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陷(下)
酣然暢眠一整宿,再醒時赫連魑魅只覺得精神好得不得了,雖然沉甸甸的右半身仍有一搭沒一搭抽疼地提醒着不適,還是影響不了他想縱躍起身的好心情。俯首下探,下頭已恢復了安寧一片,床頭的巾帷已然拉起,軟床上空蕩蕩地沒半個人影,看來戎月還是照例上朝議事了,就不知經過昨晚那一鬧,今兒個朝殿上會是什麼樣的天翻地覆。
伸了伸懶腰,左掌一撐側體偏腿,瘦實的身軀就如朵黑雲般冉冉飄降,只是落地時不若在空中的瀟洒,身形不穩地晃了下。抬了抬腿伸展着麻木的筋肉,赫連魑魅臉上的神情可謂無奈至極,同處兩傷,果然麻煩得很,創口癒合慢上了許多不說,連知覺也鈍了不少,只能希望短時間內別再有昨晚的大場面。
將重心交由左足,步行的身影看不出踽跛,連邁步的速度都似如常無異,只有功夫有點火候的練家子才察覺得出這雙腿的使勁左右不一,身處敵窩之中,赫連魑魅當然不想叫戎甄那邊的眼線輕易看出自己有什麼不對。
轉出圓拱外,果然一切都已恢復如昔,簾幔明黃依舊沒有絲污彩,就連地上石板也乾乾淨淨地不留半點殘痕,彷彿昨夜那幕駭人的血腥場景就只是噩夢裏的幻境。
沒有停下腳步,赫連魑魅只是淡淡掃了眼新置的擺設,繼續向前穿過了花草扶疏的方井庭園,不遠處又是處雕花圓拱,圓拱盡頭的房間便是戎月留予他休憩的地方。
在平常,他很少踏入這間房,就算撇開戎剩、戎月,一個人獨處時也大都是在戶外的屋脊樑檐上打發,只不過他現在得好好清理這一身的狼狽,至少也得把血漬斑斑的衣衫換過一套。
行至門前尺許,赫連魑魅緩下了腳步。雙手也習慣性探向背上的雙槍——暗香浮動,房裏有人!他卻想不出有誰會在這他不常回來的房間裏等他這個行蹤飄忽不定的人……
若是守株待兔?選這兒等他未免也太迂了點。
摒息推開單扇門扉,卻沒料到不用再細找,答案赫然就在眼前,一雙盈滿驚慌的美眸毫無掩蔽地對上了視線,饒是不常展現情緒於臉上的赫連魑魅這次也不免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血朧!
「……可以……先關上門嗎?」
怯生生的神色,虛飄的語氣,眼前這女人的舉止已完全顛覆了赫連魑魅腦海里對她的印象,雖然見面的次數用一隻手的手指頭都數得完,但記憶里她是個極為自主及自負的人物,即使是在她愛慕的主子戎剩面前,所表現出的也僅是敬畏,毫無卑懼。可此刻她顯於外的神態卻似獵場小鹿般,充滿了害怕與不安,驚惶失措地就像是已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依言帶上門扉,赫連魑魅卻沒移開半分對望的目光,仍保持着隨時可以制敵於先的高度戒備,戎剩那句玫瑰多刺的形容他沒忘記,而這女人對自己的那股莫名恨意他也記得很清楚。
背倚着門,抱臂屈起右膝虛抵着門檻休息,赫連魑魅依舊靜默地不發一語,對血朧的來意並非沒有好奇,只是他確信再等會兒就會有人主動開口告訴他答案了,既然如此,就沒必要費心思去想該問什麼。張口欲言,唇啟又止,血朧猶豫地向門前的那抹玄影望望,也許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也或許是事情太難以啟齒,看得出她很希望由對方先開啟這話局,奈何等了許久那雙琉璃般的琥珀色淡眸里依然冰冷冷地沒有一絲波瀾,就連神情也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淡漠。
沒趕人的意圖,卻也看不出有想聽她訴說的意思,被視若無睹般的尷尬叫血朧窘迫地直絞着手指頭,最後終於屈服在無聲的壓力下巍巍顫顫地開了口。「我……我是來找你的。」
依然面無表情,實則卻是很想搖頭,赫連魑魅眨了眨眼……在這房裏待着不找他又是找誰?他不僅想究竟是什麼天大的事讓一個聰穎女人的腦子突然間退了不少年紀。
「我……我不知還有誰可以商量……所以……想來想去只有找你,有關月王的。」
眉梢子微挑,赫連魑魅背一挺立直了身體,等了老半天總算等到點可以一窺事情全貌的線索,尤其事關戎月,只是他不明白——血朧不該是另一邊的人嗎!
