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坐在落地窗前的木質地板上,沈昕亞一面聽着百萬音響播放的優美音樂,一面抱着自己最喜歡的草莓雪糕享用。
“啦啦……啦……”隨着男高音的抑揚頓挫,她有事沒事也跟着哼上兩句。
程曜東坐在一旁笑望她。“喂,雪糕別吃太多,當心變成小胖妹。”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敝人我天生麗質,怎麼吃都吃不胖。”她又挖了一大口送到嘴裏。“對了,這個周末晚上你有沒有空?”
“幹嘛?”他皺起眉頭。
“我朋友在家裏開生日Party,他們希望我帶你一起去。”她笑道:“他們想見見東太子的廬山真面目,你要不要滿足一下大家的願望?”
“唔,你要去幫別人過生日……”他故意斜睨她一眼。
“哎呀,別這樣嘛!”她討好地在他臉上親了親。“下禮拜三是你的生日,人家可沒忘記。”
“禮物呢?”他向她伸出手。
“準備中嘍!”她調皮一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的。”
她挖了一口雪糕送到他嘴裏。“乖,這個周末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周末我有固定的聚會。”他笑着搖搖頭。
“這個我知道。”她又喂他吃了一口雪糕。“能不能破例一下?就這一次好不好?”
“用兩口雪糕就想收買我?”他嘿嘿地笑,“不行、不行,只要破例一次就會有下一次。”
“真的不行嗎?”她嘟起嘴。
“對不起,真的不行。”他歉然地吻了吻她。
她掩不住臉上的失望。“沒關係,下次有機會再找你參加好了……”
“你打算還要吃多久?春宵苦短你知不知道?”瞪着她手中的雪糕桶,他迅速轉移話題。
“拜託,現在不過十點半而已。”她眨了眨眼。“今晚我可以留下來,我們會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你不要心急嘛!”
“是嗎?”他忍不住笑問:“今天你又找什麼借口溜出來過夜了?”
自從兩人開始交往後,沈昕亞三不五時便會溜來他位於半山區的家中過夜,不過為了瞞着父親兩人正在交往的事實,她只好不斷找借口出門。
“今天嘛……”她思忖了片刻。“和朋友到PUB玩通宵嘍!”
“你何必這麼辛苦?”他建議道:“乾脆跟你爸說清楚講明白,直接搬到我這兒住不就好了?”
“再過一陣子吧!”她搖搖頭。“等我們的關係再穩定一點。”
“穩定?”他挑起了眉。“你所謂的穩定是指什麼?”
“這個嘛……”唉,要怎麼說呢?這種事情但憑感覺嘍!
“該不會等肚子大起來才算穩定吧?”他失笑。
她羞紅了臉,一拳槌向他。“啐,誰要跟你生小孩?”
“你啊!”他信誓旦旦。“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幫你這個忙。”
“你可別太自信了。”她哼了一聲。“以我沈大小姐的條件,還怕沒人頂替你的位置?”
“不可能有人頂替我的,你才捨不得咧。”他自信得很。
“少在那裏臭美了。”她扮了個鬼臉。“追我的男人沒有十打也有九打,隨便找一個都行。”
“是嗎?”他撇撇嘴。“那為什麼在我之前你都沒把自己推銷出去?”
“沒辦法,本小姐眼光太高了嘛!”
“所以說嘍……”他笑眯眯地。“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看得順眼的男人,你才捨不得不要我。”
“我才不會捨不得你!”她嘴硬道。
“你一定會,因為……”他揚起嘴角。“你太愛我了!”
“不許拿這個取笑我!”她氣憤地反駁,自尊心隱約受了傷。
自始至終她一直坦然公開自己的感情,而這個男人似乎總處在被動接受的位置,時至今日她依舊沒有把握他對自己的想法。
有點喜歡?很喜歡?有點愛?還是很愛?
也就是如此,她對兩人之間的關係一直很缺乏安全感。
“我絕對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我一直很感激你對我的情意,而且很高興。”
感激?高興?
“你對我就只是這樣?”這四個字明顯不是她希冀的答案。“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喜歡我?”
“我當然喜歡你啊!我程曜東會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嗎?”
“只是喜歡?”她是那麼的愛他,而他只是喜歡她?她滿心不是滋味。
“要不然呢?”聳聳肩,他反問。
聞言,她的小臉不禁黯然了。
她為他付出了所有,卻只能得到他的喜歡?
