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如玫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滿是現代儀器的病房裏。
“歡迎回到人間。”賀柏醫生正在檢查她的心跳,看她終於清醒了,忍不住道賀。
“喬林呢?”如玫向四周張望,除了一位中年護士以外,還是沒有看到她最想見的人。
“喬林已經被我趕走了,他在這裏礙手礙腳,成天又哭又笑的,影響我看病人的情緒,所以我把他趕出病房。如玫,你不會太失望吧?張開的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我這個丑老頭子,你可別嚇得又昏過去了……”賀柏醫生不改幽默的本性,不斷地調侃如玫,顯然因為如玫醒來,他心裏也高興了許多。
“賀柏醫生,我到底是怎麼了?我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賀柏醫生收起笑容,心裏不斷在盤算要如何對如玫解釋一切。
“喔——你的噩夢結束了。如玫,我年紀很大了,什麼樣的事情都看得很多,可是,我得承認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事情是我們無法解釋的。”
賀柏醫生真的希望能為如玫解答疑惑,可是他的能力還是有限,“如玫,你在醫院裏面昏迷了三天,我們用盡各種方法,也做了所有檢驗,想查出你的病因,但你只是不斷地在……在……”他停頓一下,試着斟酌用詞,接下來才說:“你的生命在不可解的情況下不斷流失,我們用盡了所有的方法,還是沒有辦法保住你肚子裏的孩子。可是你不要太難過,來日方長,你和喬林都還年輕,我相信只要喬林多努力一點,你絕對還有再懷孕的可能……”
如玫腦袋裏亂鬨哄的,根本無法集中思考。什麼生命流失?什麼孩子?她沉默着,想理出一點頭緒,緊閉着眼睛,不知怎地一陣酸楚竄上鼻腔,淚水突然溢出了眼眶。
一個皮膚黝黑的護士走近,突然出聲:“我想你是中了邪!如果賀柏醫生解釋不出來,這是惟一最合理的答案了!”
“謝謝你了!”賀柏醫生無奈地對護士說。
她是少數受過專業訓練的當地護士,此時正好處理完如玫的點滴,聽到賀柏醫生的話后,率直地加入了他們的對談。
“對不起,賀柏醫生。雖然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護士,可是我從小在這裏長大,真的看過、也聽說過一些所謂的法術。我知道你們文明人不相信這一套,可是我們族裏的巫師真的可以使用咒語和儀式來救人,甚至殺人於無形——只是這群島幾十年來被文明入侵,島上的人漸漸不再相信巫師的法力,這些咒語和祭典的儀式已經慢慢失傳了……”
“但我還是可以看到島上經常舉辦很多不同的祭典啊……”賀柏醫生不以為然地說。
“那全都是騙觀光客的一套,中看不中用的。喔,對了!你們是從夢幻島來的吧?那裏還留有歷代酋長的陵墓以及一個祭祀場,就叫做藍眼,我指的可不是那間藍眼旅館喔,老一輩的人都知道,只不過現在的年輕人已經都忘了。他們只會在一些漂亮的地方跳那些華麗的祭典歌舞,騙騙觀光客罷了!”護士輕蔑地一笑,推着裝有醫療用具的護理車走出病房外。
“藍眼……”如玫的腦海中閃過寶拉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一旦你知道了藍眼的意義,你就離不開這裏了。
“我聽說過,藍眼是一座祭祀場,可是已經廢棄很久很久了,島上的人都不願接近那裏,好像是因為有一些禁忌……”賀柏醫生說。
“我要回去!賀柏醫生,我必須回去!”
“胡說!如玫,你的身體現在才開始恢復,在還沒有穩定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醫院的。況且喬林交代我要好好地照顧你,他有急事要先返回夢幻島,很快就會回來的……”
“可是……”
“不要說了!我絕對不會答應!”
如玫沉默片刻后,心事重重地又開口:“賀柏醫生,我……我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你說啊……”賀柏醫生鼓勵地說。
“我……我曾經懷疑過喬林……”
賀柏驚訝地問:“你懷疑喬林什麼?”
