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哈欠——”小泉一個大大的噴嚏打了出來，鼻子前還掛了兩排鼻涕。

“恭喜你，終於被我傳染了！哈哈！”

林凡曉回到家才知道，他倆居然同時感冒了，都是因為自己在找他的時候感染了風寒，所以連帶地傳染給了他。

颱風“里那”來襲的那夜，洪水終於越過閩江的堤防，流竄進水建市，一路沿着聯大路朝西狂奔，另一邊沿着國貨路往南沖刷，兵分兩路，然後又在里南路和分水路路口回師。

兩軍交匯出，居然沖刷起巨大的波浪，接着水深達到一米。一夕之間，號稱最繁華的水建黃金商業區，變成了條河道，而普通的排泄措施都已經堵塞。地鐵以及地下通道，都淹滿了水，連林凡曉他們居住的公寓，一樓的雜貨店裏，鋪積聚的雨水都已經可以沒到腳背上來。於是，全城因為颱風的關係，學校，單位皆放假三天。

劫後餘生的兩個人只好被滯留在屋裏，看着窗戶外噼里啪啦的落雨景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林凡曉這天居然心情不錯，良心發現地跑回屋裏給李葉泉泡了杯奶茶，屋外大雨滂沱，連綿不絕。

“喏，熱牛奶，你也嘗下。”林凡曉細心地調好，把杯子遞給他。

“有沒有糖？”他居然心安理得地接過奶茶喝了一口道

林凡曉眼睛一瞪，“這麼甜了還要糖？”你是小孩啊？

“是啊，一點也不甜。”他抱怨着，順便裹緊了自己的棉被，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

哼，有得喝就不錯了，還挑剔？林凡曉狠狠地接過杯子，臉上卻是耐心地甜笑，“來哦，乖，我來喂你，奶茶不是這麼喝的。”

“嗯。”他只好委屈着，乖乖地把整個杯子的牛奶喝完。

“我要抱着你睡覺。”末了，他張開雙臂說。

林凡曉無奈，伸手過去，吸吸鼻子抱住他的頭，哄小孩般地念道：“乖哦，早點睡覺，睡一覺就有精神了。”

哪知道，他一用勁，她的整個身子居然都被她拉了上去。

“你幹嗎？”她掙扎。

“我要抱你嘛！”他霸道地攬住她，然後吻了上去。

“嗚……”又來了，她已經習慣了，於是只好裝死不理他。

“你給點反應好不好？”他終於受不了地抬起頭，看着她。

“這就是我的反應啊。”林凡曉無辜，然後眨眨眼。

“那我要咬你了？”

“怎麼咬啊？”

他沒說話，只是狠狠地吻住她，接着……

林凡曉打了個顫，一把推開他，大叫：“你嘴裏個濕濕的東西是什麼？不要過來哦！”

“幹嗎？”他暖暖的手覆上她的肩膀，眼神無辜低下頭，“好、好，我知道我又錯了。”

“其實，怎麼說，我真的不會介意你找別的女孩。”她想了想，困難地說。

“你嫌棄我！”他蒼白的臉慢慢地垂了下去，難過地鑽進被窩，轉過背去。

“好了啦，又生氣了。”真是小氣的男人，林凡曉跪坐在一旁看着他的背影無可奈何。

“我今天很擔心你。”

“……”他不說話。

“我現在才發現，小泉，我一點也不了解你！”她又獃獃地想着說，“萬一你永遠這樣該怎麼辦，我幫不了你！”

“我又怎麼了？”他在被子下面悶悶地回答。

“我還怕我照顧不好你！還耽誤了你！”

他翻開被子，接着坐起來，“你怎麼了？今天說話怪怪的！”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下去是沒有未來的嗎？”凡曉低頭，喃喃地甩了甩頭髮。

“我覺得還好啊，沒有什麼問題。”他吐口氣聳肩抱住她，“好了好了，我答應你，不會勉強你，你一定又在胡思亂想了！”

“沒有！”其實我在這裏呆得並不開心，她想告訴他。

“呆在這裏覺得還好嗎？”他終於想起來，問道。

“天氣實在很糟糕！”林凡曉不得不說，“如果再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情，我恐怕受不了了。”

“嗯，還有呢？”

“還有就是你開始懶惰了！而且每天只知道跟我賭氣，不努力上進。”她實話實說。

“我會改！”他老實地點頭，“而且我以後再也不會碰你的，你放心！”

林凡曉終於皺眉了，“你不明白，其實這些都不是重點。我現在勉強在一個公司上班做文員，舉目皆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工作，那其實不是我想要的。”

“我明白，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我要你努力！不要再想其他事情，不要有其他雜念干擾你的工作。”

他蹙眉搖頭，“可是要我現在放棄想你，我做不到，也不可能！”

“可是你現在還很年輕啊，你能做到兩件事兼顧嗎？！”