「昨晚的事我原想示警的,可是倉促間我找不到你人,其它人我又無法相信。」像似下定了某種決心,原本支吾的語句逐漸變得順暢。「你知道的……我不能直接跟月王說,實際上我連想見王一面都很難,再說這種事牽連甚大,連歐陽左相都……不好說,否則攤上枱面一個處理不好,結果就很可能是兩軍對壘生靈塗炭。」
「……戎剩呢?」
「剩主子?」美眸不能置信地瞪成了大圓,清亮的語聲陡然高揚:「不會吧……你難道還不知道他是甄主子的獨子嗎?跟他說我豈不自尋死路?你該知道他容不得背叛的。」
「……」蹙了蹙眉,赫連魑魅並不想讓血朧知道自己早巳獲悉戎剩與戎甄的關係,僅是淡淡地點出這些日子所見的事實:「他對月王不錯。」
「那只是做戲!」
「你不會因為跟他……就被他騙了吧?」艱難地吞下到口的語詞,像是回想起目睹的噯昧畫面,血朧有些蒼白的嬌靨驀然浮上兩朵紅雲。
「剩主子總表現的桀驚不馴,對甄主子所為雖然談不上忤逆,但也絕對讓人明白他並非是她言聽計從的棋子,甚至偶爾在朝議之類的場合還會替月王說上兩句,看起來的確似乎對月王很好。」
「但這一切其實都是為了讓支持月王的大臣們掉以輕心,讓人誤以為他並沒有甄主子的野心,可就算相處不久,剩主子的個性你也該略知二一吧!他天生就是個掠奪者,更別提他手中所握實權早能與月王分庭抗禮還漸有過之,這樣的王者怎可能甘心匍伏在他人腳下?」
是……這樣嗎?面對這一大篇洋洋洒洒的指控,赫連魑魅心底不無一點疑惑,然而表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地沒有絲起伏。屈指算算,雖然與那男人再親密的行為都做過了,在一起的時日卻沒有多少,更遑論常被他攪的一頭霧水什麼都看不清,但即使如此,即使一點也嫵法臆測他的想法,他還是不認為戎剩對戎月的態度會是虛偽的。
那男人,太驕傲,驕傲得只喜歡看戲而不屑做戲,除非是有有趣的人或事勾起了他的玩性。好比爺,就只有在對着那位大將軍時,才有那份玩戲的耐心。
「你,不是喜歡戎剩嗎?」不論血朧所言是真是假,如今最叫赫連魑魅在意的卻是她驟然轉變的態度,什麼樣的理由叫她這麼輕易地叛主向敵?又是什麼樣的苦衷讓她連心慕之人都能出賣!
……得不到,所以寧可毀滅?!
若換做自己,就算那個人眼裏沒有自己,就算他的所作所為已是萬夫所指,神人共憤,他也絕不會棄離放手,天上地下永相隨,哪怕因此墮入阿鼻地獄不得超生都無妨。
「這麼明顯嗎?」標緻的容顏浮起抹苦笑,對凝的視焦開始變得有幾懶散:「我以為我藏得很好,沒想到連你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
「我愛他,愛這個目空一切,氣吞山河的偉岸奇男子,即使我知道想得到他的響應是個永遠不可能的神話。」坦言不諱自己的愛戀,血朧整個人都似染上了層瑰麗色彩般耀眼。「但我還是願意為他付出我的所有,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只要能替他做點事,哪怕對他而言我始終都只是抹可有可無的影子都無所謂。」
濃烈的情感,如烈酒般炙人,眼前一臉堅決無悔的女人才像他記憶中應有的樣子,可越是這樣,赫連魑魅就越無法理解她今天出現在眼前的原因,好在不用他多想,丟出謎題的人已繼續解着謎。
「覺得我言行不一充滿矛盾嗎?我的舉動在你看來是……賣主?」像是明了自己的行為舉止搭不上嘴裏所講的深情,不待眼前人提出質疑,血朧就主動提出了這點矛盾。「別追問我這麼做的原因,我不想編謊言騙你,我們只就結果來論事好嗎?」柔若春風般的軟語,卻是片面驟下決定地不做任何解釋,偏又講得如此明白叫人難再開口追問。「你放心,結果既不傷剩主子又對月王極有利的,我想做的不過是讓兩方失衡的勢力重回從前的均衡,說到這兒,你大概還不知道輿月王相抗的勢力里其實還分有派系吧?」
「大部分人是主張和平漸進的,但也有少數是打算直接以武力奪權的,我來就是想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把那些過於積極頑固份子手下所網羅的殺手們給清除掉,少了那些人作為憑恃,他們也就只能嘴上嚷嚷安分得多了。」
「如何?對你來說這該不是件難事,我聽說過你的來歷,只是沒想到你的身手這麼好,昨晚以一對六不但殲敵竟還能全身而退,若非知道了你的本事,我還不敢找你說這件事。」
耳里聽着清脆的嗓音,口若懸河般地說個不停,赫連魑魅腦里的念頭也轉個不停,血朧所說的原因聽來的確頗為合理,但莫名地,他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是哪點不妥,也許是這女人前後恍若兩人般的態度依舊令他不解吧!
