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孟家主宅不論怎麼看，儘管裝潢豪華美觀、令人欽羨，孟樞只覺刺眼無比。
他不喜歡到這裏來，尤其討厭看到一堆女人因爭寵而搔首弄姿的模樣。
由眼前的鶯鶯燕燕看來，他老頭的興趣不過只是搜集美女而已，而這些心甘情願跟着他老頭的女人則是一堆想坐擁榮華富貴的廢物。
他晃動着手中的雞尾酒，窮極無聊地環視着宴會會場，臉上掛着不耐煩的神色。一想到自己是怎麼被拐到這裏來的，他的心裏就一陣慪——
“少爺，時間到了。”老管家及一堆傭人站在房門口對正在玩PS2的孟樞道，“請更衣出席今晚的家族聚會。”
“少羅嗦！沒看到我在忙嗎？”孟樞聚精會神地對着電視熒幕說。
他好不容易才打到這一關，明天一定要去跟花槲鞠妝Γ太八算什麼，他才花三天的時間就玩到這裏了。
“那我這就去回復老爺說您不好意思參加。”老管家的語調仍是一貫的不慍不火。
“笑話！”孟樞最禁不起激了，聞言馬上丟下遙控器跳起來面對老管家，“我為什麼要不好意思？”
“難道您不是因為害怕會被瞧不起才不想去的嗎？”老管家悠閑地問。
“誰會害怕這種無聊的事了？”孟樞咬牙切齒，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正在玩的遊戲因此而宣告終結，“去就去，誰怕誰？”
老管家身後的傭人們紛紛在心中對老管家豎起大拇指。少爺真是太單純了，真好騙。
“那我這就去備車。”完成使命的老管家施施然地離去。
而孟樞直到有人上前幫他更衣時，才猛然發現——自己好像又被拐了！
然後，他就來了。
至今他還是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麼被騙來的。
“哥哥！”一陣軟軟的童音傳入他的耳中，“你是誰？我以前都沒見過你耶！”
孟樞回頭看着發聲處，發現兩張酷似他的臉龐，心中霎時冒出奇異的感受。
“對呀！哥哥，你是哪個媽媽生的？”另一個小女生天真地問。
“會不會是二媽？”
“才不是呢，二媽那裏我常去，從來沒見過他。”
“可是哥哥好帥！”小女生漾出天真無邪的笑意。
“對呀！比電視上的人還帥。”另一個也附和，“哥哥如果不是爸爸生的，我就當你的新娘。”
“不行啦！他是我先看到的。”
“姐姐要讓妹妹啊！”
“少來，哪有這麼不公平的事！”
長得帥也真是一種罪過，現在就已經有小女生為他爭風吃醋。
不過他可是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她們又不是小瑤！
“小小！貝貝！”就在孟樞不耐煩地起步想離開時，一個美婦人姿態優雅地走向他們，“過來媽媽這邊，你們還沒去跟爸爸打招呼。”
“媽媽！”兩個小女孩奔向母親。
美婦人在此時抬頭看了孟樞一眼，漾出一抹溫婉和氣的笑靨，“啊！是大少爺嗎？小小、貝貝，你們有沒有叫人？”
孟樞為美婦人的親切嚇了一跳，還來不及作出什麼反應時，兩個小女孩又跑向他，一人抓住他一邊的手臂，不約而同地同聲道：“媽媽！這個哥哥好帥，我將來長大要嫁給他。”
“喂……”孟樞實在有點受不了地想把手臂抽回。開玩笑，居然也不問他同不同意就自己下決定，她們想嫁，他還不見得要娶呢！
美婦人愣了一下：“不行喲！這個哥哥是爸爸的兒子，是你們的哥哥，你們不能嫁他。”隨後她抬頭朝孟樞歉然一笑，“抱歉，小孩子不懂事，請你別介意。”
鮮少有人對他如此親切客氣，孟樞怔愣着，不知該作何反應。他從沒想過老頭這邊也會有看來善良可親的人。
大部分的人看到他難免冷嘲熱諷，因為他母親無名無份，甚至不能算是孟家的一分子，但就因為他是男孩，所以能夠得到老頭所有的產業。雖然他很不屑，可這是其他人所夢想的，所以他已經把其他人的仇視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了。
從小除了他母親外，就只有在組織里他才有被認同、被重視的感覺，如今竟然有人對他這麼好，他一下子真的無法適應。
“你和老爺打過招呼了嗎？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美婦人繼續熱切地邀請着。
“不，我……”孟樞的俊顏染上靦腆的紅潮。他真的不習慣有人對他如此友善親切。