感情的事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我想起來還有點事……”她終於放下雪糕桶站了起來。
“昕亞……”他眼明手快地抓住她。
“我先走了。”未曾抬頭,她逕自甩開他的手。
“你生氣了?”如彈簧般躍起,他上前擋住她的去路。
“沒有。”人家並沒有強迫她,誰教她沒事去愛人家呢?
“還說沒有?你明明生氣了。”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不要生氣好不好?剛才我是跟你鬧着玩的。”
他又親又哄地。“我當然不只喜歡你,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孩有誰能不愛你?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她的心情略微好些。
“只不過……”他猶豫了數秒。“有些話我不習慣當面說出來,但那並不表示我不在意你或我不愛你。”
“你說真的?”黯淡的小臉驟然亮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他抱緊了她,認真的語氣中帶了幾分戲譫。“我的愛向來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這樣你就該知道我有多愛你了吧?”
“你……”她的臉蛋倏地緋紅。
現在兩人幾乎天天見面,每次見面總會熱情地歡愛上好幾回;如果就頻率和次數來計算,這個男人愛她的指數絕對有滿分的標準。
只不過,這就是愛嗎?經驗不多的她實在無從判斷。
或許男人和女人對愛的定義似乎天生就不大一樣,書上不都這麼寫的嗎?
“你、你做什麼?”疑惑之中,程曜東已經拉着她倒向一旁的大床。
“當然是證明我有多愛你嘍!”他的大手開始不規矩。
“可、可是……”對於自己三言兩語就被他給收服了,她有點不甘心。
“別再可是了!”他阻止她繼續說話。
“那個……雪糕……”她心愛的雪糕還剩下半桶,它們可等不了這個男人的證明。
“乖,改天我再買一桶給你。”脹痛的身體亟欲發泄,他還顧得了這麼多?
“可……嗚……”
不待她出聲,他瞬即吻住了她,也吻去所有的抗議和聲音。
嗯,這個看起來不錯……這個嘛也還可以……
沈昕亞獨自逛着中環的名品店,努力為自己的男朋友挑選禮物,打算在他生日的當天送給他。當然嘍,最棒的禮物將保留到最後,她會用蝴蝶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跳進他懷裏。
她一面翻動成排的衣物,一面開心地想像他臉上的驚喜;正當她拿起一件休閑外套準備仔細端詳時,身後突然有人叫住她。
“請問……你就是沈昕亞嗎?”那是一個十分輕柔的聲音。
拿着衣服,沈昕亞情不自禁地轉過頭。
“你是?”她好奇地看着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略顯蒼白瘦弱的女人。
“我是……”細細打量了她半晌,女人臉上隱隱透着幾分欣羨和妒意,隔了會兒才下定決心般。“我是程曜東的妻子,李淑婉。”
什麼?程、程曜東的妻子?
他、他、他結婚了?
過度的驚駭令沈昕亞愣在當場,手中的衣服掉落在地。
嘆了口氣,李淑婉替她把衣服拾起,跟着掛回衣架上。“如果我沒猜錯,你是來替曜東挑選生日禮物的吧?”她的聲音輕柔依舊,眼中有着一絲同情。
她、她知道程曜東的生日!
駭然的暈眩中,沈昕亞對她的懷疑立時又減了幾分。
“你看看這個……”李淑婉跟着將皮包裏頭那張縮小的照片遞到她面前。
那是一張護貝過的結婚照片,尺寸雖然已經縮小,不過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出裏頭新郎新娘的長相,尤其新郎倌那頭特出的長發教人難以錯辨,絕對就是程曜東本人沒錯。
“我只是想儘快證明自己的身分,免得你懷疑我是偽裝的。”李淑婉淡淡地道:“有必要的話,你可以到我家坐坐,一起等曜東回來當面對質。”
她的語氣透着幾分苦澀。“我不住在半山區的房子,那是曜東平時約會的地方,我住在淺水灣附近,曜東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回來。”
周末?他周末有固定的約會……
所謂固定的約會,難道就是回妻子的住處?
所有的事兜在一塊兒,沈昕亞即使想懷疑也無法再懷疑些什麼,她只是獃獃看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程太太”,腦袋裏一片空白,全然無法思考。
“你放心,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在她尚未從震驚的情緒中回復過來,李淑婉已接着道:“我知道你並不清楚曜東已經結婚的事實,是我丈夫故意隱瞞已婚的身分去接近你;因為在娶了你、成為沈明義的女婿后,他便可以名正言順、不費吹灰之力取得青幫的一切。”
為了青幫?他和她在一起的目的只是為了青幫?
