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大早,漠卿語一醒來,環顧四周,發現沒有昨日那灼人的目光,旋即鬆了一口氣,但一想到昨夜的與怪情形,又讓她焦慮地摔起眉心,今日無論如何,也都要問個清楚才行。

她離開了房間,映人眼帘的是陌生的環境,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往哪走,只好順着長廊走,轉了一個彎,宋到一間大屋子前。

“恨爺,這批酒料該可以賺上一筆,要不要再多進一些?”

“不用,你去杭州酬五十斤的百花釀,成都調一百八十斤的芎玉醉,武昌調七十斤的醉人紅,務必在三個月內補齊京城酒行里的缺貨。”

“是。”善求恨一邊吩咐着,朝子蕭連忙提筆記下,不敢有所耽擱。

屋裏傳來交談的聲音,她猶豫着,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敲門打擾,但卿語還是鼓起勇氣敲了門,起碼得先跟收留她兩晚的人道謝才行。

叩叩她輕輕敲了門。

朝子蕭開了門,沒想到門外是卿語,感到有些訝異。“是你?怎麼來了?”

“對、對不起,我……我是來……”話到了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完整。

“進來吧,有什麼事直接跟我們爺兒說。”

“有事嗎?”善求恨抬起眸來望着她。

他的眸比昨天看到的還要更冷,卿語縮起身子,努力說服自己不要慌張,好好把話說清楚。

“我、我……想我該走了,前天是無心闖進來的,實在是逼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相當感謝你這兩天的收留。我雖然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回報你,但你只要拿我這支玉釵去漠府,跟我爹說,你救了我一回,他就會給你賞銀的。”

卿語戰戰兢兢地拔下玉釵,呈在掌心,想交給善求恨。

“這……”太傷人了吧?

朝子蕭大驚。雖明白她是出於善意,但恐怕聽在他們主爺耳里,會成為羞辱。

朝子蕭恐懼地望向善求恨,沒料到,他沒有勃然大怒,反倒是嘴角勾起一抹輕笑,黯沉的眸閃過陣陣冷光。“子蕭!這裏沒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

“呃……恨爺,小、小的……”朝子蕭馬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他不能留下來看戲嗎?眼看好戲就要開鑼了。

恨爺?原來這伏夜庄的主爺叫恨爺,天底下,有人會取這樣的名字嗎?

卿語這才知曉。

“你有什麼困難嗎?”他回瞪他,眼神冰冷似雪。

一接觸到他的目光,朝子蕭渾身冒出冷汗,“沒……沒……那我下去—了”

“不……別走……等等……”卿語焦急望着朝子蕭。

不知為何,要地和他一人獨處,她有些害怕,雖然她不停告訴自己,他是個善心人,可她一接觸到他眸光,總可以深刻感覺從他眸中發散出來的寒意。

“呃……卿姑娘,別慌,只要別觸怒主爺,一切都沒事的,”朝子蕭擺擺手,一臉無奈,求他也沒用,他壓根兒一點忙也幫不上。

“可……”話來不及說完,門已經殘忍地合上了,她怯懦地轉過身,而對那近乎要吞噬她的身影。

沒事的。他是好人,一定不會為難她。

深吸一口氣,她戰戰兢兢地開口道:“恨公子,相當感謝你的收留,為免添你的麻煩,今天我就會離開,這兩天……多……謝你的照顧,”

“是嗎?”他:嘴角噙着冷笑,高挺的身軀逼近那顫抖的身子.——把抄走地掌心上的玉釵,在她而前硬聲擰斷,

“你……你……”卿語看傻了,小臉瞬間刷白,步伐不穩,連連往後退。

“救你?我不認為我有這麼好興緻。”

“那……你究竟是……”

“呵!至於我要幹嗎,你就問到重點了,如果說我

不讓你走,你會怎麼樣?據我所知,你現在身上背負的應該是抗旨潛逃的罪名,可能會禍及全族。”