「你……願意幫我這忙嗎?」
「……」凝視着眼前人顯得有些焦急的面容好一會兒,斂睫收回視線的同時薄唇才緩啟吐出了響應。「你打算怎麼做?」
寧信其有吧!這是赫連魑魅思慮再三后的決定,這女人丟出的那堆話里至少有句沒錯——結果該是對戎月有利的,不論這事是真是假,也不管原因是否真如她所述,最壞的情況不過是再做一回讓爺嗤之以鼻的蠢事——掉人陷阱。但即是如此,他何妨不將計就計?
他們想除他,他也想永絕後患,鹿死誰手還尚不可知,再說……這一方漠地,自己不知道還能待多久,離開前該把爺交付的事辦好,也才對戎月放得下心。
說來好笑,他這個無根飄萍竟開始學人想家了,或者該說,他想念的是那片江南煙雨那片春林飛花,也許是因為這片回異的土地牽動了思念,也或許是因為此刻的自己已如蝶破蛹,所以才有了高飛的慾望。不論原因為何,他的人他的心,都不安想動了……
「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他們平日聚集的所在瞧瞧。」
「現在?」眉頭一皺,赫連魑魅沒忘記自己身上的傷勢已影響到行動間的俐落,再說昨夜才經過一場廝殺,挑此刻動手……
就算是設陷也太違常理地令人不免心生疑竇不是?血朧究竟是怎麼想的。
「嗯,抱歉我沒說清楚,只是去踩個盤,我沒打算明着來。」誤以為赫連魑魅的皺眉是擔心兩個人勢單力孤應付不了,血朧急開口解釋着,模樣就似生怕好不容易點頭的人又反悔了。「只是先探個底,才好拿主意商量該怎麼做,我們的時間不多,從昨晚的陣仗來看,那群人十之有九是不願再等了,下次再叫他們尋得機會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你大可放心不會露陷的,那地方是城內頗負盛名的一間食堂酒坊,誰去都不會奇怪的地方,我偶爾也會去喝上個兩杯,所以說就算照面被認出來也沒關係,何況……」紅唇微勾,露出抹奪目的絢爛笑容,更添風情無限,只是其中的陰謀味道也令人心裏直起疙瘩。「在翻臉動手之前,我跟他們可都還是『同伴』不是嗎?至於你,他們早就認得你了,尤其在昨晚之後想不知道也難,倒是另件事……」語聲躊躇漸凝,兩道秀麗的彎眉也擰成了團結,像似真切在認真煩惱着。「現在還是大白天,你……的眼很難藏得住,那地方偏又是人來人往的,想不引起其它的人的側目只怕……」
「我不介意,地點?我與你,分開走。」眼看着這個行事果斷女子又開始大相逕庭地碎念起無關的旁枝末節,赫連魑魅難得地沒等人說完話就插口打斷。不論血朧這番說詞的目的是想請將還是激將,都無改於他的決定。
「你是擔心那些人看出我們一起出現會起疑?嗯……我們兩個走一道是有點怪,也好,那間酒坊是在……」
喁喁細語斷續自緊閉的門扇間傳出,相較於房內滿布算計的凝沉,廊檐外則是一片天青碧如洗的開闊,點綴藍空的紅輪,更是閃耀着無窮活力。
日漸正央,相伴相襯的仍是片無雲晴空,陽下高低起伏的屋瓦耀閃着片如金澄澤,更顯皇城宮宇貴氣逼人態勢萬千。
巍峨宮樓的一隅,流水淙淙,枝葉搖曳,更兼有曲橋亭閣假山小徑,儼然是方與漠地完全不同的南國風情,其中的涼事主閣八角頂上掛了方書有「風闕」的橫匾,亭內則一坐一斜卧着兩個人,正圍着盤棋對奕。
「喂,你的那隻小貓咪都快被人連皮帶骨地吃干床凈了,你這傢伙還有心情在這兒跟我下棋?」
說話是個年輕男子,一身爽朗的天青色,人雖是坐着,兩條腿卻不是規規矩矩地立地踏好,一隻橫擱在石欄上另一隻則乾脆屈起與臀共椅,十足無賴的坐相,然這無賴的膝上卻頂着張魔魅咆足以迷惑人心的俊顏。
「昨晚你出手了?」答非聽問,一子白棋從另個一身白的男人手中脫飛而出,穩穩地落在棋盤上的一角。