“他跟翠思的失蹤,還有強尼的死有關。”
“這真是我聽過最荒謬的懷疑了。如玫,我在這島上住了半個世紀,等於是看着喬林長大的,他雖然外表冷漠,卻有一顆最溫暖的心。翠思失蹤后,我親眼目睹他的焦急和悲傷;至於強尼的死,我一點都不意外,強尼原本就有嚴重的酒精中毒,縱使沒有發生這樁意外,他也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喬林試過各種方法想要救他,不過強尼根本不願意配合。”
“那麼他為什麼要娶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唐雅對她下的毒還殘留在她的腦海裏面。
“他愛你啊!這一點我最清楚了,他從小就是聽着喬丹和你外婆之間的愛情故事長大的,他們祖孫倆都無可救藥地愛上一個東方的女孩,一張照片上的東方女孩,真是瘋狂……我也看過,我是喬丹的老朋友,我曾不斷地勸他認清現實。他是一個活在過去回憶的孤獨老人,喬林和我是他惟一的聽眾。可憐的喬丹,他始終無法從他編織的夢幻中跳脫出來……”
賀柏醫生出神地回憶着過去,最後縹緲的焦距回到了如玫的臉上。
“如玫,當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喬林不會放你走。他在等你,他一直在等你出現。他愛上翠思,不過是愛上你的影子而已。翠思不是他等待的女人,你是……你才是!”賀柏肯定地說。這是喬家祖孫倆無可改變的堅持,也是無可改變的命運。
“我……我不知道這些,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第一次到達密拉島看見喬丹寫給我的信時,突然發現了一張我祖母年輕時候的照片,我一直在懷疑他的動機,但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他對那張照片的感覺……”如玫將頭埋進了手心裏,只有這樣她才能夠專註地回想喬林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他一步一步地設下陷阱,這溫柔的陷阱,讓她心甘情願地往下縱身一跳。
“他當然不會告訴你,否則你一定認為他也和喬丹一樣瘋了!天啊,你真不應該懷疑喬林,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他片刻都不願離開你,陪了你四十八個小時,眼睛都沒有閉上。如果不是因為突然想起什麼重大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如玫的頭痛得像是要炸開來,體內恍如冰與火交融——她陷落到黑暗的深淵裏,聽見喬林的呼喊,一聲接着一聲、不斷地呼喊她的名字:如玫……如玫……
喬林!喬林!如玫在心裏不停地回應,所有的記憶開始逐漸清晰——
入夜後,如玫悄悄地起身,打開病房的櫥櫃,找到幾天前穿來的長袍睡衣。
她脫下醫院的病人服,換上白色睡袍,再穿上喬林留下來的白襯衫,然後將襯衫在腰際間打一個結,把自己梳理一番后,再躡手躡腳地趁着四下無人之際走出醫院。
她來到一處私人碼頭,一個一個的木樁上綁着幾艘載客的遊艇。如玫過去曾經和工人來這大島上採購材料,她有自信可以駕駛遊艇回夢幻島。
果然讓她找到了一艘插有鑰匙的遊艇,如玫毫不考慮後果,發動了引擎,就往夢幻島出發。
在接近夢幻島時,由於不熟悉操作,如玫還差點就將遊艇撞壞,不過這毫不影響她回去的決心。她跳上碼頭,一路直奔藍眼旅館。
暗夜裏,如玫赤足走進旅館,旅館的工作人員馬上就認出是女主人,急忙跑出櫃枱迎接。
“夫人,你怎麼會來這裏?我們聽說你生病了……”工作人員想要過來攙扶如玫。
如玫不理會他們的問題,直截了當地劈頭就問:“你們有看見寶拉嗎?還有唐雅呢?她們在哪裏?”
一個工作人員搔了搔頭說:“今天下午主人喬林也有來過,一來就和你一樣問寶拉在哪裏,可是我們都不知道。兩天前,她們母女就說要請三天假,我想主人喬林應該也是去找她們了。”
“她們住在哪裏?”如玫問。
“她們住在旅館裏面,可是現在兩人都不在……”
“藍眼,你知道藍眼在哪裏嗎?”