他輕笑着,將她因在他的胸膛與門之間,看着她蒼白的臉蛋,讓他一陣雀躍。

“可……萬一……讓人查到我在這裏,你……也會有危險,為了不要連累你,我還是認為,我必須……離開才行。”

怕歸怕,她的腦袋瓜還是相當冷靜地思考一番,雖然留下來,可以逃過—劫,可眼前的這個男人太駭人,她不覺得留下來會是個好主意。

“想進我的伏夜庄搜人,還得看看有沒有本事,我可以擔保你在這裏,不會被宮裏的人抓走,我只是單純地想和你敘敘舊。”

“敘、敘舊?我們……不認識呀!”卿語緊張地猛咽口水。

“至少我認識你,漠卿語。”他一字一句念出她的名字。

“你……你、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地張大嘴,半天還合不上。她記得她只跟朝總管提過,說她叫阿卿,並沒有說她姓誰名啥,那他為何會知道?

“呵,我對於我想要的女人,絕對會調查的相當清楚。”他再次逼近她,粗糙的指尖勾起她的下顎,而他則突然俯低身軀,狀似要吻她。

她以為他要吻她,嚇得閉起雙眼,抿緊唇瓣。“別……不行……我……”

看她驚慌的樣於,他的唇角逸出輕笑,在她耳畔低語。“我要你,卿卿。”

乍然聽到她的小名兒,從他的嘴裏溜出,卿語漲紅了臉,呆愣地回望那幽深的黑眸,臉蛋一陣灼燒,心窩彷彿被羽毛搔過般,微微發癢,腦海更閃過一絲熟悉。

卿卿……她記得許久以前,有人曾經這麼喚她,那嗓音不若今日聽見的深沉,卻一樣沉鬱好聽……

他霍然鬆開她,退回幽暗的角落,不讓外頭的陽光,映照出他臉上的表情,而她則依然獃獃地站在原地,耳際回蕩着那熟悉的呼聲,眼角依稀感覺濡濕了。

突然之間她好想哭,有着落淚的衝動,可她抓不住那引動地淚流的微酸觸感,究竟是什麼。

恍惚間,她聽見他喊丁丫環來。“綠兒,帶卿姑娘回房,小心伺候着。”

綠兒朝善求恨福身,轉身輕扯着卿語的衣袖。

“哦……”卿語驀然回神,順着綠兒的指示,她走出大廳。

忽然一個念頭竄進她的腦海里,她下意識轉頭回望,卻再也看不到那身影,一股失落襲上她的心坎,

她忘了他剛剛究竟跟她說了些什麼,她只記得他喊了她的名字。

不過是“卿卿”兩字,為何她的心卻是一陣酸楚?

***

呆坐了一個下午,卿語還是無法理出頭緒來。

她不懂為何她的心緒,竟慌亂地猶如脫韁野馬,胸口塞滿某種不知名的亢奮情緒,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之情,彷彿找着丁遺失許久的珍寶般,但仔細思索,她未曾遺落什麼,勾起的頂多是一段回憶罷了。

驀然,又是一股悵然若失襲上她的心頭。

這一切詭異的情緒反應,似乎是從他對她喊出“卿卿”那兩個字開始的。

“啊——”卿浯驚呼出聲,地猛然憶起,他與她素不相識,何來敘舊之由?若不是為了敘舊,那她又為何要留在這裏?

眼前的一切,彷彿一團迷霧,攪得她暈頭轉向,心思百轉千回。

叩叩——響起敲門聲,卿語才回神。“請進。”

門開了,只見綠兒捧了食盤進來,她瞧了她一眼,點頭示意,旋即將食盤擱在案桌上,再朝她福身,就要轉身離去。

綠兒過於生疏的表情,讓卿語有些不安,連忙拉住她,想問個明白。

“綠兒?你怎麼了?我們不是已經認識了?”