“可以。”他想了想，然後回答，“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當啊！”

林凡曉擺擺手，“那你今天去哪裏了？怎麼在半途找到你的？”

“本來公司安排我去分公司出差，然後突然聽說刮颱風，所以就想到你連忙趕了回來。”

“然後呢？”

“結果我一回家，沒找到你，就很着急地跑出來了。”

“果然，我讓你分心了……”

“這是不一樣的啊，你不是也在找我嗎？”

“……”

兩人相對無言，那是一種難捨難分又若即若離的感覺。

林凡曉突然打破片刻的沉寂，“我想看大海，我來這裏還從來沒看見過海呢。”

李葉泉在床上吸吸鼻子又突然笑了，“難道這麼大的颱風還沒有把你嚇壞？”

“海和颱風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嘛！”林凡曉在走出客廳前撇了他一眼。

颱風肆虐后的水建，四處一片零落，偶爾雨過天晴，零星地也會下那麼點小雨下來。

三天後，林凡曉和李葉泉一如往常地恢復正常的上班生活，每天通常都是她先回到家，然後洗衣做飯。因為路途的關係，李葉泉的公司離公寓往返要一個小時的路程，所以他回來的時間只有晚上9點，然後接着就吃完飯休息。

每天在家裏的時間，等待的味道是難熬的，這天凡曉做好飯，然後就打開電腦寫文字，等他回家。

“我現在每天等你下班，又擔心你上班一出去就回不來了，那種味道你一定不知道。”在空白的文檔中，她無意間竟然打出了這樣的文字來。

接着，想到什麼就慢慢地寫了下去。

“我必須離開你，當我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時候，竟然為這個想法感到很心痛。我們，終究是走到盡頭了嗎？你說過，我們永遠不分開;你說過，你去哪裏我就跟你走到哪裏;你說過，如果你離開了我，我就殺了你再自殺。”

流淚了，沒錯，什麼東西漸漸地濕濕地佔據了林凡曉的臉龐。

“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呢，其實我是個很懦弱的女孩，你知道嗎？”

“如果一定要問我為什麼，我只能說，我的存在會影響你的事業;會阻礙你的發展，成功離你其實很近，但是加上我，那就是拖累。”

“我說的是事實，俗事對你來說只是負擔，你還這麼年輕，而我已經如此蒼白，你現在更應該去開創，創出自己的天地來。而不是跟我糾纏於家務、口角和瑣碎的感情，那樣的我會變，也只會毀了你。”

門鈴響了幾聲后，無人回應，李葉泉只有拿鑰匙自己開門進來。

環繞了四周以後，竟然發現家裏沒有半個身影，連平時習慣的笑容和回應聲，都沒有了蹤跡。

他暗中着急起來，心又想，會不會是出去買東西了？看看錶，已經快10點，如果是上班，這個時候也應該回家了啊！

李葉泉看着屋裏沙發上睡覺的貓咪問：“咪咪，你的姐姐呢？”

“喵。”貓咪睜大眼睛看着他，叫了一聲。

他居然忘了，貓是聽不懂人話的，自嘲地笑笑，但轉念又被擔憂所取代，“她到底去哪了呢？”

還在公車上嗎？

躊躇了半刻鐘以後，小泉做了決定，到車站去接她。

過了一班又一班的車后，仔細地看着車上下來的人流，裏面竟然沒有一個是她。

凡曉去了哪裏呢？他腦子裏想起她那天說得傻話，又開始漸漸不安起來了。

等968路公車在他的眼前過了第十輛之後，他終於忍不住了，再跑回家。

在路口，瞄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他終於看見了她，正低着頭，手裏提着一大袋子東西，困難地前行着。

李葉泉站住了，滿臉通紅，只是不該說什麼好。

“呃？！你怎麼站在這裏？”等林凡曉感覺到他的眼光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撞到了他眼前。

“喂，你去哪裏了？我到處找你啊！”

“我看你很久沒回來就去了趟超市，買東西嘛。”她無辜地解釋，“呃，你臉色好像不太好哦。”

“我好害怕你不見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竟然很想發火。

“哦，沒關係，又沒什麼啊。”不就是去了趟超市嘛，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

他一口氣發不出來，只有憋着怒氣的轉身就走，把林凡曉留在原地。

“哎，你越來越過分了哦！”等他走出老遠，後面有一個聲音大聲地沖他吼。

他回頭，臉很硬，“怎麼？”

“你自己看啊！還不過來幫忙，跑那麼快！”她抬了下手，手上艱難地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

李葉泉一看，趕緊過去，接過她手上的袋子，沒說話，拿了就走在前面。

“哇，你凶什麼凶？我還沒生氣呢，誰叫你每天那麼晚回家！”林凡曉空着手，小聲地跟在後面抱怨。

一回到家，貓咪就擁了上來。

“咪咪，今天給你買了好吃的哦。”林凡曉索性也賭氣不搭理他，看着他把東西放下，卻也不過問。

“你買了什麼呢？”