工作人員一頭霧水地回答:“藍眼就是這裏啊……”
如玫慌亂地說:“不不!是祭祀場,一個古老的祭祀場,也叫藍眼,在哪裏?你知道在哪裏嗎?”
“喔——那個荒廢的祭祀場,我們從小就被告誡不可以接近那個地方……”
如玫疾言厲色地對着工作人員大吼:“在哪裏?”
他不假思索地馬上回答:“在東邊的岩穴區,那裏有很多洞穴,還有一個很大的圓形石碑,在夜裏經過海洋的反射,像黑夜的藍眼一樣。我們不會去那裏的,傳說接近的人會遭到詛咒……”
如玫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沒關係的,我想我對詛咒已經免疫了……”
如玫開着旅館裏的另一部吉普車,穿過重重的山野小徑,朝着東邊的岩穴區接近。
她在離岩穴區不遠的地方看到喬林的吉普車,雀躍地心想喬林一定就在不遠的地方。待她將車子開到無法再往前駕駛的路段后,她停下了車子,開始往岩石上攀爬——
果然,站在一處高地上,如玫往下俯瞰,終於看到了那一塊在月光下反射着藍光的岩石。
如玫一步步地靠近,除了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她看不到半個人影。
她走近那塊圓形巨岩,發現巨岩前還擺着新鮮花朵做成的花串,另外還有幾個石制的圓盤,上面擺了許多不知名的東西。如玫再仔細往前看,才看出有些是乾燥的昆蟲屍體,還有一束長長的黑髮橫擺在花串旁邊,她的心跳加劇,不禁猜想那有可能是自己曾經剪下的長發。
她繼續打量四周,只見亂草堆中,彷彿可以看見一塊一塊的岩石有規律照次序地排列着。她小心地掀開一些乾枯的雜草和纏繞的藤蔓,發現那些岩石都被堆疊成一塊一塊的長方形,就像一具具石制的棺材——
她不禁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背脊竄上一陣涼意,全身的毛孔都賁然張起。
“喬林,回答我!你在哪裏?”如玫的聲音顯得恐懼,有些顫抖。
她知道!她能夠感應到喬林就在這附近,可是為什麼聽不到喬林的回應?
她敏感地察覺寂靜的四周有些微的騷動——
山嵐的風吹了過來,亂草枝葉互相擊打出沙沙的聲響,好像幾千條、幾萬條冬眠的蛇,一條一條地從洞穴里醒來,在月光下的陰暗處,昂然吐信,緩緩地接近。
如玫倒退了幾步,藉著稀微的月光,突然看見身邊有一處雜草好像被雜亂地踏過,她直覺地走近,卻發現了一個完全沒有被雜草覆蓋的石棺,上頭的岩石平整,絲毫沒有一根藤蔓纏繞。
這是具新蓋上的石棺!如玫驚訝地發現。
她前前後後觀察着石棺的構造,想找出一道可以瞥見裏面的細縫,卻沒有收穫;她甚至使盡全身的力量想要搬動上面的岩蓋,但還是連半寸也推不開。
“如……玫……”石棺里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如玫嚇得跌坐在地上,再仔細聆聽一會兒,才發現是喬林的聲音!
“喬林!喬林!是你嗎?是你嗎?”