綠兒咬緊唇,低下頭,不敢回望卿語疑惑的眼神。

“綠兒,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卿語一面安撫她,一方面從書櫃裏取出筆墨。“綠兒,能不能告訴我,主爺現在在哪裏?我不會央求你帶我去,你告訴我,我自己去就行了,絕對不會讓你為難。”

綠兒露出驚恐的表情,抽離被她緊握的手掌,飛快轉身離去。

“綠兒……”看着綠兒驚慌的表情,卿語心頭一陣發毛。

這裏真的很不對勁,丫環是個啞子,而那主爺莫名其妙就要留下她,還親口說——他要她!

一想到這裏,卿語不安地看着逐漸暗沉的天色,眼看天就要黑了,她已經不確定留在這裏避入宮之禍,究竟是福還是禍,況且那男人太深沉,一接近他,總讓她不由自主打起冷顫。

為今之計,非走不可。草草用完了飯,卿語便早早上床,一直等到三更更聲響過,她才一骨碌兒跳下床。

卿語走到門邊,小聲推開門,一雙眼瞳四處溜轉,確定四下無人,旋即脫下繡鞋,躡手躡腳走出房門,眼前的環境對她而言陌生至極,她也只能走一步算”步。

仰賴着月光,還有庭院裏微弱的燈燭,她沿路摸索着,希冀能找到通往庄外的大門,抑或是後門也好。

走了一大段路,沿路上都沒撞見什麼人,眼看大門就在眼前了,她興奮地綻開笑靨。

太好了。老天爺果然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偷偷摸摸來到門邊,原以為會碰上的護院、下人,竟一個也沒看見,卿語興沖沖地拉開門閂,還小心翼翼地避免發出太多聲音,驚動屋裏的人。

門閂拉開了,再推開其中一扇門板,她馬上就能自由了,一想到這裏,她就開心地想歡呼,不過當然得等她安全脫困再說。

嘎——吱——

門推開了,門外一片漆黑,對於過於順利的逃脫過程,讓她有些疑惑。

當她還在猶豫到底該不該走出去時,耳畔卻先聽到,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聽見的嗓音。

“這麼晚了,你還想去那兒?”善求恨從她身後的夜色里走出,略沉的嗓音彷彿來自地獄深淵的索命惡鬼。

“啊啊——你、你……”她驚慌地轉過身來,發現他就站在夜色里,而他像是早已算好,在這裏等她的。

“我……”卿語急着想逃出去,無奈全身的力氣全耗費在發抖上,無力跨出一步,只能抓着門板邊瑟瑟發抖。

“想走?”砰一聲,善求恨關亡大門,幽深的眸盯着那發顫的身子,微揚的語調令人發寒。

“我……我……”廢話,難道留在這裏等死?

卿語在內心咬了口.但打結的舌頭,硬是讓地無法把話說清楚:“我不能再留在這裏,說、說不定……會給你惹禍,我、我想你應該不會……笨到留下我……才對。”

她傻笑幾聲,絲毫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銀制的半邊而具在黑夜中格外醒目,更讓他臉上的表情,也格外陰冷。

“是嗎?既然想留下你,那些我自然不怕,普天之下,我還不認為有誰是我該害怕的,你說是嗎?卿卿。”

他輕笑着,忽然走近她跟前,玩弄起她垂落在胸口的一綹髮絲,

她沒料到他會做出如此輕佻的舉動,驚駭地退了一大步,直到背脊頂在門上,她才意識到她沒路可退了。

又來—了,他又這麼喊她……別這麼喊她……

再次聽到熟悉的呼喚,她傻怔住,澄澈的水瞳漾滿疑惑與不解。“你——為什麼要這麼喊我?我壓根兒不認識你,我、我現在就要離開,對於誤闖貴庄一事,我已經道過歉丁,所以……”

卿語越說越害怕,急着逃離眼前這邪魅的男人,他的眸光很冷,極帶侵略性,總讓她渾身一陣輕顫,她不確定接下來,他會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她只知道,她無法在這男人的四周待上…刻,多待一些時候,兒乎就快要讓她窒息。

“在我還沒應允你能離開前,你就不能能離開伏夜庄一步。”他霸道地喝令。

“憑、憑什麼。你不能隨便就囚禁無辜的百姓,何況我是無心闖入的,你更不能……”

活來不及說完,他忽然又湊近她一步,近到她可以清晰感覺到,他的熱息就噴吹在她臉上。

“不能嗎?”