“你一直很少來看老爺，他一定很想見見你。”美婦人甜美溫柔地笑道，“不然這樣吧！我們先過去，你待會兒想去的時候再過來，我去告訴他你來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嗎？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人對他好。
他傻裏傻氣地笑着。人活在世上尋求的原來只不過是被認同感，希望自己能被看重、被重視、被包容、被愛。
他喝完杯中的酒，走向長形餐桌時，一陣細微的談話聲傳入他的耳中——
“唷——不簡單嘛！居然和那個小雜種搞上了。”
孟樞臉色一青，差點捏碎手中的酒杯。
“嫉妒就說一聲，不需要把話說得這麼酸。”
他聽出那聲音是方才對他十分和善的美婦人所有。
“至少我比你們識時務，再怎麼說他也是未來的繼承人，對他好是只有百利而無一害。別看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其實不過只是個需要母親疼愛的小男孩罷了，哄哄他、騙騙他，老爺子的天下不也一樣可以分杯羹，何必和他作對？”
一連串的話語讓孟樞雙拳緊握，在他回神之際，他已經把手中的酒杯拋向方才的美婦人。
“呀——”
尖叫聲響起，全場的目光集中至發聲處，望見那隻修長好看的手緩緩收回，眼中有着激烈的火焰，像是地獄中燃燒不絕的烈火。
“沒媽的小孩就是會做這種低俗事。”
“真不知道他媽是怎麼教他的？”
“你們說話還更客氣，以為情婦生的小孩會高尚到哪裏去嗎？”
會場開始傳出竊竊私語，嘲笑着、批判着，但孟樞已經不想去聽，內心只有被欺騙被利用的憤怒。
“少爺？”老管家上前來，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別靠近我！”孟樞低喝一聲，動手撥亂梳得整齊的半長發，轉身走出宴會會場。
他厭惡那些虛情假意、虛與委蛇，他更厭惡自己居然天真地相信了那些謊言，真是愚蠢得近乎可笑。
他早該知道的，若她們不是看在老頭那富可敵國的產業即將由他繼承，他在她們的眼中也只不過是路邊的小野狗而已。
就和他在美國時，在那些惡毒小孩眼中一樣，是閑來無事可供取悅的小玩物、心情煩悶時的出氣筒。
除此以外，他什麼也不是。
從大宅子出來后，孟樞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街燈在他身後拖曳出一條長長的黑影，看來格外的孤單寂寥。
忽地，一道嬌小窈窕的身形從行人路的另一頭疾步走來，他不由得停住腳步，正好對上那張精力充沛的小臉兒。
“啊！”錢瑤光看見他的臉，忍不住驚叫一聲，又是這個瘟神！她怎麼這麼衰，總是遇到他呢？
“小瑤！”孟樞欣喜地叫着，邁步欲走向她。看到她更令他開心，方才不好的心情就像噴射機起飛后，“咻”的一下就不見了。
小瑤對他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綠洲，是他心靈的避風港，只要看見她，所有的憤怒及無力感就全數消失了。
“不要靠近我！你會害我變窮，離我遠一點！”錢瑤光趕忙跳離他三步遠，不願和他靠近。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依言沒有再前進，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你也很討厭我嗎？”
他的藍眸在月光下看起來像是薄薄的玻璃珠，彷彿一用力就會突然碎裂。
“討厭！”她真的討厭，討厭他這副沒有生氣、脆弱無比的模樣，但，這是怎麼回事呢？是因為他的眼神？她的心竟因為他的問話而感到疼痛。
“是嗎？”孟樞斂眉微笑。
那抹虛無的笑意無端地又令錢瑤光的胸口瑟縮了一下。
他抬眼看着她，突然向她靠近。
她以為他會伸手抱住她，嚇得快速往後挪了挪身子，卻發現他突地止住腳步，露出一個她認為有點詭異的微笑。
怎麼搞的？這傢伙今天吃錯藥了嗎？平常的他不都是一副他是天皇老子般的神氣，怎麼會露出那可以稱之為……寂寞的眼神？他真的是平常那個意氣風發的孟樞？
