冒着氣泡的淤泥慢慢侵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