出手的人並非故意顯露功夫,而是他的人實在離得太遠,頤長的身子整個側倚在兩柱間的石砌矮欄上,一手夾着幾粒白棋在指間玩着,另一手則是屈肘撐着頭,那臉容……竟是同對面那張一模一樣,只是流露的神韻少了分玩世不恭多了分王貴霸氣。
「有什麼辦法,刀子都快抹到小月脖子上了我還能裝傻嗎?好在那隻小貓除了惜言如金外也跟我一樣喜歡玩躲貓貓,這事兒除了他沒人知道。」聳聳肩,青衣男子的表情顯得很是無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動啊!三更半夜不但沒得好睡還得又蹦又跳地陪人活動,很可憐耶!
「……」沒插嘴的意思,白衣男子只是拿眼瞧着對方適才隨意捺落的黑子。
「喂喂,你該問的不是這個吧!昨天小貓咪可是四隻瓜子傷了一對喔!今天我就不信他還有能耐罩得住那票子傢伙,惹上血朧那蛇蠍美女,再給幾條命花都嫌少,真佩服你可以容她這麼久,換我的話,暖完床早就踢過奈何橋了。」
「你以為單解決個血朧那女人就死心了?還是閣下不嫌手酸打算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宰一雙?」閑閑地又是落下一子,正巧封在黑子的眼位上,白衣男子悠然抬首露了抹笑,卻是令人涼氣直沁心頭的那種。「手癢缺靶練怎麼不去生意興隆的地方轉轉?」
「手癢?轉……轉?喂喂喂,那只是你的貓吧!幹嘛又叫我幹活!」嘴上嚷着,手裏也沒閑着,青衣男子隨手拈了子在另處突圍,只是聽他喊得激動,臉上的表情卻是完全兩樣地一派輕鬆。「再套句你的話講,咳咳,基於屬下個人的職責與意願,小月的安危第一優先,所以小的不敢不該也不能……擅離職所,以上,恭請剩王大人明監。」
故意字正腔圓地說起官家話,青衣男子臉上儘是賊笑的怪模樣,怎麼說這一回他都非想辦法叫這傢伙出手不可,哪有懶成這樣就可以抱得美人,呃不,該說抱得那隻小貓歸的?!
想他可是把人捧在手裏顧了十餘年,到現在連一親方澤的甜頭都沒享到半分,眼前這傢伙不但啥也沒做還三天兩頭地親自下海欺負那隻貓,結果咧,人家卻是該吃不該吃的都都吞下肚了。明明都是……怎麼差這麼多?朗朗乾坤下哪有這麼沒天理的事!
「這樣嗎?螭大護衛還真是恪盡職守呢!」玩味地瞅了眼青衣男子一副等戲看的臉容,戎剩緩緩坐起了身,再緩緩地站起走向棋盤前,輕輕地將指間把玩的白子填上一處不顯眼的點上;卻是恰恰讓那子突圍的黑棋顯得……毫無用處地作了場白工……
「不過我剛剛好象聽說……阿月下了朝後一個人也沒帶地悄悄往『易牙居』去了,而這個易牙居嘛!在那達城裏可是『生意興隆』熱鬧滾滾得很,螭大護衛不撥冗過去瞧瞧你家主子嗎?否則過了今天易牙居三字只怕是錦上添花更無人不知了。」
「……」陡然垮了張俊臉,青衣男子楞了片刻后霍地撫額猛搖頭,棋差一着,竟是敗在手裏捧着那塊寶上?小月這小子老這麼玩,他這一頭青絲遲早變成滿片霜華……
「算你狠,我去。」拍拍屁股一躍而起,青衣男子一臉無精打採的神韻,只是臨去前瞄了眼盤上看似已落敗的棋局,嘖嘖兩聲后哀怨的表情盡收,轉而向面前的勝利者爾雅地露齒一笑。
「忘了跟你說,你家那隻笨貓挨刀的又是右邊那條腿,好象還跟上回他自己捅的是同個位置,臂上那記嘛!差點就剁下了一隻貓爪,燉湯剛好,不過你家小貓身子輕靈閃得快,至於究竟刮下了幾兩肉……喔,恕本護衛得『撥冗』找主子去了,告辭!」
最後兩字還在舌尖上打轉,青影已又是似煙而逸:轉眼杳然無蹤,徒留某王爺一臉僵硬嘴角抽搐地楞在當場。新傷加舊創……還差點掉了只手?他沒聽錯什麼吧!而沒記錯的話,那隻跛腳斷爪的笨貓正還打算來場大義除奸的戲碼?