她覺得自己如果夠聰明，管他是反常還是錯亂，都應該把他丟下，去做她該做的事，省得兩人牽扯不清，又會碰上一堆倒霉事。
今天她打工的地方因為重新裝修所以停工，但她還是可以去找零工來賺點零花錢。
可是現在她的腳像是被粘在地上，連動也動不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喂……”她的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居然朝着他的方向走去。這真的是她的腳嗎？為什麼會一點也不受她控制呢？她明明一點也不想靠近他的呀，“你吃晚餐了嗎？”
“你還沒吃嗎？”她會這麼問讓他有些受寵若驚。她不是說很討厭他嗎？
“嗯。”停止！趕快去找打工機會，賺錢最重要啊！她不止一次在心中對自己說。可是她一定是神經不正常，因為她一點也管不住自己的手腳，“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好吃的。”
“沒問題，我可以付賬。”
“誰要你付賬啊！又不是你自己賺的錢，有什麼了不起的？”錢瑤光板起臉，義正辭嚴地教訓起人，“有本事就自己去賺錢，到時候你愛怎麼請就讓你怎麼請。”
等一下！她到底在說什麼？她這不是等於答應孟樞可以來追她了嗎？她瘋了她！
何況，他用的又不是她的錢，她這麼雞婆為他着想個什麼勁兒？為什麼要對他說什麼該靠自己的能力賺錢這一類的渾話？他是不是個沒有半點謀生能力的富家少爺，根本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真的有毛病！
“算了，我不要理你了啦！”錢瑤光有點兒懊惱地跺跺腳。其實她氣的是她自己，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反常的自己，都是他這個莫名其妙、陰陽怪氣的傢伙！害她也跟着他一起瘋了。
她轉身就想離開。她不喜歡這個她不認識的自己，一點也不喜歡！
“你不要走嘛！”孟樞見她要走，連忙拉住她的手，一個使力過大，正好把她整個人扯進懷裏，“我需要你。”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因為他簡單的四個字。等到意識他的男性氣息盈滿鼻間，她才倏地驚醒。
“你不要太過分了！”她掙脫他懷抱的同時，也用力地踹了他一腳，“我錯了，我不應該理你的，我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你很可憐。”
這傢伙明明就是個讓人深惡痛絕的惡霸。
“你不要生氣。”孟樞看她反彈這麼大，不敢再擁住她，只能可憐兮兮地說，“我不會再碰你了，我保證！”
奇怪了，他應該是個很不可一世的大男人才對，為什麼在這個小女人面前他就變得這麼沒志氣呢？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會在意。
“三步。”錢瑤光睨着他說。
“什麼？”他一下子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退到三步遠的地方，我帶你去吃飯。”她幹嗎還記得他也沒吃晚餐的事？他餓死了不更好？
而且她不是個愛聽甜言蜜語的人呀！畢竟那又不能換錢花，但是她的心真的因為他說的那句“我需要你”而悸動不已。
唉！她真的是神智不清了。
不過……她再回過頭去看了看真的乖乖退了三步遠，然後用棄狗般無辜眼神看她的孟樞，嘆了口氣，誰叫她就是狠不下心丟下他離開！
錢瑤光所謂的“吃飯”是——
“這個好吃嗎？”錢瑤光拉着孟樞到了夜市的攤子，看着一顆顆大大的涼圓問。
“當然好吃。”店家理所當然地回道。看他們好像是情侶，尤其男的穿着看來就是可以大撈一筆的對象。“可以試吃嗎？”錢瑤光擺出甜死人不償命的純真笑臉。
“當然可以。”店家馬上拿出試吃品。
“不會吧？你要……”那個“買”字還沒出口，他的大嘴就被塞入一顆大涼圓。
“好不好吃？”錢瑤光笑咪咪地問他，他還沒辦法回話，就又被塞入第二顆，“什麼？你說只吃一顆吃不出來喔！那再吃一顆試試看。”然後她自己也吃了一顆，“嗯！草莓的好像太甜了。”
“芋頭的比較不甜。”店家趕忙拿出另一種。