“如玫……”
“別擔心,我馬上就找人來推開這岩石,喬林,你撐着!你一定要撐下去,我馬上就去找人來!”如玫靠着聲音找到石棺的接縫處,不斷對着石縫呼喊。
“可能來不及了……我受了傷,都是我……我太大意了!如玫……如玫……不要難過,我如果走了——我還是不會停止愛你,親愛的如玫……親愛的……”喬林的聲音斷斷續續,他氣若遊絲地想要最後一次傾吐愛意。
他嘴邊帶着微笑,因為在他生命完全流失之前,在那黑暗的空間裏,他已經在腦海里記下了如玫的身影;她的臉,她的神情,他從小就擁有的記憶,此刻變得如此的鮮明。她曾是他夢裏的新娘,卻在某一天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她的美麗,她的堅強,就像浩瀚大海中拯救迷途人們的燈塔。
她改變了冷漠的他——在面臨死亡的這一刻里,喬林才體會到自己不能失去如玫,他的靈魂還在掙扎,渴望留在軀殼裏。
“不可以!我不准你放棄!我們一起用力把這個石蓋推開!聽到了沒有?你聽到了沒有?”如玫不放棄地繼續推動巨岩,可是才大病初癒的她,此時早已經虛弱得快要虛脫了,岩蓋在她使勁地推動下,好不容易才移動了半寸,之後任憑她如何使勁,都再也不動了。
“喬林,你聽我說,我去找人來,很快就回來了,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很快就會找人回來救你,你聽到了沒有?喬林!喬林!”
石棺裏面再也沒有回應了。
“不……”如玫凄厲地在山嵐中呼喊。
“來不及了!”
如玫的身後響起唐雅的聲音。
唐雅站在寶拉身邊,在月光照射下呈現出一種妖異的冷艷,她美麗的臉龐揚起了冷冷的笑。
“是你?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如玫滿臉淚痕地跌坐在地,她不敢置信連寶拉也是共犯。
“我是不得已的,如果喬林先生髮現了翠思的屍體,他也一定很快就會發現是我們殺死了翠思,那原本只是個意外。我沒有選擇……”寶拉無奈地解釋着。
“如玫小姐,這裏是歷代酋長的陵墓,喬林是這個島的主人,你不覺得他死得適得其所?”唐雅冷冷地回應。
如玫完全不理會唐雅,她是一條有着炫爛彩斑的毒蛇,而寶拉或許還有一點理智和人性。
“寶拉,不要再錯了!快點幫我把喬林救出來——我求求你,求求你……”如玫懇求着,覺得全身的血液漸漸流失,她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玫小姐,不——夫人,我們不能回頭了!”寶拉說道。
“為什麼?”如玫問。
“喬丹根本不愛他的妻子,他讓她抑鬱而死。他的妻子就是我的姐姐,我們家的女人都是巫師,她去世后留下了詛咒,永遠詛咒喬丹家族的女主人不得善終。”寶拉憂傷地訴說。
“那麼翠思……”如玫顫抖地看着四周的石棺。
“不錯,翠思就在石棺裏面,五年來,她一直沒有離開過夢幻島。其實都是她的錯,誰叫她想盡辦法要背叛夢幻島。她覬覦這裏的財富,試圖誘惑強尼,唆使他拿走喬丹一半的財產,讓她把夢幻島上的產業分散賣給外人。我質問她,和她起了衝突,意外地傷了她……我雖然恨喬丹,可是喬丹畢竟也幫助了我們,我有義務保護這裏。我原本沒有意思要害死喬林主人的,但是他在這裏發現了你的長發,也發現了我們下的巫術。他如果打開石棺查看,就會發現翠思的屍體……我老了,可以承擔所有的錯誤,可是我不能毀了唐雅的一生,所以我從他的背後襲擊他,我沒有選擇……玫小姐,我真的沒有選擇……要不是唐雅由愛生恨地下巫術害你,喬林主人也不會發現的……”寶拉神情痛苦地解釋。
“原來你們竊取了我的頭髮,作法想要害死我!”
唐雅站前一步,挺着胸驕傲地說:“是我做的!和我母親無關。想不到我們家族傳下來的巫術真的有效,從今天起,我要在每一個我討厭的人身上試試……”唐雅曾經幫助母親將受傷的翠思活埋入石棺里,成了共犯,因此寶拉對唐雅始終有所愧疚和顧忌,只好讓她為所欲為。
“你們害了翠思、喬林,現在又想要害我,你以為島上的人不會察覺是你們做的嗎?”