李淑婉的一席話宛如一記重拳擊中沈昕亞的胸口。
本來她多少還期待這個男人隱瞞自己已婚的事實,是因為喜歡她、放不下她,想不到……
“你為什麼要背着丈夫告訴我這些?”他們是夫妻,應該聯手一起完成目標,不是嗎?
“因為……”李淑婉低下頭。“一旦曜東娶了你,我就永遠只能做個地下夫人。雖然曜東要我體諒他的野心,也表示會在其他方面補償我,可我是個女人,我無法接受曜東把太多的心力花在你身上;更無法接受和其他女人共同分享我的丈夫,所以我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你。”
她嘆了口氣。“就算是為了你自己,請你離開曜東好嗎?”
怎麼會?
沈昕亞倚着牆勉強撐住虛軟的身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愛上這樣的男人。
他不但打算腳踏兩條船,更可怕的是對她沒有半分真情,只有算計和利用。
他口中的喜歡、口中的愛意,全都只是哄騙她的手段。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這個男人才總教她捉摸不定,教她感受不到熱切的主動。
而她居然傻傻地付出一切,將自己的心、自己的人全都交給他。
可惡!真的太過分了……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抑住即將落下的淚,沈昕亞恨恨地揪緊自己的衣擺,雪白的手背因用力而浮起了淡淡的青筋。
這個男人想利用她……她是絕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
就這樣,沈昕亞離開了香港。
與其說是離開,不如說是逃離更恰當些。
即使被欺騙的人是她、被傷害的人是她,她卻沒有勇氣找上程曜東理論;畢竟理論換不回什麼,只會凸顯自己的愚蠢和可笑,況且她一點都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
利用她之餘,那個男人定也暗自取笑她的付出;想到自己的感情竟被當作工具和笑柄,她便感到萬分的心痛和羞辱。
即使她不舍留下孤獨的老父、即使她能義正辭嚴地和程曜東嗆聲分手,她卻無法若無其事地面對他;只要見到他的人,她便會想起不堪的一切。
受傷的自尊教她無法再次面對那個可恨的男人。
所以,她只有選擇離開。
只有離開,她才能逃離他帶給她的痛苦和羞辱。
為了不讓生病的父親受到刺激,她隱瞞自己受騙的事實,僅以不適應環境為由未曾再多作解釋,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大概只有程曜東的挫敗;這個男人在發現自己苦心安排的棋子竟然不翼而飛時,該會有多麼的震驚和氣憤?想到他扼腕跳腳的模樣,她多少好過一些。
然而,精神上的勝利並不能抵銷心中的痛苦,她只能藉由不斷的工作,甚至和陳華方步上紅毯的方式來忘卻過往的傷痛;想不到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放下過去、迎接未來的時刻,他竟然又出現在她面前。
更可恨的是,他還不擇手段逼她解除婚約,脅迫她一起搭機回香港。
思緒由過去拉回到現實,沈昕亞憤恨地瞪着他。
“好了,所有的一切如你所願,現在你還想怎麼樣?”此刻她不但和陳華方解除了婚約,還乖乖地和他上了飛機。
程曜東笑看着她。“當然是繼續我們未完成的遊戲嘍!”
厚,這個可惡又無恥的男人!
“你打算怎麼繼續?讓我做你的情婦?”她不會忘記他已經娶妻的事實。
“我知道你見過淑婉。”面對她尖銳的質問,他沉下了臉。“而你居然連問都不問過我,單聽片面之辭就定我的罪,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片面之辭?”她怒道:“隱瞞結婚的事實和我交往你就該死,你敢說李淑婉不是你的妻子?”
“是,她是我的妻子,但只是名義上的妻子。”他沉聲解釋。“我娶她是因為受人所託,並非基於感情因素。”
“受人所託?”她哈的一聲挖苦道:“有人拜託你就娶了?看來你的妻子肯定不只一個……”
“我會接受這個請託當然是有原因的。”他嚴肅的說,“淑婉當時得了肺癌已時日無多,她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所以她父親才會拜託我跟她結婚,希望能夠滿足她最後的心愿。過去她父親曾有恩於我,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拒絕。”
他定定望着她。“半年前淑婉已經過世,我也完成朋友的請託,所以我決定找回你,和你重新開始。”
什麼?他的妻子過世了?