“真的嗎？”錢瑤光偏着頭，又塞了兩顆給孟樞，“你覺得呢？”
他哪有“空”說話？滿嘴都是涼圓，根本只是負責吃。
“你也覺得還是太甜了嗎？”錢瑤光再換了另一種給他試吃，“那這種你覺得怎麼樣？我們都吃這麼多了，不買不好意思。”
店家以為她真的有心想買，客套地道：“也不會啦！”
“啊！你還是不喜歡。”她一臉抱歉，“老闆，不好意思！我們還是看看有沒有其他比較合胃口的。”
也不管店家一下子僵住的笑臉，錢瑤光拉着孟樞就溜了。
而孟樞根本還來不及把塞在嘴裏的涼圓吞下去呢！
接下來的幾攤錢瑤光還是如法炮製，兩人簡直是從第一攤一直試吃到最後一攤，這麼吃下來孟樞也半飽了，不免佩服起她。真是個愛錢愛得一心一意、貫徹始終的女人，連吃飯也可以這麼省。
可是，她看起來似乎很高興呢！
看着她充滿活力的笑臉，他一開始躁悶的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她的純真讓他的心重新又看見“太陽”的模樣，不再是多年前他所見到的那片陰天，朵朵烏雲時常罩在他心頭。
只要和小瑤在一起，他就覺得心情很好，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就是很舒服，完全沒有壓力。他喜歡看她活力四射的小臉孔，不希望有任何東西來破壞她臉上的笑容。
或許，這種感覺就是戀愛吧！
“呃，可是……我們這樣算不算是貪小便宜呀？”孟樞對這種只靠吃試吃品來填飽肚子的方式有點不能苟同。
“不，這叫做精打細算。”錢瑤光毫不在意地道。她覺得能省則省，這種小事情她才不會放在心上。
“唷！小瑤，你又來騙吃騙喝了呀？”
正當孟樞感受着生平第一次的幸福時，一個突兀的男聲硬生生地插入他們的兩人世界，讓孟樞有種被打斷的不悅，凶神惡煞的眼神立刻掃了過去。
沒看見我們在忙嗎？閃到一邊去！這是他的眼神所傳達出的訊息，連白痴都看得出來。
“啊！藍山老闆！”錢瑤光一看見那個留着鬍子，蓄着利落的三分頭，嘴邊叼着一根煙的男人，臉上露出愉快和熱絡。
藍山老闆？！這傢伙是什麼人！為什麼小瑤看見他會這麼高興？孟樞的敵對意識馬上升高。
“很英俊的小子哪！你男朋友嗎？”藍山老闆若有所思地撫着下巴，興味盎然地打量着孟樞，走近他們一步。
孟樞察覺到他的靠近，先一步把錢瑤光攬到身後，佔有欲顯而易見。
“你擋在我前面幹啥？”這句話的正解應該是“別擋了我的財路”。錢瑤光不高興地把孟樞給擠到後面去，對藍山老闆擺出一張討好的笑臉，“我正想去找你呢，有什麼是我可以服務的嗎？”
“你為什麼要對他卑躬屈膝的？”遲鈍的孟樞不明白她的企圖，只知道自己得好好地保護自己的女人。
“我是正好有工作……”藍山老闆若有深意的眼神直瞄着孟樞瞧。
“真的嗎？小瑤我願效犬馬之勞。”錢瑤光的眼睛大亮，只差沒有流下垂涎的口水。
“她沒空，她要和我約會。”孟樞惡霸的眼神狠狠地射過去。
“誰說過你可以當我的發言人的？”她狠瞪了他一眼，“你是什麼東西呀！”
“喂！我是擔心你！”孟樞也沒想過自己居然會說出這些他曾認為很娘娘腔的話。
可惜，人家錢姑娘不領情。
“你不爽可以先回家。”她也覺得很噁心，所以決定直接略過他那句話。
還是錢比較可愛，她只要喜歡錢就好了，絕對不要去喜歡人！
可是，她以前遇過什麼人讓她想到“喜歡”這個字眼嗎？她記得她明明只會對錢說喜歡。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着來。”藍山老闆很大方地對孟樞提出邀請。
“藍山老闆，我一個人可以做三人份的工作。”她可不希望有人來跟她搶賺錢的機會。
“那我賺到的都給你！”孟樞扭頭對藍山老闆道，“我要去。”
開玩笑，他怎麼可以讓她跟這來路不明的人走，要是有什麼萬一怎麼辦？
他不放心，他一定要跟去看看。
“歡迎歡迎！多一個人我就少一件事。”藍山老闆很愉快地說。
“呵呵呵……你別以為這樣就可以少一分薪水，他可不是免費的工人啊！”薪水可是員工努力的代價，有爭取的必要。
“說穿了，你也只是為了他答應給你薪水吧？”藍山老闆斜瞟了她一眼，轉向孟樞，“嘿！小子，你確定真的要喜歡這娃兒嗎？可能有一天會被她賣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