“咪咪，你毛好長哦，明天帶你去寵物點剪剪好不好？”林凡曉高興地抬起咪咪的爪子，來回揮動着。

“哇，你這樣很不人道呢！”他在後面鬧。

“要你管！”

“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他只好道歉，心想，好男不跟女斗。

“知道錯了就好，以後不準發小孩脾氣知道嗎？不成熟的男人！”這是她最近的口頭禪。

“可是，你知道嗎？我等你的時候，好像在發火，但是一見到你，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老實地說，然後一屁股坐向沙發，不住地喘氣。

林凡曉沒說話，睨他一眼才道：“要不要吃果凍啊？我才買的哦。”

“好啊、好啊！”

“我等下給你去做飯，你現在趕緊好好畫畫哦，要不然扁你！”

“知道。”他不住地點頭，知道這表示雨過天晴了，真幸福。

晚飯過後，已經接近11點，林凡曉打開了音響，竟然放出一首歌，那是一首老得不能再老的歌，齊秦的《大約在冬季》。

小泉獃獃地看着她，小聲問：“怎麼？”

林凡曉笑，拉過他的手，順勢倒在他懷裏，他很驚異，因為她從來不曾這麼主動過。

音響里流瀉出熟悉的旋律。

沒有我歲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別問我何時歸故里……

她的手輕輕撫摩上他的臉。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他一面放下手裏的畫，一面抱緊懷裏的她，嘴靠過來，吻上她。

“怎麼了？”他問。

林凡曉沉默不語，用手指慢慢劃過他的臉龐，接着是眉毛、鼻子、嘴唇。

“記得，沒有我的日子裏，你要保重你自己。”

他本來撫摩着她的臉，停頓了下，看着她。

她同時也望着他，在他的瞳孔里，自己的髮絲四處披散在他的手中，臉色蒼白。

他用手輕輕地拍了下林凡曉的臉，“你傻啊。”

林凡曉的眼眯了眯，沒說話，只是微笑。

他的手再度收緊，把林凡曉的頭靠在他肩膀上說：“你走到哪裏我跟哪裏，放心，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她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笑了笑，剩下的只有再度地擁抱住他，按倒他，死命吻他。

天！她該拿他如何？她能做的都做了，縱使他生得平凡，縱使他沒有驚世駭俗的能力。但是她明白，只要他肯努力，只要自己不再打擾他，終究有一天他會實現他的理想，不是嗎？

“記得我鍾情你，愛你到骨子裏。”最後她說。

他感動地微笑着，突然興緻勃勃地牽着林凡曉的手說：“對了，哪天我們坐車去海邊吧？”

林凡曉一愣，“海邊？好啊！不過你怎麼突然想去那裏？”

“因為你說過你想去嘛，而且我也想去看看的。”

“好啊！”接着她又想到一個問題，“不過我們有錢嗎？”

“有啊？”

“哪裏有啊？”林凡曉踹他，“會很貴的啦，不去、不去，我們還是節省點好了。”

他泄氣，“放心啦，不會很貴的，從這裏坐一趟車就到了，很方便的。等過國慶的時候帶你去。”

“嗯！”林凡曉點點頭，還能說什麼呢。

那夜，他們相擁而眠，他的呼吸均勻而平靜。

離開的那一刻，她是偷偷一個人走的。

行李早已經打包好，放在門后，窗台上的花草已經照料妥當，希望她不在的時候它們不會枯萎。

床上的他，睡覺的姿勢像一個嬰孩一般，蜷縮在一角，雙手交叉在膝蓋之間，脆弱而溫順。

其實林凡曉有些捨不得，但是相聚終究還是要散的，沒有什麼是永遠。在她認為該離開的時候，她就立即離開。

夠了，她得到的已經夠多了，回憶也已經足夠充實了，所以她要學會放棄，否則等待到彼此厭倦時，留下悔恨與光陰的蹉跎，只會怨偶而已。

她把門打開，沒有忘記帶走貓咪，雖然它是動物，不過她已經覺得她是他們家的一分子了，她離開了他，看着貓咪也許就是她對他的最後一點回憶了。

“咪咪，跟姐姐走哦，乖！”

“喵……”咪咪睜大眼睛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居然可以從窗口跳下來，一副興奮的樣子。

“乖。”她撫摩着貓咪的毛，淡淡地微笑着，“那我們走吧。”

行李從門背後拿了出來，一個旅行箱、一個貓咪、一台筆記本。門轉眼已經輕輕地關上。

桌上留有一張紙：

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凡事要振作向上，要像真正的男人，否則你將來會連老婆也養不起的。

林凡曉留