“當然不能,我根本不認識你,有膽子就把那隻面具拿—卜來,讓我瞧仔細你究竟是什麼人,躲在面具後為難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實在是被逼急了,卿語忍不住惡言相向,話一出口她又後悔了,咬着下唇,以眼角餘光怯怯地盯着他,地不該在這個時候激怒地的,萬一地心情不好,把她給宰了,她該找誰討公道去?

“是嗎?”出乎她意料之外,他沒有動怒,反倒笑了。

“當然。”她鼓起勇氣維持方才的氣勢,只要氣勢比他強,她才不會再抖個不停。

“那就等你認出我是誰之後,說不定哪天我心情大好,會放你走也說不定,在這之前,你別想離開這裏一步。”善求恨斂下笑容,轉頭對身後的下人吩咐。“來人!請卿姑娘回房,派人嚴加看守,若再讓她離開房間,一律問罪。”

“是。一下人接了令,就往她的方向走去。

一聽到他要囚禁她,卿語嚇白了臉,來不及掙扎,已經讓兩名壯漢給擒住了。

“喂……你憑什麼這麼做……你憑什麼,快放丁我,喂……”

漸漸地,她的聲音消失了,偌大的前庭恢復了幽靜,陡地颳起一陣冷風,吹散他腳邊的落葉。

憑什麼?哈!漠家的人有資格這麼問他嗎?

善求恨冷笑着,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驚起他的注意,不過他並沒有轉頭看,就直接開口道:“子蕭!有事嗎?”從腳步聲判斷,他可以輕易知曉來者是何人。

“恨爺,請恕小人多嘴,那卿姑娘說的也沒錯,萬一讓朝廷的人知道她就在伏夜庄,會惹禍的。”

連着幾日的觀察,朝子蕭真的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至少從來不近女色的主子,竟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起了興緻,這就很值得玩味。

“子蕭。我交代你的事都辦妥了嗎?不然怎麼有閑功夫在這兒磕牙。”

言下之意,他可真有膽來管他的閑事。

聽這語調,朝子蕭知道善求恨惱怒了,連着笑臉,說明緣由。“主爺,其實是這樣的,今日我到京城裏去,才知道那漠姑娘就是漠府的千金小姐,已經被欽點為秀女,原本前幾日就該被送進宮裏,但她人逃了,人宮之事只好先櫚着,現在漠家派出眾多人馬尋她,宮裏也有派人出來搜尋,我們留她在這兒似乎不妥、”

解釋丁老半天,朝子蕭才把真正的目的說出口。

“哼。”善求恨哼丁哼。“你真要花心思管這閑事,那就給我去看牢她,讓她溜了,我連你一塊罰。”

“是。”朝子蕭無奈地接下這樁苦差事,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自從那位卿姑娘來丁之後,善求恨就變得暴躁易怒。

嗚……早知道就不要多嘴,明知道這事不尋常,他還瞠這渾水,果然是白找死路。

“還在那磨蹭什麼?”

“那屬下告退。”朝子蕭退下去。

轉眼間庭院裏又只剩下他,而那如洶湧波濤的激動情緒,也才慢慢平緩下來。

善求恨無溫的幽瞳,凝望着夜空中皎潔的明月,澄澈的圓月里,隱約可見一幕火光滿天的場景。

剎那,他周身的屋宇房舍都被火舌吞噬了,他看到好幾個下人,身上燃着熊熊火焰,不到半刻,一個活生生的人已經成一副焦屍,鼻間還清晰嗅到人肉燒焦的臭味,還有耳畔不時傳來的尖喊聲……

善求恨閉緊雙眼,眨掉那不該存在的眼淚,雙手握成拳。

今日留下她,不過是他報復漠家的第一步。

他發誓,他一定會讓漠家嘗到比浴火焚身、家破人亡還要痛苦萬倍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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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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