兩潭濃如墨黑的漆瞳越想裏頭的幽澤就越是深邃,一聲輕蔑的嗤笑毫無掩飾地自薄唇間吐出。老笑說那隻貓笨,這回他總算知道笨到什麼程度了,那傢伙以為自己是神還是魔?只手就想扭轉乾坤?還是以為貓命有九條所以揮霍點用沒關係?學人裝英雄充好漢?哼!簡直叫人想剖開那顆貓腦袋看看是不是投胎時忘了把腦子一併帶出來。麻煩的東西……
擰起兩道好看的劍眉,難得的猶豫如重霧縈繞在戎剩心頭。該摻一腳拎回那隻笨貓嗎!
螭那小子,別奢望他,眼裏除了阿月外還當其它是活人,這種視無一物的心性倒和自己如出一轍,想他幫那隻貓還不如叫老天下場冰雹來得容易,何況他敢睹那小子現在一定正等着看他好戲……
指尖敲點着棋盤,雙層間的筋肉叫結又再加深了幾分。去,還是不去?!
戎剩很清楚這趟渾水淌與不淌是道再明確不過的分界,區隔着那抹幽幽魅影從此後在他心裏的地位。他戎剩,從不曾在意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到「付出」兩字,即使是最親的同胞手足——戎螭,他們之間,也僅是基於互利地和睦相處,從來就不曾不求回報地單方面對彼此付出。
只不過螭那傢伙與自己不同,中了某人的迷毒后,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痴」,例如他明知道自己難惹,但若哪天自己真把那輪月亮摘下了高空,他可不懷疑那條條拘魂繩會立即不顧一切爭先恐後地纏上索命。早就說了嘛!什麼情啊愛的,除了讓人變得愚不可及外根本找不出半分其它的價值……
眉微挑,戎剩不禁聯想起不久前某一夜與那人對話后掠過心頭的疑思。才笑說那條白痴蛇長眼不看路,自己該不是步上那個早他沒一刻的「前人」後塵,也撞着了灘爛泥?然後也被絆在泥坑裏爬不出來!
血緣這玩意,不是這般解釋吧……
拾起枚黑子在指間轉玩着,戎剩掃了眼盤面上未完的殘局……黑白兩色幾乎二分全局,方才那一手雖然讓螭的那子黑棋變成孤立無援的廢子,但也未嘗不可藉勢留着當只伏兵另圖后展。一子棋,兩樣形,完全兩異的結局……
不去,與那雙貓兒眼的主人關係就此斷得一乾二凈,他不認為那隻沒腦的笨貓本事大到還能留着口氣回來,而選擇這步棋的結果就是重回數月前的無聊,想再找個這麼有趣的傢伙打發日子得碰碰運氣了。去,與那雙貓兒眼主人日後的關係……
選擇這步棋的結果連他自己都無法預測,唯一能肯定的是從此他就很難再袖手旁觀置身事外,他可容不得費力從虎口救下的笨貓轉眼又被不相干的人一口咬了去,就算是十殿閻王也不許。而這也意味着,那隻笨貓,將左右他的行動,將成為他不得不顧及的……弱點……
弱點?哼!又是一聲不屑的輕哼從紅唇間逸出,緊蹙的眉心卻是漸漸平撫,魔魅的俊臉上有抹倨傲的狂色正肆意張揚。「……還真是只……大笨貓……」落下手上把玩的黑棋,遙與上一手的棄子相對,白色衫影翩然轉身踏出了亭外。
對他而言,人生一如這盤棋,步步都在掌握中,卻是索然無趣得很,即使從觀棋的角度而言那是最佳佈局。所以如今眼前這手棋,就讓他換個方式玩咆!讓他感受一下結局未知的誘人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