錯愕之餘,沈昕亞不由得回想起李淑婉的蒼白瘦弱,確實有幾分生病的樣子。
“就算你娶她當真是受人所託,也不代表你對我就是真心真意。”她冷然的控訴他的罪行。“你妻子曾經對我說過,你接近我只是為了利用我,想藉由我名正言順的取得青幫。”
“利用你?似乎不需要吧?”他挑起了眉。“青幫不是已經在我手上了?”
確實,依目前的情況來看,他並沒有利用她的必要:況且他的妻子也已經去世,這個男人所陳述的一切合情合理,帶她回香港似乎是真的為了和她重新開始。
如果真是這樣……
沉寂已久的心不禁鼓動了起來,她多麼希望這個男人是真心的愛她呵!
“你說你是受人所託才會娶她,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受誰所託?”然而李淑婉的一席話有如揮之不去的陰影,讓她無法百分之百的相信這個男人,所以她需要佐證,證明他所言一切為真。
“是一位長輩。”他略微遲疑。
“長輩?哪一個長輩?”口說無憑,她需要證據來支持自己對他的信任。
“你……不認識。”他搖搖頭。
“那好,你帶我去見他。”她要求道。
“沒這個必要。”他一口回絕。
“為什麼?”面對他的拒絕,她的心立時涼了半截。“是因為根本沒有這樣的長輩存在,對不對?”
她咬牙又問:“其實是你藉着自己妻子病逝的機會,掰了剛才那一堆鬼話又想來欺騙我,打算再次利用我是不是?”
聞言,程曜東臉部的線條霎時變得冷硬。“好,你說。我又想怎麼利用你了?”
“誰知道?”她瞪着他。“說不定是你壓不住陣腳,非得娶我才能名正言順的接掌青幫,教那些反對你的人不能再反對你!”想起堂叔沈明全的態度,她完全可以理解程曜東在接下青幫后可能面對的困境,青幫的老臣不可能就此臣服一個空降的老大而不反彈。
“你……”他嘴角一抿。“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你就只能嫁給我。”
“誰要嫁給你?”她怒氣沖沖地駁斥。
“只怕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他眯起眼打量她。“既然開始了這個遊戲,就再也無法結束,這輩子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她氣得渾身發抖,正待開口反駁,機艙的服務人員卻在這個時候送上餐點。
沈昕亞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是動也不動的瞪着盤中的食物。
“別挑嘴,多少吃一點。”雖然是頭等艙,飛機餐畢竟不夠美味,程曜東將牛肉往嘴裏送的同時,忍不住勸道。
“不用你管。”她撇過頭,望向窗外。
“我怎麼能不管你?”他淡淡地道:“誠如你所言,我還得倚仗你幫我順利掌控青幫,是不是?”
接着,他的口氣有着命令。“現在就乖乖吃飯,聽見沒有?”
“要吃你自己吃,少來煩我!”她近乎抓狂地尖叫。
他不客氣地瞄向她的胸脯。“你現在只剩B罩杯了,對不對?”
“關你什麼事?”被說中了尺寸,她不由得驚怒交加,本能地遮住胸部。
這兩年來她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吃睡都不正常,的確比過去瘦了一圈有餘,想不到這個男人眼睛如此尖利,居然看出她身材的變化。
“當然關我的事。”他含笑警告。“從現在開始,你最好給我養胖一點,我對洗衣板沒興趣。”
突然,他又拉下了臉。“不吃也無所謂,只要你一頓不吃,我就讓你老爸陪你餓上一頓,到時候就看是你撐得久,還是你老爸撐得久?”
果不其然,一旦無法再以謊言欺騙她,這個男人立時露出惡魔般的猙獰面貌。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你怎麼可以……”見他打算拿自己的老爸開刀,她不由得氣急敗壞。
“我不可以嗎?”他冷冷一笑。“或者你想試試我的能耐?”
嗚……不必試她也知道這個男人絕對可以。
在掌控了青幫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夠和他的勢力相互抗衡;現在的他絕對能夠呼風喚雨,更不用說傷害她父親這種小事。
“有什麼了不起?吃就吃……”含着淚,她只能乖乖拿起刀叉。
除了臣服,她再也沒有其他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