“我都想好了!這件事的結局是喬林失蹤,你悲傷過度而跳崖自殺。反正島上的人已經習慣這詛咒了,他們愚昧得不會去發掘真相。”唐雅挑了挑黝黑的兩道長眉,樣子已經有些瘋狂。
“唐雅,你放過喬林吧!我會照你所說的做,可是求你答應讓我救喬林出來,我會讓你們安全離開夢幻島……”
“要離開的是你!走吧!”
唐雅一把拉起了全身癱軟的如玫,和寶拉兩人合力將她的手腳綁起來,然後把她推進喬林的吉普車內。
車子離開了岩穴區,如玫頻頻回首看着喬林被埋的方向,不斷地流出熱淚……
“你是要自己跳下去,還是要我幫忙推你一把……”唐雅用一把尖銳的長刀划斷了如玫手上的繩索,她抵着如玫的背心,不斷地將她推往懸崖的方向。
這裏就是喬林曾經帶如玫來參觀的平原,平原的邊緣像是被直直鏟下了一道裂口,峭壁直下百尺高,壁岩上滾滾翻騰的巨浪拍打出一陣陣的巨響。
如玫心碎地回想到自己曾經站在懸崖邊好奇地往下探望,當時喬林看她腳步不穩,不但追上前抱住她,還將她臭罵了一頓。
過去的回憶,歷歷如昨,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還是會選擇留下來,留在他身邊。
“跳啊——跳啊——”唐雅用刀口不斷抵着如玫的背脊。
“好!我跳……”
如玫縱身一跳,快得讓唐雅有點措手不及。她沒有想到如玫會這麼輕易就跳下去,沒有懇求,沒有最後的遺言要說。太乾脆了!
她還是不敢相信,於是直覺地再走近一點,把頭往外探——
沒想到卻駭然看見如玫的一隻手還緊抓住草后的一塊岩石!
如玫站定在一塊凸起的岩壁上,一看見唐雅的腳走近,她空出一隻手,抓住了唐雅的腳踝。
唐雅來不及反應,一個腳步不穩,身體向前傾,直落到百尺下的岩石上,滔滔的駭浪很快地將她吞沒……
如玫小心翼翼地站穩腳步,兩手緊緊地攀抓着岩壁。剛剛回想起喬林抱住她的一剎那,她記起曾經看過這一塊凸出的岩壁。
此刻如玫虛弱的身體全靠着僅存的意志力來支撐,她已經沒有力氣爬上平原了,只能抓住斷崖邊緣的岩石,開始不斷祈禱——
那一瞬間,如玫的腦海里閃過了所有人的臉——外婆、爸爸、媽媽;那一個濃霧瀰漫的清晨,喬林的吻;懸崖邊的爭吵、老喬丹的信、達密拉的第一夜她下的決心、她迷路受傷時喬林對她求婚、他們的婚禮、蔗園的大火、暴風雨的夜晚……
“喬丹,救救我們,救救我和喬林……我愛他,我不能失去他……”如玫在浪濤聲里不斷地呼救,她的軀體彷彿就要變成一塊礁岩,永遠攀附在這個斷崖邊,隨着海浪和風化成一句一句的呼喚。
已經到達了痛苦的極限,她幾乎就要向命運屈服了,只要她的手再放鬆一點,所有的美夢全都要消失了……
親愛的如玫……不要放棄!爬上來……爬上來……
海風斷斷續續地送來輕喚聲,吹拂過她的耳邊。
“我不行了——我爬不上去……”如玫的心志變得衰弱,眼前一片漆黑。
她仰頭看着夜空的繁星,遠方漸漸泛出一片湛藍,她流連地又多看了一眼——突然,黑暗的夜空劃過一道震天的聲響,如玫眼前出現一道白色的光芒,亮得令人目眩,她勉力地睜開雙眼。
那是什麼?啊——是一架直升機!耀眼的探照燈在夜空中搜尋着。
如玫噙着喜極而泣的淚水,身體因為驚喜而注入一道驚人的力量。
她用手肘撐起身體,一隻腳奇迹似的高高跨上平原,似乎連海風也助她一臂之力,在她的身後輕輕托住她的身體。
她白色的長袍在風裏不斷飄動着,終於,直升機上的人發現了如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